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烏篷船狹小的空間裏,勉強能容下冷七和土狗兩個人。


    烏篷船雖小,可至少外麵的雨,是打不到身上了。


    冷七總覺得奇怪,如此大的風雨,這船怎能駛的如此安穩?


    反常之處必有妖,要麽是這船不對勁,要麽便是這河不對勁,再要麽……


    冷七終歸坐不住了,蹲在船頭,眼珠子定定的船底的水。


    河很窄,窄到勉強能夠三五艘這般大的船並劃而行,而河的兩邊是一堵又一堵緊密相連的院牆,院牆不高,可冷七想不明白,來之前看此處明明是看不到這麽多的人家的。


    隔三差五,那牆上便有一扇小門,每個門框上,都懸著一隻燃著紅燭的燈籠,風雨中的一豆燭光隨著燈籠的搖曳將熄未熄。小門的旁邊,又同樣綁著一條如此模樣的烏篷船。


    夜色昏黑,看不清船底的水色。


    冷七不知道長沙城邊怎麽會有這麽詭異的一個地方。


    將冷七的注意力吸引去的,是前麵不遠一扇忽然打開的小門,木門老化的吱呀吱呀的聲音,格外響亮。


    一道人影從門中走出來,做著與之前冷七同樣的動作,解開繩子,跳上烏篷船。


    就在那人跳上烏篷船的一刻,燈籠忽的就熄滅了,反而烏篷船的船頂中央亮起了一盞綠熒熒的油燈。


    冷七赫然一驚,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所乘的這艘船頂中央,一樣有一盞螢綠的燈火在風雨中掙紮。


    雨水從頭發上留下來,淌進眼裏,有點澀眼。


    想起了什麽,冷七再次俯身,爬在船頭,把手伸進了船底的水中。


    水流幾乎是沒動的,可這船是怎麽劃起來的。


    感受到水中一股又一股細如薄絹卻密密麻麻的旋窩擦過手掌帶起的溫潤冰冷感,冷七猛然轉過頭,衝船篷裏的土狗說:“土狗,咱們上的這是條鬼船!”


    土狗霍的就站了起來,船艙空間太小,差點被土狗的大腦袋捅了個窟窿。


    “你知不知道這船、這河到底通向何處?”


    船頂長明燈,萬鬼陰路行。冷七心中沒由來的沉下幾分,問土狗道。


    問土狗就是白問。沒從土狗嘴裏問出答案來,反倒是土狗不加掩飾的嗚啊聲引起了前麵那艘船上人的注意。


    前麵船上那人的年歲應當不小了,聲音有些滄,那人低聲說了句:“怪了!這船不度外人,哪裏來的生瓜蛋子!怪哉!怪哉!”


    說完了這句,便再無聲音。


    冷七很想問問前麵那位這船到底通向何處,可任憑自己如何發問,都得不到一點回應。


    “嘿,小子,別喊了,喊的再厲害他也聽不見了!你這樣的生瓜蛋子都能去鬼市,嘿,這長沙的鬼市是越來越不像樣子了!”


    突兀的聲音,在冷七船後響起。


    冷七向後望過去,隻覺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珠子。


    自己的船後麵,綠油油的豆大燈火排成了一條長龍,遠遠地望過去,根本望不到盡頭。


    何時來的如此多的船?


    冷七不知道後麵那人說的“喊得再厲害他也聽不見”是什麽意思。而更讓冷七心頭一跳的是,這船,是通向鬼市的!


    鬼市在哪兒?


    胡三金不是說要去鬼市,必經橘子洲頭嗎?


    冷七一時想不通,想到最後,隻扯出了一個苦笑。


    鬼市要經橘子洲頭,隻不過是一個笑話。


    土狗被人割了舌頭,怎麽就那麽巧在橘子洲那塊兒的江裏被自己給救了呢?


    明顯的不能再明顯了!


