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微當然不會就這樣輕易的離開郡王府,她出府不過百步,即被聞訊而來的襄郡王追了回去。<strong></strong>這場鬧劇,以海那赫氏一番吵鬧,最後一氣之下哭著跑進宮裏告終。


    襄郡王嘔了兩天氣,最後還是抵不住太皇太後的壓力進了宮。


    李明微考慮過她會因此在郡王府呆不下去,這原是在她計劃之中的事,李鴻慈曾暗中為她轉出兩家銀莊票號,每年仍有不少進賬在她手裏,因而她並不需操心生計。隻是這私產見不得光,一旦為蒙立查到,他勢必在此事上大做文章逼她就範。前世他嫡妻雲氏連喪兩子之後被斷言無法再孕,他便透露出有意將孩子過繼到雲氏膝下養作嫡子,她向是心高氣傲之人,為報恩屈為他外室,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親子被奪,斷然出走與他一刀兩斷,而蒙立不過一句“抄家未沒之私產”即逼得她走投無路,牽涉之人盡數獲罪,那孩子將將出世,她未及看上一眼,就被他抱回了富察府中。她吃透了他挾勢弄權之苦,誓不會再重蹈覆轍。因無論襄郡王福晉如何不能容她,於她也並非壞事,她所托隻是襄郡王暫時的庇護。


    但她沒想到的是會牽扯到宮裏,敏妃竟出麵諫言將寧格格接入宮裏與三公主為伴,未免耽誤學業,也請她的女先生入宮一同授課。此舉顯然得了太皇太後的心,隨著襄郡王回府,一道懿旨也落入了絳園。


    李明微聽罷幾乎出了一身冷汗,平常也罷,任天家如何威儀莊重,風雲詭譎,她自能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可眼下,她是珠胎暗結之身呐!她敢投靠襄王,是因前世她落魄之際,隻有他曾伸手相扶,她在農莊淒慘彌留之際,身邊也隻他一人為之一哭。放眼天下,若還有一人能為她依靠,非襄郡王莫屬。她可以在鑲郡王府破釜沉舟,向他挑明有孕一事,賭他一腔深情善念,尋求庇護。而那舉目無親的深宮之中,一旦此事暴露,誰能為她遮掩擔當?縱她一死,也要背負一世汙名。她不能叫人說李鴻慈不隻貪官誤國,養得女兒也是個下作胚子。


    她一時手腳都是冰涼的,勉力自持才不至失態。


    然而她一向善於偽裝,沒有人看得出來她已經怕到極致。


    宣旨的人退出去,襄郡王麵有愧色的將她扶起,“你放心,總不過一月半月,我便接你們出宮。”垂眸望望她的小腹,又道:“若出了事,隻管推在我身上。”


    李明微的心神並不能因此而寧,這橫空而降的聖旨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她並不能揣測深宮之中等待她的會是什麽,她身懷有孕一事一旦抖露出來,蒙立會采取何種舉措,甚而至於依從襄郡王所言,那欺君之罪又會讓他們何等的如履薄冰。


    她到底進宮了,帶著深埋心底的忐忑不安,與義無反顧的滿腔孤勇。


    那一天細雨蒙蒙,長春宮殿前兩株白海棠將將吐蕊,星星點點綴在重重新綠之間,露濃而花瘦,葉茂而花嬌,潔白勝雪,猶如墜落凡塵的仙子,冰清玉潔。


    皇帝離宮的時候駐足看了兩眼,一貫寡淡的麵容上難免掛了絲笑意,讚了句:“花是好花,隻是太過脫俗,難免為世之所不容。”又看了看敏妃,“你不合養這樣的花,哪個沒眼力的奴才移過來的?”


    敏妃隨之一笑,“皇上又取笑我,我的院子,沒我吩咐,誰敢擅動?”又解釋:“原是已故淑太妃院子裏的兩株,是南邊花匠花了大力氣才培育出來單,春秋兩季花,性情最是嬌慣,澆水除蟲,一點子差錯出不得,老太妃生唯不放心的就是這兩株花,我到底蒙她關照過一二,也便做個順水人情,移了過來。”


    皇帝點頭,“除她也不作第二人了。”又看一眼那花,轉身出了宮門。


    敏妃領著一宮仆婢小主恭送,待禦攆走遠,方才起身,叫各人散了,匆匆回房換了衣裳,整了儀容,方又折去中宮向皇後請安。


    皇後住在坤寧宮,是當今太後的內侄女,內大臣坤都的孫女,景熙十年被選為太子妃,宣政元年冊立為後。與昔日太後一般,皇後主位中宮,素來規矩嚴苛,各宮妃嬪每日請安聆訓是必不可少的內容,但凡有宮人品行不端,上至四妃九嬪,下至常在答應,無不當眾斥責。


    宮中諸妃,常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稍有爭風吃醋之舉,就連隆寵正盛的明妃也不例外。


    皇後照例在正殿升座,依例訓話以後又獨獨賞了敏妃一柄玉如意,誇她聰慧機敏,為上分憂,是為後宮之表率。


    敏妃謙辭拜謝,轉回長春宮之際,已近巳正時分,適才得用早膳,得閑過問襄郡王府寧格格進宮一事,總管太監王成祥貓著腰近前回話,道西北角的三間屋子已經收拾出來了,一應用具都換了新的,因書房騰挪不出來好位置,已請示內務府在鹹福宮辟了兩間廂房,才郡王府的人回話,寧格格和女先生隨後即到,請娘娘稍安勿躁。


    敏妃略點了點頭,吩咐去請三公主來。果然三公主才來不久,即有人稟寧格格到。


    “寧兒來了!”


