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姊,我不認識你,你也認錯人了。」


    是這個聲音沒錯呀!可是瑞思麗不懂,為什麽原本暖入人心的嗓音突然變得如此冷漠無情了?


    站在這個不著雪的冬夜裏等了他一整夜,她都不覺得冷,然而因為他的一句話,卻教她冷入了心肺。


    「我沒有認錯人,你是東親王府的七貝勒,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的!」她記得他的容貌,化成灰都記得。


    百猊蹙眉,疏離地看著渾身骯髒破爛得隻有乞丐會當成同伴的女子,除了她有雙神似心中天女的眼睛之外,他認定自己根本不曾見過她。


    「京城裏到處有人認識我,不是每個認識我的人我都得收留。」他推開攀在手臂上那雙髒兮兮的手。這個例一破,所有黏上來想當端親王福晉的女人肯定比蒼蠅還要多,他怎麽應付得了?


    瑞思麗被他的冷言冷語愣住。


    「我是從青海來的,你不記得了嗎?」她不放棄地提醒他。「你去年去過青海和碩特部,我是阿寶親王的女兒,我叫瑞思麗,想起來了嗎?」


    阿寶親王有個叫瑞思麗的女兒?百猊意外地斜睨著她,住在和碩特部那段日子中,他的生活起居都是阿寶親王的女兒們照料,但是他不記得曾經看過她。


    「好吧,就算你是阿寶親王的女兒,為什麽要跑到京城來求我收留?」她的眸光太熱切了,讓他心生警戒。


    「因為我的哥哥姊姊要把我嫁給阿伊塔,我不想嫁給他,他已經有好多個妻子了。」她急切地訴說自己的遭遇。


    百猊倒怞口氣,因為不想嫁給某個男人而跑來找他這種理由,更讓他不能掉以輕心。


    「你想不想嫁人跟我有什麽關係?」他板著臉說。


    瑞思麗被這句冷冷的低語凍傷,久久才反應過來,慢慢垂下了小腦袋。


    「因為阿奴說,如果不想嫁給阿伊塔,就要遠遠離開那裏,去尋找一個可以支持我活下來的希望。」


    看著她失望的神情,百猊沉默地凝視著她,靜靜不發一語。


    「離開部族以後,我不知道我的希望在哪裏?可是當我走進沙漠,找到第一個水源時,忽然想起了你。」她的情緒又突然好轉起來,熱切而有神地望向他。


    「想起我?」拜托,可千萬別在這時候來個告白什麽的,他還沒吃晚飯呢。


    「我不知道怎麽說,好象隻要找到你,我就會比較有活下去的希望,你知道水源對行走在沙漠中的人有多麽重要嗎?你在我心裏,就好象沙漠裏的泉水那樣珍貴。」她笑了起來,露出潔白貝齒,眼眸燦燦發光。


    百猊愕然,這是告白嗎?往常隻要聽見仰慕者的告白,他大多會惡心得吃不下飯,但是聽完她的告白之後,惡心欲嘔的感覺雖然不大,身上大受感動的雞皮疙瘩倒是爬滿了不少。


    「真想不到我對你有那麽大的影響力,你的話非常動人,也差點感動了我,但是實在很抱歉,我不能為你的人生負責,請你走吧。」就算她的話再動聽,他也不會傻到把個癡戀他的奇怪女子弄進門。


    「你不肯收留我?」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睫,不相信他會這麽說。


    「是不能收留。」萬一請神容易送神難就糟了。


    「你連收留我都不肯?我長途跋涉到這裏,流浪了八個月才找到你,你不收留我,我還能去哪裏?」她有些恍惚地垂視地麵,像突然變成一個不再懂得控製命運的人了。


    「那是你的問題,你不能把你自己的問題丟給我!」百猊內心掙紮得很厲害,不想自己的同情心被她征服,他殘酷地說了這句話。


    瑞思麗緩緩抬起頭來,眼神呆滯地望著他。


    怎麽會呢?在新月湖的時候,他明明見了她就好驚喜、好開心,對她說話也好親切、好溫柔的,為什麽現在一看見她卻滿臉嫌惡的表情,冷淡的態度就跟她的哥哥姊姊們對她一樣?


