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涼如水。


    靈山山腳下的小閣樓沉浸在如水般的薄薄青霧中,竹林裏、草叢裏時不時響起不知名蟲兒的爭鳴聲,為這清修處平添了幾分鮮活喧鬧。


    黑夜深沉,天上雲遮皎月,繁多的星子而愈發顯得耀眼,仿佛伸手可咋摘。小閣樓裏燈火明亮,隱約還有一陣陣食物的鮮香傳來,勾起人心中的饞意。


    “一個人單單喝酒有什麽意思,”謝清華運用縹緲步,端著一碟炸小酥魚,飛身上屋頂,微笑著對今天遇到的老頭兒道:“那,可別說我不會招待客人,新鮮酥脆,熱騰騰剛出鍋的小酥魚,我讓碧水先給你裝了一碟,試試吧,這東西配酒剛剛好。”


    老頭兒提起酒缸灌了一大口酒,也不故作扭捏的推辭,抓起一把謝清華放在屋瓦上的碟子裏的小酥魚就往嘴裏塞,吃完砸巴砸巴嘴,說道:“你家這小丫鬟的手藝真不錯,這小酥魚又酥又脆,還保留著魚的鮮香,真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小丫頭,老頭兒活到這個年紀,走過的橋比你經過的路還多,你有什麽問題就直說吧,看在這些小酥魚的份上,我一定實話實說。”


    謝清華淺淺一笑,眸光清淺,絲毫沒有被人揭破意圖的窘迫感,但也沒有順著老頭兒的話提出問題,隻是道:“見麵到現在,大宗師還答應指教清華一段時間的武功,可清華還不知道大宗師名姓呢?”


    老頭兒又灌下一大口酒,叼著一條小酥魚道:“世事滄桑,歲月無情,我太老了,老到連自己的名字都已經忘記了,不過有人曾經給我取了個名字,就叫‘明澤’,我成為大宗師後,明澤就成了我眾所周知的代號,他們都稱我為‘明澤大宗師’。”


    “‘明澤大宗師’,”謝清華素來清冷平靜的聲音裏帶了一絲訝異,還有幾分興趣,“大宗師您和我大晉開國皇後恐怕有舊吧。”


    老頭兒的一口酒噴了出來,憤憤不平的道:“那都是多少年的情史了,小丫頭你從那個犄角旮旯裏知道的。”


    謝清華眼波流轉,微微一笑道:“這可不是從犄角旮旯裏能知道的,你難道不知道開國皇後和我謝家有舊嗎?當初她忽然出現在這世間,便是我謝家祖上為她提供了棲身之地。她出嫁時,更是我謝家做了她的娘家人。而她的一些遺物甚至手記,至今仍保存在我謝家。”


    “唉——”老頭兒,不,明澤大宗師長歎一聲道:“倘若早知道你是謝家人,我那裏敢湊過來混吃混喝啊。”


    “你這老頭兒,一定是做了虧心事,才不敢見我們這些和開國皇後關係密切的謝家人。”謝清華微笑道。


    “還真被你說對了,我的確不敢。”明澤大宗師放下酒缸,喃喃道。


    明澤大宗師和大晉開國皇後之間的愛情其實有些俗套。


    明澤大宗師的師父是一位隱士高人,但不同於明澤在武功上的卓絕天分,明澤的師父反而最擅長的就是觀星,在開國皇後出現在這世間的前一日夜晚,他就觀星做出了“異星降世”的預言。


    那時的明澤還不是這個曆經世事洗禮的大宗師,而隻是個正當年少,空有一腔熱血的少年,得知師父的異星預言後,他憑著一身孤勇跑下了山,想要見識見識這個所謂“異星”,誰知道江湖經驗不總,非但沒有見到異星,還被師父舊年結下的老仇家發現了身份,一路追殺。


    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他奄奄一息,瀕臨身亡的當口,他卻被一位出遊的世族閨秀救了。當然,那時的他還不知道,救他的人,就是他下山想見識的異星,這也是他一生情劫的開端。


    在往後的無數次午夜夢回裏,他有時恨不得自己就死在那次追殺中,有時又想感激上天,讓他有幸遇到她,即使到最後,她注定成為別人的妻。


    明澤在被人救下後,為了隱瞞身份,躲避追殺,就謊稱自己失憶了,卻被救下他的人的丫鬟調侃道:“我家娘子失憶,真有意思,連救下的人也失憶。娘子說天涯難逢失憶人,和她也是有緣分,就給你起了個名字,你今天起就叫‘明澤’啦。”


