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熙心裏早就做好兩手打算。


    如果薑眉支持她,自然皆大歡喜;如果不支持,那也好辦,當場撂挑子唄。


    在其位,謀其職,當其事。


    沒有權力簇擁的頭銜,全他媽空談。


    冷冷掃過眾人:「現在還有誰覺得我沒資格?」


    「……」


    「好,既然沒話說,那就正式開始今天的訓練。」談熙打開多媒體,調出事先準備好的ppt,「我站在這兒的目的不是講課,首先我沒那水平,其次我也沒那閑心。」


    那你來做什麽?鄭茜冷嗤。


    談熙瞥了她一眼:「我研究過往屆的團隊賽單元,20年,來自央美的參賽隊伍以一組名為《畫沙》的素描奪得第一,這是迄今為止,評委組給出的唯一一個滿分。25年,q大美院以一分之差,雖成功奪冠,卻沒能打破央美創下的滿分記錄。」


    「我看過《畫沙》,講是一個殘疾人父親因為貧窮,沒辦法給喜歡畫畫的兒子買顏料,最後想出用沙子作畫的辦法。」楊維如數家珍。


    談熙點頭,滑動滑鼠滾輪,屏幕上就出現了《畫沙》的高清圖樣,「你們覺得,這組畫為什麽能拿到滿分?」


    高雯:「故事很感人。」畫麵上,父親溝壑縱橫的臉帶著歲月洗禮過的滄桑,那雙眼睛明明渾濁疲憊,遭遇生活強壓,卻在渾噩之中透出幾許慈祥與清明。


    時玥:「20年,國家首次出台《留守兒童保障法規》,將這個廣受熱議的社會問題正式納入法律章程。」


    楊維:「留守兒童?不見得吧……」


    時玥笑了笑:「大家看第二幅畫的背景,農村土坯房,柴堆旁邊有兩個大的蛇皮口袋。」


    「原來如此……那這組畫的立意瞬間就拔高了。」


    鄭茜:「線條和陰影處理得不錯。」


    談熙又把25年q大美院的作品展示在屏幕上,給足大家細看的時間,「對比兩組作品,大家有什麽看法?」


    其實,要說技法,兩者皆為上等。立意同樣深遠,甚至普遍覺得q大作品更具時代氣息。


    「也許,評委不同?」


    談熙扯了下嘴角,「組委會製定了三十六項給分標準,就算評委不同,但框架擺在那兒,要說摻雜個人喜好,影響必定在可控範圍內。更何況,珠玉在前,要想給出滿分,勢必會與之前作品作對比。那一分,不是白扣的。」


    幾人陷入沉思。


    「鄭茜,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


    談熙掃向高雯,後者生怕被點名,連連擺手。她現在對談熙有種莫名的恐懼。


    「小學妹,你知道的話就告訴咱們唄!」楊維笑著嚷了一句。


    「去年,井大師在一本國際性權威雜誌的美術專欄採訪中,給出答案。剛才你們所說,包括技法、內容、立意等等都是原因,但有一點被大家忽略了。」


    「什麽?」


    「細節。」談熙用滑鼠晃了晃屏幕上第三幅圖,「窗外在下雪,說明是冬天。桌上煤油燈在晃動,注意看第四幅畫,燭焰的形狀變了,接著第五幅又變回第三幅圖畫裏的樣子,很明顯燭焰在前後搖曳。但華夏冬天普遍吹西北風,燭焰正確的方向應該是左右,並非前後。」


    「畫上沒有標記方向,如何判斷東南西北?」時玥說出疑問。


    「沒有標記,但是有窗戶。華夏北方住宅為採光便利,大多坐北朝南。」


    眾人恍然。


    楊維:「如果照這樣挑刺兒,《畫沙》也不一定全無bug。」


    「你挑一個出來我看看?」談熙反口一問,楊維不說話了。


    「ok,我隨便指一處細節。」談熙把ppt換到先前那頁,「第一幅,兒子在燈下畫畫,小孩兒右手背上有兩顆小痣,分別在食指和中指上。再看其他幾幅……」


    「天!真的有!」


    「別忘了,這組圖中五幅素描分別出自五個不同的畫手。」


    「怎麽可能?」高雯驚嘆。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萊特,怎麽會一模一樣?!


