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琚沉吟了一會兒,然後笑道:“男兒有誌在四方,如果天賢想呆在建康的話,我這個做阿耶的自然不會阻攔。畢竟我們大晉的世家子弟,自十六歲後,都必須出外遊曆,天賢也不例外。”


    “隻不過阿周太擔心,所以隻讓天賢出去遊曆了一年多就回了龍城,不久之後,我和他阿娘就要返回龍城,天賢願意在建康,也能補上上次的遊曆。”


    謝天賢聽了謝天賜和阿耶的話,不由得一怔,不同於他的妹妹謝嵐,被保護得極好,他作為他阿耶謝清琚唯一的子嗣,受到了極其嚴格的教養,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看上去靦腆羞澀,容易臉紅,隻有家人才明白這隻是一層偽裝,讓人放下戒心的偽裝。因為很少有人能對這樣的他起警惕之心,讓他在交際之中如魚得水。


    世家教養子弟,從來不隻是把人捧在手心裏寵愛,而是把他推出去,真正經曆風霜的洗禮。挺得過來的,才是能夠真正承續世家傳承的優秀兒郎。


    即使是倍受雙親疼寵的謝清華,謝欽在她的教養上也毫不放鬆,除了各種知識的學習,也從來不忌諱在謝清華的麵前展露世家、大晉乃至整個天下的陰暗之處,更別說謝清華還有一個師尊,常常帶著她遊曆夢裏的大千世界。


    謝清琚忙於公務,阿娘謝周氏對內宅事務精通,但並不代表她有能力直接教養好謝天賢。謝清琚雖然為謝天賢延請了大儒,到底比不得謝家族學,謝天賢也有一段時間差點走上歪路。


    龍城的貴族子弟因為阿耶是燕州刺史,麵上捧著他,但事實上,謝天賢不隻一次聽過有人在背後毀謗他。


    第一次聽說是有一次他參加宴會,經過後花園的時候,就聽到了兩個少年這樣一段對話。


    “真不知道謝天賢有什麽可傲的,”一個不屑的聲音這樣說道,“他不過是一介庶子之子,比起我們又高貴多少,聽說他長到現在還沒回過建康謝家,也不知道謝家承認不承認他。”


    “慎言,”另一個聲音嚴肅的勸道,“即使是庶子之子,那也是頂級世族謝家的庶子,不是我們可議論的,而且你們口中的庶子,還是我們燕州的刺史。”


    ……


    從那以後,他真正了解到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地位,性情逐漸變得陰鬱起來,他的兩個書童為此憂心,稟告了謝清琚,謝清琚才知道自己兒子的轉變,特意尋他去談了一番話,父子兩敞開心扉,才扭轉了謝天賢漸漸偏差的性子。


    謝天賢直至今日還記得阿耶那振聾發聵的三問。


    “你以你是謝家子弟為豪嗎?”


    他斬釘截鐵的答道:“當然。”


    “你後悔成為我謝清琚的兒子嗎?即使我隻是一介庶子。”


    他連忙急切的答道:“自然不會,我一直以阿耶您為傲。”


    “那你有自信成為謝家和我的驕傲嗎?”


    他堅定的答道:“有自信,我謝天賢從來不會輸給任何人。”


    聽完他的回答後,謝清琚哈哈大笑,攬著他道,“那你還在擔心什麽?家世永遠不該成為我兒的負累,而是督促你超越的動力。”


    這以後,謝天賢翻然悔悟,才有了這個能與建康最優秀的子弟周旋而不落下風的謝家子。


    來建康之前,他一直有些忐忑不安,建康謝家的態度很是令他擔心,可是謝天賜真正讓他知道了什麽是兄弟之情,留在建康,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畢竟他已經將近及冠,隻有在建康謝家,他才能得到更多的發展機遇。


    “阿耶,不用擔心,”謝天賢靦腆道,“我想留在建康,我也不小了,總要自己出去闖一闖,才能知道自己的斤兩。”


    他的聲音逐漸堅定,對著謝清琚說道,“而且,阿耶,我也有自己的野心,我希望以後有人提起謝天賢,不僅隻是謝清琚之子或者謝家子,而隻是謝天賢這個人。”


    “好!”謝清珺撫掌大笑,轉向謝清琚說道,“三弟,你這個兒子還有些誌氣啊,你算後繼有人了。”


    謝清珞也癱著一張臉飲下一杯酒,麵對著謝天賢說道,“你很好。我謝家二郎,就該有這樣的氣魄。”


    然後他又轉過頭看向謝天賜訓道,“天賜,你這個做兄長的,可要以身作則啊!”


