噸位為三百;桅桁稍傾,可以收風;逼風航行時速度很快。帆麵可分前桅、主桅和船頭三部分。前桅包括雙桅船前桅、前桅帆、第二層帆和第三層帆;主桅包括後桅帆和頂桅;船頭包括船首三角帆和大、小三角帆。這就是聖誕—哈爾堡等待的斯庫那船,這就是雙桅縱帆式帆船“哈勒布雷納”號的基本構造。


    船上有船長一人,大副一人,水手長一人,廚師一人,加上八名水手——一共十二人,操作人手足夠。船隻建造牢固,肋骨及船殼板全部用銅銷釘組裝;船帆寬大;船尾輪廓開闊優美。這艘船,可在惡劣氣候條件下航行,操作靈活,最適於在南緯40度到60度之間行駛。它是比肯黑德造船廠1的驕傲。


    以上情況都是阿特金斯大叔向我提供的,而且伴隨著多少讚美之辭啊!


    蘭·蓋伊船長是利物浦人,指揮“哈勒布雷納”號已經將近六年。船隻的五分之三屬於他個人。他在非洲和美洲的南部海洋上進行貿易活動,來往於各群島之間,各大陸之間。他的雙桅船之所以隻擁有十二名船員,正是因為這艘船單純從事貿易。如果要捕捉兩棲類動物,如海豹等,人手就要增加,而且要裝備漁具,捕鯨用的魚叉,大魚叉、釣魚線等等為這種艱苦工作所必需的設備。我還要補充一句:這一帶海麵不甚安全,那時尚經常有海盜出沒,靠近島嶼時應該倍加提防。但是,如果“哈勒布雷納”號遭到襲擊,它是不會措手不及的:船上裝有四門石炮,圓炮彈和成包的彈丸數量充足,炸藥貯藏艙內儲備相當豐富;手槍、卡賓槍掛在槍架上;最後還有舷牆保護網。這一切保障了船隻的安全。此外,值班人員睡覺時總是保持高度警惕。在這一帶海上航行,如果不采取這些防範措施,那是少有的粗心大意。


    八月七日這天清晨,我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忽然響起旅店老板粗大的嗓門和用拳頭打門的聲音,我從床上跳下地來。


    “傑奧林先生,你醒了嗎?……”


    “當然,阿特金斯大叔。這麽大的聲音,我還能不醒!——出了什麽事啦?……”


    “東北海麵上,六海裏的地方,有一艘船,正朝著聖誕港駛來!”


    “是‘哈勒布雷納’號吧?……”我猛然掀掉被子,高聲叫道。


    “再過幾小時就知道了,傑奧林先生。不管怎麽說,這是今年的第一艘船,隆重歡迎是理所當然的。”


    我轉眼之間穿好衣裳,跟隨費尼莫爾·阿特金斯來到碼頭上,站在聖誕—哈爾堡海灣兩端中間觀看遠方地平線視角最大的地方。


    天氣相當晴朗,海麵上最後的晨霧正在消散,海水平靜無波,微風習習。由於信風的緣故,克爾格倫群島這一側,天空比對岸更加明亮。


    二十來名居民——大部為漁民——將阿特金斯大叔團團圍住。毫無疑問,他是群島上最重要的、也是最受敬重的人物。因此他的話也最有分量。


    那時船隻進入港灣風向正順。不過,正是落潮。已經看得的船隻——一艘斯庫那船——正不慌不忙地降帆前進,等待著漲潮。


    人群議論紛紛。我心急如焚,傾聽著各種議論,並不插言。意見分歧,每一方都固執地堅持己見。


    1比肯黑德造船廠為英國利物浦一家有名的造船廠。


    我應該承認——而且這使我心中十分難過——大部分人反對這隻斯庫那船就是雙桅帆船“哈勒布雷納”號的說法。隻有兩三個人表示了肯定的意見。站在他們一邊的,就有“青鷺”的主人。


    “這是‘哈勒布雷納’號!”他反複說道,“蘭·蓋伊船長還能不第一個抵達克爾格倫群島,別胡扯了!……是他,沒錯!我敢肯定!如同他來了,他的手握住我的手,和我商談,要一百擔馬鈴薯補充給養一樣,千真萬確!”


    “阿特金斯先生,你眼皮裏長霧了吧!”一位漁民反唇相譏道。


    “還沒有你腦袋裏的霧多!”旅店老板尖刻地回答。


    “這艘船的外形與英國船不同,”另外一個人發表意見說,“船頭細長,甲板脊弧突出,我估計是美國造。”


    “不對……這是英國船,”阿特金斯先生駁斥道,“而且我差不多說得出來,是哪個造船廠所造……對!……是利物浦的比肯黑德造船廠,‘哈勒布雷納’號就從那裏下的水!”


