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李謙的父親有一次開玩笑的對爸爸說:


    “人家生了兒子,可以娶一個媳婦到家裏來,但是,我們的兒子碰到你們家的小姐,那就完了,要找他,到朱家去找!我們李家就沒了這個人了。真不知道你們家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可以把孩子拴在家裏!”


    真的,我家就有這種特性,可以把人留在家裏,不但自己家的孩子不愛往外跑,連朋友也會帶到家裏來。李謙自從和詩晴戀愛後,除了工作和睡覺的時間之外,幾乎全待在我們家。雨農當然也不例外,受軍訓以前,我家就是他停留最多的地方,結訓歸來之後,我這兒更成了他的“駐防之地”。雨農常說:“你們家最年輕的一個人是奶奶!”


    我想,這句話就可以說明我家為何如此開明和無拘無束了,有個像大孩子般的“奶奶”,爸爸媽媽也無法端長輩架子,於是,全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可以叫成一團,嚷成一團,甚至鬧成一團。不了解的人說我們家“沒大沒小”,我們自己卻深深感到這才是“溫暖所在”。


    因此,當雨農回來的第二天早上,我一覺醒來,就聽到雨農的聲音在客廳裏說話,我是一點兒也不驚奇的。披衣下床,我發現小雙已不在屋裏了,昨晚那麽晚睡,她今天仍然起得早!我想起昨夜那場殺風景的鬧劇,心裏就浮起一陣好歉疚好遺憾的感覺。但是,我並不擔憂,愛情要來的時候,你是擋也擋不住的!如果愛神需要點兒助力,我就是最好的助力。我到浴室去盥洗、梳頭。嘴裏不由自主的哼著歌兒,我滿心都充滿了愉快,滿身都充滿了活力,滿腦子都充滿了計劃;讓普天下的青年男女相愛吧!因為愛情是那麽甜蜜、那麽醉人的東西!我一下子“衝”進客廳,人還沒進去,我的聲音先進去,我大聲嚷著:“雨農!我要和你研究一樁事情!解鈴還需係鈴人,你昨晚闖了禍……”我頓時間咽住了話頭,客廳裏,小雙正靜靜的、含笑的坐在那兒,除了小雙及雨農以外,客廳裏還有一個完全陌生的年輕男人!我站著,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那陌生人,很少看到如此幹淨、如此清爽、如此英挺的男性!他穿著件淺咖啡色的襯衫,深咖啡色的西服褲,敞著領口,沒打領帶,挺瀟灑,挺自在的樣子。他的眉毛濃而密,眼睛又黑又深,大雙眼皮,挺直的鼻梁,薄嘴唇,略帶棱角的下巴……好了!我想,不知道李謙那個連續劇裏還缺不缺男主角,什麽秦祥林、鄧光榮都被比下去了。我正站著發愣,那男人已站起身來,對我溫和的微笑著,我初步估計:身高約一八○公分,體重約七十公斤,高、瘦,而結實的典型。“我想,”他開了口,很標準的國語,帶點兒磁性的嗓音:“你就是詩卉!”“答對了!”我說:“那麽,你一定就是盧友文!”


    “也答對了!”他說,爽朗的笑著。


    這樣一問一答,我和盧友文就都笑了,雨農和小雙也都笑了。不知怎的,我覺得有種和諧的、舒暢的氣氛在室內流蕩,就像窗外那夏日的陽光一般,這天的天氣是晴朗的、燦爛的、萬裏無雲的。“盧友文,”我說:“雨農把你亂形容一通,我早想看看你是何方神聖!”“現在你看到了,”盧友文笑嘻嘻的:“並沒有三頭六臂,是不是?”看不出來,這家夥還挺會說笑話的。我走過去,挨著小雙坐下來,小雙抿著嘴兒笑,眼睛裏閃耀著陽光,麵頰上流動著喜悅。她在高興些什麽?為了昨晚嗎?我一時轉不過腦筋來,盧友文又開了口:“雨農,天下的鍾靈秀氣,都集中到朱家來了!”


