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很多人以為無所畏懼的赫卡特,其實有很多害怕的東西。她和塞勒涅骨子裏都是同一類人,生來就容易患得患失瞻前顧後,於是自然地,會對許多事物感到恐懼。


    赫卡特害怕獨自走在繁華的街道上,害怕她連判斷實力深淺都做不到的對手,害怕綠色的雙眼。就像動物的幼崽很難改掉自幼年起養成的習慣,赫卡特至今還沒有擺脫侯賽因給她留下的陰影。


    在製造一個危險的東西之前,任何人都會給自己能夠控製它的方法,侯賽因當時選擇了用魔法來控製赫卡特,因為他沒有想到赫卡特有朝一日會擁有和普通人類一樣完善的感情。


    要把符咒從一個人身上除去很容易,但想要讓她發自內心地克服恐懼,比什麽都難。


    “赫卡特,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麽能這樣理直氣壯地來挑戰我的。”繭的裂痕變得更大,但還是無法看清其中的情況,隻有侯賽因的聲音從中傳了出來,“你的屠殺就比我的屠殺要正義嗎?親手殺死自己昔日戰友的感覺如何?”


    想要用這種拙劣的挑釁來幹擾赫卡特的情緒,侯賽因確實天真了一些。赫卡特不為所動地抽出新月刃,垂在身體一側:“你是把自己變成條毛毛蟲了嗎?”


    侯賽因居然放聲大笑了起來:“可以這麽說,因為當我從這個繭中出來,我就會從卑微的人類變成神明,就像毛毛蟲變成了蝴蝶一樣。”


    一柄手斧旋轉著飛向王座,擲出飛斧的人力道很足,然而斧刃砸在侯賽因藏身的繭上,就像是石子砸在了棉花上,被輕巧地彈了回來。


    “侯賽因,你的人民已經在為你的罪行懺悔了。”站在了大殿前的雷蒙德高聲說道,“我很想看看如果沒有他們給你提供信仰之力,你會狼狽成什麽樣子。”


    “未免也太小看我了。”繭中發出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再怎麽說納格蘭帝國裏也有一群人在日日夜夜為我提供信仰之力,隻要還有他們的存在,我就遲早能讓所有人都這麽做。”


    這是實話。現在的侯賽因做不到的事情,他都可以在過了足夠的時間之後去完成,越是拖延下去,局勢就會越失控,那時候即使赫卡特還能戰勝侯賽因,勝利所要付出的代價一定也是慘重的。


    塞勒涅意識到,那些納格蘭軍人不是因為害怕聖光軍團,才會忙不迭的投降。


    侯賽因是他們的君主時,他們效忠這唯一的君主,而侯賽因告訴他們他是神明之後,他們卻無法拋棄光明神。納格蘭的士兵是看見了光明神教的旗幟,看見了代表光明神意誌的光明聖女,他們不是在向聖光軍團投降,是向聖光軍團所代表的光明神投降。


    納格蘭帝國的人民,世世代代都崇敬著偉大的威爾頓聖教國,感謝威爾頓告訴他們光明神的存在,帶領他們進入光明神教,走上一條鋪滿光輝的道路。


    讓這樣的一群人來選擇是效忠光明神還是效忠侯賽因,恐怕極少有人的選擇會是後者。


    從人的層麵來看,侯賽因作為君主的權威縱然在他成為神之後也沒有戰勝光明神在納格蘭人心中的地位;從神的層麵來看,侯賽因試圖直接挑戰光明神地位的行為,徹頭徹尾地失敗了。


    光明神甚至沒有對人間做出幹涉,給光明聖女的指示也隻是要“消滅侯賽因”,他可能會擔心侯賽因的力量過於強大之後會危害到人間的穩定,卻不可能擔心侯賽因有可能動搖光明神教。


    別說是威爾頓聖教國,就算是在納格蘭帝國,侯賽因也動搖不了光明神教。


    但是,他的動搖不了都是暫時的,不然光明神也不會特意讓菲碧去“消滅侯賽因”,一個神明一旦壯大了起來,就沒人可以再阻止他了。辛德雷大陸在過去的一千多年裏,沒有神明成功地誕生,真正升入神國。既然光明神也知道自己的地位無法動搖,他不介意在這個時代與其他的神明分享這片大陸,隻是如果那個神明表現出了對光明神的敵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光明神沒有為難赫卡特,就是因為赫卡特並沒有要抹殺他取而代之的傾向。其實光明神如果不授意菲碧去找赫卡特,那恐怕他就得親自來人間處理侯賽因了。光明聖女在光明神教中地位崇高,她們嚴格來說已經不屬於人間,而屬於神國,是神國裏為光明神傳達意願的仆從,而“仆從”的神術,無法傷害與她的神明同等地位的神。


    相反地,哪怕不是自己的仆從,神明也是有資格從信仰的層麵上進行懲戒的。


    所以菲碧才沒有出現在這裏,和塞勒涅他們一同對抗侯賽因,這對她來說太過危險了,如果她沒有光明聖女的身份束縛,是一個神不能直接從信仰層麵懲戒的普通信徒,以菲碧的性格,說什麽也會跟上來的。


    “老師。”塞勒涅知道她再怎麽說雷蒙德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回去的,“外麵的狀況如何了?”


