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韓國的烏城依山傍水,又是聯通幾國的交通要道,與宇元休戰五年,早已恢複了元氣,每逢初一十五集市,城中便熙熙攘攘。烏城的私塾坐落在遠離街市的一角,橙黃橘綠的季節,秋風送來孩子朗朗的讀書聲,對襯著繁華的街市,頗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不遠處的課室,一篇《弟子規》誦讀過後,夫子開始講解釋義。這和諧的景象中,卻突然出現了一聲驚呼!有孩子驚慌大叫:“蛇!蛇!”


    夫子的聲音頓住,片刻再度響起,卻是微變了調:“莫慌!莫慌!不要亂跑!繞開它,走到門口來!”


    不過片刻,一個約莫四歲的孩子走到門口,像模像樣指揮起來:“大家不要擠!阿浩,從你開始往後,一個個來。”


    孩子們倒是很聽這小男娃的話,騷動立時平息,一個接一個走了出來。夫子鬆一口氣,將課室門關上,讚許拍拍那小男娃的肩:“阿茂,我去找人來抓蛇,你把大夥帶去偏堂找周教習。”


    阿茂仰頭看夫子,大眼睛忽閃忽閃:“夫子,你打算去找鍾伯嗎?”


    夫子點頭:“那是銀環蛇,毒性劇烈,必須找鍾伯來抓。一般人若是出個差錯,可就沒命了!”


    阿茂害怕拍拍胸口,卻是道:“可今日是十五,鍾伯一定去趕集了!”


    夫子聞言皺眉,倒是想起了這回事。阿茂揪住夫子的衣角,小臉難掩緊張:“夫子你別走,蛇這麽危險,萬一跑出來怎麽辦?不如你讓我們回家吧。”他看周圍的小孩們一眼,委委屈屈癟癟嘴:“嗚,阿茂怕怕……”


    他這一哭可不好,周圍的孩子們都跟著哭了起來。夫子年紀一大把,身子骨本來就不好,此時更是被吵得頭暈腦脹,也沒了辦法,隻得道:“好了好了,今日便不上課了,大家回家罷。”


    阿茂這才收了哭聲,安排大夥回家。待眾人離開,他行出學堂,還不忘朝夫子鞠躬道:“夫子我走了,那蛇有毒,你也小心啊。”


    夫子被這奶聲奶氣的關心戳得心裏酥軟,看著阿茂瓷娃娃一樣的小臉蛋,不由擼著胡須欣慰暗歎:納蘭家的孩子可真懂事啊!


    納蘭茂離了學堂,便收了那副討人憐愛的小模樣。幾個男孩還躲在巷外沒離開,見到他出現,紛紛迎上前,七嘴八舌說了起來:“茂哥!你太厲害了!”“是啊,果然讓夫子放了我們假!”“那蛇真那麽毒嗎?你怎麽敢帶著它?”


    納蘭茂學著父親,一個“冷冷”的眼神掃過去:“蠢材,我早讓人拔了它的毒牙,否則哪敢揣在身上!”


    孩子們連連點頭,一臉歎服。一個孩子興奮問:“茂哥,那今日咱去哪玩?”


    納蘭茂大人模樣擺擺手:“誰要和你們玩!小爺今天有事,你們誰都別跟著啊!”


    他說著,拎起衣袍一溜煙跑了,一會便消失在街角。幾個孩子目送他離開,羨慕互望:“茂哥的輕功可真好啊!”


    納蘭茂一口氣跑到集市,熟門熟路鑽過幾條街,來到了烏城最有名成衣店。這家店的生意向來很好,今日店內更是擠滿了人。數名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四下站著挑選衣裳,眼神卻時不時朝內堂望。納蘭茂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立時發現了那個身影,掄起小胳膊就朝裏衝,歡喜呼喊:“陳姐姐!”


    陳小姐年方二八貌美如花,乃是烏城第一大美人,追求者應接不暇。店裏的公子哥們好容易“偶遇”佳人,還沒撈上機會搭話,便被納蘭茂這豆大的小屁孩橫插一腳,一口血差點吐出來。偏偏這小孩能說會道,哄得陳小姐笑聲不停,連聲誇他可愛。待到陳小姐選好衣裳離開,這小孩也牽著陳小姐的手一並離開,臨走前還囂張扭頭,朝眾人做了個鄙視的鬼臉。


    眾人:這誰家的小兔崽子不拴好!放出來禍害人!!


