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號到6號的夜裏,火車在一塊方圓約五十英裏的地區向東南奔馳,然後又折向東北,朝大鹹湖前進。


    上午將近九點鍾的時候,路路通走到車橋上去透透空氣。這時,氣候很冷,天色灰暗,但是雪已經不下了。太陽的輪廓在雲霧裏顯得特別大,活象一塊巨大的金市。當路路通正在聚精會神地計算著這個金幣能折合多少先令的時候,忽然出現了一個模樣挺怪的人分散了他對這項有益的腦力勞動的注意。


    這個人是搭車到埃爾科車站去的,高個子,深褐色麵孔,黑胡子、黑襪子、黑絲帽、黑上衣、黑褲子,係著一條白色領帶,戴著一雙狗皮手套,看起來象個神甫。這人從車頭走到車尾,在每一節車廂的門口用漿糊貼上一張用筆寫的告示。


    路路通走過去看了看,告示上寫著:摩門傳教士維廉赫奇長老決定趁他在第四十八次客車上旅行的機會,舉行一次有關摩門教教義的布道會,敦請有心士紳前來聽講“摩門聖教徒靈秘”,時間:十一時至十二時,地點:第117號車廂。


    “沒說的,我一定去。”路路通自言自語地說,其實他對於摩門教,除了那種構成這個教派基礎的“一夫多妻製”的風俗之外,什麽也不知道。


    演講傳教的消息很快地在車上百十來個旅客中間傳開了。其中對這個布道會有興趣的至多不過三十個人,他們都被吸引到117號車廂裏來了。十一點鍾,聽眾都在椅子上坐下了,路路通坐在第一排。但是,他的主人和費克斯卻都認為沒有必要到那裏去找麻煩。


    到了十一點鍾,維廉赫奇長老站起來開始演講,他說話的聲音相當激動,仿佛已經有人反駁了他似的。他叫著說:


    “我告訴你們,你們聽著,瓊-史密斯是一位殉教者,他的兄弟希蘭也是一位殉教者。美利堅合眾國政府對於這些先知聖人進行了迫害,他們還要迫害另一個受難的聖徒小布裏翰!你們在坐的有誰敢提出反對的意見嗎?”


    聽眾沒有一個人願意冒險提出反對的意見,他那天生沉靜的麵貌和他現在這種激憤的情緒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顯然,他的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當時摩門教正在受著嚴重的摧殘。實際上,美國政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壓服了這些熱愛獨立的摩門教信徒。政府先以暴亂和重婚罪對小布裏翰提起公訴,等到把小布裏翰關進監牢之後,政府就變成了猶他州的主人,把這個州放在合眾國管轄之下了。從那時起,小布裏翰先知的門徒們就加倍努力展開活動。他們在等待時機采取行動的同時,不停地用演講、宣教等方式來反對國會的決定。


    顯然,維廉赫奇長老隨時隨地都在為自己的宗教作積極的宣傳,即使在火車上也不肯休息。


    這時,他從聖經紀事的年代開始,闡述摩門教的曆史,他響亮的聲音和有力的手勢,使他的敘述更加生動,他敘述了當時在以色列的約瑟部落裏,有一位摩門教先知,他如何把新教年史公布於世,他又如何把這新教年史傳留給他兒子摩門;後來又經過了很多世紀,這本珍貴的年史又如何經小約瑟-史密斯之手從埃及文翻譯出來。小約瑟-史密斯是弗蒙特州的一個司稅官,1825年,人家才知道他是個神奇的先知,後來他又如何在一個金光四射的森林裏遇見了天使,天使又如何把真主的年史交給了小約瑟-史密斯。


    這時,有些人對傳教士這樣追述曆史不太感興趣就離開這節車廂走了;但是維廉赫奇卻仍在繼續講述著小史密斯如何跟他父親和兩個兄弟以及他的一些門徒創立摩門聖教,這個教派不僅在美洲有教徒,並且在英國,在斯堪的納維亞,在德國也有。這些虔誠的教徒中有許多是手工業工人,也有許多是自由職業者,他又談到如何在俄亥俄州建立了根據地;如何用二十萬美元修建了一座教堂,如何在柯克蘭建立了一座城市,後來史密斯又如何變成了一個出色的銀行家,他又如何從一個木乃伊展覽館的看守者那裏,得到一本亞伯拉罕和其他有名的埃及先人的手稿本聖書。


