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園林一年四季是不缺少美景的,每天清晨太陽還未升起之前,宮裏的奴才就早早的將一路上的落葉清掃幹淨。大理石鋪就的小路兩旁栽滿了耐寒的植株,枝椏上晶瑩的水光折射出七彩的霞光。


    司馬奕和朱允熥一前一後的走著,兩個人都是靜默無言,朱允熥覺得自己是無可奈何才會跟上來的,可是他卻沒發現自己腳下的步伐下意識的跟著司馬奕走,踩著他走過的印記,還有心裏麵那微妙的喜悅。


    “從你母親去了以後,一轉眼你就這麽大了”


    吾家有兒初長成,青澀的少年站在他麵前,這種微妙的自豪感突然就在司馬奕的心裏升起了,那已經不在了的原身看到這樣的場景,是否心裏會有一點遺憾和悔意呢?


    朱允熥沒有想到自己會聽見這樣一句話,他有些失神,眼眶微微帶著澀意,心中隱藏的怨憤似乎在這一刻就要噴湧出來,他已經壓抑了這麽久,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心中隱藏了如此強烈的情感。他以為自己無論聽到什麽都應該是不為所動的,因為他早就過了渴望父親疼愛看重的年紀,可是司馬奕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他多年以來的防備潰不成軍,原來,他還是希望的啊……


    他自出生起身上就帶著不祥,他出生的時候,他的母親難產去世了,等他懂事以後,他常常聽見宮人們在背後議論,說他克父克母。


    四歲以前,他還常能看見父王,因為那時候大哥還在,父王很看重大哥這個嫡長子,所以總是會抽空來大哥的寢殿裏,這個時候,他總是被宮人抱走,因為誰都知道,太子不喜歡這個已逝嫡妃生的嫡次子,而他卻會悄悄避開那些宮人,遠遠地看著那個聽說是他父親的男人,看見他對大哥那麽慈祥,卻不喜歡自己,那時候他就懂得了難過的心情。等到長大了,才知道那個男人不喜歡自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四歲之前的他一直和大哥相依為命,那個時候大哥的身份尊貴,又得父王的看重,所以他們的日子過的還不錯,宮人伺候的也精心,但是四歲以後的人生天翻地覆,大哥走了,偌大的宮廷裏麵隻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外祖家沒落了,母親不在了,連他最後的親人大哥也走了,四歲的他獨自一個人在宮廷裏掙紮求存,人心冷暖,世態炎涼讓他早早就明白了生存的法則。他想,克父克母的他是不是也克死了兄長呢……


    後來,父王的姬妾呂氏被扶正,取代了原本屬於母親的位置,他的兒子也取代了原本屬於大哥的位置,所有人都在慢慢遺忘那些過去的痕跡,他不是不恨,卻什麽都做不了。東宮有了新的太子妃,所有的風向瞬間轉向新的太子妃,每個人都迫不及待的去獻殷勤,渾然遺忘了當年他們是如何討好大哥的。呂氏從不在用度上苛刻他,闔宮上下都在盛傳她的賢明,可是他依舊不喜歡她。一個半大的沒有母親護持的孩子能在後宮裏長大也得由於他的不得寵,誰會對他這個克父克母沒有半點威脅的皇子下手呢?


    隨著他的長大,他的身份也愈發的尷尬,一個嫡出的皇子甚至比不得一般的庶子,這樣的境遇讓他不得不越來越沉默。


    “能看見你健健康康長大,孤以後也就放心去見你母妃了,孤知道你心中定然是怨恨的,可是有些事情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司馬奕看不見低著頭的朱允熥微紅的眼眶,隻是這孩子的沉默讓他難免新生感傷。


    “父王,您……”


    朱允熥驚訝的抬起頭,對司馬奕話語中隱含的歉意和深意感到不解。


    “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司馬奕伸出手輕拍了一下朱允熥的腦袋,這樣親昵的動作讓他簡直快要落下淚來。


    “父王……不怪我害死了母妃嗎?”