    納蘭茂陪陳小姐逛了幾家街,日頭便上了中天。陳小姐喜歡他長相精致又古怪機靈,去酒樓吃飯也帶上了他。納蘭茂坐在陳小姐身旁夾菜獻殷勤:“姐姐你吃這個!我娘親做的菜可好吃了,改天我帶你回我家吃。”


    他正開心晃著兩條小短腿呢,卻聽身後一個清冷的男聲道:“娘親的菜做得好吃,那你為何不回家吃飯?”身子便是一僵。


    陳小姐見著那人,臉色微紅,起身朝他福了一福:“納蘭先生。”


    納蘭茂不情不願跳下凳子轉身:“爹……你怎麽來這了?”


    段淩不答他,卻是朝陳小姐微微一笑:“犬子頑劣,給陳小姐添麻煩了。”他拎起納蘭茂的衣領,將小孩往後一甩:“他娘親還在家等他吃飯,我們便不叨嘮了。”


    他微傾身告辭,陳小姐也躬身回禮。父子倆就這麽出了酒樓。納蘭茂臉上再不見各種機靈勁,低頭老老實實跟在段淩身後。段淩負著手,於鬧市閑庭信步,姿態別提多優雅,可說出的話卻是讓納蘭茂額頭冒汗:“逃學找女人……納蘭茂,你出息了啊。”


    納蘭茂呐呐道:“不是的爹爹,今日學堂不知從哪鑽來一條毒蛇,夫子怕我們被咬傷,便放了我們一天假。我本來打算回家,結果路上碰巧遇見陳姐姐,這才一起玩了一陣。”


    段淩一聲輕笑:“毒蛇?你是說那條你從行商那買回的銀環蛇?”他暼小孩一眼:“你不是已經讓行商把它毒牙拔了麽。”


    納蘭茂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連忙將頭垂得更低,不敢接話。段淩慢條斯理道:“拿娘親雕給你的玉佩去換蛇,特意打聽了陳小姐出外采買衣物的日子,又巴巴繞遠路跑去成衣店,還叮囑阿浩來告訴我你要在夫子家吃午飯——納蘭茂,你這麽費心折騰一場,便也別留漏洞讓我發現啊。”


    納蘭茂氣都不敢大聲喘了。所幸段淩說完這番話,也沒再開口,父子倆就這麽一前一後行過了幾條街。納蘭茂遠遠看見了“風雷鏢局”幾個大字,終於鬆一口氣,在段淩看不見的地方做了個鬼臉:我耍不好心計漏了破綻又怎樣?我隻要擺平娘親就夠了!哼哼哼!


    段淩三年前來到烏城,便開了這間風雷鏢局,行鏢之餘,還開班收子弟教武藝。這也是為何陳小姐會稱他“納蘭先生”的原因。午飯時間,練武場上沒人,納蘭茂跟著爹爹進了鏢局後院,家中老奴衛伯便迎了出來,笑眯眯朝納蘭茂道:“小少爺回來啦。”


    納蘭茂心不在焉“嗯”了一聲,探頭探腦就想找蘭芷,卻聽段淩問:“夫人回來沒?”


    納蘭茂一愣,便見衛伯搖頭道:“還沒。”納蘭茂這才想起今日是他一個蕭叔叔的忌日,娘親每逢這日,都要去城外寺廟誦經上香。納蘭茂小心肝咯噔一下:完了!娘親不在家!這回要慘!


    果然,段淩聽言臉色不好,轉頭就朝納蘭茂道:“去墩子上站著。”


    納蘭茂苦了臉。他跳去一人高的木墩上站好,接過衛伯送來的沙袋,一手一隻掛好拎起,直至兩手臂與地齊平。這還不夠,小豆丁苦兮兮抬起一隻腳,金雞獨立:“爹……要站多久啊?”


    段淩淡然道:“站到你娘親回來。”


    納蘭茂一聲慘呼直撲嗓子眼,可看到段淩那淡淡的神情,又活活憋了回去,小小“哦”了一聲。


    段淩轉頭便離開了,留下納蘭茂一人站在院中。納蘭茂小半個時辰後便覺得累了,偷偷把腳放了下來。可他還沒歇上一會呢,一顆石子便正正砸在了他的小腿上!納蘭茂“哎喲”一聲,連忙抬起腳,再不敢偷懶,眼睛卻四下偷偷瞄:爹爹藏在哪?太過分了!竟然監視他!