    胡三金的跟自己說的話,是一早就被人吩咐好了的!至於誰吩咐的,想都不用想了。


    說不清楚是悲哀還是怎麽,自己以誠待人,他人言欺於我。


    冷七吐口氣,吐出了心頭的不快。


    烏篷船突然進了一條隧道一樣的東西,是真正的一片漆黑了。


    腦門忽然覺得冰涼,眼睛耳朵甚至連鼻子嘴巴都仿佛被東西遮住了。藏身鬼,藏人於夜,遮人六識。被藏身者,相近而不相見、不相聞。又叫戲人鬼。


    這鬼就真的隻是鬼了,不願投胎無意輪回,更無趣做人。唯一的樂趣,便是戲弄陽間人,


    鬼市鬼船戲人鬼,冷七不知道是什麽人如此大的膽魄,在此處奉養著如此多的鬼魂。


    不過既然知道了是要去鬼市,冷七心底的那份焦灼反倒消失了。


    六識遮蔽,不知船行前後,更不知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這時間到底流逝了多少。


    再次恢複六識的時候,這河似乎已經到了盡頭,兩旁終於不再是低矮的牆麵了,而是上百隻香爐,裏麵燃滿了香火。


    人行一程須得財,鬼行一程須受香。


    這香火,便算是給這一路辛苦的鬼魂的“車馬費了”!


    到了此處,終於不再是漆黑的一片了,左岸右岸的香爐後各有一間小屋,屋門前的棚子亮著一隻一百瓦的白熾燈,還算明亮。


    而燈下,一張滿是破洞的桌子,桌子上擺著一疊厚厚的宣紙,旁邊有兩隻毛筆。


    冷七看到,左岸掛著一個大大的牌子,上寫“求”。


    右岸則是一個“予”字。


    求與予,而不是買與賣。


    冷七想了想,拉著土狗上了左岸。


    可不管左岸右岸,那桌旁都都已經排滿了人,所有人都很自覺的排在隊後麵,無人插隊,井然有序,沒有不耐。


    冷七和土狗站到了隊尾,前麵的人每一個走到那桌旁,都會拿起一張宣紙,拿起毛筆,寫完之後,透過小屋隻有人臉大小的窗口遞進屋內。


    直到屋內遞出一個木頭牌牌。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默默進行的,無人喧嘩。


    等到冷七和土狗的時候,冷七拿起宣紙,提起筆,卻不知道寫什麽。因為寫字的人和後麵的隊伍足有三米之隔,所以並不能看清之前的人都寫了什麽。


    就這麽幹等了半響,屋內的人突然道了聲:“外人不可入!請走吧!”


    走?來了怎麽可能走!


    冷七的倔勁兒上來,也不管了,就在宣紙上麵幹淨利落的寫了:“冷明七!”


    就這麽把寫著三個字的宣紙遞了進去。


    裏麵的人道了聲:“有趣!”便接過了宣紙。


    這次,輪到裏麵的人沒動靜了。


    冷七以為自己看樣子這是進不去了,可偏偏那窗子裏忽的伸出一雙手,手掌上躺著一個牌牌,可這牌牌卻似乎是白玉一樣的材質。


    “進去吧!別耽誤老頭子我時間!後麵人還多著呢!”


    這聲音有些熟悉,冷七卻一時半響分不清楚。


    不過,冷七還是起身進去了。


    等到走進去的時候,冷七打量起了那白玉牌牌,卻發現,上麵幹幹淨淨的沒有一個字。


    土狗已經嚷嚷了起來,指著自己衝那屋裏的人哇哇的叫。


    或許是屋裏的人被叫煩了,從裏麵啪的的扔出一個木頭牌牌,帶出一聲:“聒噪!快滾!”


    土狗拿起牌牌,一臉的不忿走向冷七。


    冷七拿過土狗的牌牌,異常粗糙的上麵寫著:“丁末”。


    真是怪了,冷七搖搖頭。


    往前,卻是無燈了的,雨未停,冷七看到很多人影來回穿梭,隻是都披了雨衣,連那女都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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