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的是,辛德雷大陸上也許還存在著許多能讓赫卡特低頭認輸的強者。


    更加不可否認的是,即使這些人被找出來向赫卡特發起挑戰,赫卡特也不會輕易地低頭認輸。


    她好戰、善戰且心高氣傲,比起輕鬆地去碾壓弱者,她更喜歡以自己的實力向水平相當抑或是強過她一籌的人發起挑戰,在危險的邊緣遊走。


    塞勒涅不太敢相信赫卡特這樣的人也會在判斷了對方的實力高低之後選擇回避和退縮,唯一的解釋就是求生的本能蓋過了戰鬥的*,菲碧對於現在的赫卡特來說是個過於強大的對手。


    從理性的角度分析,塞勒涅不覺得菲碧的個人實力有多強大,但比起自己完全建立在人類固有經驗上的邏輯和理性,她選擇相信赫卡特基於生物本能的最直觀判斷。畢竟人類千百年來其實都是靠著這種本能而生存繁衍至今的。


    “不要輕舉妄動,一切等我們到了塔利斯之後再說。”赫卡特點頭應允之後,塞勒涅同樣找機會把這件事傳達給了顧一諾,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與她閑談,“等回到了塔利斯之後,你準備做什麽?”


    菲碧有可能會聽見。準確來說,她完全有通過神術來聽見這些對話的能力,她能否聽見隻由她想不想聽來決定。


    塞勒涅無法直接說出這個警告,好在對道術有不少接觸的顧一諾是能領會到這一點的,她默契地接過了話題:“之前我覺得,我在議會能說上話之後要做的事情很多,都一樣重要。但經過這次戰爭之後,我覺得當務之急還是軍事,我要真的去推進塔利斯聯盟的軍事發展,不能讓軍隊隻拿著精良的武器,當個好看的空架子。”


    顧一諾也笑著承認,這場戰鬥中她所麵臨的緊迫,還沒有她當年帶著民兵在故鄉的城邦負隅頑抗時來得多,有塞勒涅和赫卡特在的戰場,沒有什麽讓她來發揮的餘地。但她親眼看見了身著大陸最優秀裝備的塔利斯中央軍團士兵,被一群至多拿著木棍的半獸族打得喘不過氣來,如果沒有塞勒涅也沒有赫卡特,隻是她親自帶著這個軍團來到前線,她覺得勝負會很難說。


    “很不錯的選擇。隻是我一直都覺得好奇,你是蓬萊遺民,平時也都覺得自己是個蓬萊人,你為什麽會這麽熱衷於讓塔利斯發展?”


    顧一諾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著軍營內四處忙碌收拾軍備的士兵們,慢慢地開口了:“說出來可能很傻,但我認為,塔利斯聯盟是這片大陸上,最有可能變成蓬萊的國家。”


    “在你說這句話之前,我沒這麽佩服你,現在我自愧不如。”塞勒涅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會成功的。”


    “對了,在忙著去發展軍事之前,我還要逼著查爾斯出兵幫你。在他簽字下令之前,他說得再好聽都有可能變卦,萬一到時候就重新來一次投票然後操縱結果,就能用不能違抗議會投票做出的決定來當理由出爾反爾了。”顧一諾信心十足地說道,“現在納格蘭沒了威爾頓的援助,你的近衛軍團加上塔利斯的中央軍團,我再為你爭取到一部分兵力,應該就夠了吧?”


    “這可不一定。侯賽因不是個魯莽的人,我以前就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和威爾頓聖教國攤牌,但那肯定是在他有十足的把握之後。也許他的魔法師們,已經在他的訓練之下可以組成一支優秀的軍隊了。”說到最後,塞勒涅臉上的凝重又被笑容代替了,“當然,我可以等到冬天再打。”


    “好主意。”


    “好主意也隻是說說而已。我上次就是在冬天輸的,仔細一想還真不好意思再用這個說笑。”


    從邊境線前往西曼都市,以塔利斯聯盟軍隊的運輸能力來說,這不是一段太長的旅程。


    相比塞勒涅、赫卡特和菲碧之間的緊張氛圍,小銀小白和菲碧的獨角獸倒是關係融洽,親昵地一起走在隊伍中。菲碧應該是第一次見到汽車這個東西,但她連半點驚訝都沒有表現出來,在顧一諾幫她打開車門之後道謝,就像坐上一輛馬車一樣坐了上去。


    顧一諾負責駕駛,塞勒涅坐在她旁邊的前排座位上,菲碧和赫卡特共享了後麵足夠坐三個人的座位,赫卡特盡力地貼在車門上好讓自己離菲碧遠一點,菲碧就好像沒察覺到這種刻意又明顯的遠離,隻是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塞勒涅以為這趟路程除了難堪一些,不會和普通的有什麽區別,直到赫卡特猛然握住自己的左手臂,咬牙切齒地轉過頭質問菲碧:“你試探我?!”


