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必死之心的鄭芝豹一臉悲壯,握著手中沉重的虎頭刀,毫不顧忌從身旁、頭頂呼嘯而過的炮彈,隻是緊緊盯著前方越來越近的大夾板船。這些比紅毛的夾板船更巨大的戰船,側麵無數黝黑的炮窗口噴射著象征死亡的火焰,像割草一樣收割著鄭家水手的性命,估計衝到了麵前後,鄭家的船十成也去了四五成了吧?


    還沒靠近對方,傷亡就過半,這樣的仗鄭芝豹從未經曆過,哪怕是麵對素以船堅炮利著稱的荷蘭人,雙方的差距也不曾大到這個地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鄭家的運兵船終於靠近了對手兩百米之內,而他們付出的代價是損失了三分之一的船和人手。距離越來越近,似乎肉搏戰就在眼前,幸存下來的鄭家精銳們躍躍欲試,取出飛爪等攀船的工具,期待著一場華麗的逆襲――料羅灣之戰中,他們就是用這樣蠻不講理的登船肉搏戰,把紅毛拖入了並不擅長的戰鬥模式,如果不是近戰肉搏同樣悍勇的劉香率部趕到,加上鄭芝虎意外戰死士氣下降,也許那一波攻勢就解決戰鬥了。而眼前的瓊州營,顯然沒有劉香這樣的打手助陣,船上就算有幾個火槍兵也寡不敵眾,也許翻盤的機會就要來了。


    隻是他們忘記了,對方不管是大船還是小船,都裝備了堪稱甲板殺手的卡隆炮,大口徑的霰彈是他們這種跳幫戰的噩夢。


    “廣東”號上,威廉請示夏天南:“是否把陸軍的運輸船調過來?畢竟鄭家的人太多了,殺都殺不完,這個距離又太近了,如果戰鬥意誌足夠強大,霰彈也無法阻止他們瘋狂的登船行動,我們的水手總會有傷亡。最重要的是,如果讓他們攀登上了這艘旗艦,我也不敢保證您的絕對安全。”


    裝運陸軍的運輸船遠遠地停泊在大後方,離戰場的距離很遠,他們的任務是等待海戰結束後登陸中左所和安平鎮負責掃尾。原本的計劃中並沒有讓陸軍參加海戰的安排,可是威廉擔心海軍不必要的傷亡和夏天南的安全,想讓擁有近戰火器的陸軍加入纏鬥,分擔海軍的壓力。


    夏天南斷然拒絕了威廉的提議,斬釘截鐵的說:“海戰的事情就交給海軍完成,陸軍不能在這樣的事情上浪費體力和精力,他們必須保證最佳的戰鬥狀態登上陸地作戰――我們不久後攻打的是一個明朝地方軍鎮,而不是荒涼海島上的海盜,戰鬥必須要盡快結束,將鄭家的勢力連根拔起後迅速撤退,否則的話,等地方官府不得不采取行動,卷入了戰爭,事情就變得複雜了。”


    威廉攤了攤手,無奈地說:“好吧,戰略上的事由您做主,我必須執行您的命令。”


    夏天南看了看前方密集的運兵船――甲板上人頭攢動,幾乎不用望遠鏡都能看到他們因為恐懼、絕望而扭曲猙獰的臉,與其說他們具備了強大的戰鬥意誌,還不如說是靠一口氣撐到現在沒有崩潰,大多數人的心裏都抱著登上船殺一個墊背夠本、殺兩個賺了的想法。


    他抽出了自己的配槍――鑲著黃金配件的特製版瓊海五年式手槍,平靜地說:“我並不相信在傷亡率接近一半的情況下,這些海盜以血肉之軀穿過卡隆炮的火力網,還能以高昂的士氣完成登船作戰,這種非人的戰鬥意誌我隻在一支用信仰武裝起來的軍隊上看見過,顯然這些海盜並沒有什麽信仰。所以,就算他們能夠靠近也隻是運氣,並不意味著他們還能堅決地執行戰鬥命令。當然,如果有人幸運地登上了船,我也願意加入戰鬥,把他們送回地獄。威廉,你願意和我比一比槍法嗎?”


    夏天南的自信感染了威廉,威廉笑著聳聳肩,掏出了自己的配槍:“雖然我不讚同戰場上的統帥親自參加戰鬥,但是我還是非常佩服您的勇氣,您有一顆強大的心髒!船上所有的人,包括我、大副、水手長在內,都以與您並肩作戰為榮,讓我們用子彈迎接海盜們的到來吧!”


    這時,隨著更加密集的炮聲響起,戰鬥進入了白熱化――敵人進入了一百米的距離,加農炮的射速和口徑都不足以阻止這些多如牛毛的運兵船,全部停止了射擊,隻留下卡隆炮用最快的速度發射霰彈。為了保證不掉鏈子,負責指揮所有炮組的火炮長把加農炮組的炮手都調到了卡隆炮組,輪流搬運炮彈、裝填點火,隻求維持高強度、高效率的炮擊。


    鄭芝豹再如何視死如歸,此刻也不得不躲在船艙裏,麵對相對稀疏的實心彈他還能非常坦然,麵對鋪天蓋地暴雨一般的霰彈,沒有人能夠麵不改色地佇立不動,一炮下來,人都變成了碎塊,死無全屍。


    即使在船艙裏,鄭芝豹也能感受到炮擊的威力:雨點般的彈丸劈裏啪啦打在外牆上,不時有木板被打穿,木屑和斷裂的木條四處飛舞,甲板上無處躲藏的水手們發出絕望和痛楚的嚎叫,彈丸擊中肉體發出“噗噗”的悶響,連綿不斷。整條船像是在冰雹中掙紮的樹木,隨時可能倒塌。


    仗打到了這個地步,什麽指揮都談不上了,大部分船的風帆都被彈丸打穿了無數破洞,基本上失去了承載風力的功能,運兵船幾乎是依靠著慣性緩慢前行,每前進一米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在這狹窄的長條形空間內,戰鬥之激烈達到了這場海戰的頂峰。進攻方幾乎是以人命為推進器,不顧一切地靠近,每一秒鍾都有人喪命;防守方被逼出了最大的潛力,射速甚至超過了訓練中最好的水準,不少炮手都因為不小心被發燙的炮管灼傷,退出了戰鬥。


    不少身經百戰的海盜也害怕起來,他們不怕死,但是僅限於明刀明槍轟轟烈烈的死法,這樣明擺著送死,而且連具全屍都沒法留下,誰受得了?他們退縮了,想要逃出戰場,可是在這樣密集的炮擊下,逃不逃都是一個死,隻能龜縮在底艙,戰戰兢兢等待宣判命運的時刻到來。


    不知道熬了多久,“嘭”的一聲悶響,千瘡百孔的運兵船終於靠上了對手的夾板船。憑借這熟悉的震動感,躲在底艙的海盜們知道,肉搏戰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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