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曖本來昏沉沉的,那時的情形已記不大清了,但見眾人來來往往,忙得團團轉的架勢,心中也有幾分明白自己出了何事。(.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棉花糖


    就在後怕之餘,見他來了,不免又是寬慰,又是欣喜。


    可他一進門便奪了碗,說要服侍自己,不知怎的渾身就緊了起來,偏偏翠兒那丫頭又去得快,蹲身行個禮便落荒似的退到了外間,更讓她有些無措。


    徐少卿卻也有些愣。


    這大半日,他馬不停蹄,幾乎片刻也沒閑著,雖說是沒聽什麽吵吵嚷嚷,腦中心中卻都是亂糟糟的,可這時見了她,那牽掛的肚腸便像有了著落,心頭忽然便沉靜下來了。


    他沒言聲,撩撩袍子,托著碗挨到床沿上坐了。


    她吃了一嚇,慌不迭蠕著身子朝裏躲,但畢竟氣正虛著,勉強挪了寸許就沒了力氣。


    他卻似渾然未覺,又向裏靠了靠,腿半架在床榻上,像是才算坐安穩了,隔著曳撒和軟衾與她挨在一起。


    高曖登時急了起來,雖說之前甚至曾被他擁過,可現下是在榻上,這般貼近著實讓人心慌。


    “公主莫動,這身上的毒才剛解了,暫且不宜進膳,臣先服侍公主用些湯水,潤潤腸胃。”


    他說著便在碗中舀了一匙,貼唇試了下溫熱,又吹吹涼,這才送到她嘴邊。


    她微微側頭垂著眼,咬唇低聲道:“有勞廠臣,我方才已喝了不少,廠臣先放著吧。”


    眼瞧著將將是個滿碗,這麽卻成了喝了不少?


    這溫吞的小性子不過“安靜”了半日,才醒來竟學會扯謊了。


    徐少卿望著她,眉間揪了個疙瘩。


    “公主這般說,是嫌臣手腳不周,比不得那個叫翠兒的丫頭,還是壓根兒就不想叫臣服侍?”


    “不,不……得蒙廠臣不棄,誠心待我,這次又救下了我的性命,我……我怎會嫌棄廠臣?這話聽著叫人好生不安。”


    她急生生的辯著,卻沒敢瞧他。


    這次又救了她的性命?


    徐少卿挑挑眉,知道其中有些誤會,瞧著也沒人與她說知,他心下坦然,索性也不說破。


    “臣是奴婢,對主子赤心不二乃是本分。臣心裏敬重公主,更將公主視作家人,但似方才那般言語,才真叫臣寒心惶恐。”


    一麵擺著主子奴婢的大道理,一麵卻大喇喇的攀扯什麽家人,明著暗著更是沒規沒矩,不知占了她多少便宜。


    暗說日子也不算短了,對著他這副得寸進尺的模樣早該慣了才對,可高曖在這上頭竟也是個遲性,每每遇上仍是被惹得心慌意亂,立時敗下陣來。[.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


    她低著頭,不知該怎麽回他,卻見那湯匙又送了過來,沒奈何,隻好輕起櫻唇,張口喝了。


    徐少卿目不斜視,麵上一本正經,拈著湯匙次第送過去,片刻間便喂了大半碗。


    高曖卻是暗自心頭砰跳,怎麽也定不下,一勺勺的喝著,全沒嚐出個滋味來,驀地裏咽得快了些,喉間一激,登時咳嗽起來。


    “是臣疏忽,喂得快了。”


    他嘴上告罪,抬袖就去幫她抹拭唇邊頜下濺出的湯水。


    “廠臣不必……”


    她話剛出口,卻發覺那隻手竟忽然撫上自己臉頰,頓在那裏不動了。


    “廠臣,你……”


    她沒料到他竟會這般逾禮,促然驚呼,不由竟呆住了。


    “公主怎麽了?敢是覺得哪裏不適麽?”


    徐少卿不著形跡的收回手,隻留她怔在那兒不知所措。


    “沒……沒有。”高曖麵色潮紅,聲如細蚊。


    定了定神才把眼斜覷,見他神色如常,沒半點變化,暗地裏也自疑了。


    莫非剛才那隻是無意間的一觸,實則是自己想多了?


    見他重又拈起湯匙,在碗中輕輕攪著,趕忙抬手擺了擺:“我已喝得足了,廠臣且放著吧。”


    他也沒勉強,隨手將湯碗往妝台上一擱,並不起身,也不言語,仍舊挨著她坐在榻邊。


    她心頭忐忑,卻也不敢出聲,那手微顫著,垂眼靠在軟囊上發愣。


    若是兩下裏有話說倒還好,這般寂寂的,心思落在那處,反而真真讓人難捱。


    高曖隻覺彼此相貼的地方被焐得越來越熱,那股微妙之感隔著被衾漸漸發酵,烘得整個人都紅燙了起來……


    一想到他定然也是如此,便恨不得立時找個地縫鑽進去。


    “公主才剛解了毒,正該早些歇息,臣原不該打撓這許久,隻是有些話不得不說,還望公主見諒。”


    她不意他忽然開口,說得還是正經話,愕然抬頭望,見他也正瞧著自己,俏臉不禁一窘,應聲道:“廠臣有話請說,不必告罪。”


    徐少卿看著她,隻見因局促而生的紅暈如胭脂般暈在那蒼白的小臉上,憑空增添了幾分顏色,嬌美之餘缺也掩不住那份帶著病容的憔悴,像是因這一回,將許久積澱的些許元氣都耗去了。


    他暗暗一歎,正色道:“這次公主能得脫大難,實再是不幸中的萬幸。臣原本還曾向公主誇下海口,說什麽定會護持周全,如今瞧著,實在有些托大了。”


    高曖聽他忽然說起這話,不禁顰起眉來。


    “廠臣如何這般說?是我自己隻顧著心急,又沒見識,才勿信了人言,以至釀成此禍,又與廠臣何幹?”