    他的故事越講越長,聽的人也越來越少,現在全部隻剩下不到二十個人了。


    但是這位長老並沒有因聽眾稀少而難受。他依然-裏-嗦地詳細介紹下去:史密斯在1837年如何破產,那些被他拖垮了的股東如何把他身上塗滿了瀝青然後強迫他在羽毛上打滾;過了幾年之後史密斯又如何東山再起,變得比過去更有名望,更有勢力。他在密蘇裏州組成了一個獨立教團,他當了這個朝氣蓬勃的集團的領袖。那時,他的門徒少說也有三千,但是那些異教徒恨他,迫害他,使他不得不逃往美洲西部地方。


    現在隻剩下十位聽眾了。路路通就是其中的一位。這個老實的小夥子倒是一心一意地聽著長老說教。這樣接著聽下去,他知道了史密斯經受了無數次的迫害之後,又如何在伊利諾斯州出現,並且在1839年如何在密西西比河沿岸建立了一個新城努窩拉貝爾。那裏的居民總數增加到兩萬五千人;後來史密斯又如何作了市長,作了這個城市的最高法官和軍隊統帥;在1843年,他自己又如何提出參加競選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後來又如何在迦太基受人陷害被關進監獄,最後來了一幫蒙麵人就把史密斯殺害了。


    這時,路路通成了這個車廂裏獨一無二的聽眾了。維廉赫奇長老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想要用言語開導他信教。於是繼續對他說:史密斯被害之後,又過了兩年,他的繼承人,受真主感召的先知小布裏翰就離開了努窩拉貝爾,到這鹹湖沿岸一帶定居下來,這裏是一片美麗的土地,周圍也全是肥沃的良田,這裏是許多移民穿過猶他州到加利福尼亞去的陽關大道。先知小布裏翰就在這裏建立了新的根據地;由於摩門教一夫多妻製的風俗影響,這個根據地就大大地發展起來了。


    “喏,事實就是如此,”維廉赫奇接著說,“美國國會為什麽會仇恨我們,迫害我們,為什麽合眾國的士兵會來蹂躪我們猶他的土地,為什麽我們的先知小布裏翰會被他們蠻不講理地關進了監獄,難道我們會在暴力麵前屈服嗎?決不會!他們把我們趕出了弗蒙特,趕出了伊利諾斯,趕出了俄亥俄,趕出了密蘇裏,趕出了猶他,但是我們還會找到一塊不受約束的土地,我們還會在新的地方架起我們的帳篷……可是,你呢,我的虔誠的弟兄,”維廉赫奇長老虎視眈眈的目光直盯著他這位唯一的聽眾說,“你願意也在我們摩門教的旗幟下麵搭起你的帳篷嗎?”


    “我不幹!”路路通很幹脆地回答說,現在他也溜出來了,留下那位象中了魔似的傳教士隻好對著空椅子去說教。


    在舉行布道會的這段時間中,火車一直在飛速前進。不到中午十二時半已經到達了大鹹湖西北角。這裏周圍視野開闊,旅客可以盡情地觀賞這個內陸海——大鹹湖的全貌。大鹹湖也叫“死海”,它和巴勒斯坦西南吸收著約旦河河水的死海(又名阿斯伐爾梯特)同名,這裏也有一條美洲的約旦河,流入大鹹湖。在這個美麗的大湖裏有許多光怪陸離的礁石,礁石的底座寬大,上麵厚厚地蓋著一層雪白的海鹽。一片遼闊無邊的海麵十分沉靜。從前大鹹湖的麵積比現在大得多,隨著歲月的增長沿岸陸地日益擴大,湖麵逐漸縮小,然而,湖底卻越變越深。


    大鹹湖的麵積,長約七十多英裏,寬三十五英裏,海拔三千八百英尺,它和那個又名阿斯伐爾梯特的死海完全不同。那個亞洲西部的死海低於海麵一千二百英尺。大鹹湖的水含鹽成分很大,固體的鹽質占湖水的總重量四分之一。水和鹽的合重是一千一百七十,其中水的重量是一千。所以在這樣的湖水裏魚是無法生存的。凡是隨著約旦河、威伯爾河以及其他河的流水流入大鹹湖的魚類,很快就會死去,但是,要說湖水含鹽的密度大得連人也沉不下去,那是瞎扯。


