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7日。


    人們的幹渴暫時消除了,而饑餓又瘋狂地反撲過來。鯊魚在木筏四周來回遊弋,我們既無大鉤,也無誘餌,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逮住一條嗎?是的,確實毫無辦法。除非有人敢虎口拔牙,隻身潛進海裏,手持類似於印度人在珍珠養殖場使用的剜貝小刀去刺殺凶猛的海中巨獸。羅伯特·卡爾蒂斯想要挺身走險,我們阻止了他。海中的鯊魚萬頭躦動,他這麽做,隻會白白丟掉性命。


    人們為了忍住幹渴,有的往嘴中塞一個金屬什物來回咀嚼,有的瞅準沒鯊魚的空當兒,把身體泡進海裏。依我看,這麽做多少管點用。然而這些辦法卻對付不了饑餓,食物補給已經完全斷絕了來源。可水就不同了,我們可以通過自然途徑得到它,自古水便從天降嘛!所以我們從未認為會被渴死,而是認定會被餓死。


    大家都在死亡線上作最後的掙紮!我們中已有人在用餓狼般的眼光窺視著自己的同伴。可以想象得出,大家的人性正在迅速泯滅,絕望可以迫使大腦無所顧及,任由獸性支配一切!


    給我們送來雨水的那場雷暴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天空恢複了原來的明淨,洋麵上起了一陣風,不久它又平息下來,木筏上方的篷帆又貼在了桅杆上。我們不再把風當成木筏的前進動力,我們的木筏位於何方?它被風浪送到了大西洋的哪個地方?誰也說不準,誰也無心過問。風向縱有十方,誰也沒指望天刮哪一方的風,由它去吧!我們隻盼望風能送給我們涼爽;我們隻盼望風能賜予我們一點點濕濕的水氣,別讓燥氣把我們烘幹;我們隻期盼風能把驕陽噴吐在木筏上的火焰稍稍帶走一點。


    夜終於回歸大地,黑暗一直延續到深夜,這時空中出現了一彎哭喪著的月芽。星辰為之幽明暈晦,它們無力用璀璨的閃光炫耀自己,夜色顯得格外慘淡淒涼。


    正直天色似亮非亮的時辰,饑餓感又開始殘酷地折磨我。我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昏頭昏腦地竄到木筏右邊,在一張大帆布上趴下,然後又爬起來,將上半個身子探出木筏,俯視水麵,大口的呼吸涼爽的空氣。


    我的同伴們都在自己習慣的老地方躺著,他們懨懨欲睡,但有誰真正的睡著了而把饑餓的痛苦一古腦兒地拋在了一邊?恐怕誰也沒有這本事。我有時或許能睡著,可總是被心驚膽寒的惡夢糾纏不休。


    我又墜入到似睡非睡的病態之中,這時的我神誌恍惚,好像靈魂已經出竅。我不知自己在這種靈肉若即若離的狀況中待了多長時間,我隻是隱隱約約地記得,有段時辰,我的感覺被一種久違了的東西深深地吸引住。


    是夢是真,我無從分辨。我嗅到了一股味,它十分熟悉,卻一時又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這股味躲躲藏藏的難以捕捉,有時它隨風飄過來,轉瞬又追風而去,我的鼻翼在振翅撲閃著。“這究竟是股什麽味呢?”我想喊叫,非問個明白……。本能製止我出聲,於是我開始在記憶的長廊裏暗暗搜尋,極力把這個遺忘掉的詞兒或名字重新找回來。


    不多會兒,這股味又飄了過來,它不再是淡不可聞,它是濃鬱的,而且分明在鼻前迷漫著,我的呼吸隨之加快。


    “啊,明白了!”我像一個突然恢複了記憶的人默默地對自己說,“這是一股烤肉香味!”我又細細地聞了聞,感官並沒有欺騙我,不過,在這條一無所有的木筏上,怎麽可能有……


    我跪了起來,重新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不,這不是聞——請恕我急不擇詞——這是像狗一樣地嗅來嗅去!……那股香味又徑直地穿入我的鼻孔。由此看來,這股香味是順風飄過來的,也就是說散發這股香味的東西位於木筏的前麵。


    我離開了原地,像野獸一樣在平板上爬行。我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鼻子搜尋著獵物。我爬到了木柱支撐著的帆布下,動作就像貓一樣悄然無聲,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同伴發現。


    我順著香味飄出的方向悄悄地在木筏上四處搜尋,就像偵探一樣,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有時風止住了,我一時迷失了方向,丟掉了線索,與搜尋物背道而去。有時那股香味又撲鼻而來。最後我終於摸準了方向,我不偏不倚地順著這個方向往前爬,覺得自己尋尋覓覓的那個東西已近在咫尺!


    這時我已經來到了木筏前沿的右邊角上,聞出了這是熏肉的味道。對,真是熏肉的香味!在美味的引誘下,我的舌麵上的每一個味蕾都複活了,它們躍躍欲試。


    這時,我以帆布為遮掩,輕輕地向目標靠近,我小心翼翼地躲過人們的耳目,不讓人覺出有絲毫的響動。我的身體在膝蓋和胳膊肘的支撐下穩穩地向前移動。我把一隻胳膊伸了出去,我的手抓住了一塊東西,它被一張紙包裹著,我趕快把手縮回來,借著天上淡淡的月光,我要把手中的這塊東西看個究竟。


    這不是幻覺,我的手中實實在在地握著一塊熏肉。盡管這塊肉隻有二三兩重,但吞下它可以整整一天不再受饑餓的摧殘,我把它送往嘴邊……


    我的這隻手被另一隻手抓住了。我轉過身去,把正要脫口而出的咆哮聲咽回到肚裏。我看清了,眼前這人是膳食總管。


    為什麽奧爾巴特的身體和氣色比大家好,為什麽他的呻吟聲總是造作誇張,原來他得天獨厚!此時,疑雲豁然頓釋。他可能在大臣號遇難時搶出了一些食物,他把它們私下藏了起來。這樣,在我們餓得要死時,他卻能把自己保養得有模有樣!啊,這個混蛋!


    不,他並不是個混蛋!奧爾巴特這種做法真可謂計高一籌。我頓時覺得這人具有先見之明,凡事都能做到有備無患。他瞞著大家為自己藏下了食物,這沒什麽壞處……但應該有我的一份。


    奧爾巴特並不這麽想。他死死抓住我的手,非得把那塊肉從我手中奪回去。他並沒有聲張,因為他無意把事情鬧大。


    我也沒有聲張,因為我也無意把事情鬧大。我不想再有人摻和進來,把這塊肉從我的嘴邊奪走!我瘋狂地與對方較著勁,嘴裏卻一聲不吭。奧爾巴特窮奪不舍,他從牙縫中擠出幾個除我之外誰也聽不清的字眼:“這是我最後的一塊!這是我最後的一口!”他最後的一口!我拚死也要把這一口奪到自己的口裏來,我需要這口肉,我一定會把它吞進肚裏!我用手掐住了奧爾巴特的咽喉,他的嗓中發出了一種拉鋸似的窒息聲,沒多會他的四肢便癱軟不動了。


    我把奧爾巴特壓在身下,這塊肉終於落到了我的口中,我的牙齒和舌頭匆匆地把它送進肚裏。


    這時我才把那個可憐蟲放開,悄悄地爬回到木筏後麵,在我的位置上躺下。


    沒人看見我,我已經吃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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