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了,覆霜城很冷。”


    這裏其實不是整個諾德王國最冷的地方,但對於赫卡特來說,已經非常難以承受。她身上裹著塞勒涅脫下來給她的毛皮鬥篷,整個上半身都蜷縮在馬背上瑟瑟發抖,緊緊地扯住了鬥篷的邊緣,生怕一鬆手就會有寒風灌進來。


    看著赫卡特狼狽不堪的樣子,塞勒涅認為還是從積極一點的方向引導比較好,她隔著鬥篷,用力地拍了拍赫卡特的背:“別這麽害怕,你是北地人,生下來就對這種天氣有免疫力。”


    鬥篷之下傳來了赫卡特悶悶的聲音:“我討厭血統論。”


    而她這樣無理取鬧耍小脾氣的後果是,塞勒涅趁她不備把鬥篷直接從她身上扯了下來,毫不猶豫地扔進身後的雪地裏。


    “你幹什麽?!”猛然間暴露在呼嘯的風雪中,赫卡特連著咳嗽了好幾聲,“就不能把首都建在比較適合正常人類生存的地方嗎?”


    “正是因為除了北地人以外的人種很難在這裏生存,所以首都才要建在這裏。”塞勒涅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想象一下,納格蘭的士兵如果忽然來到這裏,大概會有和你一樣的反應,整個人縮在毛皮鬥篷裏麵動都不敢動吧。”


    赫卡特難得地沒有因為塞勒涅的調侃而生氣,她抬起頭,怔怔地望著眼前闊別了十五年的覆霜城城堡,她曾經短暫生活過,與父親和姐姐開心嬉鬧過的地方。


    母親在她出生之後不久便去世了,父親和姐姐是她僅有的親人,而覆霜城的皇家城堡,就是她的家。


    無論她在約達住了多少年,這都是無可更改的事實。


    從遠處看,城堡就像是鑲嵌在山壁中,依山而立的豪放姿態十足是北地人的風格,和約達的華麗精致形成了兩個極端。


    “很漂亮。”令赫卡特感到失望的是,自己在看到這個城堡的刹那,心中絲毫沒有懷念與似曾相識,她就像是一個過路的旅人,平生第一次來到覆霜城,對這個陌生的地方產生不了太多的感情,“確實很漂亮。”


    “雪山和雪、還有山上的鬆樹都很漂亮,可是城堡本身真的挺難看的。”塞勒涅哼了一聲,“真搞不懂他們當年建城堡的時候怎麽就不能把外牆收拾得稍微好看些。”


    頓了一下,她偏過頭蹭蹭赫卡特的臉頰:“感覺不冷了?”


    赫卡特稍微活動了一下雙手,感覺到它們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僵硬刺痛,身體的其他部分也在漸漸地能夠抵禦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塞勒涅所說的“北地人的血統”,但她的確飛快地適應了這裏的環境,比她想象中還要快。


    “你生來就該屬於這裏。”


    塞勒涅似乎這麽說了,又似乎沒有。


    平安歸來的女王自然是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在這個節骨眼上自然是沒人敢舉辦什麽宴會,但塞勒涅也不是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她連赫卡特的住處都沒來得及安排,就讓雷蒙德去召集大臣前往會議廳。


    這幾天孤身一人的行程和與赫卡特一起的旅途危機四伏,對於塞勒涅來說倒更像是一種讓她精神鬆弛的放鬆,她停在走廊邊清理雜亂的思緒,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剛要邁步前往會議廳,又想起了還跟在自己身後的赫卡特。


    赫卡特站在走廊的一側,正假裝認真地欣賞掛在牆上的壁畫,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被丟進了陌生人家中的小貓——真要說起來,這個比喻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錯誤。


    “你跟我來吧。”塞勒涅朝她招招手,“正好也要讓你和他們見見麵。”


    戰前會議的第一個議題,變成了赫卡特。


    整個會議廳所有人都覺得她是貨真價實的赫卡特殿下,先皇羅伊的女兒,塞勒涅陛下的妹妹,相貌上的相似是最具有說服力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覺得“羅伊的女兒”“塞勒涅的妹妹”這兩個身份就可以簡單地幫她獲得諾德王國的信任。


    比起赫卡特,他們甚至要更加信任約書亞。而約書亞對於諾德王國的親近讓他們對赫卡特的懷疑愈發嚴重——就連十歲才來到諾德的約書亞都對這個國家產生了感情,那麽三歲起就在納格蘭生活的赫卡特呢?


