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則旭的傷勢衝淡了首戰告捷後的喜悅。(.)不少與之交好的錦衣衛都等在他的門外,迫切期待著大夫出來一述傷情。


    外間裏,孟君淮、謝繼清與謝玉引都等在那兒,大夫在裏麵為他接著骨,他們偶爾能聽到幾聲痛苦至極的呻|吟,但又都知道他根本就沒醒。


    “唉!”玉引往屋內張望著歎氣,“這都不醒,也燒得太厲害了。是不是該跟大夫說一聲,不論多好的藥,需要用便用上,救人要緊。”


    “這個一開始就交待了。”孟君淮看看她,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別擔心,再好的藥也沒那麽快罷了。再說,他現下不醒也好,若醒來忍受這種疼痛……”


    孟君淮說著也歎了一聲,搖了搖頭:“坐下等吧。大夫說並無那麽凶險,隻是要費些工夫。”


    但三人誰也坐不住,過上一時半刻的,總要有人起來踱一圈、往裏看看再坐回來。這一個上午顯得格外漫長。


    將近中午時,大夫擦著汗出來稟了一聲,道骨頭接上了。


    三人皆鬆了口氣,而後孟君淮問:“可會留下病根?”


    “這個……”大夫的神色有些為難,玉引懸著心請他如實說,他歎息道,“雖說如何調養影響很大,但若要半點病根不留……怕是也難。好在總旗大人年輕,傷養得快,不至於遭太多罪。”


    話說到此,個中輕重誰都明白。


    後麵那一句就是個強扯出來叫人寬心的話,前麵那番才是要緊的。


    大夫稟完便有點氣虛,不敢多留,又折回屋中繼續幫尤則旭退燒。這一進去,又是好幾個時辰。


    直至暮色四合時,燒才終於退了大半,大夫說應該不久便會醒來。


    眾人至此鬆了口氣,這才各自回房歇息。然則一整夜過去,直至次日清晨,尤則旭還沒醒。


    此後又過了一個白天,他仍是靜悄悄的,再翻過一個黑夜,玉引終於聽前麵傳了話說他醒了。


    “快去跟王爺和哥哥說一聲。”玉引道。


    楊恩祿躬身說:“已稟過了。但後續的審問事宜頗多,爺和謝大人都脫不開身,吩咐讓下奴去表公子身邊守著。王妃您放心,下奴不會讓表公子出岔子的。”


    對楊恩祿,玉引倒是放心的。(.無彈窗廣告)隻又囑咐了他幾句,想了想,讓他告訴尤則旭夕珍在這兒,如若他想見,就叫人過來請。


    楊恩祿告退後,玉引喊來夕珍,跟她說了這事,含著歉意道:“也沒問你想不想,是姑母先斬後奏了。但是他現下……”


    “沒事的。”夕珍低著頭搖了搖,“您就是不跟楊公公說……我也想去看看他。我去備些適合養傷時吃的東西來,一會兒給他送過去。”


    夕珍說罷一福身就走了,看都不敢多看玉引一眼,覺得心裏特別複雜。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在尤則旭身體康健、能站在她麵前好好說話的時候,她從沒有過什麽時候特別想見他,覺得自己與他就是那種見麵可以做朋友,但不見麵也不打緊的交情。


    可現下尤則旭傷了、病了,她突然特別想見他。昨天夜裏她幾乎沒怎麽睡,滿腦子都在胡思亂想,順著他的傷勢想象出了各種各樣不同的結果。然後她迫著自己相信他的結果一定是好的結果,心又在不自覺地往悲觀的方向去。


    這弄得夕珍難受死了,覺得自己急需麵對麵地看他一眼、真真切切地聽他說幾句話,才能將這種悲觀撇開。


    但那天,夕珍吃了碗閉門羹。


    玉引因為怕尤則旭見了自己就禮數多影響養傷,一時也沒去看,於是直到三四天後才知道這事兒。


    夕珍哭喪著臉來跟她說:“尤則旭一直關著門不見我。我問了楊公公,楊公公說他誰也不見……不會出什麽事吧?”


    玉引皺眉,問她:“你姑父知道嗎?”


    “楊公公說知道,但是姑父抽不出工夫去管,覺得讓他安心養著也好。”夕珍如是說。


    玉引順著孟君淮的思路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行。


    他大概是太忙、也稍粗心了些,這事在她看來不那麽讓人放心。


    尤則旭若單是不見夕珍沒什麽,不想心上人看到自己狼狽是人之常情。但他誰都不見,這聽上去就有些問題。


    玉引便帶著夕珍一道再往前頭去,前宅守著的幾個錦衣衛見她來紛紛退避,她看了看那扇緊闔的房門,上前叩門。


    很快,就聽裏麵低喝了句:“別開!”


