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臥房裏,又疼又緊張的玉引在醫女與產婆的引導下心裏漸漸有了底兒。[]她安慰自己說,自己已是生過一回的人了,不必這樣緊張,平心靜氣地聽她們的就好。


    可還是疼得眼前一陣陣發白。


    孟君淮就坐在旁邊,她的手不知不覺地就攥到了他胳膊上,隨著痛勁兒狠命一掐,掐得他登時額上也一層冷汗。


    “……殿下。”醫女在旁邊看得驚的慌,孟君淮卻顧不上理,反手一握玉引的手:“玉引你撐住!我在這兒,你別害怕。”


    “嗯……”玉引一邊應話一邊疼得淚都出來了,又一陣劇痛猛地襲來,她終於疼得一聲慘叫!


    旁邊的廂房裏,和婧、阿祚阿祐連帶夕瑤、夕珍五個孩子一齊坐在榻上,相互攥著手,都被院子裏的動靜弄得緊張得夠嗆。


    下人們端著帕子、清水之類的東西進進出出,兩個小的耐不住,回回都想擋個人下來問問母妃怎麽樣了,回回都被姐姐攔住。


    後來和婧索性不讓他們再下榻亂跑了,直接把他們往榻上一擋:“你們別鬧,會耽誤事情的!”


    “母妃……”阿祐鼻子抽抽的想哭,他還沒見母妃叫得這麽慘過,知道母妃現在一定很疼!


    “不許哭!”和婧一喝,手上倒還是摸了帕子出來,溫溫柔柔的給弟弟擦眼淚,她說,“這個弟弟妹妹出來,你就也是哥哥了。不能隨便哭了知道嗎?不然多丟人啊!”


    這話果然是有用的,阿祐一聽,眼淚就在懸住了,在眼眶裏怎麽打轉也不留下來,淚眼汪汪的看著十分可憐。


    “來,你跟阿狸玩。”和婧把阿狸抱給他,又氣定神閑地跟他們說,“你們別怕,我讓凝脂去收著啦,如果真有什麽事,凝脂會立刻過來告訴我們的!”


    ——話是這麽說,可實際上,她自己心裏也怕死了。


    她隱隱約約有那麽點印象,記得母妃生阿祚阿祐的時候好像十分凶險,生完之後虛弱了許多天,而且阿祐一開始身子也特別弱……


    這回會怎麽樣,她也不知道,但她就覺得,書上說“善有善報”,母妃那麽好的人,肯定會沒事的吧?


    “不怕了不怕了!”和婧輕拍著阿祐的後背,夕珍咬著牙吸了口氣:“翁主……”


    和婧聞聲偏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另一隻手死掐在夕珍小臂上,掐得夕珍的手都充了血。


    “……對不住!”她趕緊鬆開手,跟表姐陪個不是,夕珍活動活動手腕,瞧了瞧外頭:“我也膳房走一趟吧,讓他們提前備下些吃的,姑母生完孩子肯定累,得補補。”


    “嗯,你快去!”和婧點了頭,夕珍隨便一挽頭發就出去了,往膳房走的路上,她手腳也都是發抖的。


    王妃可千萬別出什麽事,千萬不能!


    .


    膳房裏,值夜的幾個宦官一聽說王妃要生了,趕緊把掌勺的大師傅全叫了起來。幾個廚子迷迷瞪瞪的,剛開始還有所不滿,過了會兒一看這位表小姐親自過來叫膳,再有什麽不滿也都咽了。


    “雞湯、粥、羹這類慢燉的先燉上,餛飩、麵也都先做著。”夕珍吩咐得有條不紊,“煮過火了就換一鍋重來,浪費了不怕,不能一會兒讓姑母吃著不合口。”


    “哎,是,您放心。”幾個人點頭哈腰地應,想趕緊把這尊小佛請走,沒想到她施施然地坐下了:“你們做吧,我在這兒瞧著。”


    嚇得幾人都一陣緊張。(.$>>>棉、花‘糖’小‘說’)


    然而事實證明,還好有夕珍在這裏瞧著,他們才不至於更為難。


    ——不過小一刻的工夫,正院的宦官梁廣風來了。


    梁廣風銜著笑踱進來,左右看看:“喲,老幾位都忙著呢。”


    “喲,梁爺。”資曆最老的廚子迎上去作作揖,心裏頭就嘀咕,心說您東院可別這會兒來叫板啊。


    腹誹還沒完,梁廣風就開口了:“給我來碗麵,有雞湯沒有?拿雞湯煮,再下幾個餛飩。王妃生著孩子,我們側妃候得餓了,吃點東西墊墊。”


    幾個廚子一聽:得。


    誰也沒料到王妃這會兒生,雞湯是夕珍交待之後現熬的,自然隻殺了一隻雞、燉了一鍋湯——畢竟王妃再餓也吃不了兩隻雞啊?


