中央軍團向塞勒涅和他們的北地戰友道別,啟程回到他們自己的國度,菲碧和聖光軍團則留了下來,他們還要和塞勒涅與赫卡特一起去執行光明神的命令:消滅侯賽因。


    但是在開始之前,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讓塞勒涅停下腳步。


    那就是雷蒙德的葬禮。


    塞勒涅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是個偽善的人。母親、父親、雷蒙德,抑或是也曾在生死邊緣徘徊的赫卡特,她會被他們的生死牽動起最激烈的情緒,失去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經曆都讓她悲痛欲絕,但當她身為一個指揮官,決定著軍隊每一個人的生死之時,某個個體的生死不可能讓她的情緒有太大的波動。


    那在她看來就成了一個數字,成了計劃的一部分,成了“必要的犧牲”。


    那對一個指揮者來說,其實也是必要的冷酷。


    人是無法徹底摒棄情感的,這是人類最大的優點,也是人類最大的缺點。


    覆霜城裏的居民被傀儡士兵屠戮一空,曾經的大臣和軍官都被吞噬,侯賽因野獸般啃食著諾德王國的血肉,逃走之後留下的是讓人感到絕望的廢墟。


    這座城市、這個國家崩塌的,不僅僅是一座城堡。


    任何一個北地人都在以最惡毒的詞匯咒罵著侯賽因,這種咒罵很快就發展成了大片大片的群情激昂,士兵們身上還滿是戰場歸來的疲憊,卻阻止不了他們想要再次拿起武器,去向侯賽因複仇。


    塞勒涅也察覺到了士兵們的騷動,她清了清嗓子,用身邊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短期之內,諾德王國再也經不起戰爭了。”


    於是近衛軍團的情緒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塞勒涅知道諾德王國同樣也會在這場戰鬥中付出代價,但她沒想到代價會這麽慘重,首都成了一座空城,確保整個國家能夠平穩運行的執政係統如今成了一片空白,她真的就如同她當年的先祖,帶著劫後餘生的族人站在空無一物的大地上,茫然而不知所措。


    那個時候,是故事裏的“塞勒涅、赫卡特與菲碧”帶領北地人渡過了難關,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這點。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這點的同時,這卻又是一件她必須做到的事情。


    塞勒涅親自下令,讓人在後山的皇家墓園裏,為雷蒙德掘好了墓穴,立起了墓碑,準備好棺木,讓他與他效忠的國家的英雄們,一同長眠在這片土地上。


    北地人沒有什麽隆重的葬禮,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儀式,隻是將死者裝入棺木埋入土中,然後各自為他哀悼。


    就在人們毫無察覺的時候,夜裏的風開始冷了。諾德王國的秋天很短,北風很快就會吹來,讓這裏再次變成一片冰雪大地。


    冬季,這是北地人最適應的季節、諾德最漫長的季節,卻從來不是適合休養生息的季節。


    塞勒涅是最後一個從雷蒙德的墓碑前離開的人,她想起來現在約書亞的立場變得不是尷尬而是危險,找到約書亞之後卻發現他和幾個北地人一起清理著廢墟,北地人就好像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是納格蘭人一樣,仍舊接納著他。


    赫卡特也在幫忙,她的效率比平常人要高上好幾倍,但無非也就是把土石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露出原本的山體,這些東西究竟要怎麽處理,他們誰也不知道。


    “這個工程太浩大了。”塞勒涅苦笑著回答赫卡特的問題,“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近衛軍團的士兵們大多脫下了厚重的盔甲,好方便搬運工作,這時候忽然有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靠近塞勒涅和赫卡特,自然引起了兩個人的警覺,但等到他靠近的時候,塞勒涅立刻就認出來了。


    “父親?你這樣不會被發現嗎?”


    之前中央軍團離開時,羅伊作為加西亞向他們下達命令,讓他們先行離開,加西亞留在這裏還有事要辦,過後要回去。由於戰爭已經結束,精疲力盡的士兵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自己的故鄉,所以也沒有人對這個命令有什麽懷疑和異議。


    然後,羅伊悄悄地從加西亞的身體裏出來,遊蕩在街上,找到了一個致命傷口不明顯的北地士兵,鑽進了他的身體。


    “你一定要提醒我,提前給查爾斯寫信解釋清楚這件事。”塞勒涅歎了一口氣,“雖然這是我這輩子碰到的最難解釋的事情。”


    “我知道,否則就變成塔利斯的軍官在諾德因為不明原因而身亡了。”


