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布裏納號於1月31日離開古爾比島,3月5日順利歸來,在海上共曆時三十五天(因為今年是閏年)。這三十五天等於加利亞星球的七十天,因為太陽在古爾比島上空已經升起七十次了。


    隨著多布裏納號越來越接近阿爾及利亞在這次大災害中唯一幸存下來的這一小塊土地,赫克托爾-塞爾瓦達克心中十分激動。這些天來,他一直提心吊膽,不知道這個小島是否安然無恙,他的忠心耿耿的本一佐夫是否遇到了不測。他這種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這次周遊地中海,所到之處,那滄海桑田的變化,實在令人驚心動魄。


    看到小島依然如故,塞爾瓦達克不禁鬆了口氣。不過奇怪的是,在多布裏納號進入原謝利夫河口附近的港灣以前,他看到小島的上空有一塊濃雲在緩緩移動,一會兒上升,一會兒下降。後來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麽雲朵,而是一大群密密麻麻的飛鳥。鳥鳴聲報耳欲聾,與多布裏納號抵達後鳴放的禮炮遙相呼應。


    多布裏納號一麵鳴放禮炮,一麵徐徐開進原謝利夫河口附近的小港灣。


    這時,隻見一個人手中握著槍,奔跑著跳上岸邊的懸岩。


    這是本一佐夫。


    他畢恭畢敬地站在山岩上,向多布裏納號行注目禮。上尉一上岸,他就再也站不住了,立刻搶步走上前去,熱烈地吻著他的手。


    他一反常態,沒有向上尉表示問候,說一些諸如“見到你很高興。路上好嗎?我一直十分想念你”等熱情洋溢的話語,而是不停地叫道:


    “啊!這些可惡的混蛋和強盜!上尉你總算回來了。”


    “你在罵誰呀,本一佐夫?”本一佐夫的罵聲不絕,把塞爾瓦達克弄得莫名其妙。他想,會不會是一些阿拉伯人在他走後來搶掠了一番。


    “我罵的是這些風惡的鳥雀。一個月來,我天天用槍打,但越打越多。要是任從這些家夥危害,島上的莊稼很快就會被它們吃得精光。”


    剛剛走上來的鐵馬什夫伯爵和二副普羅科普也覺得本一佐夫的話並不過分。1月間加利亞接近太陽時,隨著氣溫升高,田野裏的莊稼早已成熟。本一佐夫雖然收割了一些,但有不少地塊已被鳥雀糟蹋完了。


    這些鳥雀是加利亞從地球上帶來的。它們到古爾比島來尋求棲息之所是不足為怪的,因為隻有這裏有田野、牧場和淡水。這也表明加利亞這個小行星上的其它地方,都是寸草不生、滿目荒涼的世界。不過,它們這一來,便對島上的居民構成了很大的威脅,所以必須想方設法把它們消滅掉。


    “這個問題咱們要認真研究一下。”塞爾瓦迪克說。


    “啊,對了!上尉,咱們那些住在非洲的同事怎麽樣了!”本一佐夫問。


    “他們還在非洲。”塞爾瓦達克答道。


    “他們是一些多好的人。”


    “不過我們沒有找到非洲。”塞爾瓦達克又說道。


    “沒有找到了那末法國呢?”


    “也沒有找到,本一佐夫。”


    “蒙馬特呢?”


    這是本一佐夫最為關心的問題。上尉寥寥數語把經過情形告訴了他,不但蒙馬特,而且整個法國,整個歐洲,都隨著地球遠離他們而去了,現在距離他們足有三億二千萬公裏。看來隻有打消重返家園的念頭了。


    “不可能!怎麽會再也見不到我的蒙馬特呢?”本一佐夫叫道。“上尉,恕我說話粗魯,你在胡說什麽?”