    朱允熥目光暗淡,聲音很輕,這麽多年他也一直認為母親是他害死的,所以對於父王的冷淡他心中雖有怨憤卻從無恨意,甚至他認為他所遭受的都是理所應當的。


    “傻孩子,有些事上天早已經注定了,你母妃是愛你的,所以拚死也要將你生下來,而孤也是愛你的,才會多年有意冷落你,隻為了一個讓你平安長大的機會,孤每天政務繁忙,總有些地方照看不到的,你的大哥就是因為孤的疏忽才會走的,所以同樣的錯誤孤不會再重現在你身上”


    或許原身是責怪的,雖然他得了一個嫡子,卻永遠失去了和他年少相伴的妻子,甚至牽連了她拚死生下來的幼子,覺得這孩子有克母之相。但是司馬奕不信這些,常氏拚死生子,就證明她有多愛這個孩子,這是一個母親的偉大,孩子是最無辜的,索幸他這樣的冷淡終究得了一個好結果。


    朱允熥潸然淚下,放在心裏多年的心結終於在這一刻打開,原來母親拚死生下他是因為愛,父王多年的冷落也是為了愛,這一刻沒有人能比他更幸福了,原來他沒有自己想的那樣不幸。心中多年的傷痕在這一刻結疤,有些事情即使無法彌補,可是在這一刻,卻刻畫了最美好的紋路。


    “孤原本以為你長大了,這時候卻哭的像個孩子”


    司馬奕善意的調笑道。


    “讓父王見笑了”


    朱允熥反應過來自己的狼狽,慌亂的用袖子擦幹了臉頰上的淚水,剛哭過的眼睛透著水漾般的光芒,像隻受驚的小鹿。


    看著眼神閃躲幾分羞怯的少年,司馬奕不禁感歎這時候的朱允熥才像這個年紀的少年。


    一番推心置腹以後,兩人相處的氣氛多了幾分溫馨,朱允熥看著司馬奕的眼神裏也多了幾分親近,他不再是高高在上觸手不及的太子殿下,而是真真切切一直關心他的父親。


    孟公公帶著一群太監宮女遠遠的看著,沒有聽到司馬奕的傳喚他們根本不敢靠近,隻能看見兩父子說著話,而後三殿下又哭又笑的表情,看的他也是一頭霧水。


    父子兩個尋了一個涼亭坐下,走了這麽久,身體尚未康複的司馬奕臉色有些蒼白,朱允熥更是緊張,他才剛剛和父親的關係緩和,無論如何都不想父親出什麽意外。


    “再過幾年你的年紀也大了,有什麽打算?”


    盤旋在司馬奕心裏的問題終於問出了口。


    朱允熥臉上多了幾分為難之色,這個問題他懂事以後也一直在考慮,最開始的時候,他隻想早早出宮就藩,逃出這個禁錮他多年的牢籠。再多的他卻是不敢想,他的親生母妃已經去了,前朝更無支持他的外家,再加上不得父親的寵愛,連皇爺爺對他的態度對他也是淡淡的,但是二哥就不同,不僅母親是太子妃,身後更有實力強大的外家,又得父王和皇爺爺的看重,所以即便知道父王將來會成為九五之尊,他也沒有想法去爭那個位置。


    “孩兒隻想早點出宮就藩”


    即便這是他多年所想,但是如今說出來的時候,心裏不知道為何總是有一些遺憾的感覺。


    “隻有這樣?看來多年的磨礪終究還是影響了你,別忘了,你也是嫡子”


    父親的意思是……?朱允熥似乎看到了司馬奕眼神中的鼓勵,一直壓抑在心底的野心在此刻突然被放大。


    “你二哥的性子過於寬厚了,孤總是有些擔心”


    “父王的意思是……?”


