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裏茨的住宅被摧毀以後,我覺得城內激憤的情緒稍稍平息下來,人們也安心了。但是,盡管人們燒毀了他的住宅,但畢竟沒有逮到他本人,他可能逃過了這一劫。一些天真的市民發揮無窮想象,堅持認為罪犯已葬身火海:為什麽群眾衝進宅子時,他不可能被圍在裏麵?就算他隱形了,他怎能逃過熊熊火焰的灼燒?


    我們搜查了現場的瓦礫殘垣,翻撥開灰燼,都沒有找到證據足以證明威廉-斯托裏茨被燒死了。當時,即使他在屋內,也一定躲在某個火燒不到的地方。


    從斯普輪貝格警方傳來新的信件,急電證實:威廉-斯托裏茨沒有在故鄉露過麵,他的仆人也失去了蹤跡,兩人消失得無形無蹤,不知躲在哪裏。他們很可能還留在拉茲。


    不幸的是,我再哆嗦一句,盡管城裏稍微平靜了些,但羅特利契家卻沒有。可憐的米拉的精神狀態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她對自己的行為無動於衷,對周圍的人給予的關心照顧也漠然視之,她不認識任何人。醫生們不敢持樂觀態度。她也沒有間歇性的情緒激動,大吵大鬧一番,如果有,醫生們還能想辦法刺激她,使其作出某種有益的反應。


    雖然米拉身體極其虛弱,但值得慶幸的是,她沒有生命危險。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白得像個死人。如果有人想扶她起來,她就發出陣陣鳴叫,眼睛中充滿驚恐的神情,雙臂扭曲著,嘴裏嘟噥著不成文的句子。她想起了可怕的往事?她在神智混亂中又看見了花束被毀,花冠被奪,又依稀回到教堂裏?……她又聽見了對她和瑪克的威脅?……哎,我們寧願她是這種情況,至少她頭腦裏還保留著對過去的回憶!我們隻能等待,時間能治愈一切嗎?


    大家可能看到這個不幸的家庭過的是什麽日子!我弟弟呆在羅特利契家,寸步不離。他和醫生、羅特利契夫人陪伴在米拉身邊,他親手喂米拉一點食物,他在米拉眼裏尋找著些許理智的靈光。


    如果我堅決要求瑪克離開,哪怕隻一小時,無疑,我的要求會遭到拒絕。我隻有去拜訪羅特利契家時,才能見到瑪克和哈拉朗上尉。


    22日下午,我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街頭巷尾。心中不知是否預感到會碰到什麽?


    我突然心血來潮,決定到多瑙河右岸走走。我早想去那邊逛逛,但情況不允許,何況目前這種心境也不合適。我越過橋,穿過斯間多爾島,踏上了塞爾維亞彼岸。


    一片壯美的原野呈現在眼前。這個季節裏,莊稼、牧草長得鬱鬱蔥蔥,令人賞心悅目。我發現塞爾維亞的農民和匈牙利農民有很多相似點:同樣的漂亮迷人,同樣的姿態。男人們的目光略顯冷酷,他們邁著軍人般堅實的步伐,女人們儀態萬千。塞爾維亞人身上的政治熱情比馬紮爾人濃烈,無論在鄉村還是在城市,人們都積極參予政治。塞爾維亞被喻為“東方的門戶”,其首都貝爾格萊德,是一座行政職能的城市,正扼其咽喉。雖說它名屬土耳其,匈軍向土耳其繳納三十萬法郎的捐稅,但塞爾維亞是奧匈帝國最大的基督徒聚居地。塞爾維亞民族具有卓越的軍事才能,一位法國作家說得好:如果世界上存在一個地區,隻要跺跺腳,立即就出現千軍萬馬,這隻能是塞爾維亞,這個愛國、尚武的省份。塞爾維亞人是天生的士兵,他們生為士兵,死為士兵。這個斯拉夫民族憧憬的聖地,難道不是首都貝爾格萊德嗎?如果將來某天,這個民族揭竿而起反抗日耳曼人,如果革命爆發,必將是一名塞爾維亞人用堅毅的手擎起這麵獨立的旗幟!


    我沿著陡峭的河岸,一路走,一路浮想連篇。左邊是一片遼闊的平原,樹木砍伐嚴重,沒有看到茂密的森林,實在令人懊喪。盡管塞爾維亞人有句諺語:砍倒一棵樹,等於殺死一個塞爾維亞人!