    「為什麽?」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理由。「是不是你覺得我身上太髒了?沒辦法,我一路上餐風宿露,沒錢住店,有時候順道搭同路人的牛車,所以身上又髒又臭,你府裏應該有熱水吧?讓我清洗幹淨就好了。」


    百猊看見她臉上出現狼狽、羞辱和窘迫的神情,可是他下定決心不管那些,因為隻要他一在意,這個模樣異於尋常女子、行為想法都大有問題的麻煩就會立刻被他帶進門。


    「這些錢給你,去買件衣服,找個客棧把自己梳理幹淨,然後回家去。」他把自己係在腰間的錢袋解下來給她,誠懇地對她說。


    瑞思麗捧著沉甸甸的錢袋,怔然地一動也不動,茫茫然像個迷了路的小孩。


    百猊強迫自己狠下心快步進府,聽見身後「咿呀」一聲,門仆慢慢將大門關上了。


    不行,不能被同情心打敗,她可不是普通的乞丐窮人,向他乞討的也不是食物金錢,而是她此生未來的「希望」,這種責任太大,必須趕緊打發走。


    他一路上不停催眠自己,頭也不回地走回自己的院落。


    「七爺回來了,今晚在哪兒用膳?」仆役恭敬地問。


    「送到我屋裏就行了。」他心不在焉地脫下外袍丟給侍女。


    仆役們送來的晚膳擺滿了一桌,他看了一眼,不禁想起瑞思麗,不知道她死心走了沒有?


    吃完了飯,他開始整理批閱案上的卷宗,暫時忘記惱人的影子,直到牆上的自鳴鍾響了十聲,他心念一動,忽地抬起頭喚來門外的仆役。


    「去看一下大門外石獅子旁的那個女子走了沒有?」


    「是。」仆役領命而去,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回來稟報。「七爺,石獅子旁窩著的那個女子還在那兒,要不要奴才們打發她走?」


    百猊一聽見瑞思麗還沒走,忍不住低咒一聲,霍地站起來奔出院落,快步走出王府大門。


    一見到石獅子旁埋首蜷縮成一小團的身影,也不知道這個姿勢維持了多久?在她的頭發、身上積了一層雪。


    他氣得巴不得當場掐死她算了,省得她以為用這種方式就可以逼他就範。


    「你為什麽還不走?」他明明氣得要死,聲音卻冷得令人發寒。


    瑞思麗慢慢抬起頭,臉上爬滿了淚水,眼睛腫得像核桃。


    「還給你。」她怞聲哽咽,把握在手裏的錢袋朝他慢慢伸過去。


    「你嫌錢少?還是打定主意非纏上我不可?你到底想怎樣?」百猊火大地抓回錢袋。


    「一個快渴死的人,你就是給她再多錢,她也活不下去。」她怞怞噎噎地說完,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我不會纏著你,我從哪裏來的,就回那裏去。」


    她移動步子往前走,雪夜中,臃腫的身影看起來就像沒有靈魂的布娃娃。


    「你真懂得如何折磨一個人的同情心。」百猊自嘲地冷笑一聲,朝她的背影衝過去,用力扯住她的手。


    瑞思麗微愕地仰起臉看他,他注意到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彩。


    「進來啦!免得我今晚睡不好覺!」他火氣十足地把她拖進王府,突然爆發的怒焰嚇住了瑞思麗,連他自己也微感訝異。


    「你改變主意了?」瑞思麗被他強勁的力道扯得像塊破布,一路上東倒西歪地跟在他後頭。


    「沒有,過了今晚,你一樣非走不可!」他不爽地大吼。


    瑞思麗凝視他氣呼呼的表情,唇邊忍不住泛起微微的笑。


    真的好奇怪喔,當他冷冰冰的跟她說話時,她覺得他距離自己好遠好遠,反而是他這樣生氣的時候,她才覺得他離自己好近好近。


    他一定是瘋了。


    這女的從頭到腳除了那雙眼睛夠格以外,實在沒半點可取之處,而他堂堂一個王爺,居然會為了替這個渾身臭氣熏天的女人找吃的親赴他不曾光臨過的王府廚房,這要是讓下人們看見了,大概會以為明天的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這餅好好吃喔,你不知道我一路上吃的餅都硬得像石頭一樣,牙齒差點沒啃壞掉。」瑞思麗捧著餅吃的表情像品嚐著人間極品。


    「不過是幾塊烙餅罷了。」有必要開心成那樣嗎?「現在是深夜,廚子們都睡了,不然可以叫廚子開夥給你下碗麵吃。」他才一說完,就萬分後悔自己幹麽那麽多嘴。


    「謝謝。」她喝了口涼水幫助吞咽。「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話的時候,不會像今天這樣冷冷冰冰而且凶巴巴的。」


    「如果那時候知道你會逃婚跑來這裏求我收留你,我對你說話的態度一定更會惡劣一點。」奇怪,他以前跟她說過話嗎?就算在和碩特部見過不少紅蘋果臉的少女,起碼會對她這雙還算有神的眼睛有印象吧?