    “壓根不是!”一位上了年紀的水手很有把握地說,“這艘斯庫那船是在巴爾的摩尼珀和斯特隆日聯合公司鍍的錫,是切薩皮克河1水首次濺濕它的龍骨。”


    “還是說默爾西河2河水吧,可憐的傻瓜!”阿特金斯大叔反駁說,“喂,擦擦你的眼鏡,瞧瞧斜桁上升起的國籍旗吧!”


    “英國旗!”人群異口同聲大叫起來。


    果然,大不列顛聯合王國的國旗剛剛展開鮮紅的綢麵,映照著英國船隻的一角。


    任何疑問了。朝聖誕—哈爾堡港灣駛來的,確實是一艘英國船。但是,肯定了這一點,並不意味著這必然就是蘭·蓋伊船長的雙桅船。


    再過兩小時,這已不成其為爭論的焦點了。正午以前,“哈勒布雷納”號已在聖誕—哈爾堡港灣中間海水四尋深處拋錨。


    阿特金斯大叔見了“哈勒布雷納”號船長喜形於色,手舞足蹈。我似乎覺得船長並不怎麽感情外露。


    他是一位四十五歲的男子,麵色紅潤,四肢健壯,正像他的雙桅帆船一樣,強有力的頭部,頭發已經花白;眼睛烏黑,濃重的雙眉下,眼珠閃爍著火焰般熱情的光輝;皮膚黝黑;抿緊的雙唇,露出排列整齊的牙齒,結結實實地長在強有力的頜骨上;下巴上留著一撮山羊胡,粗壯的胡須呈赭色;雙腿雙臂強健有力。蘭·蓋伊船長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其外貌並非嚴峻,說不動聲色可能更確切些。從外表上看,他是一位十分內向的人,不會痛痛快快吐露內心的秘密。——這是蘭·蓋伊船長抵達的當日,一位比阿特金斯大叔更了解情況的人講給我聽的,雖然我的旅店老板自是船長的摯友。事實上,任何人都不能自吹說,對這位天性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人,已經深入了解了他的內心。


    1美國一河流。


    2英國一河流。


    我立刻就要談到我剛才提到過的人。他說是“哈勒布雷納”號的水手長,名叫赫利格利。懷特島生人,四十四歲;中等身材,顯得短粗胖,健壯有力;兩臂撒開,不貼身,羅圈腿;腦袋像個肉球,長在公牛一般的脖子上;胸脯寬闊,似乎容得下正常人雙倍的肺葉——我自忖他是否真的長著這麽多的肺葉,因為他呼吸時消耗的空氣確實量很大——他總是氣喘籲籲,總是不停地講話;嘲弄人的眼睛,滿麵笑容可掬。眼睛下麵一堆皺紋,因顴骨肌肉不斷收縮而產生。還要指出他的嘴,吊在左耳垂上。這與雙桅帆船的船長對比多麽強烈!兩個人差異如此之大,竟然能夠配合默契!他們就是合得來,已經一起航行了十五、六年——首先在雙桅橫帆船“威力”號上,後來,在本書故事開始前六年,“哈勒布雷納”號又代替了“威力”號。


    赫利格利剛剛抵達,就從費尼莫爾·阿特金斯處獲悉,如果蘭·蓋伊船長同意,我要搭乘這艘船。所以,未經介紹和任何準備,水手長當天下午就朝我走來。他已經知道我的名字,用下麵這句話開頭與我攀談起來:


    “傑奧林先生,我這廂有禮了。”


    “我也向你致意,我的朋友,”我回答道,“有什麽事嗎?”


    “為您效勞。”


    “效勞?……哪方麵呢?”


    “在你有意登上‘哈勒布雷納’號方麵……”


    “請問您是哪一位?”