    “所有傀儡士兵都解決了。有很多人都受了重傷,聖光軍團的幾位神官為他們做了治療,現在他們去找等在城外的菲碧和約書亞了,不會有事的。”


    聽見約書亞這個名字,繭似乎稍微晃動了一下。


    “多謝你們的提醒,在解決完你們之後,我還要去解決我那個背叛了國家和家族的弟弟。”


    繭上的裂縫終於把整個黑色的繭分成了兩半,侯賽因露出了他如今的麵目。


    他看上去大致還是人類的樣子——隻能說大致上還是了,麵色和他用來守護城堡的獨角獸一樣泛著詭異的灰,身體較之從前高大了許多,除此之外就是他的雙手,那已經完全看不出來曾是人類的手,幹枯焦黑,成了一隻尖銳的爪。


    “光明神的走狗當了膽小鬼,北地的老頭子反而跑出來逞英雄了。”侯賽因瞥了一眼雷蒙德,“你居然沒在地牢裏餓死。”


    “是的,而且我還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了。”雷蒙德的手斧剛才被他扔了出去,他拔出腰間備用的長劍,“想必讓你很失望吧?”


    侯賽因稍微皺了皺眉頭,打量著雷蒙德。雷蒙德已經擺好了攻擊的架勢,他確信隻要侯賽因敢靠近自己,他就能對他造成重創。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在雷蒙德還沒意識到侯賽因的靠近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雷蒙德麵前。


    漆黑的利爪穿過盔甲,刺入了雷蒙德的心髒。


    這個為諾德王國奉獻了一生的北地人,最終獻上了自己的生命。


    “老師!”


    憑著北地戰士的尊嚴和阻止侯賽因繼續撲向塞勒涅的意誌,雷蒙德用盡最後的氣力,將劍刃朝侯賽因的脖頸揮下。侯賽因還沒有完全擺脫人類之軀的弱點,他不得不跌跌撞撞地爬回王座前,將手放在那黑繭的殘骸上,幾乎要被雷蒙德砍斷的脖頸開始緩慢地恢複。


    “赫卡特殿下……與其讓我的死亡毫無意義,不如讓我幫助你戰勝我們的敵人吧……”雷蒙德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但他始終沒有放鬆力道,一直緊握著赫卡特的手腕,“請你收下……”


    靈魂。不光是人類的靈魂,還是英雄的靈魂。


    生命正從雷蒙德胸前的傷口中飛快流失,隨著他放任靈魂被赫卡特的神國所吸引,他眼中的光彩,也漸漸黯淡了。


    塞勒涅和赫卡特都覺得這是一段很漫長的時間,事實上這是太過短暫的瞬間,塞勒涅都來不及說出任何一句話,赫卡特也來不及反應,她的神國那最後一塊缺失的碎片,已經被雷蒙德用他的一生來填補。


    當侯賽因修複完脖子上的巨大傷口,重新轉過身來的時候,赫卡特聽見腦海中的先祖在向她道別。


    “再見了。加油吧。”


    雷蒙德的靈魂、先祖們的靈魂、赫卡特的靈魂,構成了一個全新的神明。


    “塞勒涅。”赫卡特加重了握刀的力道,回過頭凝視著塞勒涅,“快走,這不是你能參與的戰鬥了。”


    和侯賽因在成為神明之後產生的變化不同,赫卡特的身體沒有發生任何異變,塞勒涅隻能感受到她體內的信仰之力在瘋狂地湧動。


    “快走!”赫卡特催促道,“我不保證任何事情。”


    塞勒涅當然不會自大到認為自己可以幹涉神明之間的戰鬥,眼下她所能做的就隻是盡量跑到安全的地方,讓赫卡特不用顧慮她的安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戰鬥。


    或許她能做到的事還有一件。回到了軍隊駐紮地的塞勒涅手忙腳亂地從櫃子裏翻出了那本她為赫卡特而寫的聖典。


    聖典被塞勒涅沿著書脊一刀切開,每一頁都發到了一個士兵手中,先是近衛軍團,然後中央軍團的塔利斯人也主動來向塞勒涅索要,依照塞勒涅的指示喃喃念著紙上的字句,為正在與侯賽因戰鬥的赫卡特祈禱。聖光軍團的士兵不能接下異教的聖典,但他們默默地畫著五芒星,同樣祈禱著,赫卡特能夠獲得勝利。


    屬於諾德守護神的、白色的信仰之力,正隨著落日的餘暉,湧入覆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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