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達-特雷哥曼並非總是順從昂梯菲爾


    “你總算來了,船老板?”


    “招之即來嘛,我的朋友……”


    “未必沒拖時間!”


    “就是跑路的時間。”


    “真的!我還以為你是乘‘可愛的阿美麗’號來的呢!”


    與快速的海船相比,“阿美麗”號駁船當然慢得多了。這種帶刺的話,吉爾達並不介意,也不覺驚奇。他知道他這位鄰居的秉性,他早已習已為常,還有什麽不能容忍呢!


    昂梯菲爾伸給他一個手指頭,他用自己的大手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捏了捏。


    “唉,別這麽使勁,見鬼!你總捏得那麽利害!”


    “請原諒……我可不是故意的……”


    “好吧!算我倒楣!”


    昂梯菲爾做了個手勢,請他的朋友坐在屋子中間的桌子前。


    駁船船長聽命坐到他指的那張椅子上,兩腿彎曲,兩腳向外撇,寬大的手帕鋪在膝蓋上,是一塊棉織手帕,上邊有藍、紅色的小花,每個角上繡著一個錨。


    一看見錨,昂梯菲爾猛的聳了一下肩……一個駁船長的錨!為什麽不繡一個駁船的桅杆!


    “喝酒不,船老板?”說著他拿出兩隻酒杯和一瓶白蘭地。


    “我是從不喝酒的,朋友。”


    昂梯菲爾還是斟滿了兩小高腳杯。按照老習慣,他喝完自己的這杯,又去喝好朋友的那杯。


    “現在咱們談談。”


    “談什麽?”駁船主答道,他很清楚為什麽找自己來。


    “談什麽,船主?你說呢?還不是……”


    “對!又是緯度。你找到那個方位了?”


    “找到了?開玩笑,你要我怎麽找到?……你聽那兩個婦人嚼舌根就能找到……剛才……”


    “是納儂和我的可愛的愛諾卡特!”


    “噢!我知道……你總是反對我袒護他倆,但問題不在這兒……我的父親托馬已去世8年了,8年了,這個問題還沒有進展一步……總該有個收場吧!”


    “我……”船長擠著眼說,“我認為收場就是不再過問此事……”


    “真的,船老板!我父親的臨終囑咐,怎麽辦?……那遺囑可是神聖的!”


    “糟糕的是你的好父親沒能多說一些!”


    “他沒多說是因為他本來知道的就不多!見鬼!是否我也會到臨終時仍無進展?”


    吉爾達-特雷哥曼正要回答說那很可能,甚至想說他希望如此。但他沒有說出口,為的是不致使他那愛抬杠的朋友火上澆油。


    那是在托馬-昂梯菲爾臨終前幾天,突然發生的事。


    1854年,老水手重病在身,覺得是時候了,是該把他那神秘莫測的故事講給兒子聽了。


    55年前,1799年,拿破侖槍殺雅法戰爭戰俘的那天,托馬-昂梯菲爾在近東商船上,正沿巴勒斯坦海岸航行。一個奄奄一息的受難者躲在一塊岩石邊,死亡在威脅著他。夜裏,法國水手發現了他,把他帶上船,給他治傷,經過兩個月的精心治療,終於恢複了健康。


    得救的戰俘向他的救命恩人自我介紹說,他叫卡米爾克,埃及人。告辭時,他向好心的聖馬洛人擔保,他不會忘恩,到時一定會報答。


    分手後,托馬-昂梯菲爾繼續他的航行,或多或少地也想過許諾給他的諾言。後來幹脆不去想了。因為,在他看來那個諾言永遠也實現不了。


    隨著歲月的流失,老水手退休了,回到聖馬洛,一心教兒子皮埃爾學航海。1842年6月他突然收到一封信。那時,他已67歲了。


    這封用法文寫的信是從哪兒來的呢?……從郵戳上看是從埃及寄來的。裏麵寫些什麽?……原來隻有幾句話:


    “敬請托馬-昂梯菲爾船長牢牢記下這個緯度:北緯24°59′。經度暫缺,隨後告知。切記勿忘、勿漏,這是一筆巨額財寶,緯度和經度,總有一天將是價值連城的黃金、鑽石及珠寶,雅法戰俘謹以此報答船長救命之恩。”


    這封信的署名是連寫的雙k。


    這信勾起好心人托馬的遐想。事隔43年,卡米爾克還記得哪?他花了多少時間啊!毫無疑義,各種障礙使他未能如期報答。因為敘利亞的政局,隻是在1840年7月15日簽訂了“輪敦協定”1之後,才終於穩定下來。