    “船上職務和名字是水手長赫利格利,也是蘭·蓋伊船長的忠實夥伴。船長是有名的聽不進任何意見的人,他卻痛痛快快聽我的。”


    於是我想:如此熱心幫忙的人,應該利用。看來,他毫不懷疑自己對蘭·蓋伊船長可以施加巨大影響。


    我回答道:


    “那好,朋友,如果你的職責此刻不呼喚你,咱們聊聊吧。”


    “傑奧林先生,我有兩小時空餘時間。再說,今天活也不多。明天,要卸貨,要補充給養……這對船上人員來說,都是休息時間……如果你有空……我也有空……”


    說著,他朝海港深處搖搖手,指著他熟悉的方向。


    “在這裏談談不是很好嗎?”我拉住他,提請他注意。


    “聊聊,傑奧林先生,站著聊……嗓子眼幹著冒煙……坐在‘青鷺’的一角,麵前擺上兩杯威士忌茶,豈非輕而易舉……”


    “我可滴酒不沾,水手長。”


    “沒關係,我喝雙份。噯!你可不要以為是和醉鬼打交道啊!……不!……我從來不過量,但是一定要喝足!”


    我跟隨這位水手長走去。顯然,他已經慣於在酒店的水中遊泳了。阿特金斯大叔此刻正在雙桅帆船甲板上,忙著爭議買價賣價。我們在他旅店的大廳中坐了下來。首先,我對水手長說:


    “我正好指望通過阿特金斯,讓我和蘭·蓋伊船長搭上關係。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他和船長特別熟……”


    “呸!”赫利格利說道,“費尼莫爾·阿特金斯是個好人,他對船長十分敬重。可是,他無論如何比不上我!……讓我給你活動活動吧,傑奧林先生……”


    “難道這事這麽難辦嗎,水手長?‘哈勒布雷納’號上一個空閑艙位都沒有嗎?……我有一間最小的艙室就可以,而且我付錢的“太好了,傑奧林先生!艙麵室的一側,有一間艙室,從來沒有人用過。既然你不怕必要的時候破費……不過,我對你講句知心話:恐怕要比你想的還要機靈,比老阿特金斯還要機靈,才能使蘭·蓋伊船長下定決心接納搭船乘客!……好!一個好小夥子為你的健康幹杯了!很遺憾你不能禮尚往。恐怕將他全部的機智都使上也不算過分!”


    伴隨著這句話,他閉起左眼,右眼閃射出異樣的光芒!仿佛他兩隻眼睛具有的全部勃勃生機都集中到一隻眼睛的眼球上表現出來了!毋庸諱言,這美妙的言辭結尾處,已淹沒在一杯威士忌中。水手長並不讚賞威士忌的上等質量,因為“青鷺”的酒不過來源於“哈勒布雷納”號的食品貯藏艙而已。


    然後,這個鬼家夥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隻黑而短的煙鬥,裝上煙,安上煙草帽,用力將煙鬥插在嘴角兩顆臼齒的縫隙之間,點上煙。他噴雲吐霧,有如一艘正在生火的輪船。他的頭部竟然在灰白色的雲霧後麵變得模糊不清了。


    “赫利格利先生?……”我說。


    “傑奧林先生……”


    “為什麽你們船長不高興接待我呢?……”


    “因為他頭腦中從未考慮過船上搭乘旅客的問題。直到現在為止,凡是這一類的要求,他總是一律回絕。”


    “什麽原因呢,我想問問你……”


    “噢!因為他不願意礙手礙腳,他要行動完全自由,想去哪裏就哪裏;隻要他認為合適,就可以掉轉船頭,向北或向南,朝著日落方向或旭日東升方向,而不需要向任何人闡明理由!這南部海洋,他從沒有離開過,傑奧林先生。我們一起在這一帶海麵奔波,已經多年,東到澳大利亞,西到美洲,從霍巴特敦到克爾格倫群島、特裏斯坦達庫尼亞群島、福克蘭群島,隻有賣掉船上貨物時才停泊一下,有時直駛到南極海洋。在這種情況下,你可以理解,一位乘客可能礙事。再說,有誰願意登上‘哈勒布雷納’號呢,它不喜歡與微風調情,海風將它推向哪裏,就駛向哪裏。”


    我自忖,是否水手長千方百計要把這艘雙桅船描繪成一艘神秘的船隻,無目的地航行,到停泊地也不久留,是想入非非的船長指揮的高緯度地區漫遊船。不管怎麽樣,我對他說道:


    “總之,‘哈勒布雷納’號四五天以後就要離開克爾格倫群島,是嗎?”


    “肯定……”


    “這一次,航向是向西,朝特裏斯坦達庫尼亞群島駛去,是嗎?


    “很可能。”


    “那好,水手長,這個可能對我已經足夠了。既然你願意為我效勞,那就請你一定使蘭·蓋伊船長下定決心,允許我搭船……”


    “好,這事就算辦成了吧!”