    塞勒涅沒有回應他。她轉過頭看著身後忙碌的士兵,看著幾乎看不出變化的廢墟,還有又一次西沉的太陽。


    “我難以想象我們需要多久來重建這個國家。”


    “我們的祖先,從前就是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從無到有建立起家園的。”羅伊回過頭望著還未來得及清理的城堡廢墟,“現在隻是要重新再來一次……讓這裏變回原先的樣子。”


    “父親……”塞勒涅隻覺得她馬上就要被眼前所有的困難和疲倦徹底壓垮,“還等著我們去做的事情太多了……”


    “至少這裏沒什麽好擔心的了,這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幫到你們的。”羅伊低聲安慰她們,“等你們回來的時候,覆霜城會比你們當初被迫離開的時候還要繁華……”


    是的,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那些北地人會帶著他們的蜂蜜酒,冒著風雪來到這座城市定居,清理戰爭留下的痕跡,然後重新建起這座城市,讓覆霜城中央的山上,再一次有城堡代表著諾德王國而屹立。


    “赫卡特,能聽我說句話嗎?”


    赫卡特轉過身麵對著羅伊,默認了他的請求。


    “我可能沒什麽資格將你當作我的女兒,所以我也不奢求你能將我當作父親。”羅伊的神情十分嚴肅,“現在我並不是要懷疑你,我是作為一個前輩,希望你能記住我的忠告,不要太信任你的新月刃。”


    除了塞勒涅,新月刃就是赫卡特最信任的東西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握住刀柄,表現出了敵意,很快又收斂起來,明顯地對羅伊表達出不屑。


    “你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它是把非常優秀的兵器,而且……兵器本身永遠不會背叛你。但是它如何來到你手上,又是被什麽人製造出來,你一無所知。別認為你不需要知道,赫卡特!”羅伊加重了語氣,“你得去弄清楚,你不能放任自己對自己的武器來曆毫不知情。”


    “我會弄清楚的。”赫卡特明顯是在威懾羅伊了,“你的話說完了嗎?”


    除了塞勒涅以外的任何人,想去和赫卡特探討新月刃的來曆,恐怕都會被赫卡特以為是在向她挑釁。


    就連塞勒涅,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也得小心謹慎才行。


    她們私底下也不是沒有研究過,問題是從外形上著手沒有給她們帶來任何線索。


    新月刃是一把極其簡潔的彎刀,沒有多餘的裝飾,沒有表露出任何風格,僅是一把十分純粹的武器——就像赫卡特的信仰之力一樣,純粹且穩定。


    刀柄上沒有多餘的裝飾花紋,刀刃上更沒有刻著什麽記號,真要說起來,彎刀的弧度有些像諾德王國的製式,卻又不完全吻合,而且這個發現很快就被推翻了,因為新月刃和納格蘭人的彎刀對比也是如此,相似卻不完全吻合。


    後來塞勒涅也推翻了這把刀可能是蓬萊人的造物這個想法,假如真的是蓬萊人的製式,蓬萊遺民顧一諾肯定能看得出來,看見一個在納格蘭長大的北地人用一把蓬萊彎刀,任何人都會感到奇怪,但是顧一諾沒有表現出驚訝來——她八成以為那是北地的武器。


    想了一圈之後,塞勒涅發現自己隻能得出一個結論:新月刃不屬於這片大陸上任何一個國家,也不屬於大海彼岸的蓬萊。


    一直靜靜聽著塞勒涅分析的赫卡特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猛然抬起頭看著塞勒涅:“那是不是就是說,它可能根本就不是人間的東西?它本來就是在某個神明的神國裏被造出來的,所以可以承受任何信仰之力和神術、魔法?”


    事到如今,這居然才是最有可能的答案,可是如果真是神國的造物,為什麽會被當時的赫卡特拿到,就更加令人費解了。


    好在這個問題並不那麽迫切,她們有的是時間去慢慢研究。


    城堡倒塌,塞勒涅和赫卡特隻得在滿城的空屋子裏選了一間住下來。天氣還沒有太冷,赫卡特睡前熄滅了壁爐裏的火,柴火燃燒的聲音消失之後,整個房間——或者說整個城市,都陷入了讓人心慌的寂靜。


    她把毛毯裹在身上的時候,發現身旁的塞勒涅已經睡著了,赫卡特還沒有感覺到疲倦,但還是閉上了眼睛,讓自己安下心來。


    無論如何,她們終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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