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引鬱結於心地想打人的時候,孟君淮忽地站了起來。(.)


    他一語不發地走到蘭婧跟前,蘭婧往後一縮,接著就也要站起來。


    可他站得離蘭婧的椅子太近了,這距離蘭婧要起身便會踩到他的腳,她便一時又僵住,惴惴不安地看著父親。


    玉引也不知道孟君淮要幹什麽,在何氏緊張地看向她時,她隻能裝沒感覺。


    孟君淮在蘭婧跟前蹲下身:“蘭婧。”


    “……父王。”蘭婧小臉兒都白了,孟君淮睇著她說:“這事父王母妃不替你拿主意,你自己說你喜歡誰。”


    “……”蘭婧一下子顯出為難,臉上的忐忑也變得更明顯。她好像摸不準父親這麽說意味著什麽——隻是言語中的意思?還是不想管她了?


    玉引當然是清楚孟君淮的意思的,聽他說到了這兒,適時地朝蘭婧招手道:“蘭婧來。”


    蘭婧緊張地望著孟君淮的目光根本沒敢挪,孟君淮看看玉引,站起身往後一退,示意她過去。


    蘭婧低著頭蹭到玉引跟前,喃喃道了聲:“母妃。”


    “來。”玉引執住她的手將她又拉近了些,溫聲道,“你看,你大姐姐跟謝公子的婚事,就是她自己做主的;你夕珍表姐跟尤公子的事情也一樣。現下輪到你,父王母妃也想知道你的看法,你別怕,有什麽說什麽就好,這是一輩子的事,別委屈了自己。”


    “可是我……”蘭婧麵上不安如舊,玉引注意到她偷偷掃了眼何氏。


    她在何氏開口之前帶著幾分警告之意看了過去,口中的話繼續對蘭婧說著:“何側妃是你的生母,必然也是不想你嫁得不好的。你放心,在父王母妃眼裏,你跟和婧明婧都一樣,都是自家的孩子,誰也不能受委屈。”


    何氏到了口邊的話硬是被她噎住,但蘭婧還是低頭避著這個問題,玉引牽著孟君淮的視線睇了睇她,孟君淮幾步走過來,從身後將蘭婧一抱。


    “啊!”蘭婧當真驚得叫出來,孟君淮抱著她坐下的時候隻覺得她渾身都在發抖,心裏暗一歎,跟她說:“蘭婧你放心跟父王說,那幾位公子你中意哪一個?”


    他說著打量了一下蘭婧的神色,又添了一句:“你要是都不喜歡,也不要緊,你告訴父王,父王再給你選別人。[.超多好看小說]”


    “妾身看那池家公子挺好的……”何氏還是沒忍住開了口,眼都不敢抬地維持著笑容,“妾身看他方才一直照顧著蘭婧,論家室……和妾身家裏也算對得上。”


    “給蘭婧挑夫婿,那跟與何家對不對的上一點關係也沒有!”玉引剛一嗆她,旁邊坐在孟君淮膝頭的蘭婧忽然喊出來:“我不喜歡他!”


    驀然被兩個人都是嗆話的何氏再度噎聲,蘭婧咬了咬牙,從孟君淮膝上蹭下來,看看他又看看玉引:“父王母妃,剛才那幾位公子,我……我都不喜歡!”


    蘭婧的話裏,帶著些許壓抑已久後忽然得以爆發的暢快。


    但說完這話,她就怕極了。她從來沒自己拿過主意,也沒頂撞過長輩。今日的每一個人,聽說都是嫡母妃為她選的,她這樣一句話全都否掉,嫡母妃會不會高興?父王會不會不高興?她都不知道。


    雖然方才是父王勸著她說的……可是,父王是真的想讓她自己做主嗎?


    蘭婧說完後一顆心就緊懸著,空氣中也靜了一會兒,少頃,孟君淮抬手一敲她額頭:“我們蘭婧眼光高。那咱們就再看看,京裏年輕公子不少,不急這一時。”


    玉引點點頭,餘光睃見蘭婧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於是當晚,原本打算把蘭婧留在自己房裏的玉引放蘭婧回去了,自己歪在孟君淮懷裏憂心忡忡:“蘭婧這樣……怎麽辦好呢?堂堂一個皇上親封的翁主,不說跟和婧比吧……比和婧身邊的凝脂膽子還小,我真怕她一輩子都這樣,這得活活把自己悶出病啊?”


    孟君淮則攬著她,信手揉著她的頭發:“慢慢來吧,我們都加把勁兒,日後我也會多陪陪她,日子還長。”


    ——當時聊得挺好,結果翌日一早,夫妻兩個都是在哭聲中被吵醒的。


    孟君淮皺著眉頭問怎麽回事,趙成瑞進來稟話說是何側妃在院外哭。哭的原因呢?是芮嬤嬤一早帶著人去了她的住處,知會她日後不能住在別苑住在王府了,今兒就得搬出去。


    聽了這事,孟君淮有點茫然地看向玉引,玉引一拍額頭:“我忘了跟你說了!”


