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她沉默太久,吳宗保試探著喚了她一句,看著她麵上表露出些許難色,“您瞧這……”


    她恍然回過神來似的,衝他歉然一笑,“天底下總有巧不巧的事兒,做再多打算,說不好也正碰上不巧的那個。<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此事原無我說話的餘地,是陛下恩典,我才得參和一二,卻沒有事事從我意願的道理。我拿這一分主意已然惶恐,再不敢貪心其他,若有差池,但憑陛下吩咐。”


    她是忽然想通的,皇帝的意思或許並非是真正要她選出幾個人來備選,而是告知她未必會如她所願。這裏頭的人,棋子兒似的一個有一個的位置,哪裏能人人任她移動,他那日話說得滿,今時後悔了,卻不得收回,唯有旁敲側擊的敲打她,叫她自己表態出來。


    果然話一出口,陸滿福就露了笑意,笑嗬嗬道:“奴才省得了,一定將姑娘的話稟承萬歲爺。”


    所料不錯,她心裏略定了定,朝他輕輕頷了下首,“勞煩公公。請您代我向陛下謝恩。”


    “哎,好嘞!”吳宗保痛快應了,攜上東西,笑成一朵兒花似的告了辭。


    她看他出去,人在照壁處一停,呼和上隨從,一轉眼兒就沒了人影兒。


    東西送到養心殿時莊親王在,皇帝倒沒避,聽他回了話便徑直叫拆卷看是誰,吳宗保應個“嗻”,手腳麻利的拆了,倒是小小的吃了一驚,也是湊巧,竟是個“熟人”了,他一嘖舌頭,小心著道:“稟萬歲爺,是殷陸離的文章。”


    皇帝麵色淡淡的沒什麽反應,倒是莊親王落棋的手指頭一頓,側目望過來一眼。


    吳宗保不知他瞧什麽,腆著臉扯了個笑,不出所料的挨了他一個眼刀。


    “先下去吧。”皇帝揮了揮手,抬眸瞧了他一眼,“怎麽著?”


    “主子恕奴才直言。”莊親王一拱手,“主子要有意用殷陸離,眼下不合叫他娶妻,更不合叫他娶這位李姑娘。”


    “怎麽說?”


    莊親王道:“皇上要用他,他往後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人,倘若嬌妻在側,恐怕到時就不甘願離了那溫柔鄉了。”


    “美人鄉,英雄塚。”皇帝略笑了笑,輕輕搖頭,“真要醉死在溫柔鄉裏,也就算不得英雄了。你未免把人看得太扁。”


    “不過,”他拈顆棋子落在棋盤上,沒經意似的,話鋒一轉,“李氏不給他,朕瞧上了。”


    “朕瞧上了”,莊親王愕得差點驚掉了下巴,指婚選人一徑給人操辦了,臨了臨了倒一句瞧上人家了,是要怎麽著?


    他順了順氣才得接下去:“萬歲爺的意思是要把人收進後宮?”


    皇帝不鹹不淡的“嗯”了聲,沒多談,敲著桌麵提醒他,“該你了。<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他忙得回神,蹙著眉看棋盤,這一局直下到點燈時分猶沒分勝負,至於軍機處的奴才都來養心殿催人了,這事兒那事兒的請王爺回去做主。


    “沒眼色的!”皇帝罵了一句,麵上卻不見怒色,朝莊親王一揚下頜,“去吧,朕等著你明兒繼續。”


    皇上說的明兒是沒有定數的,忙起來許多事兒就拋到了腦後,十三日殿試,欽點三元,十五日放榜,大宴瓊琳。


    連著四天都沒有動靜,宮人每日照看著棋盤,等得心焦意燥,公主府那邊,亦是候了一天的旨,等得望眼欲穿。


    去歲木蘭行圍回來,太皇太後要行獵圖,長公主勾好了邊就沒再動,開春才拿出來填色,一個人總是興致缺缺,常常畫兩下就擱了筆,這兩日李明微來了,兩人商量著調色填圖,兼指點著怡寧,從早到晚倒沒個厭煩。


    十五這日專停了一天候旨,沒曾料等到入夜了也沒半點動靜。


    不應該,長公主蹙著眉,一道折子的事兒,依皇帝的性格,早先太監呈上去時就該擬了,今日打發人送來就是,如何等到這時候?


    她選的人殿試一日就查了出來,安徽宣城名不見經傳的一個讀書人,鰥居,膝下有一子,將將知道時她心裏頗替她委屈得慌,暗地裏打發人去試了試,發現此人一不為錢財所動,二不為美色所惑,為人處世溫和端厚,算個正人君子,這才放下芥蒂,擎等著皇帝下旨賜婚,她樂樂嗬嗬的備份兒嫁妝送她出嫁,沒想到左等右等等不來。


    她細細想著吳宗保那日說過的話,想來想去卻沒什麽結果。這人不出挑,按說人選上不會出錯,皇帝不是個健忘的人,他不下旨,太皇太後那裏也容不下,什麽緣故能叫他壓了下來?


