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塞爾瓦達克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他是不會被這些接二連三的奇怪現象征服的。他不象本一佐夫對什麽都無動於衷。相反,他喜歡刨根問底,想方設法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他覺得事物顯示出這樣或那樣的現象並沒有什麽可奇怪的,重要的是要了解其原因。他認為,如果你被一粒子彈打倒在地,隻要你能弄明白這位於彈是按照什麽規律運動,沿著什麽樣的彈道打倒你胸膛上來的,你就應當死而無憾。這就是他的處世哲學。因此,他在對剛剛發生的奇怪現象流露出短暫的不安之後,現在所一心向往的便是弄清其根由了。


    “他媽的,”夜幕突然降臨之後他悻悻地叫道,“看來我們隻有等到天亮之後再看個究竟了。但願太陽還會出來,不管是晴空萬裏還是陰雲密布,我一定要弄清楚太陽到哪裏去了。”


    “上尉,”本一佐夫說,“恕我提個問題,我們現在應該幹什麽?”


    我們暫且就停留在這裏。明天——如果還有明天的話——我們再仔細看一看兩邊和南邊新形成的海岸,然後回到我們的住地去。我們無法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當務之急是弄清楚現在在哪裏,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因此,在察看了西邊和南邊的海岸之後,我們再……”


    “天曉得南邊有沒有海岸?”本一佐夫說。


    “而且也不知道那邊究竟是不是南邊。”上尉答道。


    “那麽現在可以睡覺嗎?”


    “當然可以,隻要你睡得著。”


    無憂無慮的本一佐夫一聽到這句話,便在一塊巨石旁躺下來,用雙手蒙住眼睛,無所牽掛地安心入睡了。


    上尉塞爾瓦達克走到新的海岸上踱著分步。他思緒萬千,眼前的一連串問題使他難以平靜。


    首先,這次災害的規模究竟有多大?是不是僅限於北非的這一部分?奧蘭、阿爾及爾、莫斯塔加內姆這些近在咫尺的城市能否幸免?他的朋友和同事們是否已同當地居民一起葬身魚腹?地中海的海水是否隻是因為地震的關係而漫過了海岸,淹沒了謝利夫河口附近的地方?不過,果真如此,那也隻能說明謝利夫河為什麽已不複存在,至於天地間的其它變化,則無從解釋了。


    另外一種可能是非洲海岸已經移到赤道地區。不過這也隻能說明太陽為何會經過天頂,以及為什麽沒有晚霞,而不能說明白天為對麽隻有六小時而不是十二小時,以及太陽為什麽在西方升起,東方落下。


    “可是,”塞爾瓦達克不住地在心裏嘀咕道,“今天白天的時間分明隻有六小時,而且從日出和日落的地方來看,東西方巳完全顛倒過來,這些都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不管怎麽說,明天再看吧——如果還有明天的話!”


    一連串無法解答的問題,把他弄得越來越糊塗起來。


    天空被烏雲覆蓋,平素常見的那些明亮的星星已無影無蹤,這實在是一件叫人大為掃興的事。塞爾瓦達克雖然對天文學不太精通,但對一些大的星座還能略知一二。如果天空沒有烏雲的話,他本可看看北極星是否還在原處,或者是否已被別的星球代替,並因此而推斷出地球的自轉方麵是否已發生變化,或是完全顛倒過來了。隻要弄明白這一點,許多問題便會迎刃而解。可是天空烏雲翻滾,似乎正孕育著一場暴風雨,哪能看到一顆星星?不時翹首天空的塞爾瓦達克隻好望洋興歎。


    至於月亮,那是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因為這幾天正趕上朔日,它已同太陽一起降落到地平線下麵去了。


    可是,他在海岸上漫步一個半小時之後,突然看到西邊地平線上有一束強烈的光透過厚厚的雲層射了出來,簡直叫人難以置信!


    “月亮!”他叫道。“不,絕不可能!難道蟾宮也改變了自轉方向,從西方升起了?不,不可能!月亮不會有這樣強烈的光,除非它同地球的距離已大大縮短。”


    是的,這個星球所發出的光十分強烈,光線透過密集的雲層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晝。


    “會不會是太陽呢?”塞爾瓦達克暗自問道。“可是太陽剛從東方落下去不到兩小時!既不是太陽,又不是月亮,哪會是什麽星球呢?難道是一個特大的流星?啊,今天的怪事真是層出不窮!這些烏雲也實在可惡,否則定可看個明白。”


    他開始責備自己:


    “我過去把大好時光白白浪費掉,沒有認真學一點天文學,今日看來實在可惜。我現在冥思苦想,竭力想弄明白的問題,也許正是最普通的天文常識!”


