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涅從未想過,自己重新回到覆霜城時所要麵對的是這樣的場景,就像當初她也從未想過覆霜城會在她手中失守。


    城內真正的情況比她預想的還要糟糕,那些傀儡士兵大概除了侯賽因之外,對於其他任何人都是無差別攻擊的,就算是納格蘭正規軍,貿然接近也會被獵殺。因此,沒有人去處理那些被屠殺的平民,這又是在夏天,堆積在街頭的屍體早已開始腐爛。


    “雷蒙德,你不該跟來的。”塞勒涅擔憂地看著走在她身旁的老師,“我了解覆霜城裏的地形,隻要你給我這張傀儡士兵行走的路線圖就足夠了。”


    “托那位光明聖女的福,我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雷蒙德堅定地看著塞勒涅,“這場戰鬥,我說什麽也不能缺席。”


    身後的隊伍裏傳來喃喃的念誦聲,聖光軍團的士兵們在胸前畫著五芒星,低聲為這些枉死的北地平民而祈禱,光明神的信仰之力隨著他們的祈禱彌散出來,讓塞勒涅感到了久違的神清氣爽。


    明明被夏天的陽光照耀著,城內卻好像有一層厚重的陰霾,塞勒涅是進入城中才意識到,這些都是侯賽因的信仰之力。


    他留在這裏等待赫卡特的挑戰,因為他確信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積累能讓他獲得勝利,從而吞噬掉赫卡特。


    “從這裏開始,就有傀儡士兵了。”雷蒙德開口提醒,塞勒涅小心地對照了一下路線圖上的指示,開始指揮軍隊分散。


    傀儡士兵的數量相當有限,是原先近衛軍團的一半還要少,但根據雷蒙德的預估,至少要五到六個近衛軍團的士兵,才能對抗一個傀儡士兵。


    新兵入伍不久尚缺曆練,而老兵是湊不出這個數量的,好在塞勒涅也選了一部分聖光軍團的士兵、中央軍團的精銳,跟隨隊伍進入了覆霜城。


    即使知道這裏有多危險。


    士兵們按照塞勒涅的指示分散開,每隊都至少有一個中央軍團或者聖光軍團的士兵:塞勒涅終究還是擔心,她的士兵們在遇到昔日戰友的時候會下不去手。


    他們畢竟不是那種在戰場上被徹底毀掉,可以無理由去殺戮的人。


    雷蒙德也被編入了其中的一隊,而塞勒涅與赫卡特則是兩個人一起,在盡量保留體力的前提下行動,直接抵達侯賽因所在的城堡,解決掉這一切。意料之中的是,她們沒能完全繞開,路上還是撞到了幾個傀儡士兵,這些傀儡士兵的力量與速度都遠超常人,確實需要五到六個精銳的人類軍人才能與之抗衡,不過對於赫卡特來說,就隻是要花費時間與體力的問題了。


    同樣是力量與速度勝過人類,傀儡士兵卻要比半獸族要難對付得多,他們似乎保留了許多生前的戰鬥意識與技巧,正是這些把人類和野獸區分開來,讓人類在物種的爭鬥中取得勝利,成為這個世界的霸主。


    “我還能記得她的名字,和她來自哪裏,在軍團服役了多少年。”赫卡特彎下腰為地上的屍體合上了眼睛,“但……但我什麽都做不了,也隻能讓她解脫而已。”


    赫卡特是在這個時候才明白,神為什麽要告訴人類神國的存在,為什麽要告訴人類隻要虔誠信仰他就可以在死後升入神國,因為對於人類來說,活著總是會有太多的遺憾,於是自然而然地期望著死後能有意識繼續延續下去,彌補一些缺憾。


    覆霜城的城堡前,守衛的不是士兵,而是一隻巨大的獨角獸——看得出來,是經過侯賽因的改造的。獨角獸純白的皮毛變成了一種奇怪的灰色,眼睛是一片空洞,它不斷地發出嘶嘶的咆哮,威脅赫卡特與塞勒涅不許繼續前進。


    神明需要人們的信仰,就如同人類需要食物。人類為了獲取食物學會了打獵和耕種、養殖,而神明則學會了如何讓人類來信仰自己。


    光明神顯然是其中最為精於此道的那個,那時的人類還很弱小,還在黑暗中摸索著要如何生存下去,光明神就給予了他們活下去、奮鬥下去的希望與勇氣,讓他們能不在黑暗中感到畏懼。


    現在想來,帶領北地人在雪原上定居的北地三女神,雖然不是真正的神,但也是因為這個因由,而被人們所神化了。


    然而到了今天,光明神延續千年的權威終於遭到了質疑,那些在一千年前看起來句句都是真理的光明聖典,曾經指引人類前進的教義似乎也將不能成為人類的指路燈。信仰光明神的國家可以嘲笑諾德王國的人都是蠻族,卻沒法說塔利斯聯盟的人也是,沒法說大海彼岸的蓬萊人也是。


