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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鋤奸行動的失敗,讓唐賢平身心遭受重創。


    身為指揮者,他為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感到羞慚,更為這次行動中犧牲或被捕的同誌,感到寢食難安。就在那個大勢已去的當夜,手下各自潰散,離開北平,到各地躲藏起來。他則和範義亭一起,如喪家犬般來到天津。以在這裏休養生息,旌旗再起。


    待安定下來,唐賢平心裏是有些惱火的。他常獨自呆坐,就像一個陷入沉思的懺悔者。此時恰好戴笠來天津處理事務,喊他來見。對唐賢平的出師不利,戴笠言語上雖無過多埋怨,但話裏話外,卻還是對唐賢平的能力,表露出懷疑態度。他像個父親般看著他,說,你瘦了。


    他招呼唐賢平坐下。


    上峰其實對我們是充滿期待的,但因這次行動失敗,致使那些法定的軍、警、憲單位,對我們“力行社”頗有微詞。說到這兒,戴笠歎了口氣,我們是秘密工作組織啊,沒有公開的合法地位,所以也就容不得出半點差錯……話鋒一轉,戴笠又用犀利目光看定唐賢平,但在這一特殊時期,能不能得到上峰認可,還要看我們的能力。不搞出一點真正的動靜,我們是無法服眾的。


    唐賢平拔直腰杆,目光變得堅定起來。


    上峰傳下來的製裁令接二連三,除石有山外,還有吉鴻昌、張璧等人,此時這二人正在天津。我回去後研究一下,是否要派督察員過來。現在“天津站”的行動組,因遇到一些麻煩,正處於無形解體狀態。你應該有能力,把幾個舊屬重新聚攏,順便摸清吉鴻昌等人的行蹤吧?


    唐賢平點頭稱是。


    戴笠又加重語氣,說,特別是這個吉鴻昌,你必須要盯緊他。據報,他正在聯合所有反政府勢力,結成“統一戰線”。通過自己掌握的人事關係,千方百計在我軍政部門,從事煽動、蠱惑與遊說。說到這兒,戴笠壓低聲音:最可怕的,他正和共產黨人聯係,準備前往豫北冀南一帶,搞武裝暴動。


    離去時,戴笠拍了一下唐賢平的肩膀,說,凡事耐心,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謀略啊。


    那片位於天津衛南馬路一帶的舊式裏弄房子,給了唐賢平一種恍惚的感覺。一戶挨著一戶,格局近乎相同。就連磚瓦窗戶的顏色,也近乎統一。若不是事先有過約定,記住了門牌號碼,唐賢平不知自己該如何找到呂一民的家。


    站在36號房門外,朝裏麵喊了一聲。過了一會,走出一位男子。中等個頭,厚嘴唇,一副忠厚模樣。剃寸頭,額端的發際禿的很深,幾乎延伸到頭頂。聽了唐賢平的自我介紹,顯然知道來人是誰,隻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握了握手,卻扭捏著不想請客人進屋坐。唐賢平隻好將踏進去的一隻腳收回,有些尷尬地問:家裏不方便嗎?


    呂一民也是一臉尷尬,說,哪裏哪裏,隻是有點亂,不好意思請你到家裏坐。


    唐賢平說,要不我們出去找個地方?


    呂一民朝屋裏指了指,說,不了不了。家裏還有孩子,出去不方便。你若不嫌棄,還是來家裏坐吧。


    屋子裏黑洞洞的。顯然這裏的住房建的比較緊湊,從低矮窗口便能看見鄰家的屋簷,稀薄光線被遮擋,加之擺設陳舊,相襯之下,屋子裏就顯得越發陰暗了,並散發出一股黴味。呂一民一邊給唐賢平讓坐,一邊隨手整理著雜物,是一些脫下來的換洗衣服。


    略事寒暄,唐賢平道明來意。將上級所期望的任務,簡要傳達給呂一民。並將行動目標,同呂一民有過一番交待。還未等其表態,便將希望所協助之事,具體講了出來,顯然有些迫不及待——他希望盡快得到有關吉鴻昌在天津從事各種活動的情報,如有所獲,無須處理,即刻將情報原件傳遞給他,以便分析;並全力偵查吉鴻昌的個人行動,包括他的居址,行經路線,停留處所等等。要特別留意與吉鴻昌有過任何接觸的人,以及關於其它人的一切數據。


    講完這些,呂一民卻沒有任何反應。


    起初唐賢平以為他是慢性子。但等了又等,仍不見他有所回應,便開口問道:呂先生,我所講的這些,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呂一民清了清嗓子,抬臉看著唐賢平。昏暗裏看不清這敦厚中年人麵龐上的細微表情。隻聽他慢騰騰說道:問題倒是沒有,都是以前常做的,能有什麽問題呢!隻是……


    見他欲言又止,唐賢平欠欠身子:你說……


    想必前幾天報上登過的那樁“箱屍案”,唐先生也看過?呂一民說。


    看過倒是看過,隻是不太清楚裏麵的內情。怎麽了?


    關於那樁鬧得沸沸揚揚的“箱屍案”,唐賢平略知一二,此案大體是一位漁夫在潮白河打魚時,撈起一隻裝了碎屍的箱子。經天津偵緝隊查驗,最後查到天津站行動組頭上。原來行動組的一位成員,因故誤殺了一位無辜市民,將*後的屍體裝入箱子,投入潮白河銷贓。當局隻做些手腳,便將一樁即將大白於天下的案子草草掩蓋。唐賢平知道,戴笠此行赴津,便是為處理此事專程而來。這也是天津站行動組幾近解體的主要原因之一。


    呂一民說,那個誤殺了人的,是我小舅子……你們,真的能信任我嗎?