    這麽又過了半個時辰,納蘭茂身上開始冒汗。衛伯顯然覺得不妥,可遠遠經過了幾次,卻愣是沒敢湊過來。納蘭茂午飯沒吃上幾口就被段淩拖了回來,這會兒肚子也餓了,饑渴交加下,愈發覺得心裏委屈,就連上午牽到了陳小姐的手也沒法讓他打起精神。


    可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流淚不浪費。爹爹才不在乎他哭不哭,納蘭茂倔著一口氣,努力忍住不掉金豆豆,卻聽見了衛伯的聲音:“大人,外麵一個客人帶了箱貨,鏢頭正巧不在,隻能勞煩你去看看。”


    片刻,段淩的聲音傳來:“知道了。”


    納蘭茂精神一振,悄悄把腳放下。這一回,果然再沒人扔小石子砸他。一會功夫,衛伯端著碗水匆匆趕來:“少爺,快喝口茶。”


    納蘭茂蹲下,將沙袋遞給衛伯,端過碗咕嘟幾口,將水喝了個底朝天。衛伯在段府當了十多年管家,又跟著段淩一路輾轉來到烏城,看著納蘭茂長大,早將他當成了自己親孫子,現下見他一身汗,萬分心疼:“唉,少爺,你怎麽好巧不巧,挑今天惹事?你爹爹心情不好,你這不正撞槍口上麽!”


    納蘭茂拿袖子一抹嘴巴:“我哪記得今天是蕭叔叔忌日啊!衛伯,娘親啥時回?”


    衛伯一邊幫他擦汗一邊道:“這可說不準。你一歲那年,你娘親還帶你去寺廟住了幾宿呢!”


    納蘭茂瞪大了眼:“那她一夜不回,難道我還得在這站一夜麽!”小男娃眼珠一轉,扯住衛伯的袖子搖了起來:“衛伯衛伯~阿茂知道你最疼我啦!你去幫我找娘親回來好不好?求你啦~”


    衛伯被他晃得心軟,連連歎氣:“好了好了,真是拿你沒辦法。”


    納蘭茂歡喜抱了他一抱,這才將沙袋重新拎起。衛伯則急急朝後門行,就想避過段淩出去。卻不料他才繞過屋角,便撞在了一人身上。衛伯抬頭看去,驚得後退一步,話都磕巴了下:“大、大人,你這麽快就回來啦?”


    段淩“嗯”了一聲,卻是轉身讓開了路:“馬拴在後門邊,快去快回。”


    衛伯:“……”


    ——這、這又是鬧哪一出啊!


    蘭芷收到消息,即刻趕了回來,進門便見到納蘭茂站在木墩上,手都舉不高了。偏偏段淩看她進院,還一顆小石子扔了過去,正正砸中小孩的手臂:“抬高!”


    寺廟裏那些心煩意亂通通跑了個沒影,蘭芷行上前,低聲朝段淩道:“哥,你讓他站了多久?”


    段淩不緊不慢道:“午時邊開始的……也就兩個時辰吧。”


    蘭芷立時心疼了。她覺得這麽站兩個時辰,對一個四歲的小孩來說實在太辛苦,可她一向信奉“養不教父之過”,認為父親應該在孩子的教育裏占據主要地位,因此必須維護父親獎懲的權威,遂也不去抱納蘭茂,隻是將段淩拖到一邊:“哥,差不多行了,他還小……”


    她話沒說完,段淩卻忽然抬手,又朝著納蘭茂甩出一顆石子:“站好!我有讓你休息嗎?”他冷冷道:“怎麽?看娘親回來了,覺得有底氣了?這還當著我的麵呢,就敢耍心眼,我若不在家,你還得上房揭瓦麽?”


    蘭芷後半句“別累出病了”便吞回了肚裏,隻覺這回段淩生氣不小。納蘭茂卻苦著小臉,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他哪裏休息了?!他根本就沒動過好不好!今天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娘親在這,爹爹反而發起脾氣了?


    蘭芷一聲輕咳,轉頭朝納蘭茂板了臉:“小茂,你做了什麽事,惹爹爹發這麽大的火?”


    納蘭茂還沒答話,段淩便在旁冷笑道:“他買了條銀環蛇放去學堂,逼得夫子不得不放假一天,就為了找他的‘陳姐姐’玩!”