    三公主將滿六歲,因生在草長鶯飛的二月天,乳名燕燕,生是活躍跳脫的性子,聞言即衝到了門外,笑吟吟的拉了怡寧格格進來。隨著她們身後進來的是個漢裝打扮的姑娘,一隻羊脂白玉簪子挽了隨雲髻,白綢交領上襦,鴨卵青羅裙,霜色半臂,腰間一條碧青宮絛,外罩月白織錦暗紋披風,單看身條嫋娜,已好似月宮仙娥一般。敏妃定睛去看她的臉,雖垂眸寡淡,然已覺氣質清華,世之罕見。她略略怔了怔,以往初見明妃,本以為她之姿容已屬世間絕色,難尋其二,卻有一個番邦的娜達公主使之黯然失色,本以為娜達公主已是登峰造極,而今方知,尚有人能以一種截然不同的美與之分庭抗禮,抑或,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心裏忽然沉了下。


    “民女李明微恭請娘娘金安,娘娘千歲。”李明微跪行大禮。


    “娘娘千歲。”寧格格亦隨之行禮。


    敏妃回身,忙叫丫鬟扶二人起來,招手叫怡寧過去,麵上一團和氣:“有日子不見了,快叫我瞧瞧長高了沒有。”


    敏妃和怡寧格格生母魏佳側福晉是兩姨姊妹,一個出身那拉氏,是從二品戶部侍郎蘇和泰之女,早年其父為通政使時即嫁入東宮為側福晉,一個出身魏佳氏,是從四品包衣佐領達山之女,嫁給了當時莊親王府的小貝勒。因同是景熙十三年選秀出身,兩下私下裏關係親密,魏佳側福晉走後,敏妃也常奏請將寧格格接入宮中小住,對其頗為照顧。


    寧格格抿嘴一笑,三公主跟著擠過去,笑嘻嘻道:“額娘瞧瞧我,我是不是快比寧兒高了……”


    敏妃同她們笑鬧了一陣,方才笑眯眯的抬眸去看李明微:“先生見笑,我這個丫頭平日最是混鬧,不比寧兒一半省心,往後少不得勞先生廢心了。”


    李明微笑道:“娘娘客氣,原是我分內之事,自當竭力。”


    不卑不亢,又內斂自持的性子,敏妃當下一笑,也不贅言,道一路辛勞,先去後院休整片刻,用些膳食,明日再談授課事宜,又指派了兩個宮人隨侍。


    寧格格一向與三公主同住,李明微的住處安排在她們後麵的兩間抱廈,在宮後西北角,很是清淨,因各自用膳,歇了半晌,至傍晚才有宮人來請,道娘娘請姑娘去前殿。


    李明微出門見隻有自己,便問:“寧格格呢?”


    宮人道:“三公主帶了寧格格去禦花園了。”


    李明微心下納罕,隻道敏妃明明已經說了明日再談授課事宜,因何現在又將她請去。


    才到門口就聽一陣很是熱鬧的嬉笑之聲,丫鬟打簾子請她進去,隻見敏妃坐在南炕上首,下首坐個杏紅琵琶襟旗袍的宮裝麗人,柳眉杏眼,頗為漂亮。對麵一溜高幾靠背椅,亦坐了兩人,一個紫衣裳,一個藍衣裳,一側杌子又坐一綠一粉兩人,更兼滿屋的宮女,聽見動靜全瞧過來。


    屋裏一時寂靜。


    “哎呦喂老天爺!”杏紅衣裳的女子最先出了聲,誇張的拿手帕掩在胸口,滿是驚訝的感歎:“世上竟還有這麽周全的人!快過來叫我瞧瞧……”


    餘人都抿著嘴笑。


    敏妃隔著炕桌一拍她的胳膊,嗔笑:“瞧你,瘋瘋癲癲的樣兒,當心把人嚇到。”又對李明微道:“這是永壽宮的衛修儀。”又指著剩下幾人一一介紹,紫衣裳丹鳳眼的是翊坤宮的溫淑儀,藍衣裳團團臉的是馨婉容,也是永壽宮的人,綠衣裳和粉衣裳則是本宮的良婕妤和嫻貴人。幾人之中,以溫淑儀容貌最上,衛修儀次之,餘者一般無二。


    李明微一一見禮。


    敏妃半是玩笑半認真道:“原想叫你歇歇,誰曾料這幾個人聽誰說我這裏來了個仙女兒似的姑娘,著急麻慌的就跑來了,你且不要惱,叫她們好好長長見識!”


    李明微驚異於閑言碎語傳播的速度,麵上卻還淡然,淺笑道:“螢燭之光,安敢與日月爭輝,諸位娘娘小主雍容華貴,鳳儀之姿,才是稀世卓絕。”


    衛修儀嗤笑:“瞧瞧這張小嘴兒,忒會說話,我要是個男人啊,準把你娶回家供起來!”


    一時丫鬟主子俱笑,李明微淡淡含笑,溫淑儀笑她:“可是娘娘說的你沒見識,李姑娘十歲之際就已名滿京師,當時被先帝爺奉為座上賓的徐航青也稱她有詠絮之才,此刻不過隨意奉承你一句,你就找不著南北了!”


    那廂衛修儀未語,馨婉容便接腔道:“溫姐姐這是欺負人,衛姐姐和我都是前年才從盛京來的,哪裏知你們京城舊事。”她長相孩子氣,說話也軟綿綿的,自有一番天真可愛的嬌憨姿態,衛修儀聞言但笑,讚同道:“是哩,可不你們欺負人!”說話間看了眼李明微,隻去瞧敏妃:“今兒可向娘娘討個恩典,咱們來了就不能白來,不拘琴棋書畫,還是詩詞歌賦,得讓李姑娘露一手,讓我們這些沒見識的開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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