    “人家小雙可不姓朱!”雨農說。


    “反正我在朱家看到的。”盧友文笑得含蓄。


    “別賣弄口才,”小雙說話了,笑意在她眼裏跳躍。“你們要誇詩卉,盡管去誇,別拉扯上我!我就不吃這一套!詩卉,你沒看到他們兩個,一早上就是一搭一唱的,像在演雙簧!”


    “瞧,雨農,挨罵了吧?”我說:“不要以為天下女孩子,都像我一樣笨嘴笨舌……”


    “哎呀,”雨農叫:“你算笨嘴笨舌?那麽,天下的男人都慘了,慘透了,慘不忍睹了,慘不堪言了,慘無天日了,慘……”他把“慘”字開頭的成語一時講光了,接不下去了。我瞪著他:“還有些什麽成語?都搬出來吧,讓我看看你這個草包腦袋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這就是多話的毛病,”盧友文低聲說:“這可不是‘慘遭修理’了?”小雙“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也忍俊不禁,雨農傻傻的瞪著我笑,我就更按捺不住,大笑了起來。一時間,房裏充滿了笑聲,充滿了喜悅。這一“笑”,就把我那位哥哥也“笑”出來了。他跛著腳,走進屋裏,一看到有生客,他就站住了,盧友文立刻站了起來,我趕緊介紹:


    “這是我哥哥,朱詩堯。”


    “我是盧友文,”盧友文對詩堯伸出手去,熱烈的和詩堯握手。“我常聽雨農提到你,對你的一切都很仰慕的。”


    詩堯顯然有點兒糊塗,他可不知道雨農有這樣一位好友,他納悶的看看盧友文,又看看大家。隨著他的視線,我注意到小雙悄然的低下頭去,臉上笑容也收斂了,好像急於要徊避什麽,她無意的用手撫弄著裙褶。詩堯“好不容易”的把眼光從她臉上轉開,他對盧友文伸伸手:


    “請坐,盧先生在那兒高就?”


    討厭,我心裏在暗罵著,一出來就問些官場上的客套話,他那個“副理”再當下去,非把他的“靈性”都磨光不可。盧友文坐了回去,很自然的說:


    “我剛剛才退役,我是和雨農一塊兒受預官訓練的。目前,我還沒有找工作,事實上,我也不想找工作。”


    “哦?”詩堯愕然的看著他,似乎聽到了一句很希奇的話,我們大家也有點出乎意料,就都轉頭望著他。


    “我是學文學的,”盧友文說:“念大學對我來說很不容易,因為我在台灣是個孤兒,我是被我叔叔帶到台灣來的。按道理,高中畢業我就該進職業學校,謀一點求生的本領,但是,我瘋狂般的愛上了文學,不管有沒有能力繳學費,我考上台大外文係,四年大學,我念得相當辛苦。不瞞你們說,”他微笑著,一絲淒涼的意味浮上他的嘴角,他的麵容是坦白而生動的,和他剛剛那種幽默與灑脫已判若兩人。“四年間,我經常挨凍受餓,經常借債度日,我這一個老爺手表,就起碼進過二十次當鋪!”小雙抬起頭來了,她的眼睛定定的望著盧友文,裏麵充溢著溫柔的同情。“你的叔叔不幫你繳學費嗎?”她問。


    “叔叔是有心無力,他娶了一個新嬸嬸,舊嬸嬸留在大陸沒出來。然後接連生了三個孩子,生活已經夠苦了,我嬸嬸和我之間,是沒有交通的,她不許我用臉盆洗臉,不許我用茶杯喝茶,高三那年,我就卷鋪蓋離開了叔叔家。”


    “哦!”小雙輕聲的“哦”了一句,眼裏的神色更加溫柔了。“那麽,你住在哪兒呢?”


    “起先,是同學家,東家打打遊擊,西家打打遊擊,考上大學以後,我就一直住在台大宿舍。”


    “哦!還好你考上了大學!”小雙說:“為什麽不想找工作,預備出國留學嗎?”“出國留學!”盧友文提高了聲音,有點激動的嚷,他的臉色是熱烈的,眼睛裏閃著光采:“為什麽一定要出國留學?難道隻有國外才有我們要學的東西?不,我不出國,我不要出國,我需要的,是一間可以聊遮風雨的小屋,一支筆,和一迭稿紙,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現在,我畢了業,學了很多文學理論,念了很多文學作品,夠了!我剩下的工作,隻是去實行,去寫!”