    蘭芷聽到前半句,覺得情況實在嚴重,必須好好教育,聽到後半句,卻又哭笑不得。她調整了下表情,嚴肅道:“你怎麽做這麽危險的事!那麽毒的蛇,若是咬了你或者咬了別人,可怎麽辦?”


    納蘭茂一聽,隻覺這回娘親太不給力!居然屈從於爹爹的淫威,要在這裏批判他!他現下腿發酸手發抖,才不幹!


    納蘭茂可憐兮兮氣若遊絲道:“沒……那毒蛇……是拔了牙的……”


    話沒說完,他將手中沙袋一鬆,身形晃了幾晃,狠心一閉眼,就朝一旁栽下!


    他弓著身子,還以為屁股會被撞疼,卻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蘭芷抱著他,輕拍他的臉頰:“小茂!小茂!”她朝段淩惱道:“你看你!小孩子做錯了事是該罰,可也別把人累暈啊!”


    納蘭茂暗自得意一笑,眼皮都懶得掀了。


    段淩嘴角一抽,行上前,曲指一彈納蘭茂的額頭。納蘭茂疼得差點叫出來,卻隻能生生忍住。蘭芷一把推開段淩:“你幹什麽!下手沒輕沒重的。”


    她將納蘭茂抱回屋,給他擦汗喂水,又吩咐衛伯去準備飯菜。段淩在一旁看著:“你也別太寵他。看看他多嬌氣,這才站兩個時辰,居然就累了。我四歲的時候,可以這麽站半天不喘氣呢。”


    納蘭茂在心中腹誹:“吹皮!羞不羞!”


    蘭芷不理段淩,將納蘭茂放在床上,給小孩換上幹淨衣裳。段淩也跟著坐去床沿:“上回夫子說,他連千字文都還背不全,我四歲的時候,四書都能默寫了。”


    納蘭茂在心中呐喊:“胡扯!!無恥啊!!”


    蘭芷卻並不這麽想。她為納蘭茂換好了衣裳,手掌溫柔撫過小孩的頭頂,輕聲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你不能總拿他和你小時候比。”


    段淩看著閉眼也難掩得瑟的小孩,抓了蘭芷的手自己握住:“我納蘭家的血脈,就生不出沒用的種。”


    蘭芷默然片刻,忽然慢吞吞道:“他許是隨我呢。你記性好,可我對三歲之前的事根本沒印象。”


    段淩:“……”


    這可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了!段淩發現他竟然無法反駁,隻得火速轉了話題,告狀道:“你不知道這小孩多沒良心!之前一個多月,他不是一直跟在鍾伯身邊幫忙麽?把老人家高興壞了,結果他就是想弄一毒蛇!前幾天他恰好在別處買到了,就再沒去過鍾伯那!”


    納蘭茂差點想拍床而起,心中抓狂:“汙蔑!這是□□裸的汙蔑!我今天逛街還給鍾伯買了蜜餞呢!”


    可任他心中如何咆哮,現下卻還“暈”著呢,根本沒法反駁,隻能聽著段淩將他今日的罪行誇大其詞描繪了一番,憋得幾乎要吐血。蘭芷偶爾會搭幾句話,卻也一次也沒幫他,末了還歎道:“你說他才4歲,怎麽就喜歡追著漂亮姑娘跑呢?”


    納蘭茂一瞬間福至心靈,突然找到了反擊良機。他一下坐起,撲到蘭芷懷裏,指著段淩鼻子嚷嚷:“這不都是因為他!我打小好色,這點隨他!”


    段淩:“……”


    納蘭茂情真意切控訴道:“我自小崇拜爹爹,聽爹爹說他四歲時就有十多個相好了,心生向往,這才會逃學去找陳姐姐!”


    段淩:“……”


    蘭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看著埋頭往自己懷裏鑽的小家夥:“不裝暈啦?”


    納蘭茂被戳穿了,卻毫不緊張,甜膩膩道:“娘親~你發現了我裝睡啊?娘親就是聰明~”


    蘭芷任他抱了一陣,這才推開他:“好了好了,就你嘴甜。衛伯正在準備晚飯,你先過去吃著罷。”


    納蘭茂偷偷從蘭芷懷裏露出頭,一眼便見到了在旁微笑的段淩,危機頓生。他深覺現下若是離了蘭芷,段淩定會將他打得屁股開花,忙道:“不用不用!我不餓!我等娘親一起吃!”


    蘭芷再度失笑:“真不餓?”她看段淩一眼:“爹爹要和娘親說話,還得好一陣呢,你真不先去吃?”