    現下側妃來要雞湯麵,其實單舀點湯來煮不是不行,但幾個廚子都不傻,多少知道梁廣風這趟來或多或少是較著勁呢,這些年都是這樣。他們要真光弄點湯糊弄,東院非得削死他們;可他們要是擅自分了一部分過去,犯到王妃耳朵裏那是不至於,但正院那個趙成瑞也饒不了他們。


    嘖,做人難呐!


    要說這一府的主子,誰缺這麽兩口雞肉?其實誰都不缺。可到了事兒上,這兩口雞肉就能讓他們裏外不是人。


    一時間,幾個廚子都在琢磨給這位梁爺塞多少銀子能平這事兒了,一個女聲四平八穩地傳了過來:“梁公公,勞您去跟側妃回個話,今兒個對不住她,姑母生完孩子肯定累,喝口雞湯是好的,這雞她能吃多少、愛吃那塊兒我說不清楚,所以不能隨隨便便準您分出去。您要麽等等,等他們燉鍋新的,要麽就請回吧。”


    “表小姐……”梁廣風一見著她,臉就白了。府裏都說正院這倆表小姐個頂個的不好惹,比他們東院倆表公子氣勢足多了。


    梁廣風不想示弱,可夕珍也沒給他機會說話:“今兒這塊兒我做主,姑父姑母都不知道。側妃要是不高興了,明兒個我跟她請罪去,不讓您為難。”


    這梁廣風還能說什麽?不甘心也得先忍著。他咬咬牙,向夕珍施了一禮,打道回去,路上自然忍不住要罵幾句。


    “嘖,橫什麽啊,不就沾了個謝字?不進王府誰知道你啊!”他邊念叨邊進東院,瞧瞧亮燈的臥房,心說這份惡心必須先扔給側妃,再讓側妃扔回給正院,不然他心裏太堵了。


    他籲了口氣提腿要進去,然而身後一個聲音叫住了他:“梁廣風。”


    梁廣風回頭一瞧,連忙作揖:“表公子。”


    “我剛才跟著你去的,知道是怎麽回事。”尤則旭從陰影下踱出來,“你去給姑母添堵一個試試?我在府裏說不上什麽話,治你也還是能治的。”


    梁廣風差點厥過去,他這不是倒黴麽?!


    幾年前尤則昌、尤則明兩個表公子進府,後來尤則昌犯了事兒給送回去了,換了這個年長的尤則旭進來,他從那會兒就覺得這位真不好對付。


    尤則昌是出門就要給東院撐場的,可這個尤則旭,他什麽事都不沾,一連幾年府裏都跟沒這號人似的。現下他也十六了,眼瞧著再過兩年就要回府娶親,近來卻突然抽風了似的突然愛管事,且還不是為了東院而管事,而是愛管東院的事。


    就像這種暗地裏跟正院叫板的事,他都被這位表公子截胡好幾回了!


    很多時候,梁廣風都想問問他,公子您到底什麽意思?


    尤則旭瞧瞧他氣得瞪眼的模樣,也沒理會,一言不發地回了房。


    梁廣風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臥房亮著的燈,掂量了一下還較勁不較?得,還是算了吧,較不起。


    .


    正院裏,眾人從深夜忙到天明,幫不上忙的孩子們也從深夜守到天明。


    終於,一聲嬰孩的啼哭從屋裏傳出來,阿祚和阿祐兩個不明白狀況,麵麵相覷。和婧頓時喜色盈麵:“生下來啦!”


    她說罷就往正屋跑,阿祚阿祐這才反應過來,忙追著姐姐過去,夕瑤則要去跑去膳房喊夕珍回來。氣氛一下鬆快下來,一掃持續幾個時辰的緊張。


    “母妃!”和婧頭一個跑進屋,一看父親懷裏抱著孩子,就要跳起來看,“是弟弟還是妹妹!”


    “噓——”孟君淮示意她噤聲,壓了音道,“小孩子要多睡覺,你母妃也累了。”


    床上,玉引累得直犯迷糊,聽到他們的對話又清醒過來一些,睜了睜眼:“是女孩吧?”


    “……”孟君淮一怔,旋即笑出來,“你怎麽知道?”


    “不想再要兒子了,太鬧騰了。”玉引說得直翻白眼,剛進屋來的阿祚阿祐一聽,一下子不高興了!


    “我們哪兒鬧騰了!”阿祚跑到榻邊聲討,“我們最近都好好讀書了,哪兒鬧騰了!”


    玉引:“……”


    她沒想到會被他們聽見,這會兒累得腦子也反應不過來,不知道怎麽解釋。孟君淮抱著小女兒坐到榻邊,皺眉:“你們倆瞎心虛什麽?你們母妃的意思是說,如果再生個兒子,肯定會很鬧,沒說你們兩個鬧。”


    是這樣嗎?


    阿祚阿祐可不傻,兄弟倆齊刷刷地一扭頭:“不信!”


    .