    「可以做到。」時玥篤定一笑,「隻需事先準備好既定的真實物品,大家看到的相同,畫出來的自然也一樣。」


    「沒這麽簡單,」鄭茜突然開口,「每個人觀察的角度不同,有的細緻,有的潦草,畫出來的東西很難一模一樣。」


    談熙打了個響指,「沒錯,這就是我訓練你們的目的。」隨手滑開新的一頁幻燈片,「比賽中可能會用到的物像,我列了七十二種,人像十個。so,這段時間要辛苦大家不停地畫了。」


    楊維咽了咽口水,咕咚一聲,「你要我們畫七十二加十幅素描?!」整整八十二張……


    「有問題嗎?」


    「……」嗬嗬,手疼,肝疼,蛋疼!


    「還剩一個半小時,完成前兩個物像。」談熙把圖片放大,一個檯燈,一張書桌,場景都設定好了,明暗也很突出,「九點之前必須完成。」


    其實像這樣的比賽,用一組畫來表現故事情節屬高難度範疇,因為有故事就會涉及到場景,不同的人來畫很難保持一致,所以很多學校並不願意做這樣的嚐試,但也正因如此,作品才更容易脫穎而出,得高分的可能性也越大。


    但難免鋌而走險。要麽一步登天,要麽萬丈深淵。


    也不是沒有中規中矩的辦法,比如主題定為風,就畫五個不同的風景來表現,頂多添加些不同季節的標誌性元素,比如荷花、菊、紅梅等等。


    雖然保險,但並不容易出彩,而且構思容易撞車,大家都想到一塊兒去了,難免缺乏新意。


    所以,當談熙提出訓練計劃的時候,大家心裏都忍不住咯噔一聲,這是要奔著前麵一種可能去了。


    能夠坐在這裏都是驕傲的人,包括高雯和鄭茜,誰不想玩一票大的?


    成王敗寇,要麽項羽,要麽劉邦,絕不當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韓信!


    「隊長,你的打算薑教授知道嗎?」楊維不知不覺中已經換了稱呼。


    「不知道。」輕鬆愉快,毫無壓力。


    「……」


    「而且我也不打算告訴她。」


    「……」可以,這很談熙。


    「你們應該不會多嘴吧?」目光掃過,勢不可擋。


    眾人難得意見統一,「不會!」


    學校為了保證自家隊伍能成功晉級單人賽,爭奪金銀銅獎座,多數會選擇保守穩當的方法,前幾年比賽,t大就是這麽做的。可惜,即便入圍單人賽,最終也與獎盃無緣。


    「好,」談熙滿意地點了點頭,「動筆吧。」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隻聽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談熙低頭看表:「還有十分鍾。」


    在這之前,她已經完成兩幅素描,隨意擺放一旁。


    「時間到,全部停筆!」


    時玥和鄭茜同時收手,高雯見狀,也不由止住動作,隻是目光還黏在畫紙上,恨不得用眼神把餘下幾筆補齊。


    「楊維,你在做什麽?!」談熙沉聲嗬斥!