    讓何氏在蘭婧生辰之後就搬出去的事,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可何氏到底也是正經冊封的側妃,她本來是想著回頭跟孟君淮打個商量的。


    但是吧,那天話剛交代下去,阿祚就回來了——她大半年沒見阿祚啊,一高興還真把何氏給忘幹淨了。


    玉引不好意思地一吐舌頭:“那個……你要是覺得不合適就算了,我去跟她說。”


    他一臉無奈地睃了她一會兒,扭頭跟趙成瑞說:“讓她別哭了,聽王妃的。一會兒將這事進宮跟太妃回一句,就說是我的意思。”


    趙成瑞領了命就退了出去,孟君淮平躺回去想睡個回籠覺,玉引推推她:“這事也要讓皇上知道?”


    側妃確實是正經冊封的,但是一般來說,除非他們想廢了側妃,不然該算家事的都還算家事,沒必要回給宮裏。


    而且玉引發現,近幾個月府裏都和宮中十分熱絡。一邊是他大事小情都要稟一句宮裏——甚至連給她在清苑弄了條新的花船都寫了個折子遞進宮,折子裏大致說了一下用料幾何花費幾多,然後誇了一下這船不錯。


    另一邊,是皇上好像也突然很熱衷於給他們賞這賞那——關於添船的那封折子遞進去,皇上居然當天就回了。賜了一堆船上能用的東西,從桌椅家具到魚食魚餌。另外還有件狐皮襯裏的披風以坤寧宮的名義賜了下來,說是皇後娘娘怕她在船上觀景時受涼凍著……


    如此這般,雖然有些話說出來就是大不敬,但玉引當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皇上近來是不是哪裏不對頭”這話。


    當下她終於忍不住問了孟君淮,孟君淮沉默了一會兒歎氣:“另立儲君的事必須繼續,皇兄不能將風頭壓下去,但是現下京裏那樣……他也難免窩火。”


    京裏怎麽了?


    玉引再細問,才知道在他們避居別苑的這幾個月裏,京裏是一番怎樣的風景。


    簡單來說,以二四五三位郡王為首的三方勢力已經爭瘋了。原本行三的浦郡王也被認為自成一派,好在後來浦郡王進宮謝罪,羅列證據表明那是他那個倒黴十弟借他的名義幹的,跟他真沒關係,鬥爭中才少了一派。


    這正常嗎?太正常了。眼下擺在各位王爺麵前的是一人之上的位子,勝者得天下,為此拚了命實在在情理之中。


    但是令人寒心也是真的。


    大殷一朝的皇室好像慣不怎麽過繼子嗣,皇位、王位承繼上的規矩都是“父死子繼,兄死弟及”。皇長子現下不能繼位,皇位便要從皇帝的一眾弟弟裏選……


    可再怎麽說,皇上的各位弟弟都還是皇長子的長輩啊?


    用玉引的話說:“皇長子雖久在病中但未亡故,儲君之位現在至少在名義上還是他的。各位當親叔叔的眼看著侄子命懸一線還這麽按捺不住,立時三刻爭得你死我活……這吃相也太難看了!”


    “是啊,吃相太難看了。”孟君淮被她的說法逗得一哂,繼而又歎氣,“我也很意外會這樣。一直以來兄弟們都親近得很,真沒想到被個皇位一吊就……”


    他搖了搖頭:“所以皇兄生氣。”


    皇上生氣又不好真把冒頭的弟弟們發落了影響立儲,就隻能卯足了勁兒對他們這避得遠遠的又忠心可鑒的府裏好。


    玉引聽著都替皇上難過。不管怎麽說,養了十幾年的獨子生死難料都已經令人難以承受了,他卻一邊要麵對獨子生死難料,一邊又要看弟弟們在一夜之間鬥得你死我活。


    真希望皇長子能好好的。不說痊愈那麽皆大歡喜,也希望他多活些年。


    “哦,對了。”孟君淮忽地又想起另一個事,捏捏她的胳膊,“阿禮前陣子搬出的後宅,按道理阿祚應該再過幾年再說,不過現下他身邊的侍衛選齊了,在後宅怕你不方便,我覺得……就也先過去吧。”


    他說著遲疑地看向她,她點點頭:“行啊,不過阿祐可能也想一起去?讓他們多收拾個院子吧,兄弟倆在一起待著也好。”


    話一說完,她看見他一臉好笑,不禁怔怔:“怎麽了?”


    “你挺爽快啊,我還怕你舍不得。”孟君淮說。


    玉引撇嘴歎氣:“總要舍得的啊。再說總歸也還在一個府裏,我想他們了就叫他們過來唄。”


    掐指一算,離和婧出嫁也沒幾年了,真是好在還有明婧,明婧還能在她身邊待至少十三年呢!


    “別歎氣。”孟君淮翻身攬住她,一哂,“你沒覺得我這些天過來得勤了嗎?以後都可以常來陪你了。”


    嗯……?


    玉引覺得他意有所指,想了想問:“宦官的事忙完了?”


    “沒有。”孟君淮笑著湊到她耳邊,“孝期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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