    納蘭茂瞬間改了主意:“那我先去了!爹爹你和娘親慢聊!”


    他跳下床,腳底抹油跑出了房間。蘭芷看著他的身影消失,笑容也淡去,低頭垂眼片刻,輕歎了口氣。


    段淩隻覺心中打翻了醬料壇子,五味陳雜。他隻做不在意站起身:“你怎麽就讓他走了?這還沒教訓完呢,我去把他揪回來。”


    蘭芷卻抓住了他的手:“算了,他都餓一天了。”她輕輕一拽,段淩便順著她的力道坐回了床邊。蘭芷暼他一眼:“你這麽計較著要教訓他,是不是惱他戳穿了你的風流辛秘?”


    段淩眨眨眼:“冤枉啊!我這輩子就你一個相好,就算當初以為你是奸細,心裏恨到不行了,都還為你守身如玉,哪裏來的什麽風流辛秘!”


    蘭芷便笑了。她握了段淩的手:“那你可是因為他不是女孩,所以一直耿耿於懷?”


    段淩一怔,無奈道:“這都哪跟哪!我隻是覺得,我們要對他更嚴厲些。世道不太平,他一個男孩,總得有擔當。”


    蘭芷沉默半響,將頭靠在他的肩,“嗯”了一聲:“好,聽你的。”


    這難得的順從讓段淩有些意外,卻很快把握住機會,義正言辭道:“就比如他都四歲了,應該獨立,不能再時不時跑來和娘親睡了。”


    蘭芷低低笑了一聲。段淩鎮定道:“我沒有私心。”


    蘭芷起身應好。她坐去梳妝桌前解散頭發:“其實我也就來癸水那幾日會陪他睡,又不和你衝突。”


    段淩一臉驚訝外加痛心疾首:“你怎麽這麽說!難道我是那種人?就算什麽也不能做,我也想抱著你聊聊天啊。”


    蘭芷放下發簪,嘴角微翹:“哥哥果真沒私心呢。”


    段淩得了她的保證,也不計較她的取笑,見到蘭芷起身解腰帶,湊上前幫她寬衣:“要沐浴?”


    蘭芷任他將自己的外衫脫下,又去衣櫃裏拿了幹淨中衣:“回城才吃的包子,現下也不餓。倒是路上沾了一身灰,還是先洗洗幹淨。”


    段淩點頭:“白韓這地界,寺廟香火一向不盛,累得上山的路也年久失修。”他看看蘭芷的臉色,貌似不經意道了句:“要我說,這麽麻煩,來年便別再去了。”


    蘭芷不吭聲了。段淩便也不再多說,看著她進了後屋。男人想了想,轉頭關好房門,又從床頭摸了一小瓷瓶揣在衣袖,也跟了進去。


    後屋有一個大浴池。段淩和蘭芷的初次便是在浴池裏,或許便是因此,對水中運動情有獨鍾。他進去時蘭芷已經下了水,可氤氳水汽卻遮不住女子的窈窕身姿,段淩隻看了一眼,便覺小腹一緊,也脫了衣服下水,行到蘭芷身旁。


    蘭芷微仰著頭,靜靜靠在池邊看他,瓷白肌.膚已經被熱氣蒸出了紅暈。段淩不敢似平日一般放肆,隻是伸手試探著去抱她。蘭芷沒有躲,段淩這才低頭吻了上去。先是濕漉漉的發,然後是光潔的額,再是臉頰,唇角……


    蘭芷沒有拒絕,段淩心中便是一熱,隨即又是一歎。五年了,每每今日,她總是一個人躲去寺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追憶那個男人,此番還是他第一次能碰她……段淩心裏有些泛酸,卻是苦中作樂想:雖然這忘卻之路憋屈又漫長,但好歹有進步啊。


    一吻終了,蘭芷倚在段淩的胸口,忽然低低道:“明年不去了。”


    段淩片刻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一時不敢相信:“真的?”


