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母沒有理會丈夫,是什麽,她心知肚明,她是腿不好,不是腦子不好,她繼續看著女兒說:“雖然劉成年齡是大了點,可是男人大一些沒什麽不好,男人本來就比女人成熟的晚,大一些正好。”


    景一點點頭,對母親的話不接,也不發表任何的意見。


    她怎會不明白母親的意思呢?


    景母依舊還在小聲地嘮叨著,景一認真的聽著,景父在一旁也認真地不時嗬斥著,這樣溫馨的午後,似乎也沒有因為這個家多了一個人而有什麽不一樣,可卻真的不一樣。


    景一望著窗外那男人,望著望著,視線裏的人就變了模樣,變成了她想的男人的模樣。


    她在想,他會不會也像劉成這樣,回到家裏像個居家好男人?


    可她緊跟著又反問自己,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景母說,一一,女孩子遇到一個真心疼愛自己的男人不容易,要好好的把握。


    景母還說,一一,你阿爸跟我這樣,是你的拖累,不管將來你談一個什麽樣的男朋友,如果他不能夠接受我跟你阿爸,你們都不會過得幸福,所以阿媽希望你能找一個不在乎咱們家庭,真心實意愛你的男人。


    景母最後又說,一一,劉成這個人不錯,你看,他從來沒有瞧不起咱家窮。


    景一一直認真的點著頭,認真的將母親的話從左耳朵聽進去,然後從右耳朵放出去。


    劉成是不是個好人,有沒有瞧不起他們家,疼不疼愛她,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個隨時都有可能死去的人。


    以前還想過未來,現在她不敢想,每一天清晨能夠從睡夢中醒來,能夠睜開眼睛看到光明,她覺得對她來說都是偷來的生命。


    好與壞,愛與不愛,其實真的已經不重要了,她想著的隻是能活一天是一天,做這活著的一天該做的,自己能做的事,這就行了,至於明天,那就留給明天能夠睜開眼睛後再說吧。


    景母嘮嘮叨叨著,最後靠在輪椅上睡著了。


    景一起身拿了一條毯子過來,給母親蓋上,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側臉去看旁邊的父親,她抿起嘴唇笑了笑,說,阿爸,阿媽就是愛嘮叨。


    景父麵色溫和地點點頭,寶寶,別聽你媽的,按著自己的心意走,人這一輩子很長,很可能當初的一個稍微的不情願就能造成你這一輩子的不幸福,阿爸希望你幸福,真正的幸福。


    眼眶一熱,有液體似乎要衝破束縛奔出來,景一慌忙扭臉,背對著父親,微仰著頭,使勁地眨眼睛。


    母親是愛她的,這無容置疑,父親也是愛她的,可母親跟父親愛的方式並不一樣,可能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不一樣吧。


    那天,她無意間在門外聽到父親跟劉成在說話。


    父親說,二十年前,她來了,讓我成為一個父親,她是我放在掌心的寶貝,所以我是希望她能夠幸福的,真真正正的幸福。談一場以相愛為名的戀愛,然後以愛情為名走入婚姻,那個人是她愛的男人,真真正正愛的人,而不是因為感動,湊合抑或是其他什麽原因而將就的一個人。當然,現在她還小,談論婚姻尚早,可這是我作為一個父親的心聲,她是我的女兒,在我這裏,她隻能夠幸福,別的什麽都不行。


    父親一向不善言辭,她長這麽大,更是沒有聽他說過這麽煽情的話,她不知道父親這話是不是從哪本書上抑或是那部電視劇上看到的,但不管怎樣,讓她哭得一塌糊塗。


    臘月二十三,小年。


    這天早上,一大清早,天還灰蒙蒙的沒有完全放亮,小鎮上來了一位特殊的遠客。


    昨天白天,小鎮上下了雨,傍晚的時候雨停了,晚飯後天空中居然還冒出來了幾顆星星,看來小年會是個大晴天。


    這個遠客渾身泥濘,臉上有泥有血,褲子膝蓋的位置上破了個大洞,還掉了一隻鞋,灰色的襪子依稀還保留著一點灰色,其他的部位基本上都被黃色的泥巴給染了色,他肩上挎了個大背包,背包原本是黑色的現在變成了迷彩色,看起來有些時髦。


    他一瘸一拐地從小鎮的一頭走進來,街道上冷清得厲害,這時候鎮上的人都還沒有起來。


    大概是走累了,他將背包扔在地上,然後一屁股蹲坐在背包上,將手在褲腿上蹭了蹭,掏出褲兜裏的手機開始打電話,撥一遍停機,再撥一遍還是停機。


    後來他不撥了,給那號碼充了一千塊錢話費,充值後繼續撥,居然還欠費。


    “你丫的景一,你的手機到底欠了多少費!”