    「為什麽要那樣?」她不願意相信他的話,好懷念在新月湖時他對她溫柔親切的樣子。


    「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好說話就得寸進尺、得意忘形。」他快失去耐性了。為什麽話都要剖得幹幹淨淨、明明白白她才聽得懂。


    「我不會啊。」她無辜地眨了眨眼。


    「誰知道你會不會,你千裏迢迢從青海跑來這裏求我收留,這種行為就已經讓我很頭大了。」真受不了,她難道不知道這種行為間接代表的涵義嗎?


    瑞思麗一直以為他見了她,一定也會出現在新月湖那種驚喜的表情,怎知全然不是那麽回事。


    「我這麽做很不應該嗎?」為什麽看見她就好象看見臭蟲一樣?


    「是奇怪,而且大膽,你逃婚跑來找我,搞得我像是你的什麽舊情人一樣,你這麽做會給我帶來很大的困擾,萬一你兄姊在我這裏找到你,那會造成天大的誤會你明白嗎?」說到這裏,已經夠清楚了吧。


    「我離開他們,他們高興都來不及了,不會來找我的。」她開心地笑起來,好象替他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為什麽他們不會找你?」親人失蹤怎麽可能不找?寶日妹妹失蹤那段時間,他們全家人都急瘋了。


    「因為……他們覺得我這個雜種很丟他們的臉。」


    「雜種?」百猊愣了愣,她除了輪廓五官較蒙古人深一點以外,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地方像雜種的。


    「也許現在是夜晚,所以你看不出來我眼睛的顏色和發色比一般人淡,頭發又比一般人鬈,膚色也比人家白。」


    「你這膚色叫白!」百猊忍不住大笑兩聲,她幹燥焦紅的臉頰,曝露在衣服外麵的肌膚積著一層汙垢,怎麽看都跟「白」這個字扯不上邊。


    「你覺得不白嗎?」瑞思麗聽不出他笑中的嘲弄,還因此開心不已。「你不知道,要養出這樣的蘋果膚色有多困難。」


    「蘋果膚色!哈哈,說的是快餿掉的蘋果吧?」


    瑞思麗陶醉在他燦爛耀眼的迷人笑容裏,根本聽不出他惡劣的嘲笑。


    看見她臉上失神傾醉的表情,百猊迅速收起笑臉。


    「不跟你閑扯了,東西吃完了嗎?吃完了就跟我走。」他轉身走出廚房。


    「去哪裏?」她趕緊把最後一口餅塞進嘴裏,急忙跟上去。


    「去洗澡。」他快被她身上的臭味熏死了。


    百猊帶著瑞思麗回自己的院落。


    「哇,你的家好大、好漂亮喔,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住在這麽漂亮的大房子裏!」一路上,瑞思麗東張西望,看什麽都覺得新鮮有趣。