    “哦,”詩堯好不容易插進嘴來:“原來盧先生是一位作家。”盧友文搖了搖頭,他深深的看著詩堯,十分沉著,十分誠懇,十分坦率的說:“我不是一個作家。要稱得上‘作家’兩個字,談何容易!或者,我隻是一個夢想家。但是,天下有多少大事,都是靠夢想而成就的。我要盡我的能力去寫,若幹年後,說不定我能成為一個作家,現在,我還沒有起步呢!”


    “你要寫些什麽東西呢?”詩堯問:“我有個準妹夫,現在幫電視公司寫寫電視劇”“噢,電視劇!”盧友文很快的打斷了詩堯,他的眼光銳利的直視著他:“朱先生,你真認為我們目前的電視劇,是不朽的文學作品嗎?你真認為,若幹若幹百年以後,會有後世的青年,拿著我們現在的電視劇本,來研究它的文學價值嗎?”


    我那“年輕有為”的哥哥被打倒了!我那驕傲自負的哥哥被弄糊塗了,他身不由己的摸著沙發,坐了下去,燃起一支煙,他用困惑的眼光看著盧友文,微蹙著眉頭,他深思的說:“你能不能告訴我,怎樣的文學作品,才算是不朽的呢?怎樣才算有價值的呢?”“一部文學作品,最起碼要有深度,有內容,要提得出一些人生的大問題,要反應一個時代的背景,要有血、有肉、有骨頭!”我的哥哥是更困惑了,他噴出一口煙,說:


    “你能舉一點實在的例子嗎?你認為,現在我們的作家裏,那一個是有份量的?”“嚴格說起來,”盧友文近乎沉痛的說:“我們沒有作家!五四時代,我們還有一兩個勉強算數的作家,例如鬱達夫、徐誌摩等,五四以後,我們就根本沒有作家了。”他沉吟了一下,又說:“這樣說或者很不公平,但,並不是出過書、寫了字就能算作家,我們現在的一些作家,寫些不易取信的故事,無病呻吟一番,不是愛得要命,就是恨得要死,這種東西,怎能藏諸名山,流傳百世呢?”


    “那麽,”詩堯盯著他:“你心目裏不朽的作品是怎樣的?沒有愛與恨的嗎?你不認為愛與恨是人類的本能嗎?”


    “我完全承認愛與恨是人類的本能,”盧友文鄭重的說:“我反對的是無病呻吟,不值得愛而愛,不值得恨而恨,為製造故事而製造高潮,男主角撞車,女主角跳樓……”他搖頭歎息。“太落伍了,太陳舊了。不朽的文學作品並非要寫一個偉大的時代,最起碼要描寫一些活生生的人。舉例說,一些小人物,一些像小醜般的小人物,他們的存在不受注意,他們的喜樂悲歡卻更加動人,莫泊桑的短篇小說常取材於此,卓別林的喜劇可以讓人掉淚……這,就是我所謂的深度。”


    詩堯深深的望著盧友文,拚命的抽著香煙,他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有懷疑,有驚訝,有困惑,還有更多的折服!要收服我那個哥哥是不容易的,但是,我看出,他對盧友文是相當服氣了。豈止是詩堯,我和雨農也聽得呆呆的,小雙呢?她更是滿麵驚佩,用手托著下巴,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盧友文的臉。在這一刹那間,我明白雨農為何對盧友文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他確實是個有內涵的青年,絕非時下一些花花公子可比。他的眼光鎮定的掃了滿屋子一眼,端起茶杯,他喝了一口茶,那茶杯裏的水已快幹了。小雙慌忙跳起身來,拿過熱水瓶,她注滿了盧友文的杯子,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雙對客人如此殷勤。盧友文抬頭看了她一眼,輕聲說了句謝謝,他臉上依然是嚴肅的表情,他還沒有從他自己那篇談話中回複過來。“在台灣,我們所謂的作家太多了,”他放下茶杯,繼續說:“可惜的,是仍然逃不開郎才女貌那一套。於是,你會發現大部份的作品是癡人說夢,與現實生活完全脫節,毫無取信的能力。近代作家中,隻有張愛玲的作品比較成熟,但是也不夠深刻。我不學文學,倒也罷了,既然學了文學,又有這份狂熱,我發誓要寫一點像樣的東西出來,寫一點真正能代表中國的文學作品出來,不要讓外國人,認為中國隻有一部紅樓夢和一部金瓶梅!”