    “孤沒有什麽意思,孤能給的也隻是一次機會,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了”


    司馬奕的一番話打破了朱允熥內心的平靜,而這正是司馬奕的目的所在,曆史已經告訴他,朱允炆的性情更適合做一個逍遙王爺而非一個動心忍性的帝王,所以,他得考慮另一個更適合的對象了,顯然朱允熥是個可造之材,但是最後究竟他能不能成為他心中滿意的繼承者就要看他的手段了。


    司馬奕回寢殿之後,朱允熥又在涼亭裏麵坐了很久,不得不說,司馬奕的一番話牽起了他心裏壓抑最深的*,但凡是出身皇家的人,就沒有一個人不想做那個位置,隻是他一直再告訴自己絕對沒有機會,但是今天,他的父親告訴他願意給他這個機會,不得不承認,他心動了。


    但是他也明白,他得向司馬奕證明,他是有能力坐上那個位置的。


    這一邊,朱允熥的內心火熱一片,另一邊趕著去看太子妃的朱允炆也是心情激動。


    他已經幾個月沒有見到母妃了,在他這個年紀,對於一直陪在他身邊的母親還是多有依戀的,即便他馬上就要到成親生子的年紀。


    太監早早就往太子妃的宮殿裏傳話了,所以等到朱允炆到的時候,呂氏身邊的大宮女早早就等在了殿門口。


    大宮女元蕪從小就是伺候在呂氏身邊的侍女,等她入宮的時候就帶進來了,即便是到了出宮的年紀也是決定一直陪在呂氏身邊幫她打理公務,一直非常受呂氏的信任,朱允炆對她也是很尊重,常常喚她做“元姑姑”。


    元蕪此刻的心情也顯得有些激動,朱允炆也是她一手帶大的,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她簡直將這位殿下看做了她自己的孩子,所以一聽到他要過來請安,就急忙的等在了這裏。


    “元姑姑!”


    朱允炆眼睛一亮,小跑著跑到元蕪的身邊,白皙的臉上透著紅潤的光澤。


    “慢著點,殿下”


    元蕪一臉笑意的拿出絹帕替朱允炆擦掉了額頭上的汗珠,責怪的語氣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帶著滿滿的寵溺。


    “殿下快來,娘娘在內殿裏等著你”


    元蕪引著朱允炆朝著殿裏走去,一路上倆人笑著談著家常話。


    等到到了門口的時候,朱允炆突然停下了腳步。


    “殿下,怎麽了?”


    元蕪有些意外朱允炆的動作。


    “沒事,走吧”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愈發的燦爛,一腳跨進了大門。


    呂氏看著兩人前後走進來,臉色看不出半點變化,隻是吩咐殿裏伺候的宮人下去。


    朱允炆臉上的笑意下意識的收斂起來,恭敬地朝呂氏行禮,不知道為什麽,看見母妃,比看見父王更讓他緊張。


    殿內的光照很明亮,卻讓朱允炆心裏積下了陰霾。


    “不好好念書,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呂氏的語氣裏很明顯的帶著幾分不悅,顯然朱允炆的舉動並不是她想看到的。


    “是父王來讓我向您請安”


    聽到是司馬奕應允,呂氏的心情才多雲轉晴。


    “既然是你父王應允,那我就不多說什麽,對了,你最近的學業如何?”


    “最近在跟著師傅念《春秋》,前幾日還誇獎了我”


    朱允炆將學堂上的事細細的說給呂氏聽,因為他知道隻有這樣,才會讓她心裏滿意,果然聽完了朱允炆的話,呂氏的臉上也多了幾分難得的笑意。


    “你能聽話念書,母妃也就高興了,很快你就要上朝聽政,到時候也要多聽你父王的話,不要讓母妃失望知道嗎?”


    “孩兒明白”


    朱允炆恭敬地答應道,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苦澀和無奈,心裏更是壓抑不住的失望。


    “娘娘——”


    元蕪扯了扯呂氏的袖口,低聲喊道,她向來知道這對母子的感情有些生疏,話題進行到這裏,兩人之間的氣氛也變得有些僵硬。


    注意到了貼身侍女使的眼色,呂氏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過於生疏了,到底是親生的母子,呂氏當然也想和她這個大兒子關係更親近一些,臉色隨即軟和下來。


    “炆兒,母妃也不是想逼你,隻是你知道,母妃坐這個位置不容易,母妃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你,所以你一定要爭氣一些,不要讓別人看了笑話,母妃的後半輩子可都指望你了,知道嗎?”