    威廉-斯托裏茨也糾纏著我的記憶。我暗自尋思,他是不是躲在原野上的一幢別墅裏,他是不是已恢複人形。不會!他的故事在多瑙河兩岸都傳得沸沸揚揚,如果有人在此看見他和海爾門,塞爾維亞警方會馬上逮捕他們,送交給匈牙利警方。


    6點左右,我回到橋邊,走到橋中央,又朝斯聞多爾島的中央大街走下去。


    我剛走了十來步,遠遠看見了斯泰帕克先生。他獨自一人,向我走過來。我們兩人就共同關心的話題聊了起來。


    他說的沒有什麽新的,我們一致認為拉茲城前段日子的恐慌已經過去,城市開始恢複平靜。


    我們邊走邊說,大約三刻鍾後,就到了島的北端。夜幕降臨,樹下一片漆黑,小路上冷冷清清,夜晚木屋緊閉。我們一路上沒碰到別人。


    該回拉茲了。我們正要朝橋那邊走去,這時傳來了說話聲。


    我猛地停住腳步,拉住斯泰帕克先生的胳膊,示意他停下來;然後我俯身過去,小聲地對他說:


    “您聽……有人說話……這聲音……是威廉-斯托裏茨。”


    “威廉嘶托裏茨?……”警察局長也輕聲地問。


    “對,斯泰帕克先生。”


    “如果是他,那他還沒有看見我們,一定不能讓他發現!”


    “他不是一個人……”


    “對……可能和他的仆人!”


    斯泰帕克先生拉著我,貓著腰,躲到樹叢後。


    濃濃夜色保護著我們,我們可以聽到他們的談話,而不被發現。


    我們迅速地躲進樹叢裏,離威廉-斯托裏茨大約有十步遠;如果我們看不見說話的人,因為他們都隱身了。


    所以,我們很快確信威廉-斯托裏茨和海爾門就在拉茲。


    真是天賜良機,在這兒撞到他,探聽他的計劃,了解房子被燒後他一直棲身何處,甚至可能抓住他本人。


    他絕對想不到我們就在旁邊,偷聽他們的談話。我們半伏在樹枝間,屏住呼吸,心情有說不出的激動。主仆二人時而靠近,時而遠離樹叢邊,他們的談話也時而清楚,時而模糊。


    我們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威廉-斯托裏茨在問):


    “我們明天就能住進去?”


    “明天,”海爾門答道,“沒人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


    兩人在用德語交談,斯泰帕克先生和我都能聽懂。


    “你何時到拉茲的?”


    “今天上午。我們說好了,您在斯聞多爾島此地此時等著我。這個時間不會有旁人打擾……”


    “你帶來了藥液嗎?”


    “帶了……兩瓶,都藏在房間裏。”


    “房子租好了?”


    “租好了,用了一個化名!”


    “海爾門,你能保證我們能在大白天住進去,而不會被認出來……”


    威廉-斯托裏茨剛說出一個城市名,但遺憾的是我們沒聽清楚,因為說話聲音離我們又遠了,當聲音近時,隻聽海爾門反複保證:


    “不,不必擔心什麽……我用了比名,拉茲警局查不出我們。”


    拉茲警局?他們還要住在一個匈牙利城市裏?


    腳步聲越來越微弱,他們走遠了。這時,斯泰帕克先生才敢對我說話:


    “哪座城市?什麽化名?……必須弄清楚。”


    “還有,”我補充道,“為什麽兩人又回到拉茲?……”我不禁暗自為羅特利契家擔驚受怕。


    當他們又走近時,答案清楚了:


    “不,我決不離開拉茲,”威廉-斯托裏茨說,聲音中充滿怒氣,“隻要我還沒有報仇雪恥,隻要米拉和那個法國人……”


    他沒說完,接著胸中發出一聲怒號!這時,他離我們很近,一伸手,就能抓住他!但海爾門的話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


    “拉茲人現在都知道了您能隱身,隻是不了解隱身的秘訣。”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永遠!”威廉-斯托裏茨咬牙切齒地說,“我跟拉茲沒完!……每家每戶……他們以為燒掉了我的房子,就燒掉了我的秘密!……瘋子!不?……拉茲逃不出我的報複,我要讓它片甲不留!”


    話音剛落,樹枝猛地被掀開。原來是斯泰帕克先生,他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撲了過去,那就在我們藏身處三步遠的地方。


    我跟著鑽了出來,他喊我:


    “我抓住了一個,維達爾先生。您負責另一個!”


