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正是當年的李長心。


    李長心抱著女娃慢慢的朝著正屋走去,走到門口,稍微頓了一下,門自動打開露出裏麵真容。


    裏頭很是敞亮,卻擺放著一張原木桌子,上頭還沏著一壺茶,冒著熱騰騰的水汽。


    不過七八歲的孩子最是好奇,一雙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個不停。


    李長心邁步進去,一拍懷中的儲物袋,從裏頭拿出一碟糕點。


    “這是綠豆糕,嚐一口。”


    女孩子口水直流,但是又不敢伸手。眼巴巴的看著糕點,時不時又轉過頭看向李長心。


    “阿娘說,不能吃別人給的東西。”過了許久才幹澀的說出這麽一句話。


    “你阿娘真好。”李長心將那碟糕點和孩子放下,扶著凳子坐了下來。


    人老了,幹什麽都不利索。


    女孩子瞧了半天,口中支吾,心裏憋著話不敢說。


    “想回去了?”李長心先開口問她。


    “恩。阿娘會著急的。”對方懦懦的說了一聲。


    李長心輕嗬一聲,點頭。領著孩子先出了門,推了推對方的背部,說:“你在前頭領頭,我跟在後頭。”


    “有壞人嗎?”小孩子看了看陰下來的天氣,似乎要下雨了。


    “是不是要下雨了?”李長心聳聳鼻子,沒有回答她問題這般問道。


    這話一說完,女娃就十分驚訝的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有些事情不用眼睛看也知道。”李長心道。


    “好神奇。”對方嘀咕了一句。


    李長心沒聽明白,也不知道之前還戒備著的女孩子此時用一種敬佩的眼神看著她。


    從儲物袋中拿出青骨傘,輕輕打開,說:“若是下雨了你記得躲在傘下。”


    女娃娃看了看那把傘,雖然傘骨還在,但是傘麵已經開始破損,若是雨勢大些,應該會被淋濕。有話直說,心底藏不住話。


    指了指傘,衝李長心說:“你這傘破了。”


    李長心楞了一下。仔細想想,是啊,也該破了。


    這把傘陪自己熬了這麽些年,渡過了不少的風風雨雨,不破才奇怪了。


    李長心淡淡說:“我知道。”


    “那你為什麽不換把傘?”


    李長心隻笑不說話,這把傘就像一道無法磨滅的印記,刻在自己的生命中。


    它代表這過去發生一環,算不上舉足輕重,卻時時告訴自己,前世非所虛,今世也不是假冒。


    蘇紅纏存在過,自己也還在這世間活著。那些曾出現的痕跡……


    今生本以為會死,卻沒有想到又多活了四十多年。她都忘記了故人音容笑貌,就連名字也會偶爾間說不出來。


    至於自己的樣子,不看也罷。


    那日,百療去幫蘇紅纏之前終究還是幫了自己一把。


    若非百療氣息護體,若非蘇紅纏飛升上界成為大能修士,自己又怎麽可能再多活這偷來的年歲。


    這世間並不是修仙屆的修士才可以入長生之道。因為凡人修心,亦有修心至高點,而觸碰天道,得道成仙的例子。


    天道為何?


    在其眼中,世間萬物皆為芻狗。一樣的自欺欺人,那般的可憐。


    心思翻轉,李長心牽著女孩子走著,女娃卻停下來說了一句:“阿娘!”


    說完就鬆開她的手,歡脫的朝前跑去。


    李長心聽見門吱嘎一聲打開,有婦女說話,略帶斥責卻滿是著急:“你這孩子怎麽這個時辰才回來?”


    李長心收了傘,轉身就走,足尖一點,身子消失在空氣中。


    自己能救對方這一次,但是救不了下次,天道無常,看對方的氣運如何吧。


    生死有命,這次就是自己不救,對方自有善緣。


    人沒死就好。


    回了自家門口,之前追蹤那股小女孩的氣息還沒有離開。李長心冷哼一聲,一揮袖子,飛升修士大能盡顯。


    隻聽見空氣中傳來悶哼一聲,有物體倒地聲。


    “正道修的好端端,怎地做這般的事情?”


    沒人回答她,李長心冷笑一聲,身形輕飄飄晃進屋子裏


    總有些不知好歹的,難不成觀望還想報仇?沒人來打擾自己的安靜日子。


    還沒有關門,就聽見一道破空聲傳來。


    臧幻琴落地,張口便可:“蘇紅纏,別人都說你飛升得道,今個我怎麽還在這處遇著你?”


    李長心頓了一下,終於想起對方是誰。


    遲疑取下有隱逸功法的麵紗一下,而後又蓋上,說道:“臧幻琴,近來可好?”


    臧幻琴大吃一驚,她當初聽人說魔修臧幻琴飛升,一開始十分相信。後來尋覓林蟬的時候,曾察覺到蘇紅纏的氣息,便不相信這話。


    隻以為是他人誤傳。再說蘇紅纏飛升不飛升,又不關自己的事情。


    今日一見,原來殘留的氣息是李長心。急忙問:“你怎麽變成這般模樣?”


