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一整日的滿月宴,玉引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之前一個月悶得太厲害,心情壓抑不說,整日不能沐浴不能出門的日子更弄得整個人都打蔫。今日得以洗得幹幹淨淨的見一見往來賓客,她覺得好像日子都徹底敞亮了起來,令人神清氣爽。


    傍晚臨近時賓客們陸續告辭,隻母親和嫂嫂在她這裏多坐了一會兒。母親看著兩個孩子怎麽看怎麽喜歡,嫂嫂則帶著自家女兒夕瑤玩了好一會兒,待得她二人也離去時,滿院上下臉上都掛著笑意。


    玉引一直將他們送到王府門口,回正院時邊走邊跟珊瑚笑說:“你快走兩步,先幫我沏盞茶。跟母親說話一直沒喝水,嗓子都冒煙兒了。”


    珊瑚就笑她,道了句“奴婢給您換了三回茶,就放在您手邊兒,誰攔著您不讓您喝啦?”然後就疾步回了正院。


    待得玉引跨進正院院門,乍見院子裏跪了兩個人――東院尤氏的兩個侄子,尤則昌和尤則明。


    “這怎麽回事?”她招呼趙成瑞來問話,趙成瑞躬身說:“下奴也不知道,側妃那邊帶著人過來,二話不說就跪這兒了。下奴正想等您回來問問您怎麽辦。”


    玉引想想,她都有日子沒跟東院打過交道了,跟這倆孩子更是連熟都不算熟,他們今天更是沒招惹過她。那便隻能是宴上生了不痛快了?不算尤氏和她,而是這倆孩子在前頭的宴上惹著孟君淮了?


    她便吩咐趙成瑞:“去把這事跟殿下說說,問是不是他的意思?”


    她其實覺得多半不算孟君淮的意思,若是他罰的,在前頭就罰了,幹什麽送到她正院來?


    結果趙成瑞折回來時回的話是:“殿下說不是他的意思,但既然過來跪著了,就跪著吧。”


    玉引:“……”


    “就跪著吧”?


    玉引不太忍心,這兩個男孩論年紀也不算大,尤則昌好像九歲,尤則明前不久剛滿六歲。這深秋時天已經轉涼了,夜露又重,她正院的地上鋪的還是青石板,這跪久了哪受得了?


    可她想想,直接叫他們起來也不好。萬一真是什麽不教訓不行的事呢?這麽點孩子十惡不赦不至於,但比如是在宴席上對賓客無禮一類的錯呢?


    玉引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他們跪還是接著跪,她先叫人去取厚實些的蒲團給他們墊墊,然後她等著孟君淮過來,問問到底什麽情況。如果真該罰,那就罰著;如果是他一時火氣大的結果,那她就勸勸。


    玉引交待清楚後便徑自回了屋,和婧正坐在羅漢床上,從窗戶往外看。[]見她進來,皺皺眉頭:“父王生他們的氣了嗎?”


    “嗯,是。”玉引點點頭,和婧又說:“那他們要跪多久啊?現在外麵好冷。”


    玉引把她抱過來挪到榻上放著,一笑:“別擔心,一會兒你父王來了,母妃就勸他。”


    “啊……”和婧頓時一臉失望,“父王又要來啊?我想跟母妃睡!”


    她真的都好久沒跟母妃一起睡過了,本來說好了一人一天,可到了後來,父王就以母妃有孕為由不讓她過來了。再後來,又用母妃坐月子的理由繼續把她擋在外頭――但是!和婧特別清楚!母妃坐月子的後半個月,父王幾乎天天過來!


    父王說話不算話!


    和婧心裏暗暗琢磨著一會兒等父王過來了,她一定要跟父王爭辯一下這件事,不然她可虧大了!


    而後過了不到一刻,孟君淮就到了,幾人在屋裏聽到“咣”的一聲摔門聲,相互一望,趕緊迎出去。


    楊恩祿低著頭跟在他後頭,瞧出來王爺是見著這倆姓尤的小子後又來了氣,見王妃迎出來,就趕緊指指他們,意思是這事兒盡快了結比較好。


    “殿下怎麽了……”玉引遲疑著問了一句,夕瑤的聲音則響亮許多:“姑父不生氣!”


    “哼。”孟君淮冷哼一聲,低頭看看夕瑤,一把將她抱起來就進了屋,邊走邊跟玉引說,“外麵那倆的事你可別勸我!尤氏做主讓他們過來請罪的不是?那就由著他們!”


    “怎麽了這是?”玉引一頭霧水。


    他把夕瑤往榻上一擱,指著外頭又罵:“尤家這兩個小子,能有你們謝家出來的姑娘一半懂事,我都不跟他們置這個氣!”


    他越想越火大,為了這個生死難料的孩子,他和玉引已經戰戰兢兢地過了一個月,目下為了孩子吃齋祈福,滿座賓客都表示理解沒人多說什麽,反倒是自己府裏冒出來這種挑撥離間的閑言碎語?!


    “我要不是看阿禮喜歡他們,我現在就把人轟回去!府裏不養這種人!”孟君淮一肚子火,榻上的和婧和夕瑤相互吐了吐舌頭,一邊的夕珍也不敢說話。


    “好了好了,夕珍先帶妹妹們去睡覺,明兒還要早起讀書呢。”玉引把三個女孩子哄走,和婧拉著她不情不願地低低抱怨了聲想跟她睡,她蹲下身子親親和婧,“乖哦,今天再自己睡一天,明天母妃一定帶你睡,中午也許你睡過來,好不好?”