    他的雙手顯而易見捆搏住一個人體,雖然看不見,但完全觸摸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把他推開,要不是我抓住他的胳膊,他就摔到地上了。


    當時,我判斷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因為我們根本看不見對手。周圍一片寂靜。左邊響起一陣笑聲,跟著“啪啪啪”的腳步聲走遠了。


    “出師不利!”斯泰帕克先生大叫,“但是,我們畢竟摸清了,盡管他們隱去肉體,但還是能觸摸得到他的身體!”


    倒黴的是讓兩個壞蛋從手中溜掉。我們還不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我們清楚地了解,羅特利契家,整個拉茲城仍然置於那個流氓的掌握之中!


    我倆走出斯聞多爾島,過橋後,在巴蒂亞尼堤岸分手。


    當晚,九點前,我到醫生家,和醫生單獨在一起,這時,羅特利契夫人和瑪克守在米拉身邊。重要的是,應該馬上告訴醫生發生在斯聞多爾島上的事件,並提醒他威廉-斯托裏茨就在城內。


    我向他全盤托出,他明白,麵對那個家夥的威脅,麵對他執意向羅特利契家複仇的意誌,離開拉茲已勢在必行。必須離開……秘密離開……越早越好!


    “我唯一擔心的就是,米拉能否承受旅途的顛簸?……”我問。


    醫生低下頭,靜靜地想了一會兒,他回答道:


    “我女兒的健康絲毫未受損……她身體上沒有痛苦……唯有她的理智受到傷害,我奢望,隨著時間的流逝……”


    “特別是安靜,”我說,“在另一國度裏,她會找到安靜,她不用害怕什麽……在那裏,父母兄弟,還有她丈夫瑪克精心照顧她……瑪克和她已由一條紐帶結合在一起,什麽也無法割斷這條聯係……”


    “什麽也不能,維達爾先生!但我們遠走他鄉,就能避開危險,威廉領托裏茨不會跟蹤我們嗎?”


    “不會……隻要我們保守秘密,不泄露出發日期……不泄露此次遠行……”


    “秘密。”醫生低聲嘟噥著。


    這句話暴露了他心中的疑惑(就像以前我弟弟那樣),對威廉-斯托裏茨可有秘密而言……難保他此刻沒有躲在屋內,偷聽我們的談話?他會不會又在策劃什麽新的陰謀,企圖阻止我們離開拉茲?


    總之,離開拉茲城是決定下來了。羅特利契夫人也沒有異議。她巴不得米拉早已被護送到另外的地方……離拉茲遠遠的!


    瑪克也沒有反對。我沒有告訴他我們在斯聞多爾島與威廉-斯托裏茨、海爾門的巧遇。我覺得告訴他也於事無補。我隻是等哈拉朗上尉回來後告訴了他。


    “他在拉茲!”他大叫。


    他沒有反對此次遷移,還極力讚成,又說:


    “您大概陪同令弟吧?”


    “我別無選擇,我必須陪他,您也必預防……”


    “我不走。”他回答道,語氣中顯示出內心的決定不可動搖。


    “您不走?”


    “不走……我要留在這兒……我必須留在拉茲……因為那家夥在……我有預感,我留下來乃是明智之舉!……”


    這不是爭論預感的時候,所以我沒同他爭辯。


    “可是,上尉……”


    “我信任您,親愛的維達爾,有您在我家人身邊——他們也是您的家人,我就放心了……”


    “您盡可放心!”


    第二天,我到車站預訂了火車包廂。這是一列快車,晚上8點57分發車,途中隻停靠布達佩斯站,次日淩晨抵達維也納。我們再轉乘“東方快車”,我已電告,讓人預留一包廂。


    隨後,我去拜訪斯泰帕克先生,把計劃告訴了他。


    “你們作得對,”他說,“隻可惜不可能全城的人都走!”


    警察局長顯得憂心忡忡,可能是因為昨晚我們聽到的威脅之辭吧。


    大約7點,我回到羅特利契住宅。我相信,出發前所有準備工作都應該料理妥當。


    8點,一輛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四輪馬車停在門外,由羅特利契夫婦、瑪克和神誌不清的米拉乘坐。哈拉朗上尉和我坐另一輛馬車,從另一條路駛回車站,這樣可以避人耳目。


    醫生和瑪克走進米拉的房間,準備把她抬到馬車裏。米拉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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