    又充值一千,竟然還是欠費!


    他氣得想要將手機給摔了,可一想,幹嘛摔自己的手機?要摔也是摔景一的才對!


    他抬頭看著這條鋪著青石板還算平整的街道,想了想將手機放在腿上,雙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開始大喊,第一聲沒發揮好,他從背包裏掏出水喝了幾口潤了潤嗓子,這才又開始。


    “景一!景一!景一!我數到三,你丫的再不出來,我一會兒燒了你家的房子!”


    剛從廁所裏出來走到院子裏準備回屋的景一聽到有人叫她,嚇了一跳,再一聽,居然要燒她家房子,她也不顧自己身上裏麵是睡衣,外麵是軍綠色的大衣,就急匆匆地打開門從院子裏跑到了外麵,左右看了看,沒看到人,又跑了幾步來到正街上,隱約看到二十米開外的地方似乎是坐著一個人,剛要確認是不是這人再叫她,那聲音就響了起來。


    “景一!!!”


    景一皺了皺眉,怎麽聽著這沙啞的聲音有些熟悉呢?


    她站在那兒想了想,走近了卻又不敢認,“邵謙?”


    邵謙緩緩睜開眼睛,剛才他叫喊的時候閉上了眼睛,似乎是人體的一種下意識的反應,好像這樣聲音才能極具爆發力從嗓子眼裏發出來。


    他微抬著下巴,雖然是坐著的,但卻帶著強勢的輕蔑姿態,看著跟前大約三米遠的地方站著的人。


    景一盯著他看了幾秒鍾,這才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確定,這人她沒有認錯。


    隻是……


    她的目光在跟前的人的身上上下來回掃了好幾遍,他這是什麽情況?一路走來的?還是說路上遇到搶劫的了?


    不過,雖然進來鎮子需要經過一段山路,但是路並不算偏僻,而且她也沒有聽說過這一帶不太平。


    這人,這一身狼狽,怎麽看怎麽像是跋山涉水奔波數日一路走來的。


    景一帶著邵謙回到她的家裏,景父和景母還有劉成均還在睡著,畢竟天還早,這會兒不過才六點,生活節湊悠閑的小鎮上,尤其是這沒有事做的臨近春節的日子,越發的閑散和慵懶。


    景一家裏是兩層的小樓,雖然是老式的二層小樓,也雖然樓底下是三間房,樓上隻有兩間房,但是在這個小鎮上,也還算是很不錯的房子了。


    畢竟,這房子可是從這裏走出去的鎮上首富藍桉家的老宅。


    藍桉家從這裏搬走之後,藍桉央求藍父將房子低價賣給了景一家,並且還不是一次性付款,而是每年支付一部分,說起來,每年支付的款項還沒有一年的租金多,要不然景一家現在都還在村莊裏呢,破舊的三間瓦房。


    劉成來了後在樓下的堂屋西側的房間住著,景父和景母在東側的房間住著,景一的房間在樓上,這會兒樓上還有一間房空著沒人住。


    房間裏什麽都有,因為這樓上的兩間房是以前藍桉家還在這裏的時候藍桉和她的雙胞胎妹妹的房間,一人一間,她們當年離開,家具什麽的都留下了,隻需要重新鋪一雙被褥就可以住人了。


    景一讓邵謙先暫時住在那間沒人住的房間,她問他是否有換洗的衣服,他這一身,需要洗個熱水澡。


    邵謙的背包裏有衣服,景一將洗澡間的熱水給他調好,然後找了新毛巾,讓他去洗澡。


    在邵謙洗澡的時候,劉成醒來。


    “誰來了?我剛才有聽到你在跟誰說話?”劉成問道。


    景一指了指院子西南角的洗澡間,隔著磨砂的玻璃門,映著浴霸明亮溫暖的燈光,依稀可以看到裏麵有個人影。


    “是邵謙,也不知道這人怎麽來這裏了,渾身是傷,我讓他先洗個澡,哦對了,哥,藥箱在你房間沒有?一會兒得給他處理一下傷口。”


    劉成眉頭皺起,朝衛生間看過去,“邵謙?邵深的弟弟?他怎麽來了?”