    11840年英、俄、奧、普四國在輪敦締結的聲稱共同保障奧斯曼帝國的“完整與獨立”,聯合向副國王提出的最後通牒,促使其投降蘇丹。


    現在托馬-昂梯菲爾是一個緯度的擁有者,它是通過地球上的某一個點,而卡米爾克總督的財富就藏在那裏。……或許也隻不過是幾百萬塊錢罷了。但信中說要絕對保密。所以他對誰也不說,包括對自己的兒子。他期待著送信人總有一天會給他帶來那個經度。


    他等啊等啊,等了20年。


    如果他直到臨終時,還不見總督的信使,那麽,他就會把這個秘密帶往墳墓?……不!他想也不至於吧。他要把此秘密告訴一個能代替他的人——那此人便是他的兒子:皮埃爾-塞爾旺-馬洛。所以當1854年81歲高齡的老水手,深感自己活不了幾天時,便毫不遲疑地把總督的意圖告訴了皮埃爾。並讓他發誓——就象別人叮囑過他的那樣,永不忘卻那個緯度,珍藏簽有雙k的信,信心十足地等待信使的到來。


    不久,老水手與世長辭了。親人們哭悼他,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懷念他,他被葬進了自家墓地。


    人們了解昂梯菲爾師傅,這樣的秘密透露給他,對他的精神,對他那一點就著的妄想,將會是什麽影響,他全身心都燃起了強烈的欲望。在他看來,那財寶價值會比他父親估計的幾百萬要擴大10倍。他想象著,卡米爾克總督好比“一千零一夜”裏的大富豪。那財寶就象埋在阿裏巴巴山洞裏的黃金和寶石。然而,他生性浮躁,神經質,根本做不到象他父親那樣守口如瓶,那樣12年隻字不漏,也不想了解雙k簽名人到底怎樣了?這一切,兒子根本做不到。1858年,在一次地中海的航行中,停在亞曆山大港,他想方設法四處打聽總督的下落。


    是否真有其人?……這,既然父親有他親筆信,那還用疑義嗎?


    他現在還活著嗎?……這是兒子最為關心的,得到的結果,令其失望,卡米爾克已離家近20年,目前下落不明。


    這對昂梯菲爾是個可怕的打擊,但他並不灰心。即使如此,也可斷言,1842年他還活著。那封信便是證明。或許出於難以言明的理由,他離開祖國,但隻要時機到來,他的信使一定會帶來那令人焦盼的經度。既然父親已故去,兒子出麵迎接也是理所當然的。於是,昂梯菲爾回到聖馬洛,盡管這次他付出了代價,而他和誰也沒說。


    但是,這整天無所事事,總為一個念頭所纏繞,又是多麽無聊呢?24度59分就像隻可惡的蒼蠅在繞頭亂飛!他終於熬不住了,把秘密告訴了姐姐、外甥女、侄子以及吉爾達-特雷哥曼。因此,這個秘密——至少是一部分,不久便傳遍全城,甚至傳到了聖塞爾旺和迪納爾以外。眾所周知,一筆巨大的,不可思議的財富,總有一天會落到昂梯菲爾的手中,這本應是十拿九穩的事。然而,總是沒有人來告訴他:“這就是你所等待的經度。”


    幾年過去了,總督和信使均未露麵。根本就沒有一個外國人跨過他家的門檻。昂梯菲爾常常大發雷霆,其根源就在於此。家裏人已不再相信此事了,那封信隻不過是一顆定心丸。吉爾達早就有看法,他隻覺得自己的朋友過於天真幼稚罷了。為此,在內河航行的同伴中竟招致難堪。但皮埃爾-塞爾旺-馬洛卻堅信不疑,誰也動搖不了他的信念。這巨額財寶,好象他已在握,聽不得半點不同意見,誰隻要稍有異議,便會引起軒然大波。


    因此,這天晚上,駁船長坐在斟滿白蘭地的酒杯前,決計不想惹怒這位鄰居,免得引起火藥庫的爆炸。


    “噯,”昂梯菲爾瞧著他說:“你好象不明白?請直截了當回答我!總之,‘阿美麗’號船老板是從未測過方位……在朗斯河兩岸之間,沒必要測定高度,觀察日月星辰……”


    通過例述航海學的種種基本實踐,皮埃爾顯然想表明,內河航行的駁船長閱曆比起他——近海航行的船老大相差十萬八千裏。


    和善的特雷哥曼隻是微笑著,並不爭辯,眼瞧著那塊鋪放在雙膝上的花手帕。


    “哎!你聽見沒有?駁船長?”


    “聽著呢,朋友。”


    “好!幹脆說吧,你準確知道什麽是緯度?”