    ——大約是楊恩祿要來開門,被尤則旭製止了。


    玉引沉了口氣,出言道:“開門,是我。”


    裏麵短短靜了一陣,很快,房門就打了開來。


    楊恩祿躬身退到旁邊,玉引走進去,見尤則旭已下了榻。


    “不許行禮。”她口吻生硬,見他的目光從夕珍麵上一掃又即刻避開,側首向夕珍道,“你出去等等,姑母跟他說說話。”


    夕珍便依言退了出去,玉引示意楊恩祿也出去,待得房門闔上,她看著尤則旭被木板箍住的手臂,一喟:“快躺下歇著。”


    尤則旭麵色黯淡,在玉引坐下後坐回了榻上。玉引也沒再多催他躺,睇了睇他,開門見山:“夕珍想來看看你,你為什麽不見她?”


    “王妃……”尤則旭低垂著眼簾,眉心搐了幾搐硬將淚意忍住,聲音平靜,“我這手這樣,日後怕是……”他眼底打著顫,“不敢耽誤謝姑娘,便不多想好了。”


    “這話是怎麽說的?”玉引摸索著他的心思,緩言道,“你還年輕,這回又是大功一件,自有大好前程等著你呢。”


    “王妃您別說了。”尤則旭苦笑,“我知道您人好,但您不必這樣哄我。我清楚錦衣衛裏需要什麽樣的人,我這樣……”他語中塞了一下,黯然籲了口氣,“我不會甘心被家裏養著消磨日子,會再為自己謀個生路的。但我……不能拖累姑娘家一起受委屈,不止是謝姑娘,哪家姑娘也不行。”


    他話雖平淡,說完卻忍不住抹了把眼淚,又仍還笑著:“您點頭之後,我原也想過或許真能娶謝姑娘的,我想我好好地在錦衣衛辦差,做到鎮撫使或者千戶……”


    他的話在抬眼望向玉引時頓住,眼中剛顯出來的些許光彩也驀地消失。


    最終,他搖了搖頭:“不提了。多謝您給我這機會,是我自己沒這福氣。”


    .


    玉引被尤則旭弄得心裏難受極了,她擔心的就是沒錯,尤則旭這情緒果然不對頭。


    她覺得孟君淮應該沒動過讓他離開錦衣衛的念頭,可又不敢貿然承諾。末了她也沒再勸尤則旭見夕珍,自己離開了他的屋子,直接找孟君淮去了。


    孟君淮和謝繼清正一道埋頭看供狀,看完還要寫奏章稟到宮裏。見玉引來,二人初時都希望她趕緊把話說完,但她說著說著,他們心裏也沉了。


    玉引說完後,有點遲疑地看看他們:“你們……會真讓他離開錦衣衛嗎?”


    “他想多了。”孟君淮搖搖頭,謝繼清則遞了本奏章給她:“剛寫好,給他請功的折子。封賞少不了,這小子在錦衣衛有前途。”


    ——這事當然要盡快告訴尤則旭。


    他們抽不出身過去,差個下人去又顯得沒分量,玉引便自己又跑了一趟。


    尤則旭聽說後懵了好半天,似不相信地問出一句:“真的……?”


    “這我能騙你?”玉引一瞟他。腹誹自己給尤則旭當著並不沾親的長輩……操的當娘的心!


    好在她這心操得也不虧,至少在後來的幾天裏,自己身邊的夕珍心情好了。


    每天天不亮,夕珍就拎著個食盒往前頭去,過大概兩個時辰才回來,臉上總是笑吟吟的。


    玉引“沒安好心”地問過她幾回笑什麽,她一臉坦蕩蕩地說“尤則旭傷勢見好,我高興唄!”,但玉引怎麽看都覺得絕不是僅此而已。


    終於,在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京之後,夕珍露了怯。


    ——她回府後連正院大門都還沒進,就急著喊來繡娘,讓她們把尤則旭先前給她買的那匹布做成披風。


    玉引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夕珍的臉一下就紅了:“姑母!”


    “我什麽都沒說。”她將笑容繃回去,一本正經地交待珊瑚,“讓繡娘做仔細點,那料子鮮亮,過年穿正合適。元宵還有燈會,正適合結伴出去走走。”


    “……姑母您別說了!”夕珍覺得更加難為情,小跑著先一步回了院。


    她這樣一進門,屋裏的幾個孩子都知道他們回來了。


    “母妃!”和婧頭一個跑出來,一把抱住玉引,聲音嬌滴滴的,“您可回來了,我想死您了。父王呢?”


    “好啦。”玉引拍拍她,“你父王要先進宮複命,一會兒就回來,會帶著阿祚阿祐他們一起回來。”


    她說著往院子裏瞧瞧:“弟弟妹妹們乖不乖?惹你生氣沒有?”


    “沒有。”和婧利索地搖頭,“不過……尤母妃家裏好像出了點事。”


    “什麽事?”玉引皺眉。


    “不太清楚……好像是尤哥哥前幾天給家裏去了封信?當時尤家就有人來見尤母妃了。”和婧說。


    尤則旭給家裏寫了封信?


    明明都是一道回來的,她卻一點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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