    “好吧……”和婧還是有點蔫,朝她福了福,叫上凝脂一起走了。


    玉引折回孟君淮跟前:“殿下,到底怎麽了?”


    就他方才怒罵的那幾句,她真是一點都沒聽出究竟出了什麽事。


    孟君淮抬眼看看她,深吸了一口氣。


    她剛出月子,他在她麵前發這種火,似乎不太好。


    他拉著她坐到身邊,認真看了一會兒,先誇了句:“嗯,小尼姑你又變美了。”


    玉引:“……”她板板臉,“施主,貧尼在跟您說正事。”


    他嗬嗬一笑:“我說的也是正事。”


    其實真是正事,至少是事實。先前的一個月,她被孩子的情狀弄得太萎靡不振了,簡直像換了個人,整日整日唉聲歎氣,為孩子的事鑽牛角尖,有那麽幾次,他都恍惚間覺得,這並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小尼姑。


    連日來他都十分擔心她出事,連太醫都說,她這是多思所致,若不注意調養,後果如何很不好說,嚇得他心驚膽寒。


    現下她這樣幹淨清爽的靈秀樣子才可算讓他鬆了口氣,覺得她可算“回來了”,想來孩子也會越來越好的。


    孟君淮邊想邊覺得舒心了些,握一握她因為坐月子而添了些肉的手,心平氣和地將早先的事說了。


    而後又告訴她:“所以你可別勸我。由著他們在我和兒子們之間挑唆,反了他們了?不慣他們這毛病!”


    玉引思量了會兒,“哦”了一聲。


    許多事情,就是敢做便要敢認罰的,身在旁人家裏便不要多嘴瞎挑唆人家家的關係也算其中之一――慢說尋常人家了,就是尼姑庵和尚廟,也不能容忍旁人進去對著佛像或者方丈住持語出不遜啊?


    她小時候聽說過一回,說是離得不遠的寺廟被個醉漢闖了,醉漢進去就指著釋迦牟尼的金像大罵,結果嘛……


    那寺院隸屬嵩山少林,武僧占一大半。五十幾人殺將而出,頂著一身腱子肉拎起木杖追著那醉漢打了三條街,嚇得人家酒都醒了,跪地謝罪求饒才算了結。


    尤則昌尤則明現下也是這麽回事,非要瞎嚼這個舌根,不是成心惹家主不痛快麽?


    玉引便沒多勸他,隻叫來珊瑚吩咐:“你跟今兒值夜的說一聲,把蒲團再給他們墊厚一些,到了子時送他們倆回去。若提前有個病了、撐不住了的,直接收拾個房間出來讓他們在這兒歇著,該叫大夫叫大夫。”


    她說這話一點都沒背著孟君淮,孟君淮聽罷嗤地一笑:“這就替我拿主意了?”


    “我拿錯了嗎?”玉引誠懇詢問,說著就要招呼珊瑚回來。


    “沒有。”他阻住她剛伸出去的手,湊過去在她臉上啜了啜,“分寸的事你一貫拿得比我合適,後宅交給你,我特別放心。”


    .


    入夜,夕珍睡得迷迷糊糊的,敲門聲在耳畔響了好一會兒,才可算完全把她從夢裏扯出來。


    她揉揉眼睛下榻去開門,定睛瞧了瞧,眼前的宦官麵生,便皺了皺眉頭:“什麽事兒?”


    “表小姐……”門檻外的宦官瑟瑟縮縮的,避著她的目光回說,“這個……夜露重,尤公子跪病了,您正院的趙公公吩咐讓他泡個熱水澡,熱水便用完了。現下他急著想喝口熱茶,隻能……隻能跟您借點水使使。”


    謝夕珍想起先前的不愉快,免不了問一句:“哪位尤公子啊?大的還是小的?”


    “這……”那宦官也知道上回的事,苦笑著回說,“大的。”


    便見她嗤了聲,轉身就回了屋。


    “哎,表小姐……”那宦官趕緊追上前勸,一口一個“您大人有大量”的都出來了,謝夕珍懶得理他,摸了摸案上的茶壺,見還熱著,直奔對麵亮著燈的屋子去。


    尤則昌正頭暈目眩地仰在床上,聽到耳邊“鐺”的一聲,定睛,見一隻茶壺在那兒放穩了。


    謝夕珍大大方方地在側旁的椅子上坐下,鼓了鼓勇氣,道:“茶給你喝,你以後不許再欺負我!也不許去王妃那兒告我的狀!”


    稚氣十足又挺霸氣的話嚇得剛跟進來的宦官撲通就跪了。


    近些日子,夕珍心裏都憋了口氣。


    母親的叮囑讓她不敢跟府裏的任何一個人硬碰硬,可她到底還是謝家的女兒,心氣兒是打記事起就養起來的,在家鄉從來沒受過這份兒氣!


    她就想能不能把尤則昌治住。緩了口氣,謝夕珍又道:“我從來沒主動惹過你們,你們也不要看我好欺負!就算我和王妃八竿子打不著,我也和王妃一樣姓謝!輪不到你們隨便踩我!”


    “嘿,你……”尤則昌被她氣得一陣猛咳,緩過來之後又不肯服輸地指著她道,“你叫板是吧?小爺不怕你!以後有你好看的!”


    “哼!姑奶奶也不怕你!”謝夕珍也來了氣,站起來跺跺腳,一瞪尤則昌就走了。


    很快她又折回來,連茶壺一起拎走了!


    尤則昌在屋裏氣得眼睛都瞪圓了,瞪了好一會兒抄了個茶杯砸過去,茶杯砸在門板上嘭地一響,又嘩啦啦碎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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