    “知道點兒。”


    “緯度是和赤道平行的圓周,分為360度,即21660分,相當於100萬零280秒,你知道嗎?”


    “我怎能不知道呢?”吉爾達-特雷哥曼笑嗬嗬地答道。


    “15度的弧線相當於一小時,15分的弧度相當於一分鍾,15秒的弧度相當於1秒鍾……”


    “是不是要我再給你背一遍?”


    “不,那不必。哎!我知道24度59分這個緯度。可在這平行圓周上,有360度——你聽見嗎?360度!有359度我可以不去理睬!但,有一點我至今還不了解,隻有當有人送來與之交叉的經度時,我才真正了解它,就是在那個地方,有……多少多少法郎……你別笑我……”


    “我沒笑,朋友!”


    “對,幾百萬屬於我的財寶。知道它的藏處時,我就有權把它們挖出來……”


    “好啊,”駁船長溫和地回答道,“必須耐心地等待才是。”


    “耐心,耐心!……你的靜脈是什麽?”


    “我想是糖分,別無其它。”吉爾達-特雷哥曼答道。


    “我呢!是流動的水銀,它活潑,溶在我的血液裏是硝酸鹽……我無法冷靜……我心煩意亂,如坐針氈。”


    “你要鎮靜些!”


    “鎮靜?……你忘了,1854年我父親去世,而現在是1862年,他在1842年就得到這個秘密,快20年啦!我們至今還未解開這個謎。”


    “20年啦!”吉爾達嘟噥著說:“光陰似箭啊!那時我還在指揮著‘可愛的阿美麗’號……”


    “誰跟您說這個?”昂梯菲爾喊叫起來,“是‘阿美麗’號,還是這倒黴的‘緯度’?”


    他在駁船長眨巴著的眼皮下,飛快地晃動著那封有卡米爾克署名的,已經變黃的信。


    “對,……這封信……這該死的信,”他接著說,“這鬼信,我真想把它燒成灰……”


    “那許是明智的……”駁船長大著膽子說。


    “嘿!……特雷哥曼船主,”昂梯菲爾立即反駁道,兩眼冒火,聲音振耳欲聾,“以後,再不許你這麽說。”


    “再也不會了。”


    “要是我一時想不開,忘了對親人的承諾,真的燒掉了這封意味著領主權的信件,要是您又不阻止我……”


    “我會阻止你的,我的朋友,我會阻止你的……”吉爾達趕忙回答道。


    昂梯菲爾師傅激動不已,用一杯白蘭地酒,和駁船長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後說:


    “祝你健康,船老板。”


    “祝你健康!”吉爾達回答道,他把酒杯舉到齊眉高,隨後又放到桌子上。


    “皮埃爾-塞爾旺-馬洛陷入沉思,嘴嚼小石頭,手亂柔著頭發,低聲罵著,歎息著。突然,他又雙臂交叉著,凝視著他的朋友。”


    “北緯24度59分,你至少知道這個討厭的家夥該通過什麽地方吧?”


    “我怎麽不知道?”駁船長答道。這個小小的地理課,他已學過上百次了。


    “那可不見得,船老板,許多事,人們不是真知道!”


    他打開地圖冊,翻到那頁,上麵展開著一個地球圖形。


    “你瞧!”他說道,語氣果斷,不容分辨。


    吉爾達-特雷哥曼注視著。


    “你看,這是聖馬洛,對吧!”


    “對,這兒有朗斯河……”


    “這和朗斯河無關,別跟我瞎纏!……瞧,順著巴黎子午線,往下直到24度。”


    “我看著啦!”


    “穿過法國,西班牙……進入非洲……走過阿爾及利亞……到達夏平線,(又稱北回歸線)……那兒……廷巴克圖1上邊……”


    1廷巴克圖在馬裏。


    “我明白。”


    “好,我們到了那個著名的緯度了。”


    “對,我們到了。”


    “現在咱們向東走……歐洲、紅海……在梅克上邊繞過阿拉伯……此時我們向馬斯喀特王國的君主敬禮……然後……印度……,孟買、加爾各答、再沿著中國的南海、台灣、太平洋,夏成夷群島……你跟上我了沒有?”


    “跟著呢!”特雷哥曼一邊用他那大花手帕擦汗,一邊回答道。


    “好,你現在到了美洲,墨西哥……墨西哥灣,到了哈瓦那附近……你就穿過佛羅裏達海峽……漫遊大西洋……你再沿加那裏群島航行,到了非洲……順巴黎子午線北上……在北緯24度上,你環繞地球一周,現在你又回到聖馬洛。”


    “喔!”隨和的內河船長說。


    “現在,”昂梯菲爾又說,“我們穿過了兩個大陸,三個大洋以及成千上萬的大小島嶼。船長,你能否告訴我,那億萬財寶到底藏在哪裏?”