    剛剛來赴宴時,謝清華就發現天幕上飄蕩著幾片陰雲,隨著微風卷起,現在已經落起了蒙蒙細雨,雨絲打在微月湖麵上,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湖麵的明月倒影卻並沒有因為細雨而消失,反而越發明亮,在雨絲的敲擊下,一時碎裂又一時合攏,隔著被微風吹拂的月菱紗簾幕看過去,蒙蒙細雨間,別有一番朦朧的美感。


    細雨籠天地,明月漾漣漪,此情此景,如詩如畫,美不勝收。


    誰能想到,這水波浩渺的微月湖,其實是一件殘缺的法寶,法器、法寶、道器,這三類中又有上中下以及頂級這四品之分,頂級道器之上更有天地初開誕生的先天道器。


    而這微月湖,就是一件殘缺的頂級法寶,距離道器隻有一步之遙,不過這一步之遙就猶如天塹之別,因為隻有經過合道尊者心火煉製蘊養的器,才能算得上是道器。


    不過即使隻是頂級法寶,也足夠玄妙,夜晚湖麵倒映的明月,正是這殘缺的頂級法寶在匯聚太陰之力修複己身。而且這法寶更有鎮壓氣運之效,謝家多年來繁榮昌盛,不乏有這頂級法寶的功勞,那向皇帝求下微月湖的謝家先祖,實在是有眼光。


    謝清華把目光從水閣外收回,輕輕略過站在謝清琚身旁的謝天賢和謝嵐,謝嵐正眼睛閃閃的看著她,眼裏滿是崇拜,好像根本不關心方才自己阿兄說的那一番話。


    謝清華心中暗自忖度,這謝嵐看上去好像隻是個單純的崇拜者,想必前世的年紀也不大,完全沒有什麽閱曆和政治敏感性,對於自己親生兄長的前程是不關心呢,還是根本沒有聽明白那番對話的隱藏含義?


    謝天賢留在建康,意味著他有意願進入謝家嫡係的核心,而不甘心繼續做謝家嫡係的邊緣人物。


    謝清華淺淺一笑,看來這謝天賢到是比三兄有眼光,這的確是謝清琚一家進入謝家嫡係的最好機會,亂世出英雄,正逢亂世,即使是謝家,也缺乏真正忠心的人才。


    “說起天賜,”謝清華慵懶的倚在欄邊,伸出手接起幾滴雨絲,微微笑道,“大兄,天賜也該入朝了吧!我聽說王家、顧家、陸家,在天賜這一輩都已經有嫡係子嗣入朝了,我們謝家再置身事外,也就太特別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們謝家再沉默下去,恐怕就會被當成靶子立起來了。”


    聽了謝清華的話,謝清珞麵色不變,眼裏卻也有了些憂慮,他和謝清華對視了一眼,又看瞥了始終笑意滿滿的謝清珺一眼,心裏歎息了一聲,明白二郎和阿珠都不想再沉寂下去了。


    他從小就明白,隻論才能,他從來比不上二郎和阿珠,隻不過占了一個嫡長子的名分,阿弟和阿妹又無心權力,他才能安穩的做這個謝家明麵上的繼承人,現在看來,二郎和阿珠已經有了計劃,如果是別人,他一定不會心甘情願退下,但倘若是他們,自小被教育以謝家傳承為上的謝清珞,願意做一個輔佐者。


    這思緒說來複雜,事實上也隻是一刹那,其它人隻看見謝清珞肅然道,“阿珠的話有道理,不過謝家家主畢竟是阿耶,天賜入朝是大事,也隻有家主才能做決定,畢竟我們謝家還沒有定下誰是謝家繼承人,沒有人有權力代家主下令,即使天賜是我唯一的兒子也一樣。”


    氣氛低沉下來,眾人一時無言,謝顧氏又打起了圓場,做謝家的媳婦多年,她也清楚不要去涉及除了謝家內宅事務以外的任何事情,對於謝天賜的前程,她不是不關心,隻是她明白,她對於這並沒有發言權,於是她打著圓場轉移話題,向著自己的丈夫溫婉一笑,嗔怪著說道,“這樣的家宴,何必提關於朝政上這些煞風景的煩心事。”


    然後她麵向自己的妯娌謝周氏問道,“阿周,阿嵐也到了議婚的年紀了,你有什麽意向嗎?”


    謝周氏因為出身二等世族,嫁到謝家來為了維持主母的威嚴,壓下那些謝家的世仆,她表現的很是潑辣,但是麵對出身頂級世族顧家的大嫂,腰杆子挺得不太直,一向硬氣不起來,連忙回話道,“我正想請大嫂幫忙呢?龍城偏遠,那兒的世家子弟少有出色的,建康城我離開多年,也不太熟悉,我們這樣的人家,嫁女不求榮華極點,隻求夫妻和美,相敬如賓,就再好不過了。”


    “那阿嵐呢?”謝顧氏問著謝嵐,打趣道,“阿嵐,你想要什麽樣的夫君,不要害羞,說出來,大伯娘和你阿娘給你做主。”


    提起謝嵐的婚事,謝清珞等謝家的男人就不說話了,這些事向來由主母負責,至於謝清珺和謝清華,都不敢出聲,生怕兩個嫂子的矛頭會指向自己,畢竟他們的年齡都到了,卻根本沒有成婚的意願。


    “我,”謝嵐目光依依不舍的離開謝清華,說道,“阿娘,大伯娘,阿嵐也不想嫁進那些高門華第,規矩太大了,至於別的,就無所謂了。”神情裏也沒有尋常女郎該有的羞澀之意。


    謝顧氏和謝周氏相視一笑,看來阿嵐的婚事也要好好尋思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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