    「安靜一點,你是想把府裏的人都吵起來嗎?」他愈來愈後悔把她帶進來了,明天一早一定要把她送走,永絕後患。


    「對不起,這房子有那麽多的房間,你的家人一定很多對吧?」她壓低聲音讓自己安靜一點了,不過仍然好奇地繼續發問。


    百猊懶得回答她的問題,徑自跨進寢屋前院。


    「七爺,您回來了!」兩名侍女立即迎上來屈膝請安,一抬頭,看見百猊身後跟著乞丐似的骯髒女子,兩人驚得呆住。


    「青蘭、丹桂,把她弄幹淨了以後安置在你們房裏睡一晚,明早我再來處置她。」吩咐完,他連看也沒看瑞思麗一眼,直接大步回房。


    青蘭和丹桂瞠目結舌地盯著瑞思麗,三雙眼睛相互打量著。


    「兩位姊姊,告訴我熱水在哪裏就行了,我自己會把自己洗幹淨,不敢麻煩你們。」瑞思麗見這兩位一高瘦一矮胖的侍女滿臉委屈倒黴的神情,立刻習慣性地微笑、點頭、彎腰。


    瘦青蘭和胖丹桂見瑞思麗雖然又髒又醜,不過笑起來的模樣倒是十足天真嬌憨,態度又十分戒慎恐懼,便讓她們對她心生好感了起來。


    「你是七爺帶來的人,用不著如此客氣,隨我們來吧,我叫丹桂,她叫青蘭。」丹桂朝瑞思麗招了招圓胖的小手。


    「是,丹桂姊、青蘭姊。」她禮貌周到的點點頭:心裏暗暗記著,胖姑娘叫丹桂,瘦姑娘叫青蘭。


    「你叫我們姊姊呀,你看起來倒比我們老多了呢。」丹桂開玩笑地說,一麵帶著她轉進內側小屋。


    「對呀,欸,你到底是誰呀?從哪兒來的?」瘦得像竹竿似的青蘭好奇地問瑞思麗,手中忙著生火燒水。


    「我是和碩特部阿寶親王的女兒,我叫瑞思麗。」


    她在家做慣了雜事,也習慣了被兄姊呼來喝去,所以看見青蘭在生火,就主動靠過去想幫忙,但被丹桂阻止,帶到一旁坐下。


    「你好歹也是個和碩特部的公主格格,怎麽把自己搞成了這副德行呢?」丹桂不可思議地皺起秀眉。


    「到京城的路比我想象中辛苦多了。」瑞思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離家才一個月,我身上的錢就用光了,後來還大病了一場,本來以為自己撐不到這裏就會死了呢。」


    「真的?」青蘭和丹桂萬分同情起她來,卻也覺得納悶。「怎麽,一路上沒人照顧你嗎?」


    「我是一個人出門的。」能平安到此,連她都覺得是神的保佑。


    「沒帶隨從?」她們訝異地瞪大眼睛。


    「沒有。」她好驕傲地搖搖頭。


    青蘭和丹桂的表情相當驚訝,完全無法相信一個弱女子能從遙遠的西北橫渡沙漠戈壁來到京城。


    「你隻身一人來這兒幹麽?」青蘭駭異地瞪著她。


    「我來找百猊貝勒。」她輕輕答。


    「喂,七爺早已經不是貝勒,是王爺了,可千萬別再喊錯。」丹桂連忙提醒。


    「他已經變成王爺了!」好驚訝,她以為能當上王爺的人都是老頭子,像她阿瑪那樣。


    「是啊,你是七爺的客人嗎?」青蘭慢慢把熱水舀進大澡盆裏。


    「我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把我當成他的客人?」瑞思麗低頭思索著,一邊漫不經心脫下厚重的大棉襖。


    丹桂一接過衣服,立刻掩鼻大喊。


    「好臭喔!你多久沒洗澡換衣裳了?」


    「有好幾個月了吧。」瑞思麗尷尬地垂著頭繼續脫衣。


    青蘭和丹桂立刻同時捏起鼻子,就怕一不小心被她熏暈了。


    隨著瑞思麗最貼身的一件衣物落地,青蘭和丹桂的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


    「好白的皮膚!」她們驚訝地湊到瑞思麗身旁,凝視著她潔白光滑的裸背,不敢相信臭烘烘的一堆衣服內居然包裹著如此白皙柔嫩的肌膚。


    瑞思麗被她們瞧得很不好意思,趕緊跨進澡桶內,讓熱水淹沒她的雙肩,賣力清洗著。


    丹桂彎腰摸了摸她的臉頰,再摸摸她的肩臂,臉上粗糙幹燥,身上則光滑白皙,兩種膚觸簡直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我的天哪!」她搖頭驚歎。「你的皮膚明明又白又嫩,可是怎麽會把臉上的皮膚搞得活像個老太婆似的!」


    「就是啊,脫了衣服前像大娘,脫了衣服後像姑娘!」青蘭拍手輕笑著。


    「關內關外的女子對容貌的要求真是大不相同,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會絞盡腦汁拚命曬紅皮膚了。」瑞思麗一邊洗淨臉上的塵垢,一邊笑說。


    「我們看到太陽光躲都來不及了呢,你居然還拚命要曬紅皮膚,什麽毛病?」丹桂奇怪地掀了掀眉。


    瑞思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到京城以後,發現京城女子很喜歡在臉上敷層薄薄的白粉,她不知道原來在這兒,透明白皙的膚色一點也不奇怪,反而是她死命曬出來的紅臉蛋才令她們覺得突兀好笑。