    唐賢平有些不以為然。說,你何必多慮,如果不信任你,我怎麽會大老遠跑來拜訪。


    呂一民垂頭不語。像生著悶氣。


    手下惹的禍,即便要處理,也不會處理到你頭上。我聽說,天津站站長已被召回南京去了,等候上級處理。這你還有什麽可顧慮的?


    呂一民埋頭嘀咕了一句:做這一行,我是最清楚不過的,如果你犯了什麽錯,當時不找你,總歸要記在賬上。


    一時間唐賢平無言以對。想了想說,你放心好了。我這次來,是受戴先生直接委派。戴先生還特意提到你,他是記著你的,說你忠厚仁義,是個可信賴之人。


    呂一民一愣,抬頭,不相信似的看著唐賢平,忽然將手掩在臉上,哭了起來。邊哭邊說,難得戴先生還記得我。我和他第一次見麵,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在杭州……


    床裏邊忽然有了一絲動靜。嚇了坐在床腳的唐賢平一跳。起初以為那裏隻是放了一堆被窩,卻不想一個小男孩在那裏睡。此刻被哭聲驚醒,骨碌身爬起。不哭不叫,瞪著大眼睛,癡呆呆看著眼前兩個大人。


    呂一民擤了一把鼻涕。伸手將小男孩招過來。說,我心裏委屈啊。工作上不得誌,在家裏也受窩囊氣。這不,自從我小舅子出了事,孩子他娘和我鬧矛盾,怪我把她弟弟帶入這一行。三說兩說,扔下我和孩子,跑娘家去了。聽人說,一個禮拜之前,隨人嫁到山東。我心灰意冷,這一行真的不想做了……呂一民說著,抬起袖子擦擦落在男孩臉上的淚,可不做,又是一個廢人,下力氣的活兒,真是做不成啊。


    唐賢平這才清楚呂一民所處境地。便把組織上準備給予他的待遇,詳細交待了一番。呂一民聽後,表情放鬆下來,卻有些扭捏作態。


    唐賢平抬手摸了一下男孩的頭,問:叫什麽名字?


    男孩不答。


    呂一民說,他是個啞巴。去年發燒,就不能說話了。但聰明著呢。


    唐賢平不無憂慮地問道:你出去執行工作,帶孩子方便嗎?


    呂一民“吭”了一聲,鼻音漸漸清晰起來:方便。我也願意帶他,有時做起事來倒有個遮掩。實在騰不出手,我就把他送我媽那兒去。


    幾天之後,呂一民很快送來消息。可見這個腸胃被切掉三分之二的廢人,仍有著舊日軍人雷厲風行的氣度。


    情報來源是這樣的:賦閑在天津的潘恩普與鍾秀煌二人,服職軍政多年。據說,在河南各處尚有許多舊屬,分散於各部隊及草莽之中。現時的情況是:這些昔日的軍閥將領,往往把掌握在手中的這些舊屬,當做自己的王牌,依據風吹草動之勢,提升自己進取或抬高身價的本錢。二人自然也不例外。正被各方拉攏,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這二人中,鍾秀煌比較傾向於吉鴻昌的遊說,準備集結舊部,聯合一切抗日力量和愛國分子,共禦外悔。而潘恩普的態度則飄搖不定。在呂一民同二人的接觸中,並獲知一條重要消息:吉鴻昌同鍾秀煌私下裏有過接觸。


    作為潘恩普曾經的部下,呂一民遞送的情報顯然有著不可估量的價值。


    在接到這條重要情報的第二天,呂一民又親自跑來,告訴唐賢平一條更為重要的消息,他從潘恩普處得知,吉鴻昌打發人來,約他和鍾秀煌二人,準備三天之後,於法租界的“交通旅館”見麵,說是介紹一位新朋友給他們認識。


    呂一民說,事不宜遲,你必須馬上做出決斷。


    唐賢平坐立不安。他的心裏,像擂著一麵鼓。依據他個人判定,情報中提到的這位新朋友,肯定是共產黨調派來的幹部,也就是戴笠先前所說,準備勾結吉鴻昌,前往豫北和冀南一帶搞武裝暴動的人。


    情報得來如此容易,卻又如此急迫,顯然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唐賢平自然不想錯過。但如何采取行動,卻已沒有時間向戴笠請示。唐賢平問:你還能把以前行動組的成員召集上來嗎?


    呂一民說,有倒是有,但不多,也就三五位。


    唐賢平思忖了一下,說,三五個也就夠了。你再坐一會,我把範義亭叫來,我們三個人,先臨時成立一個行動組,把行動計劃商訂一下。


    等範義亭匆匆趕到,兩人已在路上商訂出整個行動的大致方案。基本如下:


    製裁目標:吉鴻昌。


    執行地點:法租界交通旅館及其附近。


    預定時間:六月九日下午三時前後。


    執行人:唐賢平、呂一民、範義亭及其他各同誌。


    注意事項:要保證潘恩普鍾秀煌二人的安全,以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倘有失誤,當報請上級,以違抗命令議處。如因潘鍾二人而影響工作之進行,其咎不在諸同誌,當由唐賢平一人負其全責。


    簽下這樣一份行動計劃,可見唐賢平破釜沉舟的決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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