    “太好了,赫利格利,你是不會後悔的。”


    “噯!傑奧林先生,”古怪的水手長頭搖得好像剛出水一樣,反駁道,“我從來做任何事都不後悔。我明白,給你幫忙,我也絕不會後悔的。現在,如果你允許,我就告辭。我立即回船,也不等我的朋友阿特金斯回來了。”


    他一口喝幹了最後一杯威士忌——我仿佛覺得那杯子都要和酒一起消逝在他的喉嚨裏——赫利格利儼然以保護人的姿態向我微微一笑,然後,粗壯的上身在羅圈腿的雙弧上一搖一擺,煙袋鍋裏噴出嗆人的煙霧包圍著他,他走出大廳,朝著“青鷺”東北方向而去。


    我坐在桌前,陷入沉思。各種自相矛盾的想法縈繞心頭。這位蘭·蓋伊船長到底是什麽人?阿特金斯大叔給我描述的,是技術高超的海員加上正直的人。就算他集二者於一身好了,根據剛才水手長對我的話,本來也沒有什麽值得懷疑,既然我願意不計較價錢,滿足於船上的生活,頭腦中就從未考慮過,搭乘“哈勒布雷納”號的要求竟然會成為難題。這一點我承認。是什麽理由使蘭·蓋伊船長拒絕我呢?……他不願被什麽協議束縛手腳;航行過程中,如果他心血來潮要到某處去,他就不願駛往另一處。這條理由是否講得通呢?……說不定,由於他航行的性質,他有特殊原因要提防陌生人吧?……他進行走私活動或者販賣黑奴?——那個時代在南方海上,這仍是相當頻繁的貿易活動……不管怎麽說,這些解釋都說得過去。可是心地高尚的旅店老板卻為“哈勒布雷納”號及其船長擔保。這是正派船,正派船長,費尼莫爾·阿特金斯兩樣都保證!……如果他對這兩條都沒有產生錯覺,那確實相當了不起了!……不過,他對蘭·蓋伊船長的了解,無非是一年一度停泊克爾格倫群島時與他見麵。在這裏,他隻進行正常的貿易活動,當然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另一方麵,我自忖,是否水手長為了顯示他給我幫這個忙多麽重要,有意抬高自己的身價……船上能有一位乘客像我這麽隨和,又不計較搭乘的價錢,說不定蘭·蓋伊船長很滿意、很高興呢!……


    一小時以後,我在碼頭上遇到旅店老板,我把事情經過告訴了他。


    “啊!這個赫利格利魔鬼,”他高叫起來,“秉性難移!……你要相信他呀,那蘭·蓋伊船長不征求他的意見,連擤鼻涕都不敢!……傑奧林先生,你看這位水手長,真是個怪人!他心眼兒倒不壞,也不愚蠢,就是像魔鬼一樣地撈美元和畿尼1!……如果你落到他的手裏,當心點你的錢袋!……把你的衣服口袋或錢包扣子扣好,不要讓人給摟了去!”


    “謝謝你的忠告,阿特金斯。告訴我,你已經和蘭·蓋伊船長談過了嗎?……談過這件事了嗎?……”


    “還沒有,傑奧林先生,來得及。‘哈勒布雷納’號還剛到,拋了錨,還沒遇到退潮掉頭呢!”


    “好吧!不過,你大概可以理解,我希望盡早把這件事定下。”


    “耐心點吧!”


    “我急於心裏有個數。”


    “噯!不用擔心,傑奧林先生!事情自然而然會辦好!再說,即使不上‘哈勒布雷納’號,你也不用犯難。隨著漁汛季節的到來,馬上會有很多船隻來到聖誕—哈爾堡,那數目比‘青鷺’四周的房屋還要多!這事就交給我啦!你上船的事,我負責!”


    一方麵是水手長,另一方麵是阿特金斯大叔,但這不過是口頭上說說而已。盡管他們向我許下了諾言,我還是決定直接與蘭·蓋伊船長交涉一下,雖然他這人不大好接近。我決定單獨碰到他的時候,和他談談我的計劃。


    到了第二天,才有一個機會。在此以前,我沿著碼頭漫步,仔細端詳這艘斯庫那船,發現這是一艘外形美觀、十分堅固的帆船。這一帶海域,流冰塊有時漂到50度緯度線以外,堅固是船隻必不可少的優點。


    下午時分,我走近蘭·蓋伊船長的時候,看出他似乎想回避我。


    1英國舊金幣,值21先令。


    在聖誕—哈爾堡,順理成章地,為數不多的漁業人口基本上是不更新的。我再重複一遍,那時節來往船隻為數不少,有時幾位克爾格倫群島人到船上幹活,以代替短缺的人或死去的人。總而言之,島上人口固定不變,蘭·蓋伊船長大概每個人都認識。