    “我們今天的一切都是依靠自己的智慧與勤勞而獲取的,我們為什麽要去感謝神?神真的存在嗎?”這樣的思想從塔利斯聯盟開始傳播,然而它最早的發源,確實光明聖女們一代代的口耳相傳。


    她們都是最接近神明的人,她們知道神明確實存在,正因為如此她們也知道,神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於對人類的愛,而是出於對生存最基本的需要——讓人類信仰神。


    覆霜城裏的傀儡士兵失去了自我,而侯賽因其實也不在按照自己的真正想法在行動了,從他成為神的那一刻起,他的本能驅使他去追逐的就不是他原本想要的一切,而是更多的信徒。


    光明神給予人類的是“希望”,赫卡特將會給予北地人的是“守護”,侯賽因的選擇則是“恐懼”。


    神之上,應該還有更高的存在,或者有一層更高等的法則,決定了他們作為神明的道路。侯賽因麵對納格蘭人民都是光明神的信徒,想要讓他們脫離光明神教轉而信仰他,唯一的方法就是以絕對的力量來施加恐懼。


    人天生就不是適合在夜間生活的動物,即使有了火把和夜明珠,他們也恐懼黑暗和黑暗中的未知。侯賽因就是要告訴他們,黑暗確實是可怕的,除非你加入我,我來給你什麽都不用畏懼的力量。


    指望人類的愛,還不如指望人類的*。


    眼前的巨獸,就是侯賽因用來展示力量的東西。


    每次看到經由侯賽因之手的這些“傀儡”,赫卡特都覺得心有餘悸。她曾經也是它們之中的一員,如果不是有赫卡特的靈魂與身軀,她也會是這樣的怪物。


    被改造過的獨角獸身軀變得龐大了許多,也臃腫了許多,但赫卡特剛才見識過了傀儡士兵的強大,她不敢輕率地行動,而是做好隨時轉身逃跑的準備來上前試探。


    赫卡特慶幸自己這麽做了,她想用對付野獸的一貫方法,跳到它的背上,在它把她甩下來之前用新月刃從背後貫穿它的心髒。這一次她才準備起跳,獨角獸就看穿了她的意圖,馬蹄在地麵上重重地一踩,用劇烈的震動製止了赫卡特的動作。


    這一擊不是單純的力量就可以造成的,這匹獨角獸被侯賽因賦予了使用調用信仰之力的權利,同時還有自己的思維,能夠根據敵人的行為作出應變,也就意味著它比那些傀儡士兵要難對付很多。


    “搞得定嗎?”塞勒涅握緊手中的長劍,“我來當誘餌,你來攻擊?”


    “還不至於。”赫卡特抖了抖新月刃,用信仰之力延伸出一截隱形的刀刃,“隻要能讓它不知道該管哪一邊就好。”


    對於現在的赫卡特來說,她必須為之後麵對侯賽因而盡量留存體力與信仰之力,可是假如沒有一些必要的耗費,她甚至都無法走到侯賽因麵前,更別說有機會打敗他。


    體型龐大臃腫的生物,不可能有兼顧多線作戰的能力。塞勒涅和赫卡特走向兩個不同的方向,讓獨角獸無法在不移動視線的情況下看清楚兩個人的動向,就在獨角獸暫且把視線移向塞勒涅的時候,赫卡特抓準機會衝了上去,獨角獸避開了它所能看見的刀刃,沒有避開赫卡特用信仰之力延長的部分,鋒利的刀刃沒入了它的身體,發黑的血液噴濺了出來。


    獨角獸痛苦地嗚咽著,開始不顧一切地在地上亂踩,試圖用和剛才一樣的辦法來阻止赫卡特靠近,但是赫卡特已經穩穩地坐在了它的背上,雙手舉起新月刃,對準了心髒的位置,果斷地刺了下去。


    巨大的身軀轟然倒下,赫卡特收回了新月刃上的信仰之力,從它的屍體上跳了下來。


    “解決了。”她甩了甩手上的血,“走吧。”


    城堡內部是一片死寂,每一條走廊都是空蕩蕩的,沒有衛兵,也沒有任何的其他阻礙擋在她們與侯賽因之間——可是她們也沒有找到侯賽因。


    那個屬於塞勒涅的王座上,隻有一個黑色的繭,發出清晰可聞的心跳聲。


    就在赫卡特屏住呼吸上前的時候,漆黑的繭裂開了一條縫,那其中,有雙綠色的眼睛慢慢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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