    呂氏一臉傷感,拿出絲帕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


    “孩兒定當竭盡全力,不會讓母妃失望”


    朱允炆語氣有些焦急,心裏的感傷瞬間蒸發,他最是看不得女人流淚,何況是他最愛的母親,罷了,母親這般嚴厲都是為他好,他不應該不知好歹的。


    “那母妃就放心了”


    呂氏心裏感動,她生的孩子還是孝順她的,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有些心軟了,不過也是個聰明的孩子,或許就是因為這份皇宮裏難得的良善,陛下才如此喜愛他的,所以她才讓他一直保持下來。


    “對了,你剛才去見了你父王,他身體好些了嗎?”


    自從司馬奕生病以後,太子宮裏的女眷就很少能見到人了,太子妃亦是如此,所以隻能變著法的打聽。


    “我和三弟去請安的時候,父王的臉色還不錯,母妃不用擔心”


    “三弟?他同你一同去的?”


    “是啊,我離開的時候,他還陪著父王呢!”


    “這樣啊……真是個孝順的孩子”


    朱允炆語出無心,呂氏卻是聽者有意。


    陪著呂氏用了晚膳,朱允炆就回了自己的宮殿,他這般年歲,早就不能歇在太子的後殿裏了。


    晚上的時候,呂氏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想著朱允炆的那番話。


    “阿蕪,他到底也是嫡子,你說殿下會不會……”


    元蕪在呂氏身邊伺候了很多年,話一出口她就明白呂氏想說什麽。


    “娘娘,放心吧,那位生下來就是克母克兄的,這麽多年都不得寵愛,娘娘您定是多慮了”


    元蕪耐心勸慰道,不免覺得呂氏有些杞人憂天。


    “但願如此”


    聽了元蕪的勸解,她還是難解心憂。當年她剛剛坐上太子妃的位置,最要緊的就是穩當,所以對前太子妃留下的子嗣她從來都是不苛待的,為的就是一個好名聲,後來見那孩子並不受殿下看重,也不想多曝露自己,所以才會放任下去,不過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那麽小的孩子竟然在後宮裏生存下來,足以見這也是個心思不淺的,再加上他嫡子的身份,殿下未必不會改變心意,可惜那孩子已經長這麽大了,再想下手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這樣一想,呂氏心中難免有幾分悔意。


    這一晚上,司馬奕的病情反複,病情來勢洶洶,東宮裏麵又是一陣的手忙腳亂,忙到了半夜司馬奕的病情才穩定下來,消息很快傳到了朱元璋的耳裏,這一次,他卻起了疑心,暗召司馬奕的貼身太醫李記入宮。


    李記跟在伺候朱元璋身邊的大太監的身後,心裏暗暗發苦,陛下深夜急招,定然是為了詢問殿下病情的事,可是殿下早就吩咐了他不能開口,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夜晚的大明皇宮戒備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鋒利的武器在月光下透著幽幽的冷光,李記不禁在想,或許這刀劍,他今晚就會有機會感受到了。


    大殿裏空蕩蕩的,隻有少數的幾個內侍在輪崗,朱元璋深夜暗召太醫,就是為了不讓消息透露出去,一見到高坐上的人,李記腳步一軟,顫顫巍巍的跪在了地上。


    “李記,你知道朕召你來有何事嗎?”