    「來,我瞧瞧你的臉。」青蘭細細檢查她洗淨後的臉龐。「沒關係,皮膚還沒曬死,還有得救,一會兒我拿珍珠膏給你抹抹,不過要皮膚好起來可不是一天兩天辦得到的,你得每天搽珍珠膏、敖粉,時間長了就能把皮膚養回來了。」


    「真的嗎?謝謝青蘭姊。」燦然如星的眼眸漾出了滿懷希望的光彩。


    「仔細看,你的眼睛也挺漂亮的,如果不是弄壞了皮膚,應該是個頂美的姑娘。」丹桂可惜地說。


    「我洗好了。」瑞思麗怯怯地一笑。


    「來,這兒有幹淨的衣服,你先穿上。」青蘭幫著她穿上柔軟絲質的襯衣,再套上紫紅色春綢絲棉的棉襖,外麵罩著蔥心綠的大背心,原本洗得瑩白發亮的膚色,又被這身暗色的寬大服飾掩蓋了去。


    「這衣服好大。」她晃了晃過長的衣袖,憨憨地一笑。


    「你隻能穿青蘭的衣服,要是穿我的可就更大了。」丹桂自嘲地笑說。「明天有空我再幫你找合適的衣服,這套就將就著穿吧,怎麽樣?洗完澡舒服多了吧?」


    瑞思麗感激地點了點頭。


    「再過來躺這兒,我們給你把頭發洗一洗。」青蘭弄來了一張長椅和一大盆熱水。


    瑞思麗依言躺下,讓她們替她解辮子,不過這輩子她還沒讓人這麽侍候過,渾身老大不自在。


    「你好大的麵子,我們姊妹除了侍候七爺,還不曾侍候過別人洗頭呢。」丹桂格格地輕笑。


    「是嗎?我跟兩位姊姊正好相反,我常幫人家洗頭,卻不曾有人幫我洗過頭呢,改天換我幫兩位姊姊洗頭好不好?」瑞思麗誠心誠意、誠惶誠恐地說。


    「好哇!」青蘭沒跟她客氣,隻是手中糾纏的長發梳理得她直想發火。「呦,頭發怎麽打結成這樣,硬得就跟鋼絲似的!」


    「你的頭發好鬈,這是自然的鬈嗎?」把她的頭發梳開之後,丹桂好奇地一根一根挑起來看。


    「自然的,可能是因為……我的外公是洋人吧。」瑞思麗不自在地說出了自己的血統。「大概因為這樣,所以我和我媽的頭發從小就是鬈的。」


    「原來是這樣。」丹桂和青蘭沒有太驚奇的反應。


    「兩位姊姊不覺得我……奇怪嗎?」她們的反應太平常,倒讓瑞思麗感到十分驚訝。


    「那也沒什麽太奇怪的,七爺認識的那個傳教士頭發比你的還要鬈呢。」丹桂聳聳肩說。


    「是啊,黃黃的頭發,藍藍的眼睛,洋鬼子的模樣真是奇怪。」青蘭邊幫她洗著頭邊笑。


    瑞思麗聽她們談笑中並沒有太歧視她的感覺,開心地傻笑起來,這輩子很少有人聽見她的身世而不覺得奇怪討厭的,她因此感動得都快哭了。


    「還好我的外婆是回族人,除了把我媽生得頭發黃一些、皮膚白一些以外,臉孔倒長得比較像回人,而我阿瑪是蒙古人,所以在我身上幾乎看不到我外公的影子了,否則下場一定很慘。」她太感動了,對丹桂和青蘭完全敞開心房。