    菲碧確實坐在赫卡特的左手邊,但塞勒涅也一直注意著身後的情況,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動一下,更別說接近赫卡特,赫卡特說的“試探”,大概是菲碧使用了神術。


    不過塞勒涅馬上就意識到,當赫卡特和菲碧開始進行一次她聽不懂含義的對話,那麽這段對話隻會存在於一個領域之內——有關神的領域。


    “是的,我隻是想確認你走到了哪一步。”菲碧表露出的仍舊是威爾頓人那令人詫異的坦然,“看來已經很近了?”


    赫卡特瞪了她一眼,卷起左邊的袖子,露出了小臂上仿佛被灼燒了的痕跡:“你還藏著多少後招?”


    “實不相瞞,沒有了。發動宗教審判的權力在宗教仲裁所手中,我也是來之前提前去申請,他們才勉強發給我了一次機會。”


    所謂的“宗教審判”,是宗教仲裁所針對叛教者和異教徒所使用的手段之一。但這個審判成立的前提是,被審判者確實相信有光明神的存在,並且信奉別的神明,然而如今這片大陸上不是光明神教信徒的人,基本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很多年前當然是有的,當年的其他教徒就是在光明教會的宗教審判之下,被迫放棄了自己的信仰,而失去了信徒的神明,也就隨著時間,被慢慢抹去了存在。


    光明神一開始隻是宣稱自己是大陸唯一神,在教會開始使用宗教審判之後,他就注定會變成真正的唯一神。


    在光明神教的地位鞏固之後,宗教審判就僅僅成了針對叛教者的懲罰。曾經也是個光明教徒的侯賽因沒有遺漏掉宗教審判對自己的威脅,他巧妙地鑽了一個空子,始終沒有宣布自己是神,沒有以神的名義去做任何事,納格蘭帝國的臣民們,也隻是崇拜這位君王,沒有成為背叛光明神教的叛教者。


    赫卡特,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光明神存在,且並不信仰光明神——她自己本身就是神明。


    宗教審判還沒有直接在別的神明身上使用過,但菲碧認為,就算宗教審判對和光明神同等地位的神無效,也能作用於她的人類身份。


    “確實很近。但是我還沒有完全邁過門檻,不然這點該死的小把戲不會對我有任何作用。”塞勒涅難得看見赫卡特用如此心平氣和的態度與敵人交談,“你是來替你的主人清理門戶的?”


    “可以這麽說。”菲碧坦率地點了點頭,“但我想你誤會我了,我的敵人是侯賽因。”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如果你說的是實話。”赫卡特小聲咕噥著,低下頭處理自己的傷口。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塞勒涅問她。


    “如果我想的話,我能知道的秘密比你想象中多得多,塞勒涅。我相信你也學過很多神術,其中有不少能讓你超越人類的感官,來獲取更多的情報。”菲碧輕輕晃了一下手中的權杖,像是收回了宗教審判對赫卡特的糾纏,她手臂上的灼傷痕跡在迅速被她的愈合能力抹平,“不過我要獲悉這一點是用不著什麽情報的,有關光明聖女與光明神接觸的一切故事都可能是假的,但有一條是真的,那就是我們會知道誰是光明神的敵人。這是官方的說法,用在座的各位能明白的話來說,那就是我們能知道大陸上誕生了哪些新神。”


    “嘿,我可不明白。”顧一諾聳聳肩膀,“不過我大致上能聽懂,而且也知道這大概沒我插話的餘地。”


    “我也是很佩服蓬萊人的接受能力。”塞勒涅先前還在擔憂顧一諾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今看來是她太低估蓬萊人了。


    “過獎了,隻是得知赫卡特其實不是人類這個事實根本就沒法給我帶來震撼,太理所當然了。”


    “大多數神明都隻是曇花一現,很少有真正獲得穩定的力量和信仰供給,從而能一直生存下來的。至少我的前輩們沒有遇見過哪怕一個能邁過門檻走到神國去的神,在光明神教對異教徒的清洗之後,他們能夠誕生都已經是很幸運的了。我沒想到的是,我會倒黴地遇見這個誰也沒碰到過的問題,有個真正邁過門檻的神即將誕生,而且他對世界抱有敵意。”


    菲碧說到這裏,塞勒涅就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的是誰了。


    “侯賽因。”她幾乎是和菲碧同時說出了這個名字。


    “那你找我們幹什麽?”赫卡特放下了袖子,“因為我們和他有仇,所以你想讓我們順路幫你解決掉這個麻煩?”


    “我再怎麽強大,也隻是神的仆從。我被限製在光明神畫好的線後,如果有個和光明神平起平坐的神明出現在人間,我連去對抗他的資格都沒有。”菲碧握緊了她的權杖,憤憤不平地解釋道——見到她以來,塞勒涅還是第一次看見她表露出屬於自己的情緒,“我無法通過我的力量消滅他,也無法讓一個國家的臣民不去崇拜他們的君主,我所能做的就是找到另一個和他站在同等地位上,有資格對抗他的人來幫助我。”


    “可是我為什麽要這麽做?”赫卡特立刻反問道,“我們的目標是奪回諾德王國,不是殺掉侯賽因。”


    “假如你不想這麽做,我無法逼迫你。可是,你想嗎?”


    赫卡特沉默了片刻。


    “塞勒涅?”


    “由你決定。”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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