    “這可不知道……”


    “放心,會知道的……”


    “是的,會知道的,當信使……”


    昂梯菲爾舉起“親愛的阿美麗”號船長沒有喝光的那杯酒。


    “祝你健康!”他說道。


    “祝你健康!”吉爾達使空酒杯和他朋友的酒杯碰杯,回答道。


    剛敲過10點鍾,街門響起了有力的敲擊聲。


    “是送經度的人來了吧?”神經過敏的聖馬洛人喊了起來。


    “噢!”他的朋友懷疑地發出一聲感歎。


    “為什麽不是呢?”昂梯菲爾喊道,隻見他雙頰變成了紫紅色。


    “對!為什麽不是呢?……”隨和的船長回答道,他甚至要擺好姿勢,去迎接送來佳音的使者。


    突然樓下傳來了喊聲。真是納儂和他女兒的喊聲,肯定是在歡呼總督使者的來臨!


    “是他……是他!”兩個女人重複著。


    “他?……他?……”昂梯菲爾說道。


    他向樓梯走去,忽然,房門打開了。


    “晚安,叔叔,晚安!”


    一個充滿快樂而又幸福的聲音,卻把他叔叔氣得不亦樂乎。


    “他”,是朱埃勒。他沒有名落孫山,也沒誤南特的火車。他喊道。


    “錄取了,叔叔,取了!”


    “錄取了!”她倆又重複道。


    “取了……什麽?”那位叔叔問道。


    “遠洋船長,最高分錄取。”


    由於叔叔沒什麽反應,他撲到了特雷哥曼的懷裏,老者把他緊緊摟住,朱埃勒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要窒息了,吉爾達!”納儂看了喊道。


    “我剛碰了他一下!”這位“阿美麗”號前任船長笑嘻嘻地答道。


    此刻,朱埃勒喘息了一陣,恢複了理智,轉向正在踱來踱去的叔叔:


    “現在,什麽時候辦婚事,叔叔?”


    “什麽婚事?”


    “我和我的愛諾卡特的婚事唄,”朱埃勒答道,“不是已經說定了嗎?”


    “對……說定了。”納儂證實說。


    “除非我當了遠洋船長,否則愛諾卡特就不要我……”


    “啊,我的朱埃勒!”姑娘回答道,伸給他一隻手。連善良的老頭都覺得伸出去的,不隻是一隻手,而是少女的一顆真誠的心。


    昂梯菲爾默不作聲,他還象是在辨別什麽。


    “叔叔,您說呢?”年輕人堅持問著。他站在那兒,儀表堂堂,俊俏的臉兒神采奕奕,兩眼閃著幸福的光芒。


    “叔叔,”他又說,“您不是說過,等考取之後,才能定這門親,回來之後,確定婚期?”


    “我認為,你是說過的,朋友!”駁船主冒昧地表了態。


    “我被錄取了,”朱埃勒重複道,“現在,我回來了……如果您不反對的話,叔叔,我們就四月初結婚……”


    皮埃爾-塞爾旺-馬洛跳了起來。


    “8周後,為什麽不是8天……8小時……8分鍾?……”


    “喲!我的好叔叔,如果可能的話,那也未嚐不可,這可不是我要求的……”


    “噯!需要時間準備一下,買些東西。”納儂解釋說。


    “對,我也要做些新衣服,好當他們的儐相。”吉爾達老頭說道。


    “好吧……4月5日行嗎?”朱埃勒問道。


    “就這樣吧……”昂梯菲爾無奈地說道。


    “啊!我的好舅舅。”姑娘叫起來,摟住了他的脖子。


    “啊!我親愛的叔叔。”小夥子也喊道。


    小夥子親吻叔叔的一個麵頰,姑娘親吻舅舅的另一麵頰……


    “就這麽定了。”叔叔說,“4月5日結婚。……但是,得有個條件……”


    “不要什麽條件……”


    “一個條件?”吉爾達-特雷哥曼喊道,他生怕他的朋友節外生枝。


    “對!一個條件……”


    “快說,叔叔,什麽條件?……”朱埃勒問道,眉頭開始緊鎖起來。


    “那就是,從現在起到4月5日,我沒有收到那個經度……”


    大家這才舒了一口氣。


    “好!好!”大家異口同聲說。


    的確,拒絕這位叔叔、舅舅的要求,是不近情理的。何況,他等信使已等了20年了,怎麽可能在兩個年輕人結婚日期之前到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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