    再過幾個星期,大批船隻紛紛到達,船上人員擁塞碼頭,呈現出平時少有的繁忙景象時,他也可能認錯人。繁忙景象隨著漁汛季節的結束而告結束。但是,現在才八月份,“哈勒布雷納”號利用異常溫和的冬季來到,在港口內是獨一無二的船隻。


    所以,即使水手長和旅店老板還沒有在蘭·蓋伊船長麵前為我說項,他也不會猜不出我是異鄉人。


    他的態度隻能意味著:要麽,他已經得知我的想法,他還不想答複;要麽,赫利格利也好,阿特金斯也好,從前一天到那時為止,還不曾與他談起這件事。如果屬於後一種情況,他之遠遠避開我,則是由於他天性不善於與人攀談,與一個陌生人發生關係對他不合適。


    可是我已經忍耐不住了。這個難以接近的人要拒絕我,就讓他拒絕好了!強迫他違心同意我上船,我絲毫沒有這個意圖。我甚至不是他的一國同胞。克爾格倫群島上,也沒有一個美國領事或代理人,否則我還可以在他們麵前發上幾句牢騷。最重要的是我要有個準信。如果我在蘭·蓋伊船長麵前碰了釘子,我受到的損失,無非就是等待另一艘更熱心的船隻來到而已——至多也就耽擱兩三個星期。


    我剛要與船長搭話,船上大副來了。船長利用這個機會走開了,他向大副作個手勢,叫他跟著他。他們繞到海港盡頭,消逝在岩石角上,溯海灣北岸而上了。


    “見鬼!”我心裏道,“看來,我得相信,要達到我的目的還困難重重哩!不過,也隻是推遲一下而已。明天上午,我要到‘哈勒布雷納’號船上。不管他願意不願意,這位蘭·蓋伊,他得我講話,然後回答我行還是不行!”


    也很可能,快進晚餐的時候,蘭·蓋伊船長會到“青鷺”來。一般情況下,船隻停泊時,海員都到這裏來進午餐和晚餐。在海上航行數月之後,喜歡換換花樣。一般來說,在船上的食譜無非就是餅幹和鹹肉而已。


    從身體健康來說,也需要這樣。新鮮食品已裝上船,船上上司們也感到在旅店吃飯更好些。我毫不懷疑,我的朋友阿特金斯已經做好準備,要像樣地接待雙桅船船長、大副和水手長了。


    我等待著,很晚才上桌吃飯。結果大失所望。


    船長也好,其他人也好,船上竟沒有一個人光臨“青鷺”。我隻好像兩個月來每天那樣,一人獨自進餐。不難想象,在寒季裏,阿特金斯大叔的主顧基本上是不變的。


    飯後,將近七點半鍾,夜幕降臨,我到港口有房屋的一側去散步。


    碼頭上空無一人。旅店的窗戶發出微弱的光亮。“哈勒布雷納”號的船員,沒有一個人上岸。小艇已用掣索拴好。海水漲潮,微波蕩漾,小艇輕輕地搖晃。


    這艘斯庫那船,簡直和兵營一樣,太陽一落,就禁止海員上岸了。這項措施大概會使赫利格利十分不快。他是個話匣子兼酒壇子。我猜度,停泊期間,他是很喜歡從這家酒店竄到那家酒店的。在“青鷺”附近,我沒有看到他,也沒有見到船長。


    我在雙桅船近旁踱著方步,一直呆到九點鍾。漸漸地,船體暗下去了。灣內的海水隻映出一個閃閃發光的拔瓶塞用的螺絲起子,那是掛在前桅支柱上的船頭燈。


    我回到旅店,隻見費尼莫爾·阿特金斯在門邊吸著煙鬥。


    “阿特金斯,”我對他說,“好像蘭·蓋伊船長一點不喜歡經常光顧你的旅店哪!”


    “他有時星期天來,今天是星期六,傑奧林先生。”


    “你還沒跟他嗎?”“說了,”旅店老板回答我說,明顯露出為難的口氣。“你對他說了,一個你認識的人希望搭乘‘哈勒布雷納’號嗎?”


    “說了。”


    “他怎麽回答呢?”


    “既不是我所希望的,也不是你所希望的,傑奧林先生。”“他拒絕?”


    “差不多。他對我說:‘阿特金斯,我的雙桅船不是用來接待乘客的。我從來沒有接待過,也不要指望哪一天我會接待。’你說這是不是拒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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