    他這才知道救他的人就是謝家養女。這謝家養女是被謝家夫人在冰天雪地裏撿到的,醒來就說是失憶了,顏色正好的豆蔻少女,卻是一應常識皆無。謝家夫人憐惜她小小年紀,受此大苦,卻仍不怨天尤人,十分豁達開朗,也為了彌補自己曾經失去過一個女兒的傷痛,就把她收作養女。


    這謝家養女救人卻不圖報答,隻為明澤提供藥材和衣食,從未說過要明澤感恩之類的話。明澤起了性子,本身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於是為了報答謝家養女的救命之恩,傷好之後,就留在了謝家,做了個護衛,以便保護自己的救命恩人。


    這一護,就是三年,謝家養女貌美如花,聰慧不凡,且又憐貧惜弱,更兼眼光長遠,與世不同。情竇初開的純情少年明澤那裏抵擋得住,三年朝夕相對,早就情愫暗生而不自知。而那謝家養女,見慣了心機深沉的人,反而對如明澤這般心性純真的少年充滿了好感,心裏也是極為歡喜他。


    郎有情,妾有意,這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可因為兩個人都把這份情看得極重,雖然隱隱有覺,卻又不敢去向對方求證,生怕打破兩人之間的平衡,於是拖過來拖過去,拖到蕭家有人來求娶,謝家已經應允婚事的當口,兩人才互明心跡,但此時已經晚了。


    事實上,那謝家養女本就非是此世之人,來自文明相當於玄天小世界再發展幾千年後的另一個附屬小世界。或許是因為肉身穿過時空漩渦的影響,她本來已有二十幾歲,到了玄天界,卻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她自小就受到“自由戀愛,一生一世一雙人”思想的熏陶,從不在乎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心性也極為果決。於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她一咬牙,為了不連累收留自己的謝家,也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決定在大婚前夕假死脫身,和明澤私奔。


    明澤得知佳人的計劃後,心中的驚訝驚喜自是不用說,本以為無望的戀情再度峰回路轉,縱使隻以為自己是個赳赳武夫,更有出色俊美的世族蕭家子作對比,但佳人對自己的一片真心仍未改,願意放棄一切和自己在一起,甚至是私奔。他心中的愛戀感動滿溢而出,當下,就答應了佳人。


    謝家養女心思縝密,製定的假死計劃也是天衣無縫,明澤所要做的,隻是在大婚前夕將她從閨房裏帶離就夠了。但百密也有一疏,她計劃好了一切,可卻沒想到,從日出等到日暮,她心心念的情郎,根本沒出現!


    此後,她大病一場,謝蕭兩家也為此推遲了婚事,病好之後,她心如死灰的嫁給了蕭家子,成為了世人眼中的賢內助,在這亂世中輔佐丈夫打下一片天,最終登上了大晉的開國皇後之位。而當初那個純真熱情,容易臉紅的少年,和那個願意為愛私奔的勇敢少女,卻被她埋葬在了歲月的塵土裏,一生一世不曾再提起。


    或許一切都要怪世事弄人,她以為明澤是因為後悔或是懦弱失的約,卻不知道她在病中生死不知的時候,明澤同樣跪在雪峰頂上忍受刺骨的寒風。


    原來就在明澤要赴約帶她離開時,明澤那因為徒弟長久不歸而擔心的師父,終於下山找到了他。師徒重逢,本就是喜出望外,明澤更是想把自己的心上人介紹給師父,希望師父為兩人主婚。但差錯就出在這裏,明澤的師父可不是明澤那半吊子,極為精通觀星之術,他暗中一見這謝家養女,就發現她,就是預言中的那顆異星。


    異星命軌奇詭,就是他這個觀星大師也難以預測,可據他近日觀星所得,這異星注定一生伴著戰火與殺伐,他的弟子倘若擔了這個奪人未婚妻的果,日後恐怕要用命來還。但這一切也不便和明澤明說,他也是從少年時代走來,知道少年人動情的炙熱與難以抑製。


    於是他假裝大怒,責怪明澤不應明知人家娘子有婚還妄想私奔,先以此為由把明澤強行帶回雪峰,令他反省。但明澤對待謝家養女滿腔真心,三番五次想要逃跑赴約,最終被師父拘禁罰跪在雪峰頂上,等到明澤被放出來,又因為受寒而病了一場,折騰來折騰去,待到明澤有力氣下山時,謝家養女也早已出嫁了。


    自此之後,明澤再也無顏去見那謝家養女,隻能在她遇險之時暗中護持,用盡全心使她一生無憂。及至她去世之後,明澤浪跡天涯,卻反而突破了修武至境,成為了大宗師,但對待和她關係密切的謝家人,他還是羞愧於心,難以麵對,隻能退避三舍。


    所以今日謝清華能得他指點,實在是機緣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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