    朱元璋聲音低沉,喜怒不辨,可是李記心裏卻咯噔一下。


    對於當今的殘暴,他雖未親眼見過,聽的可不少,隻是沒想到他如此“有幸”能成為別人嘴裏的故事。


    “微臣、微臣想,定然是為了太子的病情一事”


    李記嚐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很冷靜,不要一張嘴就說了胡話。


    “看來你自己心裏也清楚了,既然這樣,那你就和朕說說吧”


    “殿下的病情,是因為受涼導致的風寒……”


    李記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朱元璋臉色一變,一個杯盞砸了過來,可他根本不敢躲,隻能弄得一個頭破血流,殷紅的血液順著臉頰落到地板上,眼瞼上的血跡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可是他根本不敢輕易動作,隻能僵硬的跪在地上。


    “再敢跟朕胡言亂語,朕就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看著跪在地上的人一臉狼狽的樣子,朱元璋的心情好了一點,從他當上皇帝以後,就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麵前信口開河了,若非是看在他對太子一片衷心的份上,他早就令人將他拉出去剮了。


    李記內心反複掙紮,父子鬥法可憐的就隻是他這個炮灰,都是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倘若他說了,陛下和殿下定然都會認為他是個不忠心的人,所以接下來他隻好沉默無言,隻希望太子能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保住他的家人。


    看見李記陡然間變得果決的目光,朱元璋知道自己再這樣怕是問不出什麽結果,心裏對李記的評價又高了幾分,暗歎太子果真有識人之明,既然是這樣,那這人定然不能就這麽殺了,到時候等太子醒了也不好交代。


    “李記,朕記得你家中亦有三子,定然也是能明白朕這個做父親的心情,如今太子昏迷不醒,朕這個做父皇的卻對太子的病情一無所知,稍有不慎定然會出差池,倘若你真的對太子忠心的話,更應該將事情的原委告訴朕,朕才會更好的幫太子解決,企不比如今的狀況要好的多,太子下令不讓你說出去,隻怕也是擔心有人會乘虛而入,但是朕是他的父親,難道還會害他嗎,你不妨多想一想”


    朱元璋的語氣頓時緩和下來,語氣裏充滿著對孩子的擔憂和一片慈父的心腸,讓李記的決心開始有些動搖。


    朱元璋心中一喜,又加重了一塊砝碼。


    “朕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的家人也不怕嗎?朕若是想殺人,太子也是攔不住的,你可要想清楚,不要糊塗了”


    動之以情,再加上威逼利誘,李記心裏苦笑不已,陛下手段高超,他還真是領略了一番。


    殿下的事情確實不宜再拖,陛下早晚也會知道的,李記早早的為自己找好了借口。


    司馬奕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朱元璋在他床邊悄悄的抹淚,兩個人四目相對,都覺得有些尷尬。


    “父皇都知道了嗎?”


    司馬奕心中有些好笑,心裏卻有濃濃的暖意,隻怕也隻有自己才會讓這個意誌如鋼鐵一般的男人輕易落淚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從他的目光裏,司馬奕知道自己一直想隱瞞的事情終於還是被人知曉了。


    他並不怪李記,在帝王權威的麵前,一切的背叛都是無可奈何。


    朱元璋也沒想到自己的軟弱竟然會被當麵看到,不過這種尷尬很快就被扔在腦後了,若非是李記親口篤定的告訴他,他真的沒想到太子生病的原因竟然是中了毒,而這種古怪的毒物一時半會還找不到解毒的辦法,隻能讓他留在太子的體內,不斷侵蝕他的生機。


    他已經暗中派人查詢幕後主使,倘若讓他知道是誰在背後暗害太子,他定然要誅他十族,朱元璋的眼裏戾氣翻湧。


    “出了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朕?”


    “兒臣想著父皇政務繁忙,這些事情自己處理就好,說了也隻能讓您為兒臣擔憂”


    “不懂事,什麽政務還能比兒子更重要”


    朱元璋語氣分明透著不悅,可是卻不舍得罰司馬奕,他暗自責怪自己平常關心太少,若非是自己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他還不知道到要被瞞多久,如若真是如此,他定是會後悔半輩子的。


    “以後啊,你就好好聽太醫的話,調養好身體,政務就交給父皇處理吧……怎麽了?”


    朱元璋看著司馬奕一臉猶豫的樣子,關心問道。


    “兒臣身體如此之差,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恢複,怕是很難幫到父皇了,不如請父皇重新冊立一個太子,兒臣也會好好輔佐他”


    司馬奕以退為進的試探道。


    “胡說,隻要你在一日,你就是我大明當之無愧的太子,誰敢多言!”