    「你的外婆嫁給洋人,當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丹桂同情地問。


    「我外婆有沒有吃苦我不知道,不過我媽倒是因為長相而吃了不少苦。」她輕輕歎口氣,跟母親吃的苦比起來,她的苦實在不算什麽了。


    「可以想象得到,非我族類嘛,一定怎麽看就怎麽不順眼。」青蘭絲毫不覺奇怪。「不過你阿瑪娶了你媽以後,日子應該就過得好多了吧?」


    瑞思麗聳聳肩,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畢竟在外人麵前不好說自家兄姊的不是。


    「好了,洗幹淨了,現在總算像點姑娘家的樣子了。」青蘭和丹桂俐落地幫她洗好了頭發,拿塊幹布包在她頭上。


    「謝謝。」瑞思麗坐起身,慢慢用幹布擦拭頭發。


    「瑞思麗,我問你,你為什麽會跑到京城來找七爺?」丹桂正色地問她。


    「我……」瑞思麗呆了呆,囁囁嚅嚅地說。「我逃婚了。」


    「逃婚!」青蘭和丹桂同時瞪大了雙眼。「你逃婚跑來找七爺,心裏究竟打什麽主意?」


    「我沒打什麽主意!」她急忙為自己辯解。「他去年到和碩特部吊唁我阿瑪時,對我的態度很親切和善,所以逃婚以後,就直接想到來找他收留我了。」


    「噢--」兩人會意地點點頭。「你愛上七爺了。」


    瑞思麗驀地紅了臉,她的臉頰原本就紅通通的,這下子更漲成了紫紅色。


    「我、我隻覺得他人很好……」


    「別解釋了,我們都了解,愛上七爺的姑娘我們見得多了,不過倒沒見過比你更大膽的,居然來個直搗黃龍。」丹桂貼近她耳畔暗笑低語。


    「你這招還挺高明的,直接搗進咱們七爺無法見死不救的弱點,不過以你這個模樣,怕當侍候他的婢女都不夠格呢。」青蘭大大搖著她細瘦的長指。


    「我這個模樣?」她摸了摸臉又摸了摸身子,困惑不解地。


    「這兒是東親王府,所有仆奴都要經過挑選,模樣不夠漂亮不夠俊的,總管那邊就先撂開了,哪裏到得了爺的麵前。」丹桂說明府裏的現實殘酷麵。


    「你別看丹桂現在這麽富態樣,就以為王府對奴仆不挑不揀,其實五年前丹桂她也是很瘦很美的,隻不過有一回被七爺狠狠臭罵一頓之後,她就莫名其妙一直胖起來了。」青蘭調侃著說。


    「你少說幾句沒人當你是啞巴。」丹桂白了青蘭一眼。


    「瑞思麗,除非七爺拿你當貴客款待,否則照理是不會把你收留在府裏的。」青蘭笑著對她加強說明。


    「那……會把我趕走嗎?」瑞思麗的雙肩垮了下來。「我是逃婚的,哥哥姊姊一定不會原諒我,那個家無論如何是回不去了,那日在湖邊他見了我就追著直問我的名字,我以為他並不討厭我,所以才會很放心的來找他,現在可好了……」


    「等等,你剛剛說什麽?七爺追著你直問你的名字?」丹桂吃驚地打斷她的喃喃自語。


    瑞思麗怯怯地點點頭,不知道這句話哪裏出了錯?


    「這可新鮮了,七爺居然會追著一個姑娘問她的名字?」青蘭的目光開始重新審視起瑞思麗來了。


    「我們姊妹服侍七爺整整半年以後,他才弄清楚我們兩人的名字呢。」丹桂不可思議極了,百猊是個很懶得將注意力放在周遭人事物上的人,他懶得記人名、懶得記長相、懶得經營人脈、更懶得擴張自己的政治版圖,他整日悠哉遊哉的過日子,很少積極做過什麽轟轟烈烈的大事。


    「就我們姊妹對七爺的了解,他根本是個被懶神控製的人,而他居然會積極追問你的名字,真教人難以置信!」青蘭臉上一副瑞思麗八成認錯人的表情。


    「瑞思麗,你和七爺見麵時是在什麽地方?」丹桂雙臂環胸,認真地問道。


    「新月湖。」瑞思麗漸漸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勁。


    「你那時候是現在這個模樣嗎?」青蘭的視線像要穿透她似的犀利。


    「不、不是。」她有些緊張起來,舌頭開始打結。「我那時候還沒有很認真要曬紅我的臉,所以那個時候我臉上的皮膚就跟身上的差不多白,遇見他的時候我在湖中洗澡,沒想到他剛好也到那個湖洗澡去了……」


    「你們兩個遇到時不會都沒穿著衣服吧?」丹桂驚呼。


    「沒有,誰洗澡穿著衣服呀。」瑞思麗低著頭囁嚅。


    「這可有意思了。」青蘭和丹桂相視而笑,兩人一臉頑皮曖昧的模樣。


    瑞思麗不懂她們說的「有意思」是什麽意思?


    「瑞思麗,我們軟你一個方法可以讓七爺把你留下來,想不想試一試?」丹桂好玩地靠在她耳邊輕聲說。


    「想、當然想。」她重重點頭。


    「好,跟我們回房去,我們好好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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