    “盧友文,”雨農深吸一口氣,欽佩的說:“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以你的才華,以你對文學的修養,你絕對可以寫出一些轟轟烈烈的作品來。我就不服氣,為什麽小日本都可以拿諾貝爾文學獎,而我們中國,居然沒有人問鼎!”“這是我們的悲哀,”盧友文說:“難道我們就出不了一個川端康成?我不信!真不信!事在人為,隻怕不做。你們不要笑我不知天高地厚,我要說一句自不量力的話,諾貝爾文學獎,又有什麽了不起?隻要下定決心,好好努力做一番,那怕它不手到擒來!”盧友文這幾句話,說得真豪放,真漂亮,真灑脫!再加上他那放著光采的眼睛,神采飛揚的臉龐,他一下子就收服了我們每一個人,使我們全體振奮了起來,我可不知道諾貝爾文學獎是什麽樣子,但是,我好像已經看到那座諾貝爾文學獎,金光燦爛的放在我們屋子裏,那獎牌下麵,鐫著閃爍的金字:“一九七x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國的盧友文。”


    小雙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兩步,坐到盧友文對麵的椅子裏,她直視著他,熱烈的說:


    “為什麽你要說‘不自量力’這四個字呢?既然是‘事在人為’,還有什麽‘不自量力’?但是,盧友文,你說你要不工作,專心從事寫作,那麽,生活怎麽辦呢?即使是茅屋一間,也要有這一間呀,何況,你還要吃呀喝呀,買稿紙買鋼筆呀!”盧友文凝視著小雙。“你過過苦日子嗎?小雙?”他問。


    “我……我想,”小雙囁嚅的說:“在到朱家之前,我一直過得很苦。”“那麽,你該知道,人類的基本欲望,是很簡單的,別想吃山珍海味,別想穿綾羅綢緞,一百元就可租一間小閣樓。人,必須吃得苦中苦,方能成為人上人!何況,我自幼與貧窮為伍,早已煉成金剛不壞之身了!小雙,別為我的生活擔心,我會熬過去的,隻要我有作品寫出來,生活上苦一點又算什麽,精神上快樂就夠了!你看,我像一個多愁善感,或者很憂鬱的人嗎?”小雙眩惑的注視著他。


    “不,你看來開朗而快樂。”


    “你知道是什麽力量在支持我?”


    小雙搖搖頭。“信心!”盧友文有力的說:“信心!這兩個字裏包含的東西太多太多了,造成的奇跡也太多太多了,這兩個字使回教徒一步一拜的到麥加朝聖。這兩個字使基督徒甘心情願的飽獅子,釘十字架。這兩個字使印度人赤腳踩過燃燒的烈火。這兩個字讓許多絕症病患不治而愈。這兩個字——也使盧友文開朗快樂的去寫作!”“梵穀。”我的哥哥輕聲自語。


    “你說什麽?”小雙問詩堯。


    “他像梵穀,梵穀固執於畫工,他固執於寫作。”


    “不,我不是梵穀,”盧友文揚著眉毛說:“梵穀有嚴重的憂鬱症,我沒有。梵穀精神不正常,我正常。梵穀的世界裏充滿了掙紮和幻覺,我也沒有。你既然提到梵穀,你念過‘生之欲’那本書嗎?”詩堯一怔,他又被打敗了,他看來有些尷尬和狼狽。


    “我沒有,那是一本什麽書?”