    蘭芷緩緩仰頭,輕吻他的下巴:“我是你的妻,本來便不該這樣……”她的唇轉到男人的喉結:“謝謝這幾年……你的包容。”


    歡喜就這麽沒有預兆噴薄而出。段淩本來沒想貪心做到最後,卻不料蘭芷竟會這麽說,還這般主動。他定定立了片刻,終是丟了那些不再必要的克製,急急壓了上去:“阿芷……”


    五年的時間,足夠兩人彼此熟悉,可他依舊渴望,而她依舊澀然。情到深處,段淩卻猛然抬身,伸手去扯浴池岸上他的衣物。衣袖中那個小瓷瓶滾了出來,段淩此刻無比欽佩自己的有備無患。他倒出一顆藥丸正要咽下,蘭芷卻擋住了他的手。她的聲音染上了欲望,聽著有些綿軟:“哥,別吃了。”她奪走那藥丸隨手一扔,又抓了瓷瓶丟去浴池另一頭:“讓我再給你生個女兒……”


    她將自己送上,段淩差點把持不住。可臨門之時,蘭芷煞白的臉在他腦海劃過,段淩生生克製住了,轉身還是要去撿瓷瓶:“不生了!”他不滿瞪蘭芷一眼:“好好的提這個幹嗎,多提幾次,我都不敢碰你了。”


    蘭芷卻一反常態纏了上來:“當初生產時,可沒人讓你進屋。穩婆衛伯都勸你說不吉利,你卻死活不聽,偏偏要來陪我。”她摟住段淩脖子不放手:“哥,誰生孩子都是要痛的,痛完就過去了。你看我現下不是好好的麽?”


    段淩不聽,堅決扯下她的手,可才轉身,蘭芷卻又沒骨頭一般從身後貼了上來。段淩聲音都憋啞了:“阿芷別鬧!”他去掰蘭芷摟住他腰的手:“一個納蘭茂就夠了,我不會再讓你受那個罪。”


    蘭芷被推開,卻又吊去他胳膊上:“你敢說看到是個男孩,你沒有失望?”


    段淩欲.火焚心,索性打橫將她抱起,亂七八糟回答:“還好,看著看著也就習慣了。”


    蘭芷被禁錮在男人懷裏,沒法作怪了,嘴上卻還不停:“當初是誰說的?納蘭王族的血脈,不能斷在我這。”她看著段淩放下她去撿小瓷瓶:“納蘭淩,你的誌向呢?”


    段淩利落倒出藥丸一口吞下,傾身覆上:“你更重要。”


    蘭芷便再沒法多說。律動之間,無數過往在眼前閃過,又一一飄遠,最終定格成身上男人俊逸的麵容。蘭芷神思恍惚地想:他總是這樣,用他的方式愛她寵她,認定了就要堅持到底,不容她反抗。有時想想,還真替他累得慌。


    隻是……蘭芷唇角微翹,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隻是這樣,也真的很窩心呢……


    激烈過後,已是亥時。蘭芷不願出屋吃飯,段淩便打算叫人送些點心。哪知才推開門,竟是看見納蘭茂抱著被子睡在門口,嘴角便是一抽。段淩朝小孩的屁股踢了一腳,輕聲道:“納蘭茂,醒醒!”


    納蘭茂迷迷糊糊聽見爹爹的聲音,揉著眼睛坐起:“爹……你們回來啦。”他扭頭四下張望:“娘呢?”


    段淩心中好笑。想來這小子今日被整了一頓,立時便琢磨著要報仇,晚上想搶娘親,讓爹爹一個人孤枕獨眠。他應該是敲過門,可段淩和蘭芷都在後屋浴池,根本沒聽見。他以為爹爹娘親出外了,這才守在門口。


    段淩心情好,也不和他計較:“娘親已經睡了,你也回屋睡吧。”


    納蘭淩有些懵,覺得爹爹今日特別和藹,都不趁娘親不備欺負他,傻傻“哦”了一聲,抱著被子往自己屋走。卻聽段淩又道:“明日去學堂,記得和夫子道歉。還有,這個月都不許再見陳小姐。”


    納蘭茂腳步一頓,苦兮兮扭頭:“爹……”


    段淩擺擺手:“不必說。啥時你能瞞過我,愛做什麽便去做什麽。”


    納蘭茂站了片刻,氣呼呼丟下句:“你等著!會有這麽一天的!”憤憤離開。


    留下段淩在原地輕聲失笑:小家夥真想瞞過他?那銀環蛇還是他托人抓來,又費勁賣給他的呢!


    不過——


    段淩偏頭看向臥房:也不枉他折騰出這一堆的事,本來隻是想讓阿芷分分神,不想再看她陷入過往自責悲傷,卻不料,竟有意外收獲。


    段淩心中甚美又不無昏聵地想:他家阿芷果真好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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