    這日之後,正院又多了一重熱鬧。


    新添個孩子誰都新鮮,玉引和孟君淮覺得有個小女兒挺好,和婧則每回一看見妹妹就倆眼發直。


    玉引坐著月子,偶爾會把她放到身邊摟著看一會兒,和婧肯定會耐不住性子跑過來跟小妹妹絮叨。


    她希望小妹妹趕緊長大,起碼趕緊長得能看出是個女孩,她就可以跟妹妹玩了!


    玉引就問她:“你要跟她玩什麽啊?翻繩踢毽子可都得等好幾年,你急也沒用。”


    和婧在旁邊依舊一臉興奮:“我可以給她梳頭發、換衣服、喂她吃東西!”


    玉引:“……”


    你這是陪她玩嗎?你這是玩她!


    孟君淮聽了之後則說:“你這是自己想帶孩子了啊?得,趕緊嫁出去,我們也忍痛割愛不多留你了,等你及笄就挑黃道吉日。”


    和婧一聽這話就不好意思了,爬上床往玉引身邊一趴,埋頭:“不要,我沒想帶孩子,我什麽都沒說!我不嫁人,我不嫁!”


    孟君淮就又逗她:“真不嫁?真不嫁那太好了,父王這就給謝家寫帖子說明白,謝晟這輩子別想再進咱王府。”


    “……?!”和婧一下子瞪了眼,眼看父王要站起來往外走,一下子把他撲住,“不要!我瞎說的!”


    孟君淮一邊攏住她一邊還要護住就睡在一邊的小女兒別被她踢著,父女倆熱鬧成一團,玉引在旁邊看著想笑,又一笑就腰疼腿疼哪兒都疼。


    她就又笑又悠著勁兒,孟君淮不經意間掃見她這表情,一下就笑不出來了。


    他拍拍和婧:“你去跟弟弟們待一會兒,父王跟母妃說說話。”


    “哦!”和婧一應,又不放心道,“不許不讓阿晟哥哥來!”


    “知道知道!”孟君淮噙笑把她推走,折回來看看安睡著的孩子,抱起來交給奶娘,自己又坐回榻邊。


    玉引剛痛苦地把笑勁兒熬過去,抬眼就看見他一臉嚴肅。


    “……怎麽了?”她看得怔怔,孟君淮歎了口氣,側臉貼在她小腹上,伸手將她攏住。


    “幹什麽啊!”玉引一愣一愣的,腦子裏鬥轉星移地琢磨這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


    朝中動蕩啦?錦衣衛的事料理得不順啦?老十又作死啦?


    “苦了你了。”他眼眶一酸,忙一轉頭將臉埋了下去,隔著一層不薄的被子,玉引還是從他的反應看出,他是不是……哭了?


    “哎……君淮?”她覺得有點尷尬,又有點酸酸的感動,拍了拍他的肩頭,“沒事啊,我這就是一時的反應……養養就好了,坐月子就是為了養這個。”


    孟君淮深吸了口氣,抬起頭:“這是咱最後一個孩子,說什麽也不能再要了。”


    看了兩回,他算是看夠了。他不管她在不在意這種痛苦,反正不能讓她再來一次。


    他便說:“咱該按摩按摩,該針灸針灸。實在不行……咳,我盡量不動你!”


    “君淮……”玉引一急,旋即有些心虛,“那個……阿祚阿祐不說,這回這個,這是我……”


    孟君淮麵顯不解:“怎麽?”


    她覷了覷他:“這回這個是我……有一陣子總覺得想要個女兒,同時又還是害怕。猶猶豫豫的,也就沒……多跟你說,就有那麽三兩回吧,沒吃藥也沒讓人按。”


    她當時有點聽天由命的感覺。覺得要是懷上了呢……那是命,懷不上也是。不管怎麽樣都好,要麽少吃份苦,要麽再添個孩子。


    但她沒想到他會覺得難受,現下不得不把這事兒挑明說,但這麽一挑明吧……還有那麽點不好意思!


    玉引別過頭,看著牆,不再繼續說了。


    孟君淮則有點意外地望著她,望了半晌:“啊……?”


    “嗯。”玉引隻能這麽一應,他又盯了她一會兒,不可置信地笑出來:“你居然是……你居然是自己想?”


    他還追問!


    被這樣一問她臉更紅了,盯著牆不敢轉回來。孟君淮心情難言地看了她半天,驀地笑出來:“小尼姑你真可以,行,你比我膽子大。”


    “那是,天塌下來如來佛托著!”玉引梗著脖子強撐著氣,聽到他笑音不斷,轉回頭撲到他身上捶他,“你不許笑話我!我就是那麽、那麽一閃念……誰知道就真懷上了!我也沒轍啊!你不許笑了!”


    “好好好,不笑。”孟君淮一邊答應一邊哈哈哈哈地笑倒,看看她那副想哭又想笑的複雜神色才終於將笑意斂住。


    須臾,他一摸她的臉:“但這還是最後一個,你真不能再來一回了。都說孩子生得多,傷身折壽,我想讓你多活些年。”


    玉引抽抽鼻子“嗯”了一聲,他撐身起來,湊到她耳邊:“咱得長長久久的,誰也不能先把誰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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