    “就是梵穀傳,”盧友文輕鬆的說:“那是一本好書,很值得一讀的好書。如果你看過‘生之欲’,你就知道我絕不是梵穀。”“再有,”我笑著插嘴說:“梵穀很醜,你卻很漂亮。”


    盧友文笑了,他對我搖搖頭。


    “你又錯了,”他說,“梵穀不醜,梵穀很漂亮,一個畫得出那麽傑出的作品的藝術家,怎麽可能醜?在我眼光裏,他不但漂亮,而且非常漂亮!”


    “誰非常漂亮?給奶奶看看,鑒定一下。”一個聲音忽然插了進來,奶奶已經笑嘻嘻的走進屋裏,一眼看到盧友文,她“哎唷”一聲站住了,把老花眼鏡扶了扶,她對盧友文深深的打量了一番。“果然不錯,果然不錯,”她一迭連聲的說:“詩堯,你的節目又要換主持人呀?他和那黃鸝,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呢!”“奶奶,”我慌忙喊:“你亂七八糟的,說些什麽呀?這是盧友文,是雨農的好朋友,不是哥哥的節目主持人,你別混扯!人家也不認識黃鸝。”


    “是嗎?”奶奶再看看盧友文,笑嘻嘻的說:“不要緊,不要緊,不認識也沒關係,我給他們作媒,管保……”


    “奶奶!”這回,是小雙在叫,她那小小的眉頭蹙了起來,腮幫子也鼓了起來,好像這句話侮辱了誰似的。“您怎麽回事嘛?兩個世界裏的人,您怎麽把他們扯到一堆裏去?什麽都沒鬧清楚,您就瞎熱心!”


    “哦!”奶奶這才覺得此君有些不平凡之處了,她第三度打量著盧友文:“挺麵熟的,對了!”奶奶拊掌大樂:“長得有點像柯俊雄!這麽多男明星裏,我就覺得柯俊雄頂漂亮!”她望著友文:“你演電影啊?”“奶奶!”小雙重重的、有些生氣的說:“人家不演電影,也不演電視,人家是位作家!”


    “哦!”奶奶依然望著盧友文:“寫電視劇本啊?”


    “奶奶,”我笑著說;“不要因為我們家有了兩個吃電視飯的,你就以為全世界的人,都靠電視維生了。”


    奶奶有點訕訕的笑著,盧友文倒大大方方的對奶奶點了點頭,笑著說:“雨農早告訴我了,您就是那位‘天下最年輕的祖母’,有最年輕的心,和最開明的思想。”


    “噢,”奶奶眉開眼笑。“雨農說得這麽好聽,也不枉我把詩卉給他了!”“哎唷,”我喊:“我又不是禮物,原來誰說得好聽,你就把我給誰呀!”“你才不知道呢,你爺爺就因為說得好聽,我媽就把我給他了,結婚的時候,我們一共隻見過三次麵呢!所以呀,說得好聽也很重要呢!”奶奶一眼看到坐在那兒發愣的詩堯,就又接口說:“詩堯這孩子就老實,假若嘴巴甜一點啊……”


    “奶奶,別談我!”詩堯站了起來,一臉的鬱悶。


    “瞧!馬上給人釘子碰!”奶奶說。“這孩子,是刺蝟轉世的,渾身有三萬六千根刺!”


    我們大家都笑了。詩堯悄悄的轉眼去看小雙,而小雙呢?她完全渾然不覺,因為,她正在望著盧友文,眼底是一片溫柔。盧友文呢?他也看著小雙。他在微笑,一種含蓄的、若有所思的微笑。於是,小雙也微笑了起來,笑得甜蜜,笑得溫存,笑得細膩……詩堯猛的轉過身子,向屋裏衝去,他走得那樣急,以至於他的手碰翻了桌上的茶杯,灑了一桌子的水。我喊了一聲,他沒有理,逕自向屋裏走去。我注意到,他那天的腳步,似乎跛得特別厲害。


    我心裏湧上一陣難言的情緒,既苦澀,又酸楚。僅僅一個早上,僅僅隔了一夜,我那可憐的哥哥,已經失去了他幾乎到手的幸福!我再望向小雙和盧友文,他們仍然在相對微笑,一對年輕人,一對出色的年輕人,像一對金童玉女,命運是不是有更好的安排呢?我迷糊了,我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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