    他搖了搖頭,無論如何不願相信上尉的話。


    “那好,本一佐夫。”上尉說道。“信不信由你。不過這也好,決不要灰心失望。一位不知名的學者正是這樣做的。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在這裏安頓下來,作好長遠打算。”


    塞爾瓦達克一麵說著,一麵領著鐵馬什夫伯爵和二副普羅科普向那間茅屋走去,茅屋已經由本一佐夫修複。那間石屋也已整理一新,馬廄打掃得幹幹淨淨。塞爾瓦達克熱情地把兩位俄國客人和小尼娜在簡陋的小屋裏安頓下來。在剛才來的路上,本一佐夫還在小尼娜的臉蛋上親了兩下,小尼娜由衷地回敬了他的吻。


    大家在茅屋裏開了一個會,討論下一步該怎麽辦。


    當前的緊迫任務是從長計議,解決住房問題,順利度過冬天。隨著加利亞離太陽越來越遠,嚴冬即將來臨。時間多長,難以預料。這要看加利亞軌道的偏心率究竟有多大,說不定需要幾年的時光才能回到太陽這邊來。島上的燃料並不富裕。煤是根本就沒有的,隻有少量的樹木。而且從長遠來說,古爾比島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被冰雪覆蓋,寸草不生。怎麽辦?如何度過這一個個巨大的難關?必須趕緊采取一些辦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至於大家的吃喝,當前還沒有多大困難。飲水是不成問題的。平原上有幾條溪水,蓄水池裏也儲滿了水。何況不久之後,大海即將封凍,從而可以破冰取水,因為海水結冰後,水裏的鹽份就消失了。


    至於每人每天所需要的糧食,完全可以長期維持。一方麵,大片的莊稼早已黃熟待割,另一方麵成群的牛羊也是一個豐富的來源。不過,到了嚴冬季節,千裏冰封,牲畜所需要的飼料就無法再種植了。因此還必須儲備一些飼料。當然,如果能預先知道加利亞繞太陽一周所需要的時間,那就可根據冬日的長短來屠宰牲畜了。


    加利亞星球上迄今發現的居民,除直布羅陀的十三個英國人外,有八個俄國人,兩個法國人和一個意大利小女孩。所以,古爾比島上每天需要消耗糧食的是十一人。


    塞爾瓦達克剛剛說出這一數字,本一佐夫便突然叫道。


    “上尉,對不起,你的數字不準確。”


    “你說呢?”


    “我說有二十二人。”


    “在我們這個島上?”


    “是的”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說清楚好不好?”


    “我還沒來得及向你報告,上尉。自你走後,島上來了一些人。”


    “島上來了一些人?”


    “對。”本一佐夫說。“先生們,你們看,島上的莊稼早已成熟,我一雙手哪裏顧得過來?”


    “是的。”普羅科普二副隨聲答道。


    “你們跟我去看看。路途不遠,隻有兩公裏。每人帶上一枝槍。”


    “帶槍幹什麽?需要自衛?”上尉塞爾瓦達克問。


    “不。”本一佐夫答道。“為的是打那些可惡的鳥雀。”


    大家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但還是留下小尼娜,一起跟著他走出了茅屋。


    出門不遠,便遇到成群的鳥雀遮天蔽日,在他們的頭頂上盤旋。其中有野鴨、針尾鴨、沙雉、雲雀、烏鴉、燕子,此外還有海鳥,如海番鴨、紅斑鶇、海鷗,以及鵪鶉、山鶉、丘鷸等野禽。大家舉槍射擊,每一槍都可打下十來隻。


    本一佐夫沒有沿北部海邊走,而是從平原上斜插了過去。由於大家現在都是身輕如燕,疾步如飛,十分鍾後便走完了本一佐夫所說的兩公裏路程,來到一個山崗下。這裏種著一大片埃及無花果和桉樹,風景十分幽美。


    “啊,這些混蛋和強盜!”本一佐夫又罵了起來。


    “你還是罵這些鳥雀嗎?”塞爾瓦達克問。


    “不,上尉。我罵的是那些可惡的懶漢。你們瞧,他們又扔下田裏的農活,偷閑去了。”本一佐夫指著地上零亂地放著的鐮刀、耙子和長柄鐮說道。


    “本一佐夫,你別再給我們擺迷魂降了。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快直截了當地說吧!”有點沉不住氣的塞爾瓦達克焦急地說道。


    “別聲張!上尉。你聽!你聽!”本一佐夫說。“我不會冤枉他們的。”


    林中傳來了悅耳的歌聲,並有吉他和響板伴奏。


    “西班牙人!”上尉塞爾瓦達克驚叫道。


    “你以為他們是什麽人?”不一佐夫說。“這些家夥一天到晚唱個沒完。”


    “這是怎麽回事?……”


    “你聽下去好了。現在輪到老家夥了。”


    這時,林中又傳來一種聲音,但不是歌聲,而是咬牙切齒的咒罵聲。


    上尉是加斯科尼人,稍稍懂得一點西班牙語。那首歌的歌詞大意是:


    除了你的青睞,


    再加上一支雪茄煙,


    一杯赫雷斯白葡萄酒,


    一匹駿馬和一支火槍,


    世上豈有更美好的東西?