    以塞勒涅的思考方式來看,這樣的懷疑有理有據,也並不是什麽太過分的事情,隻要過個幾天,他們發覺赫卡特在納格蘭的待遇和約書亞在諾德的待遇之間差距有多大,消除了偏見之後再去觀察赫卡特的言行,懷疑會開始迅速地消散,在認識到赫卡特的能力之後,骨子裏崇尚武力的北地人會很喜歡她的。


    塞勒涅可以理解,可是當事人赫卡特無法理解。她滿腔的委屈與憤憤不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遭受這樣無端的指責,還無法直接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塞勒涅示意大家稍等,偏過頭在赫卡特耳邊小聲地解釋了幾句,想盡量穩住她的情緒。


    事實證明塞勒涅低估了赫卡特在這方麵的固執,無論塞勒涅再怎麽簡單通俗地解釋給她聽,她都拒絕去理解這件事,她隻關心一個事實——在座的這些人居然懷疑她剛剛勉為其難搜羅出來的忠誠,恨不得她明天就帶著諾德王國的情報去投敵。


    僵持了幾分鍾之後,塞勒涅無力地扶著額頭:“好,那麽這個問題我們先擱置不議,所有有關赫卡特的事情你們都不要管太多,我和雷蒙德會處理好的,不用大家費心。”


    在有人提出異議之前,她熟練地轉移了話題:“邊防的部署如何了?”


    “如您離開時所命令的,采用尤瑟夫和馬庫斯的方案,首先對幾個主要軍團進行了軍備的檢查與更換,倉庫中最精良的武器與盔甲優先分派給了幾個一級軍團……”雷蒙德在麵前的紙張中翻找著,“這是裝備的分派情況,請過目。”


    雷蒙德做事一向認真,也不會謊報軍情來糊弄塞勒涅,紙上清楚地列出了有關軍備的各項情況,包括倉庫內的儲存量、哪些現役軍隊在檢查中大批量地出現裝備問題、更換過程中造成的損耗,以及塞勒涅最關心的,軍備在各個軍團之間的分配。


    “這些。”她抓起羽毛筆急匆匆地沾了點墨水,把近衛軍團後麵的幾個數字全部劃掉,“給近衛軍團的這些全部收回,要麽放回倉庫以防萬一,要麽就直接分發到邊境線上去,裝備那裏的三級軍團——據我所知他們的裝備還是我父親在世的時候簽署分派的,我們從菲克共和國那裏買來的盔甲和武器他們一點也沒用上。”


    “可是……這樣對近衛軍團不是有點不公平嗎?”


    聽見有人提問,塞勒涅頭也不抬地回答發問者:“近衛軍團的戰鬥風格我最清楚,他們不是那種需要依靠精良軍備來取勝的隊伍,這些裝備在他們身上所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甚至沒有作用。還不如拿去加強邊防,這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


    整個會議廳的氣氛都變得有些尷尬,直到從麵前的紙張中抬起視線,塞勒涅才反應過來剛才提問的人是坐在她身邊的赫卡特。


    她一臉無辜地望著塞勒涅,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任何不妥。


    “對了,既然赫卡特問起這個問題,我就再向大家更深入地解釋一下。赫卡特,如果給你穿上兩指厚的鋼製板甲,再讓你拿著那種以穿透敵方的這種鎧甲為主要目的的重劍,是不是會嚴重影響你的發揮?”


    赫卡特看上去還在生氣,但塞勒涅所說的確是正確的,她不自在轉過視線的同時還是點了點頭。


    “就是這個原因。”塞勒涅把羽毛筆放回了墨水瓶旁,“近衛軍團有強大的單兵作戰能力,不要說兵團整體了,就算按照小隊、按照個人來分割,他們各自的戰鬥風格也是十分不同的。因此,在眼下這種特殊時期,我更不希望看見你們以自己的標準來進行判斷,放下偏見麵對事實,這才是北地人的作風。”


    嘴上說著近衛軍團,眼神卻一直停留在赫卡特身上,想必會議廳裏的每個人都已經聽出了塞勒涅最後那句話的一語雙關。


    雷蒙德微笑著打破了沉默:“謹遵陛下命令。馬庫斯對於邊防部署的方案我們也初步地實行了,具體的……”


    赫卡特坐在塞勒涅左手邊的椅子上,有些茫然地看著忽然又充滿了討論聲的會議廳,百無聊賴地趴在了桌上,對身邊的人聲鼎沸充耳不聞。


    塞勒涅朝她眨眨眼睛,她想了一會兒,決定假裝沒看見。


    這應該是最簡單的回應方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雪之冠月之影[西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在下宮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在下宮羽並收藏雪之冠月之影[西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