    “我也不知道,我剛才去過廁所準備回房間,聽到外麵有人叫我,出去看了看,在正街上,看到他坐在那兒。”


    “估計是來旅遊的吧?”


    “這大冬天的,有什麽好旅遊的,真是作死,渾身是傷。”


    一想起邵謙的身上血跡和泥巴漬混合在一起的模樣,景一都覺得瘮的慌,她不禁渾身一哆嗦,打了個冷顫,渾身的汗毛豎了起來。


    “藥箱在爸媽房間,昨晚上我給爸換腿上的藥用了紗布。”劉成說。


    景一點頭,去了父母的房間。


    昨晚上景父和景母夜聊得太久,零點才睡下,所以這會兒正睡得熟。


    景一輕手輕腳的將藥箱拿出來,又關上門。


    劉成已經去廚房做早飯了,回家來的這幾日,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他一個人包攬的,景一頂多偶爾的時候幫他摘個菜,洗菜劉成沒讓,因為家裏廚房沒裝熱水,水太涼,倒是燒火,一般都是景一的事,她本就冬天怕冷,雖然南方的冬天並不是特別的冷,可到底溫度也不高,尤其是這幾年氣候的變化,去年這裏的山裏麵還下了場不大的雪,不過今年看樣子不會下了。


    邵謙還在洗澡,水聲嘩嘩的響。


    景一將藥箱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就去了廚房。


    劉成已經將粥用電飯煲熬上了,開始準備洗菜炒菜。


    景一坐在灶台前,準備生火,“哥,家裏來客人了,一會兒你多炒兩個菜吧,我想吃宮保雞丁,還有泡菜炒年糕。”


    平日裏每天早上,劉成也至少炒兩道菜,然後去街西頭的饅頭店再買點饅頭和包子,煮個粥,再煮上幾顆雞蛋,一頓早飯就搞定了,每天早晨的兩個菜都是跟前一天不重樣的,而且中午和晚上的菜也不一樣,一天的菜都是不重樣的,營養搭配又很均衡。


    以至於景一回來這幾天,整個人看起來起碼胖了有五斤,但依舊那麽的瘦。


    不過劉成卻知道了一件事,就是景一她不是吃不胖,也不是那種隻吃不吸收的體質,她也是可以吃胖的,可以吸收的,隻要她每天都按時的吃飯,睡覺,保持一個好心情。


    “泡菜炒年糕有些辣,你不能吃辣。”劉成原本打算的是炒一個地三鮮,再炒一個魚香茄子,那就再加一個宮保雞丁,“就炒年糕,不放泡菜。”


    景一動了動嘴巴,很不樂意,可也沒辦法,這人總是凶巴巴地瞪她,隻要她一嚷嚷著要吃辣的,甚至還威脅她,如果再不老實就告訴爸媽她生病的事。


    好吧,迫於淫威,她隻能任他欺負。


    不過,出來混,早晚得還的!


    景一盯了劉成一眼,用廢紙將火生起來。


    一人燒火,一人炒菜,時不時的笑聲從飄香的廚房裏傳出來,十分的和諧和美好。


    邵謙洗完澡出來,聞著香味和談話聲來到廚房,看著景一坐在一堆木棍的旁邊,手裏拿著一個跟剪刀似的東西,不過比剪刀又長又大很多的鐵器在那火堆裏攪來攪去的,他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


    他有在電視上見過有些地方的人家做飯使用的是這種需要用木棍樹枝之類的東西生火的灶台,但現實中還沒有親眼見過,這麽近距離的見到過,他覺得很神氣。


    尤其是景一手裏的那個東西,那麽長,那麽大,她居然握在手裏,夾起木棍的時候那麽的靈活,他不禁有些手癢癢,也想試試這是種什麽感覺。


    “景一,你手裏的那東西叫什麽名字?”


    後上方忽然蓋下來一個聲音,嚇了景一一跳,扭過頭,“邵謙你洗好了?”


    “嗯。”邵謙應了一聲,眼睛盯著她手裏的東西,“你拿著的那是什麽?”


    “燒火鉗。”景一說。


    “燒火鉗?”邵謙在嘴巴裏琢磨了一下這三個字,覺得挺有意思,“你起開,讓我來燒火。”


    景一放下燒火鉗站起身,一臉懷疑,“你會嗎?”


    邵謙眉梢一挑,被人小看心裏特不爽,打腫臉充起了胖子,“哥沒吃過豬肉難不成還沒見過豬走路?”


    景一聳肩,這人還挺會吹牛,連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還會燒火?