    天空是那樣變幻莫測。從那個巨大的星球上發出的強烈的光束把一朵朵雲彩照得通明。可是奇怪的是,一個小時後,這個星球卻沿著一條同地球的赤道成垂直線的方向落到地平線下去了,而不是家宇宙中的其它星辰那樣,在地球的一邊升起,然後沿著一條弧線運動向另一邊落下。隨著它的消失,透過雲層照到地麵上來的柔和的光也消失了。


    一切又回到茫茫黑暗之中。上尉塞爾瓦達克的心中也變得更加糊塗起來,越來越不能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天體的最基本的運動規律已被打亂,各個星球似乎已不再按照原來的軌道運動,整個太空好象一座巨大的時鍾,它的發條突然失去了控製。看來太陽從地平線的某一方再度升起的希望是非常渺茫了。


    不想三小時後,太陽及從西方突然出現了。晨光照在雲朵上,顯得十分明亮。黑夜終於過去,塞爾瓦達克看了看表,這一夜不多不少,恰好是六小時。


    本一佐夫睡得正酣,但也隻好把他叫醒。


    塞爾瓦達克走上前去,毫不客氣地把他推醒。


    “喂,快起來!咱們該上路了。”他向他叫道。


    “啊!上尉,”本一佐夫柔著惺忪的睡眼說道。“我還沒睡夠,好象剛睡著不久!”


    “你已經睡了整整一夜了。”


    “一夜!……”


    “時間是少一些,隻有六小時,不過你應該適應新的環鏡。”


    “我會慢慢適應的。”


    “快走吧!別耽擱了。咱們先抄近路回到我們的住地去,看看兩匹馬怎麽樣了。如果有可能,我們就騎上馬到各處去走走。這次災害,阿爾及利亞有哪些地方幸存了下來?我們在這一方麵知道得太少了。”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從南邊到莫斯塔加內姆去。要是去不了,我們就往東走,到特內斯去。”


    他們於是踏上了歸途,向住地走去。路旁新開辟的果園一望無際,枝頭掛滿無花果、椰棗和橙子。他們腹中空空,正可摘來充饑,反正這兒一個人也見不到,誰也不會來找他們的麻煩。


    一個半小時後,他們順利回到住地。那裏的一切依然如故。顯然,他們走後,一個人也沒有來過。這邊也同那邊一樣,到處見不到一個人影。


    他們很快做好了出發的準備。本一佐夫在挎包裏放了一些餅幹和野味罐頭,至於飲水,那是不成問題的,平原上有不少清澈見底的溪流。這些小河過去是謝利夫河的支流,現在都直接流入地中海了。


    本一佐夫很利索地套上馬鞍。他們於是飛身上馬,向謝利夫河方向進發。


    不但塞爾瓦達克和本一佐夫感到自己的體重已大大減輕,體力有了成十倍的增加,兩匹馬也同他們一樣輕如飛燕。它們已不再象是兩匹馬,而象是古代神話中長著翅膀的怪獸了。它們的四隻蹄子幾乎很少接觸地麵。所幸上尉和本一佐夫都是上等騎手,完全可以放開手,任兩匹馬自由奔馳。


    二十分鍾後,兩匹馬走完了八公裏,到達謝利夫河口附近,然後放慢速度,沿著原來的謝利夫河右岸,向東南方走去。


    河岸還保留著原有的特征,不過對岸已不複存在。極目了望,到處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顯然,僅從這一點來看,莫斯塔加內姆以及整個奧蘭省已在一夜之間被海水蕩平。


    上尉塞爾瓦達克曾在這一帶測量過,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路途熟悉。他想盡量在這裏多走一走,看一看,然後寫一份報告,但報告寄給誰?送往何處?自己也十分茫然。


    他們從謝利夫河口出發,沿著原來的河岸,用四個小時走了三十五公裏路程。這時,夜幕開始降臨。他門在離河岸不遠的地方,停下來準備過夜。對岸曾經是米納河注入謝利夫河的河口,如今這條河已經蕩然無存,視線所及,隻是汪洋一片。


    奇怪的是,他們走了這樣遠的路程,竟沒有遇到一個人。


    本一佐夫找了一塊地方讓上尉躺下來休息。兩匹馬已經拴在一棵樹樁上,樹樁周圍是豐美的牧草,它們可以盡情享用。夜間平安,沒有出現意外情況。


    第二天,1月2日——按照舊曆,現在正是1日天剛斷黑的時候——上尉塞爾瓦達克和本一佐夫又跨上馬,繼續沿著原來的河岸向前跋涉。這一天,他們在六個小時中走了七十公裏。


    河岸的外貌依然如故。隻是從米納河口走出二十公裏後,謝利夫河的一大段河岸,突然消失了。離河岸不遠的蘇爾克來圍城的城郊及其八百名居民已被海水吞噬。不知道阿爾及利亞這一帶的一些大城鎮,如馬紮格蘭、莫斯塔加內姆和奧爾良,是否也已遭到了同樣的命運?