    她思來想去的不安生,倒壓了李明微的手安慰她,“你甭慌,今日大宴,皇上許是忙忘了。明兒我進宮瞧太皇太後,順道去看看。”


    李明微少見的臉色掛不住,一臉惶惶的看她,咬咬嘴唇,欲言又止。


    她自來重修身養性,大多數時候都是從容不怕的樣子,今日卻不知怎麽,心口懸了整整一天,整個人不得安寧。


    “甭慌。”長公主拍了拍她的手。


    第二日她是特意選了晚一些的時候進宮,估摸著正好能遇著皇帝去壽安宮。不料換好了衣裳才要出門,門上就有人報有上諭。


    有上諭,長公主猛轉過身去,一尋思卻不大對味,捏著帕子出了門。


    來得是個眼生的小太監,穿藍綢衣裳,見她即紮地打了個千兒,脆生生問安:“奴才養心殿小林子,請長公主大安。”


    長公主叫了起,問他皇帝有什麽吩咐,小林子一哈腰,回道:“皇上口諭,宣李姑娘養心殿候駕。”


    養心殿候駕,長公主心裏登時咯噔一下,下意識的往他臉上打量,可小林子是底下跑腿當差的,不像吳宗保那樣的老油子,幹幹淨淨的一片,反倒叫你什麽都看不出來。她到底放棄了從他臉上看出什麽。


    “進宮見駕?”李明微今日心神將將定了些,聞言心下又是一跳,目色複雜的看過來,“皇上……召我做什麽?”


    “不定什麽。”傳召傳得突兀,長公主也說不出來什麽猜測,一招手叫人來伺候她梳洗,一麵道,“你且過去,待我見過了太皇太後,在隆宗門等著你。”


    李明微略有些恍惚的點了點頭,任丫鬟七手八腳的伺候著梳洗,淨了麵,挽了發,猶難以集中思緒。


    罷罷,她心裏歎了口氣,萬事猶它,她惦念有何用?她終究抹不下臉去見殷陸離,走到而今這個境地,早已是無計可施。這一劫渡得艱難,渡得過是幸,渡不過是命。


    她換好了衣裳,漢家衣裳,長裙短襦,亭亭玉立,窗子裏風一吹進來,不知有多嫋娜多姿,長公主瞧一瞧,心思複雜的領她出了門。


    二門外頭專門有頂四人抬的青衣小轎候著,那頭李明微先上了轎,長公主鑾駕隨後才行。


    壽安宮十五十六兩日總是熱鬧,她到時皇帝還在,和皇後一左一右的陪在太皇太後伺候,太後坐在邊上,再旁薛老太妃也在,底下則坐了一溜的宮妃,正中站著幾個大小不一的孩子,三個男孩兒三個女孩兒,全是下一輩的皇子皇女。最小個兒那個穿小紅袍的正背小手背《千字文》,咬字還不清楚的娃娃,卻有模有樣的搖頭晃腦,不料中間卡了殼,左右瞧瞧,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別哭別哭。”太皇太後心肝兒肉的叫著攬到了懷裏,擰著他肉嘟嘟的小臉笑道:“瞧著小臉皮兒薄的喲,跟你老子一個樣兒,心氣兒高一點子都不能比別個兒差。聽達瑪姆的話,你比兩個哥哥年紀小,不用事事比著他們,他們背全篇了達瑪姆也不賞,你哪怕背上一半,達瑪姆也有賞。”


    三阿哥委屈得什麽似的,扭扭捏捏的不吭聲兒,皇後暗著扯他,他也不搭理,鬧得皇後都要變了臉色,倒是皇帝一句“行了,都去書房吧”叫這孩子一下蹦下了地,趕在哥姐前頭打袖跪個安,一下子就跑沒了影。


    長公主瞧了一場,站在門口沒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一壁笑一壁進了門,,“瑪姆將將說錯了,這孩子可比咱們萬歲爺小時候乖巧多了,人背不好書是自個兒生悶氣,咱們哥兒背不好書,可是要鬧得我整宿整宿都睡不了覺。”


    皇帝啟蒙是長公主教的,彼時年紀小,還不到上書房的年紀,偏他人小心大,扛著本比他還大的書來找她,她年紀也不大,正是好為人師的時候,竟就一字一字教了下去,至他上書房,竟已能背下全篇的《三百千》、《論語》及《孟子》。


    皇帝但笑,“小時候的營生了,長姊要提到幾時?”


    長公主沒理他,隻朝太皇太後和太後道:“瑪姆額涅瞧瞧,我頭一次說呢,他就說這話,忒小氣不是?”


    上次她來太皇太後禮佛沒見著,算著有個把月沒見過了,一見之下自是高興,招手叫她到跟前兒來,一麵幫腔,“是小氣,今兒不能饒他,叫他把請師父的束侑全補上來!”


    長公主笑,“束侑就免了,借我點兒東西就成。”


    皇帝一瞧她,“長姊想借什麽?”


    “前兩日譜曲,總覺不對,皇上把你書房裏珍藏的幾本古譜,借我參詳參詳。”


    “過會子差人送你府上去。”


    皇帝應得痛快,她卻不樂意,“我自個兒去挑,回回送你回回藏著好的叫人糊弄我。”


    皇帝嗤她,“你還好意思提,你一借就是有去無回,要是有去有回的,朕還至於糊弄你?”


    長公主但笑。


    皇帝陪坐了許久才走,他一走,她也就尋了借口,跟著去了。


    皇帝走在前頭,見她跟來便略等了一等,果然她三兩步就跟上前來。


    他這個姐姐,他心裏好笑。


    長公主和他是同胞兄妹,骨肉親情不比別個,因也沒避諱,開口就問:“皇上召明微進宮所為何事?”


    “她是叫明微?”皇帝答非所問的笑了笑,“取哪個‘明’?哪個‘微’?”


    “你……”長公主倒吸了一口氣,“你看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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