    那咒罵聲口音很重,罵的是:


    “還我的錢!還我的錢!你們欠我的錢總該還找了,無恥的惡棍!”


    歌聲接下去唱道:


    水罐子要算克蘭奇的好,


    小麥當推特雷布赫納的強。


    若論年輕的姑娘們,


    要數聖盧卡巴拉梅達的最漂亮。


    “還我的錢,你們這些無賴!”響板聲中,咒罵聲又起來了。“請你們看在亞伯拉罕、伊薩克和雅各的份上,看在耶穌-基督,也看在穆罕默德的份上,把錢還給我!”


    “見鬼!是個猶太人!”上尉塞爾瓦達克叫道。


    “猶太人倒沒什麽。”本一佐夫說。“我就見過一些猶太人替別人幫忙的時候,非常慷慨大方。可是這家夥是德國猶太人,為人最是貪財如命,可說是全人類的敗類,他背叛了所有宗教的教義。”


    兩位法國人和兩位俄國人正要舉步進入林中,突然看到那裏出現了一個十分有趣的場麵,不由得在林邊停了下來。隻見那些西班牙人跳起了西班牙的民間舞蹈——見丹龍舞。由於大家的體重已大大減輕,他們一下就跳了十多米高,甚至高出那些參天古木,看了實在叫人發笑。跳舞的共有四人,一個個身強力壯,長著一身健美的肌肉。他們把老家夥也強拉著帶到空中戲弄一番,恰如喜笑無厭的塞戈維亞製呢工人放蕩不羈,戲弄桑丘-潘沙時一樣。


    塞爾瓦達克等人於是鑽入林中,走到一塊林間空地上。兩個彈吉他和打響板的人正半躺在那裏,笑著給他們伴奏。


    一見他們到來,這兩人便停止了演奏,跳舞的人也不再同老家夥胡鬧了。


    老家夥已叫喊得唇焦口燥,這時氣急敗壞地跑到塞爾瓦達克麵前,躁著一口德國腔的法語,向他說道:


    “總督先生,這些無賴欠我的錢不還。請你看在上帝的價上,替我主持公道。”


    上尉膘了本一佐夫一眼,似乎在問他為何給他冠以“總督”的美名。本一佐夫點了點頭,那意思似乎是說:


    “上尉,總督的職位,你當之無愧,是我讓他們這樣叫的。”


    塞爾瓦達克示意老人不要再說下去。老人恭敬地鞠了一躬,氣呼籲地呆在一旁。


    老人約有五十歲左右,但看上去卻象是六十開外的人了。他身材矮小,鷹鉤鼻子,賊眉鼠眼。生就一副狡黠、偽善的麵孔。他的胡子呈淡黃色,頭發亂如茅草,腳很大,手很長,完全是典型的德國猶太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是一個愛財如命的高利貸者。為了錢,什麽喪盡天良的事都


    做得出來。錢對他具有無窮的吸引力。他同夏洛克一樣,要是能讓欠債人用自己的身體還債,他肯定會把欠債人身上的肉割下來零賣。他是猶太人,但隻要有賺頭,他可以一會兒把自己打扮成伊斯蘭教徒,一會兒又裝成基督徒,如果能賺更多的錢,他可以把自己說成是不信教的人。


    他名叫伊薩克-哈克哈卜特,德國科隆人。不過,正如他對上尉塞爾瓦達克所說,為了做生意,他每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奔波。他的店鋪設在一條載重量為二百噸的單桅船上,在地中海沿岸兜攬生意。船上裝的小百貨不下千種,從火柴到法蘭克福和埃皮納爾出產的小畫片應有盡有,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水上雜貨鋪。


