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諾給的藥確實救了塞勒涅一命。赫卡特是在場的人當中最早確認這一點的,因為她能感覺到先祖們在她腦海中的議論聲,知道塞勒涅的靈魂又老老實實地回到了她的軀體內,不再四處逸散被其他靈魂所感受到。


    也就是說,她不會因為背後的那個傷口而死去了。


    鬆了一口氣之後,赫卡特沒忘記仍舊要保持表麵上的焦慮,時不時把軍醫喊過來檢查塞勒涅的傷勢,在醫生宣布塞勒涅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的時候,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一直緊握著新月刃,刀柄上的紋路都被印在了手心裏。


    塞勒涅承載著赫卡特身為人類幾乎全部的感情。


    地麵上滿是豹頭人的血液,牆壁上、桌子上也都濺到了不少,半獸族的血液比普通的野獸血還要難以清除,來回擦洗了很久,還是留下了明顯的印記。先前塞勒涅還處於生死未卜的狀態,軍醫也不讓其他人貿然移動她,隻好姑且讓她在這裏湊合一下,現在她脫離了危險,還是把她挪到別處比較好。


    顧一諾在看到士兵們吃力地擦洗著豹頭人的血的時候就讓人去準備了新的軍帳,赫卡特去看了一眼具體的位置然後折回,輕鬆地把昏迷中的塞勒涅給抱了起來。


    對於赫卡特來說這個動作當然是輕鬆的,不過塞勒涅比想象中要重——就算上她的身高來思考這個問題。


    力量總是不可能憑空爆發的,至少人類是不可能擁有超出自己軀體極限的能力。如果有個參透了這點的一流武者和赫卡特交手,他就會發現赫卡特並非是人類,這具軀體僅是外表上和人類相似,內部已經變成了另外一樣東西。


    赫卡特所經曆的痛苦反噬,其實就是構成人類軀體的東西一點點死亡,然後在軀殼的裏麵,肉眼看不見的地方,一個神明的身軀被重新搭建了起來。


    最初的“赫卡特”,塞勒涅真正的妹妹,她的身體和靈魂都隻留下了一部分,被侯賽因用來製造他用魔法控製的兵器“赫卡特”,而如今就連那個兵器都已經死去了,靈魂和軀體又隻保留下來一小部分,用赫卡特這個名字在辛德雷大陸上切實生活著的,是未來的神明。


    一艘船不斷地被換掉零件,從風帆到木板,從桅杆到船舵,當所有零件都被換掉之後,它還是不是原來的那艘船?


    這也是困擾了赫卡特很久的疑惑:她到底是誰?


    隻有見證了每一個零件更換的老水手看來,這艘船才是原來的那艘,隻有知曉赫卡特的全部經曆,且依舊選擇愛她的塞勒涅,才真正地給予了她身份,給予了她生命所應該承載的東西。


    赫卡特是塞勒涅信仰的神明。


    而塞勒涅是赫卡特的造物主。


    “雖然我是外行人,不過那樣的傷口一時半會兒肯是難以愈合的,塞勒涅什麽時候醒過來都還是個問題,這期間的指揮由誰來負責?你?還是我?”


    不是每個人都像赫卡特,被冰刃完全貫穿了腹部還可以迅速愈合,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還是你來吧,我對這方麵完全不了解。”赫卡特無奈地搖了搖頭,“塞勒涅從來沒教過我。”


    “但她其實希望你可以學會。”顧一諾思忖了片刻,商量道,“你看這樣如何?塔利斯中央軍團由我負責,諾德近衛軍團由你負責,不過真正到了前線上,應該也很難分得這麽清楚。”


    “或者,我有個更合適戰場實際情況的提議。你還是負責留在後方,把控好整體的局勢,你需要幫我決定什麽時候該撤退、什麽時候該乘勝追擊,是集中精力削弱敵人還是穩紮穩打確保己方的安全,這些是我自己掌控不好的。相對的,前線的指揮權就全部交給我,我知道該怎麽指揮,才能讓你的戰術實現。”


    “好,那麽就按照你說的辦。”自從傑拉德調來了熊人加入作戰,顧一諾就沒能好好休息過,緊接著又出了塞勒涅的事,她一氣之下直接下了死命令:禁止赫卡特再參與夜間巡邏。


    戰場上有赫卡特的幫助,是幫他們脫離生命危險,就算知道了有人會來救自己,也不會有人試圖在豹頭人那裏蒙混過關,但是巡邏的時候就不一樣。有赫卡特在的時候就會不自覺的放鬆警惕,而赫卡特一個人終究無法照顧到整個軍營的戒備,不讓赫卡特繼續參與夜間巡邏,那些士兵反而能夠更加用心。


    總有一天,塞勒涅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赫卡特也不會再交到顧一諾這樣的朋友。赫卡特身邊剩下的隻有指望著去依賴她的信徒,和恨不得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敵人。


    到了那個時候,她必須自己決定何時後退何時前進,是優先進攻還是優先保證己方的安全。


    上陣之前,赫卡特抽出新月刃看了一眼,十分堅定地把它插回刀鞘中,扔在了軍帳裏的桌子上,讓軍醫找人過來負責照看塞勒涅,然後從武器架裏拿了一把長|柄|斧,腰間原先掛著新月刃的地方,換成了一把弩|弓。