    李長心咳嗽兩聲,並不多說,做了個請的手勢。


    入屋落座,臧幻琴先是看了下四周的布置。簡單卻清淨,也不敢問蘇紅纏的下落。


    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角,反而有些尷尬。“你可是打算修仙?”


    身上氣息大漲,有點意思。


    “她離開之前,她與我互留一抹氣息於體內,所以才有今日的我。”李長心頓了頓,又說:“終究有消耗殆盡的一日……”


    李長心苦笑,伸出手掌,碰了碰幹枯的皮膚說:“幸好我看不見。”


    臧幻琴沉默一會兒,問道“還有多久?”


    李長心回憶半年前卜的卦象,說道:“我研習卜卦之術,略得皮毛,算過之後隻曉得怕是不出兩年。”


    四十多年,她一個人遊曆世間尋求凡人飛升法,兩年時間又算何?不過是睜眼閉眼區別。


    待兩年之後,自己身死道消。這個世道,不會再有李長心此人。能記得的又有幾人?


    臧幻琴又問:“要我做些什麽嗎?”


    “若是你能幫,我心中確有一心願……”李長心遲疑的說。


    她心中有一心願,便是希望有一座墳墓。雖然自己有些許法力,但是還不夠她浪費。看來今日遇見蘇紅纏是命中注定。


    “你肯幫我此忙,我此生難忘,你若還沒有找到林蟬,我可以替你算上一卦……”


    臧幻琴平淡中帶著一抹歎息,道:“多謝……”準不準而說,試試總是好的。


    自己哭尋林蟬幾十年,踏遍世間,始終未得一絲一毫的線索。明白沒有把握,再找下去終究是在浪費光陰。


    可她心中不甘心,那人一定還恨著自己,她心中擱這一根刺。


    不拔會很疼,時不時戳一下。


    李長心拿出龜殼,晃了晃裏頭的銅錢,說:“那便開始吧……”


    半日之後,臧幻琴帶著滿腹心事離開,臨別前反複的問李長心:“你當真決定了?那陣法雖能護你萬年魂魄不散,但何嚐不是一種束縛?”


    李長心笑而不語。


    臧幻琴頷首。


    眼前這人果然還是李長心,心早已灰暗,寧可用陣法困住自己魂魄。隻求蘇紅纏有朝一日修為大漲,撕破虛空,從上界下來。


    臧幻琴問:“你這一輩子,到底為何而活?”


    李長心說:“我隻為自己而活。”


    “唬我不成?你為蘇紅纏變得這般的模樣,此刻說這話太可笑了些?!”臧幻琴氣罵道。


    李長心不說話。


    臧幻琴索性拱手告別,身形一晃離開了此處。李長心抬手扶額,如今的這般老態龍鍾模樣,幸好蘇紅纏看不見,幸好……


    李長心握住胸口,隻覺得難受,但哭不出來。長長歎息了一聲,說:“一切甚好,雖物是人非。”


    臧幻琴回頭看了一眼,荒涼小院,冷風瑟瑟,李長心佝僂身子倚著門。落葉掃過,抖落滿地寂寞……


    臧幻琴知道,對方不是在目送自己離開,她是在等一個人。


    隻是時光拖遝,蘇紅纏可還記得……


    臧幻琴腳步不停,先回了青丘,打算回洞府中休整。


    打算一個人閉關琢磨下那日的奇異卦象。


    李長心說了一大堆,不過是一句等。


    可她不願意等,她想去找。


    臧幻琴凳子還沒有坐熱,天邊便有一道淡紫色光輝趕來。


    來人落地,冷著一雙眸子看著臧幻琴的洞府,低聲呢喃道:“可算是回來了!”


    臧幻琴出來迎接貴客,眯著眼,勾起嘴角笑道:“哎~鳳族少主大駕光臨,蓬蓽生輝阿。”


    心中腹誹,扶搖怎麽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不著痕跡打量著對方。


    一襲華衣,白衫滾著銀邊,又繡著銀色暗紋,衣擺處鳳族印記似要活過來。眉間一抹銀色,添了幾分傲氣。隻半紮著頭發,用玉冠扣住,一根暗色紅穗墜在腦後搭著青絲煞是好看。


    精致的五官,美目朱唇,便是當年的林蟬也少了對方的一抹高貴氣息。


    這小丫頭長的真快,當初的小鳳凰轉眼間變成可獨當一麵的鳳族少主。


    扶搖開口,聲音清脆煞是好聽,問:“不請我進去坐坐?”


    臧幻琴哪裏敢得罪她?


    當初就因為扶搖送自己一根尾翎,夙玬至今還記恨著自己。待在自己的儲物袋中的羽毛當真是個燙手山芋。


    “可要喝茶,我去隔壁拿點茶葉。”臧幻琴把人接進來,這般說道。


    這小丫頭曾經跟過自己身後一段時日,那點心思全在臉上,自己何嚐不懂,隻是……


    臧幻琴歎了口氣,找了個借口打算離開。


    扶搖暗了暗眼神,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一壺酒,低聲壓抑說:“不必了,我有準備。你這八年找到……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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