    她撇撇嘴,拍了拍手,去堂屋將藥箱提過來。


    這人還沒走到廚房門口,就聽到一聲尖叫從廚房傳出來,聲音那叫個淒慘。


    她還沒來得及問出是出什麽事了,就聽劉成說:“快點去外麵水池上用冷水泡著!”


    兩秒鍾,她到廚房門口,邵謙咧著嘴甩著手從廚房大步出來。


    “怎麽了?”


    邵謙沒工夫搭理她,在院子裏四處看了看,找到水池,打開水龍頭,水嘩嘩作響,他用手在水下衝著,嘴巴還在咧著,眉頭緊皺。


    景一又問:“燙著手了?”


    邵謙抬頭狠狠地瞪她,“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不能碰下麵?”


    “啊?”景一故作驚訝,“沒吃過豬肉你還沒見過豬走路啊?更何況,這是常識好不好?燒火鉗是鐵的,鐵在火裏麵燒著,你還敢用手去摸啊?”


    “……”邵謙又瞪她一眼,“哼”了一聲,不再吭聲。


    景一從藥箱裏找來燙傷藥,又拿了條幹淨的毛巾,遞給他,“擦一下,塗點燙傷藥。”


    “景一你就是故意的!”


    景一幸災樂禍,“對啊,我就是故意的。”


    邵謙氣得五髒六腑俱碎,一把扯過毛巾和燙傷藥,蹬蹬蹬就上了樓。


    那門板關上的巨大聲響,宣示著他此時的心裏有多憤怒,有多羞愧,他這是惱羞成怒了。


    景一跟劉成交代了一聲,就提著藥箱上了樓。


    她先是趴在房門上聽了聽裏麵的動靜,然後才敲門,“邵謙,我把藥箱給你放在門口,我看你身上有受傷,你自己用碘酒消一下毒吧,嚴重的話一會兒吃過早飯我帶你去鎮上的診所看看,我們這裏不比雲城,但是我們鎮上的王大夫也很厲害的,他們家是中醫世家,還上過電視呢!”


    邵謙從裏麵拉開門,奪過她手裏的藥箱,連個正眼都沒有給她,又碰上了門。


    景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覺得這人真矯情!


    她去樓下廚房繼續給劉成幫忙做早飯。


    沒一會兒景父和景母也都起來了,外麵這麽大的動靜,他們怎麽可能聽不到。


    景母雖然做了手術,但還不能行走,景父截了肢還沒到裝假肢的時候,所以家裏四個人,兩個人都在輪椅上,上下廣木都需要人抱下來。


    為了方便不管自己和景一在哪個房間,隻要父母喊一聲,不用大聲,他們都能聽到,劉成找人在這家裏的每個房間,包括院子裏的廁所和衛生間裏也都安裝了呼叫裝置。


    這會兒劉成和景一在廚房裏做早飯,聽到廚房牆壁上的呼叫器響了,劉成將勺子遞給景一,“我去,你抱不動。”


    景一點頭,望著劉成匆匆離開的背影,眼睛再次潮濕起來。


    說心裏話,這個男人真的很好很好,這麽好的男人,是無論如何都得幸福的,很幸福很幸福的那種。


    早飯邵謙沒下樓,景一叫了兩次他都沒下去,後來劉成又上樓叫,人依舊沒叫下來,劉成下來說邵謙讓她上去。


    景一覺得邵謙這人真不是一般的麻煩,簡直比有些女人還要婆媽和墨跡。


    “邵謙,我最後再叫你一遍,不吃拉倒,誰還求著你吃呢,我覺得把你從大街上撿回我家,簡直就是個超級無敵的錯誤選擇,我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把你撿回來!”


    邵謙背對著她在窗戶邊站著,一動也不動。


    罵了一通後,景一覺得解氣了,又覺得這人似乎有些不對勁。


    景一想了想,走過去,來到邵謙的身邊,伸著脖子,看了看他的臉,嚇了一跳,這貨居然在哭,默默地流眼淚,一張臉上是蜿蜒曲折的淚痕。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本想調侃幾句,可心情卻不知道為何突然間就低落起來。


    她問邵謙你怎麽了?邵謙沒有回答。


    於是,她便不做聲,默默地陪著他站在那兒。


    邵謙哭了十多分鍾,抽了下鼻子,抬手抹了抹眼睛,放佛這才察覺到身邊有個人似的,扭頭去看景一。


    景一也抬頭看他,問道:“你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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