    她頓了頓,似是被什麽襲上心頭,麵帶憂懼問:“前時廠臣曾說,當年那殺人凶徒尚留在宮中,這次……敢就是此人麽?”


    徐少卿先是別開眼,看似漫不經心的隨手捋著曳撒下擺,跟著不緊不慢道:“此事隻怕另有牽連,臣目下還在查,公主知與不知也沒什麽兩樣,況且臣也說過莫再理會,就請公主不必再問了。臣的意思是,此次雖是累及公主傷了萬金之體,但其實未嚐不是件好事。”


    “好事?”她凝眉望著他,愕然不解。


    他身子微微前傾,壓住些聲息問:“公主可還記得,臣曾經諫言過,請公主盡早離開京師麽?”


    “你是說……”


    徐少卿點點頭:“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世事難料,眼下或許便是個機會,隻是不知公主可願聽臣安排?”


    高曖聞言,心頭登時又怦然起來。


    這次在鬼門關裏打了個轉回來,她對這大夏宮廷已不存半點幻想,若能就此離開,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可是他呢?


    離了這裏,他們還能像這般相見麽?


    高曖忽然發覺,對他的那一絲牽掛早已結纏為繭,籠在心頭,剪不斷,抽不清,再也無法輕易割舍。


    想到這裏,不禁幽幽一歎。


    “公主為何歎氣?莫非舍不得離宮麽?”


    她聽他這麽問,咬了咬唇,心中好像憋著一口氣,難受得不行,終究還是忍住沒問,低眉掩去那片愁色。


    “廠臣誤會了,宮裏我本就不慣,又怎會舍不得?隻是……嗯,猛然聽起這麽說,一時沒轉過來罷了。再說,我在宮中相熟的,也就隻有廠臣,廠臣如何安排,我便如何做就是了。”


    徐少卿似是從中瞧出了什麽,卻也沒說破,點頭道:“既是公主這般說,臣便好放心行事了。”


    說著俯過頭去,對她低聲耳語。


    高曖一一應著。


    堪堪說完,他長身而起,雙手一拱:“天晚了,請公主及早安歇,待明日得閑時,臣自會再來。”


    他這一轉身要走,高曖忽然竟害怕起來。


    方才還覺得這般貼近很是不妥,這會兒卻沒來由的發空,恍然間竟有些舍不得。


    心中六神無主的尋思著,終於忍不住叫了聲:“廠臣!”


    徐少卿卻退了幾步,正要轉身,聞言重又回到床榻前。


    “公主喚臣有何吩咐?”


    她能有什麽吩咐?可又不知該怎麽說。


    躊躇半晌,隻好道:“我有些心慌,廠臣若無甚要緊事,可能再多留片刻麽?”


    話剛出口,自家便嚇了一跳。


    夜深人靜的,自己卻出言留他,這算做怎麽一回事?


    可話也出口,想收也收不回了,隻恨不能羞得把臉埋在被中,哪敢再去看他。


    徐少卿瞧著她那副窘迫的樣子,唇角終於彎起一抹玩味的笑。


    “既是如此,那臣便遵從公主吩咐再留一留。”


    他斂了笑,又跟著道:“不若這樣吧,索性便由臣讀幾段佛經,待公主睡了再走。”


    佛經?


    她像是聽到一見破天荒的事情。


    驀地抬起頭來,便見他已伸手入懷,拿出一本藍封冊子。再仔細瞧瞧,忽覺有些眼熟,正是回贈給他的那本《大佛頂首楞嚴經》。


    她訝然一驚,見那冊子上折痕毛腳殷然,顯是常常翻看所致,不禁問道:“廠臣一直把這經卷帶在身上麽?”


    “是,公主親手授經,命臣修身養性,豈敢不遵?自然要卷不離身,勤加誦讀,方不負公主一片心意。”


    他麵上答得恭順,眼角卻蘊笑覷她反應。


    高曖早羞紅了臉,不自禁的又垂下頭去,可偏偏心中卻漾著一種別樣的歡喜之情。


    徐少卿也不多言,重又坐回榻上,卻沒再與她挨近。


    托著那藍封冊子,用纖長的手指揭開,輕啟薄唇,念誦起來。


    沉冷的語聲似吟似唱,初聞有些怪,但很快又覺空靈至淨,不含半分雜念,倒也頗與經中之意相合。


    燭焰輕顫,像也在招搖。


    高曖望著他,見那張玉白的臉染上了一層靡曼的金色,方正持重,寶相莊嚴,竟不似塵世中人。


    她隻覺心中恬然安詳,竟忘卻了所有的不適於煩擾,漸漸覺得眼皮發重了……


    他瞧在眼裏,口中卻沒停,凝望著那張俏臉帶著笑意鼻息調勻,睡得熟了,方才收起經卷,替她攏了攏被子,起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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