    赫卡特沒有學過指揮,但認真思考過後,她確定自己無法在平常的狀態下顧及到指揮身後的軍隊。她使用新月刃的方式詭異且圓滑,整個人都像是一把彎刀,靈巧地活動在對方的陣型當中,刺入得越深,給他們帶來的幹擾就越大。


    之前她能心無旁騖地這樣投入戰鬥,正是因為她絕對信任塞勒涅的給出的命令。塞勒涅不會因為膽怯而下令撤退,也不會因為魯莽而下令追擊,赫卡特隻要依照著她的指令去做,不必分心於其他事情。


    顧一諾是名義上的總指揮,真正的指揮官是塞勒涅,這件事在軍中也算不上是什麽秘密了。


    因此赫卡特也不用煩惱要怎麽和他們解釋指揮權的交接,她用長|柄|斧的一端敲了敲地麵,盡量讓自己顯得足夠淡定從容:“從今天起,直到塞勒涅的身體完全恢複,都由我和顧一諾來分擔指揮的職務。”


    赫卡特還是第一次這樣在眾人注視的情況下公開講話,她很不自在地轉身走下了台子,把接下來要交代的事情交給顧一諾。


    “小銀,過來。”她吹了聲呼哨,叫來自己的雪狼,翻身騎上去想要適應一下在雪狼背上使用長柄武器。


    意料之中的是,武器與武器之間的差別並不能困擾到赫卡特,她早就是能夠觸類旁通的高手了,用軍隊裏的製式武器反而比用新月刃要容易些。


    她要麵對的挑戰是站前的部署,以及在戰場上根據狀況做出應對,這些她以前從來都不用操心的事情。


    “你們手裏拿的弩|弓都是能用手直接上弦的?和我手裏的這個一樣?”赫卡特抬起自己的弩|弓往不遠處的一棵樹扣下扳機,“弩|弓手全部往前!你們至少要站在步兵後麵,不然這種威力是不足以傷到半獸族的。”


    半獸族沒有遠程武器,也沒有應對遠程武器的手段,在近距離接觸之前就對他們予以重創,應該是沒錯的。赫卡特又在心裏審視了一遍自己的想法,確認沒有犯什麽低級錯誤。但近距離戰鬥還是不可避免的,步兵和騎兵部分也要做出調整。


    而她手中,還有一張重要的底牌。


    “好,塔利斯部分的安排就先這樣,近衛軍團!”赫卡特停下了行軍的步伐,回過身朝諾德旗幟的方向喊道。


    “在!”隊伍後方傳來響亮的應答聲,近衛軍團的士兵們從最後方追了過來,停在赫卡特身邊。


    “你們,無論是雪狼騎兵還是弓箭手和戰士,全部都跟上我。不要散開,也不要把隊伍拉得太長,在保證每個人都可以接觸到敵人的前提下,盡量靠攏。”


    如果將赫卡特比作是刺入盔甲縫隙的利刃,那聚攏在一起,由她所帶領衝鋒的近衛軍團,就是橫衝直撞的戰車了。


    塞勒涅的化整為零是十分精巧細膩的戰術,將諾德軍隊的散兵遊勇從劣勢變成了優勢,一點點將敵軍蠶食入腹。赫卡特做不到這樣的指揮,但她有自己的一套方式,並且清醒地知道該如何去取得勝利。


    一個北地士兵,可能要花上一小段時間,才能獨自戰勝一個半獸族士兵,在這個過程中他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受傷,也不能保證在身體漸漸疲勞之後,不會被仍舊處於亢奮狀態的半獸族們給擊敗。


    但三四個北地士兵同時衝向一個目標,以他們的實力和配合默契,四個人同時進攻要害,以最小的體力消耗殺死敵人,並不是太難。


    塞勒涅的指揮擁有諾德正規軍的數量時十分有效,不過現在的近衛軍團隻保留了一小部分精英,人數隻有原本近衛軍團的一半不到,塔利斯正規軍的實力則不足以讓他們滴水不漏地執行塞勒涅的指揮,偏偏塞勒涅本人的應變能力沒有讓這個弱點暴露出來,她本人也隻以為是指揮慣了諾德正規軍,再用其他的軍隊時,難免會有不習慣。


    因為沒辦法做到那樣精細的指揮,赫卡特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反而收獲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戰場上赫卡特甚至是不怎麽說話的,她前幾天才拒絕在脖子上掛鈴鐺,這會兒卻在脖子上掛了個哨子。隻要她吹一聲哨子,諾德士兵就立刻等待著她的下一個命令,也許隻是跟著赫卡特衝鋒,也可能是順著她弩|弓的方向轉變攻擊的重點。


    她屬於這個戰場。


    “好了,好了。”在又清理掉了一批熊人之後,赫卡特看著身後不斷湧向豹頭人的塔利斯軍隊,讓近衛軍團原地停下休整片刻,然後低聲地自言自語,“我最好還是讓塞勒涅以為我沒了她就活不下去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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