    大鹹湖的四周,都是精耕細作過的土地。因為摩門教的人都是從事農業勞動的能手。如果六個月以後到這個地方來,就會看到:很多飼養家畜的廠棚和牲口圈,長著麥子、玉米和高粱的田野和水草茂盛的牧場,還有,到處都是野玫瑰樹形成的籬笆和一叢叢的皂角樹、大戟樹。但是現在,隻見薄薄的一層白雪,覆蓋著整個大地。


    下午兩點鍾,旅客們在奧格登下了火車。火車要到六點鍾才繼續前進。因此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和他們的同伴們就有時間順著從車站分出去的一條鐵路支線向城裏走去,遊覽一下這座完全美國式的城市。這樣一次遊覽隻需要兩小時就夠了。這座城的建築設計完全和其他的美國城市一樣,整個城市象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大棋盤,街道又直又長,街口的轉角真是象維克多-雨果所形容的那樣,都是“憂鬱悲愴的街角”。


    這座城市的建築師擺脫不了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建築特點——追求“線條對稱”。但是住在這個奇怪地方的人,在文化方麵顯然並沒有達到象英國那樣的高度。他們把一切建築,不論城市、房屋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統統都弄成了“四方塊”。


    下午三點鍾,福克先生一行人在城裏大街上漫步。這座城市建築在約旦河岸和開始高低起伏的瓦薩奇山巒之間。這裏教堂極少,有名的建築物隻有摩門先知祠、法院和兵工廠。此外,就是許多帶著前簷和長廊的淡青色磚房,四周是花園,花園裏長著皂角樹、棕櫚樹和小紅果樹。城的四周圍著一道1853年用粘土和碎石築成的城牆。市場在城內一條主要的大街上,這條街上還有幾家插著旗幟的旅館。有名的鹹湖飯店就是其中之一。


    福克先生和他的同伴們發現這個城裏的人口並不多。街上幾乎是沒有行人。但隻有當他們穿過很多用柵欄圍起來的城區之後,到達了摩門教堂所在的城區時才發現很多人,其中大多數是婦女,這表明了摩門教徒家庭組織一夫多妻製的特點。但不要以為每一個摩門教男人都有幾個妻子。人們可以自由決定娶一個或幾個妻子。但應當說明:猶他州的女公民們特別願意結婚,因為按照當地的宗教規矩,摩門教的神是絕對不賜福給獨身女子的。看樣子這些女人生活既不舒服,也不幸福。她們中間有些人顯然是最有錢人家的婦女,穿著黑色綢子的胸前敞開的短袖上衣,戴著很樸素的風兜或頭巾,其他的婦女都隻穿印第安人的服裝。


    作為一個甘心情願抱獨身主義的路路通,看到摩門教幾個女人共同負起使一個男人幸福的責任,有點吃驚。按他的邏輯來說,作這樣的丈夫一定會叫苦連天。他認為一個男人必須同時帶著這麽多妻子辛辛苦苦地過日子,將來還要領著這些妻子一塊兒進摩門教徒的天堂,到了天堂之後還要跟她們永遠地生活下去。在那幸福的天堂裏,光榮的史密斯先知將和他們在一起,因為史密斯是那個極樂世界享有最高榮譽的人物。這些事對路路通說來,簡直太可怕了。顯然,路路通是一點也不打算接受摩門教先知的感召。他覺得鹹湖城的婦女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多少都帶點憂鬱的神色,這一點也許是出於他自己的誤會。


    幸運得很,路路通在這座聖城待的時間並不長。四點差幾分,他們已經又回到了車站,他走進車廂,坐到原來的座位上。


    開車的汽笛響了。但是,當機車車輪開始在鐵軌上滑動就要以更快速度前進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喊:


    “停一停!停一停!”


    正走著的火車當然沒法停住。這位叫喊的人看樣子一定是個誤了上車鍾點的摩門教徒,他上氣不接下氣地一路跑來。幸虧車站上既沒有門,又沒有柵欄,他跑到鐵路上就往最後那一節車的踏板上衝,接著就連滾帶爬地倒在車廂裏一個椅子上喘起氣來了。


    路路通全神貫注地看完了這一場運動表演的插曲。這位猶他州居民是因為剛才跟妻子吵架才這樣逃出來的。路路通知道了這件事,感到很有興趣,他走過來拜訪這位遲到的旅客了。


    當這位摩門教徒剛一歇過氣來,路路通就很有禮貌地過去問他一個人有幾位妻子。看他剛才那種拚命逃走的狼狽樣子,路路通估計他最少也有二十幾個妻子。


    “一個,先生!”這位摩門教徒舉起兩隻手說,“就一個已經夠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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