    手上一抖,「別講話,還有一點……」


    「我讓你停下!立刻!」


    「馬上,馬上就好……」


    談熙走下講台,抽掉他手裏的鉛筆,扔到幾米開外:「我他媽讓你停手!聾了?!」


    楊維猛地抬眼,瞳孔席捲起黑色風暴,「你別太過分!」


    全場一寂,氣氛降至冰點。


    「知道這樣的行為叫什麽嗎?」她抱臂冷笑,「作弊!在賽場上,不僅你一個人玩兒完,連帶所有人一併被判出局!」


    「這不是賽場……」


    「幸好不是,否則你打算如何收場?」


    楊維怔住,滿腔怒火就這樣偃旗息鼓。


    談熙冷眼一掃,沉聲道:「每次訓練將完全按照賽製規定,我說停筆就停筆,讓你住手就住手。好說不說第二遍,下不為例。」


    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被她訓成了大紅臉。


    「現在把你們畫的東西擺出來,交叉檢查被忽略的細節,用紅色記號筆圈出來。」


    「隊長,能看看你的作品嗎?」鄭茜突然出聲。


    四目相對,談熙收回目光,笑了笑:「當然可以。」


    十分鍾後,檢查結果新鮮出爐。


    談熙和楊維的畫上沒有一處紅筆,隻是後者還差一條桌子腿沒畫完。時玥兩處,高雯兩處,而鄭茜竟有六處之多。


    眾人目光瞬間集中到她身上,鄭茜捏緊拳頭,雖然在笑,眼神卻窘迫難當。


    「拿回去重畫,後天交上來。」談熙淡淡開口,「時間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裏。」


    言罷,拎起包,徑直走人,背影那叫一個瀟灑幹脆。


    「先走一步。」楊維追上去。


    高雯也緊跟著離開。


    時玥收好東西,見好友還在發呆,便伸手扶住她肩頭:「茜茜,還好嗎?」


    「……沒事。」


    「下來多練習就好。看今天這架勢,談熙……應該會有大動作。」


    鄭茜抿唇,也不知道有沒有把這話聽進去。


    「隊長——小學妹——等等!」


    談熙腳步稍頓,楊維跑過來,喘得厲害:「你……走得……好快……」


    「有事?」


    楊維調整好呼吸:「能告訴我你是怎麽做到的?」


    「嗯?」


    「又快又準。」


    「多練,多看。」


    「就這樣?」


    「不然?」


    「你能不能講詳細點?」楊維一臉渴求。


    「多練,練的是速度;多看,看的是細節。」


    「……」尚在回味,談熙卻早已走遠。


    楊維反應過來:「靠,這也太牛逼了!」


    談熙回到宿舍,冉瑤支了個畫架在練筆,一身粉色睡衣,萌得冒泡,「熙熙,你回來啦!」


    「畫什麽呢?」


    「上周作業。」


    「安安呢?」


    「喏,」下巴朝陽台揚了揚,「講電話。」


    談熙心思一動,把包放下,拿了手機出去走廊。


    「嘟嘟……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她狠狠掛斷,「搞什麽?」從昨晚到現在一直不聽電話。


    想了想,轉手撥通另一個號碼。


    這回接得很快:「你好?」


    「陳秘書,我是談熙。」


    「……談小姐,這麽晚了有事嗎?」


    「陸征最近在做什麽?」


    「陸總?」


    「對。」


    「這個……您完全可以打電話親口問他。」


    「哦,我已經問過,就想來你這兒求證一下,看那丫有沒有撒謊。」


    陳凱隻覺頭皮發麻,心裏瘋狂咆哮:你們兩口子的事兒,能不能別扯上我?!


    「抱歉,我不能……」


    談熙挑眉:「看你吞吞吐吐、諱莫如深的樣子,想來陸征肯定背著幹了不可饒恕的事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您別誤會……」陳凱欲哭無淚。


    「既然如此,那有什麽不能說的?」


    陳凱咬牙,作為陸征最器重的秘書,幫老闆維持好家庭關係是他應盡的責任,清了清嗓,正經道——


    「陸總這些天都按正常時間上下班,偶爾有應酬也是點到即止,從來不去ktv和夜總會。」


    「正常時間?」談熙皺眉,這麽說沒有出差。


    「是的。」陳凱底氣十足,因為他說的確實是真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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