    塞爾瓦達克繞過這個缺口,又登上原來的河岸。河岸的對麵原是穆斯林和基督徒混居的阿密莫薩鎮。此鎮以前是貝尼烏拉人的首府,如今電蹤影全無,連鎮後麵的高達一千一百二十六米的芒庫拉山也不知去向了。


    這天晚上,他們在河岸的一個拐角處停下來過夜,這一塊新的天地到這裏便突然終止了。這地方原是莫門圖諾鎮的所在地,可是現在也一點痕跡沒有了。


    “我本想今天晚上到奧爾良市去過夜,順便吃一頓美餐的。”塞爾瓦達克看著眼前一片汪洋的海水,心中不禁茫然若失。


    “這根本不可能,上尉。”本一佐夫說。“除非你乘船去。”


    “本一佐夫,你想到沒有,我們兩人真是萬幸。”


    “是的,上尉。逢凶化吉正是我們的一生中司空見慣的事。你看吧,我們最後一定會有辦法,越過這一片汪洋的大海,到莫斯塔加內姆那邊去看看的。”


    “不見得吧!要是這一塊新的天地是個半島,那倒有可能到特內斯去打聽打聽消息。”


    “不如說由我們來向他們提供一點情況吧。”本一佐夫說。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六個小時後,太陽出來了。上尉塞爾瓦達克對這一帶的地形進行了仔細的觀察。


    海岸從他們昨天晚上過夜的地方,轉了個彎,由南向北而去。這邊的海岸是一條剛剛形成的斷裂帶,不象那一邊,是借用謝利夫河原來的河岸。上文已述,離這個拐角處不遠的地方,原是莫門圖譜鎮。這時,本一佐夫已爬到附近的一個山坡上向海中眺望,但海那邊茫茫一片,什麽也沒有。位於東南方十公裏左右的奧爾良市,連一點影子也沒有。


    上尉塞爾瓦達克和本一佐夫子是離開過夜的地方,沿著新的海岸,向北走去。海岸上到處是斷裂的田園和東倒西歪的樹木,樹枝一直垂到水麵。有幾棵千年古樹象是用斧頭砍倒似的。


    他們騎著馬,走得很慢,因為海岸上到處是大的裂縫和小的海灣,隻有繞過去,方能繼續前進。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才走了三十五公裏,到達邁爾吉查山的山腳下。邁爾吉查原是小阿特拉斯山脈延伸到這一帶來的餘脈.


    山脈在這兒突然被攔腰截斷,一個個奇峰突起,屹立在岸邊。


    第二夫早上,他們騎著馬越過一個山口,然後徒步登上了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站在山頂,俯瞰四周,他們終於弄清了阿爾及利亞的這一塊狹長地帶所經曆的滄海桑田的變遷。


    一條新的海岸從邁爾吉查山的山腳下一直伸展到北邊的大中海,海岸全長約三十公裏。他們原先以為可從這一邊到特內斯去,但根本不可能了,特阿斯地區已不複存在,他們這兩天所探索的這塊新天地根本不是什麽半島,而是一個道道地地的孤島。塞爾瓦達克從山頂向四周了望,到處是水天一色,沒有一塊陸地的影子。


    在阿爾及利亞土地上新形成的這個島嶼呈不規則四邊形,但也可以說就是一個三角形。其它各條邊的邊長為:原謝利夭河河岸一百二十公裏,由南向北到小阿特拉斯山為三十五公裏,由小阿特拉斯山到地中海為三十公裏,原地中海海岸為一百公裏。因此,島的周長共有二百八十五公裏。


    “真有意思!”上尉塞爾瓦達克說。“可是為什麽會形成這樣一個島嶼呢?”


    “這有什麽奇怪的?”本一佐夫說。“這是造物主的意思,上尉。上帝願意怎樣,就會怎樣。”


    他門走下山坡,跨上馬,繼續北上。這一天,他們一直走到地中海海岸。濱海小城蒙特諾特已同特內斯一樣從地圖上消失了,蹤影全無。


    第二天,一月五號,他們開始沿著地中海岸向西進發。出乎上尉所料,海岸的景物並沒有完整地保存下來。四個村莊:卡拉阿特一齊瑪,阿米斯,馬拉布和龐特-巴斯已經無影無蹤,連一些海岬也不知何處去了。上尉塞爾瓦達克和本一佐夫發現,這個島上除他們兩人外,其他什麽人也沒有,不過平原上偶爾可以看到一群群牛羊。


    後來,他們回到了自己的住地。他們用了五天——也就是舊曆兩天半-一的時間在島上兜了一圈。換句話說,他們離開倒塌的茅屋以來,已經是整整六十小時了。


    “上尉!”本一佐夫說。


    “什麽事?”


    “你現在成為阿爾及利亞的總督了!”


    “沒有一個居民,我這個總督有什麽意思?”


    “我不就是嗎?”


    “好,你可算作……”


    “你的臣民。”


    “我的十三行詩怎麽樣了?”上尉就寢時嘀咕道。“現在看來當初花那麽多功夫寫這首詩倒是很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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