    這個水上雜貨鋪名叫“漢沙”。伊薩克-哈克哈卜特孤身一人,沒有家小,終日以船為家。他雇了一個舵工和三個夥計,成年往來於阿爾及利亞、突尼斯、埃及、土耳其、希臘和中東的沿海一帶,販買咖啡、糖、大米、煙草、布匹和香粉,賺的錢不計其數。


    發生大災難的那天晚上,漢沙號正停泊在摩洛哥最北部的休達。舵工和其他三名夥計恰巧有事外出,從此音信杳無。讀者也許記得,直布羅陀的對麵,有一個小小的孤島,這便是休達僅存的地方。當時在這裏停留的還有十來個西班牙人。他們一點也沒覺察到周圍發生的事情。


    這些人來自西班牙的安達盧西亞,成天無憂無慮,懶惰成性,隻知道玩匕首,彈吉他,由一個名叫奈格雷特的人帶領著種幾畝薄地。因為奈格雷特到過許多地方,是他們這些人中間閱曆最廣的人。當他們發現附近地區已成為一片汪洋大海,自已被圍困在一個孤島上後,心中十分焦急。所幸漢沙號還怕在附近,船主伊薩克-哈克哈卜特也在船上。如果需要的話,他們是會毫不猶豫地把船穿過來開回國的,可是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懂得航海知識。然而他們又不能沒完沒了地呆在這塊亂石嶙峋的不毛之地上。所以身邊的糧食吃光之後,他們便隻好強迫哈克哈卜特讓他們上船了。


    這期間,直布羅陀的兩位英國軍官來訪——關於這兩位英國軍官的小島之行,前文已經談及——奈格雷特接待了他們。兩個英國人同這些西班牙人談了些什麽,伊薩克一無所知。總之,在英國人同他們談過話之後,奈格雷特便毫不客氣地強迫哈克哈卜特揚帆啟航,叫他把他們送到附近的摩洛哥海岸去。伊薩克隻得依從,但他念念不忘的是想方設法撈取錢財,所以問西班牙人講明必須交付路費。西班牙人滿口答應,其實他們一個裏亞爾也不打算付。


    2月3日,漢沙號啟航。駕船的人全都是門外漢,所幸天空一直刮的是西風,行駛十分順利,不過是任其漂流罷了。但結果卻不知不覺到了地球上僅存的這塊區區之地——古爾比島上。


    一天早上,本一佐夫突然發現天邊出現一艘船,但又不象是多布裏納號,隻見它順風而下,直向原謝利夫河右岸的港灣駛來。


    本一佐夫把伊薩克和這些西班牙人的來曆向眾人作了詳細介紹。他說,船上裝的貨物十分齊全,對於大家在古爾比島定居十分有用。當然,將來同伊薩克談判一定要費一番口舌,但在當前情況下,為了大家的利益,征用他的貨物也沒有什麽不當之處,反正他也無法再去出售了。


    “至於伊薩克和這些西班牙人的糾葛,”本一佐夫最後說,“我們早已說定,一俟‘巡視各地’的總督大人回來,便請他出麵斡旋,妥善解決。”


    聽了本一佐夫這一席話,塞爾瓦達克不禁微微一笑,並答應伊薩克一定為他公平處理。這樣,伊薩克也就不再罵聲不絕了。


    “不過,”鐵馬什夫伯爵待伊薩克走後向上尉問道,“你要這些人哪兒去弄錢來還他呢?”


    “他們有錢!”本一佐夫說。


    “這些西班牙人有錢?”伯爵說。“我覺得難以相信。”


    “他們有錢。”本一佐夫說。“我親眼見過。而且是英國錢。”“啊,是這麽回事!”塞爾瓦達克說。他忽然想起英國人曾到休達小島一遊。“這件事,且不去管它,以後再說。伯爵,你發現沒有,在我們的加利亞星球上,現在有從歐洲來的各個民族的人。”


    “是的,上尉。”鐵馬什夫伯爵答道。“在這塊從地球分離出來的碎塊上,如今有法國人、俄國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英國人和德國人。至於這最後一種人,應該說由伊薩克來代表,是很不相稱的。”


    “我們不必要求太高了!”塞爾瓦達克風趣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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