    朱元璋瞪大了眼睛,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就讓他分外不悅,太子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那些給他下毒的人就是為了等這一天,他是絕對不會讓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得逞的。


    “你安心養著病,這太子之位永遠是你的”


    司馬奕不禁感歎,這幾世的父親待他都是真心真意的,顯得自己反倒有些虛假了。


    “多謝父皇,不過為了穩定群臣的心,不妨設立太孫之位,您看如何?”


    “皇太孫嗎?”


    朱元璋眼裏劃過一道深思,如今太子身體不適,短時間可以瞞過一些人,但是時間久了,難免會讓有心人注意到,所以設立皇太孫,也是為東宮增添砝碼的事,也有益於穩定人心,隻不過這也意味著下一任的皇權繼承者必然出自東宮,看著躺在床上一臉蒼白的司馬奕,朱元璋歎了一口氣心中做了決定。


    “既然這樣,那就冊立允炆吧……”


    他是最喜歡這個孫子的,性情純孝,人也聰明伶俐,和太子的性情最為相似,這皇太孫的身份必然要嫡子才行,所以他思來想去,還是允炆最為合適。


    “兒臣有不同的看法,允炆固然不錯,但是性情過於溫和了,隻怕轄製不住朝廷上的老人,不妥,不妥……”


    朱元璋雖是心中不悅,但是心裏卻是有些同意這番話的。


    “那你到說說,誰人合適?”


    “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冊立皇太孫關係到國本,父皇不妨多看一看再做決定”


    “不錯,你說的有理”


    朱元璋讚同的點點頭,看著司馬奕歎了口氣,若太子的身體康健就無需如此了。


    李記每隔三日就會去東宮問診。


    “你是說這段日子孤體內的毒一直在累積?”


    司馬奕的臉色有些古怪,帶著幾分的不可置信。


    “回稟殿下,確實如此,所以您的病情才不斷反覆”


    李記也有些意外,太子對東宮的掌控一向嚴密,更何況出了投毒之事以後,上下都徹查了一遍,這毒源到底隱藏在何處?


    “這不可能?!!!”


    孟公公很是激動,每天的膳食都是他親自接手的,貼身伺候的都是最忠心的老人,根本不會給人有下毒的空間,現在他眼皮底下又發生這樣的事情,完全讓他難以接受。


    “殿下,不妨先去側殿住一段日子如何?”


    李記如此建議,找不到下毒的人和方式,就意味著太子殿下時時刻刻處在危險的狀況之中,隻是他心中卻有些疑惑,既然那暗中下毒的人能輕易接觸到殿下,想要毒死太子殿下就不是難事,為什麽還要冒著巨大的風險堅持每次給太子下微量的□□呢?


    李記將心中的疑惑告訴司馬奕,他隻是看病的太醫,其他的事情就交給別人好了。


    李記退下之後,司馬奕吩咐孟公公將殿裏所有的衣物和香料都送去銷毀,連每天睡的床榻都換了新的,殿裏的所有物品都替換走。


    站在煥然一新的大殿裏,司馬奕的心情卻絲毫放鬆,現在的情況是如今敵人步步緊逼,敵暗我明,他時時刻刻處在危險的情況。更何況,他身上的毒不能再拖延了,李記告訴他,這毒的配置異常的複雜,他很難在極短的時間裏配出解藥,如今他的情況還在不斷的惡化,他必須得馬上找到下毒的人,拿到解藥。


    提到下毒的人,司馬奕就是一陣頭痛,他那幾個庶出的弟兄個個心思不淺,在各自的封地裏作威作福,他實在想不到究竟誰才是對他下手的人,不過司馬奕更傾向手中勢力最大的燕王朱棣,更何況這位還是後來大名鼎鼎的永樂帝,他會出手的可能性最大,而且能悄無聲息在東宮安插眼線,他相信也隻有這位能做到。


    洪武二十五年冬


    馬上就要到一年的年尾,一個月前,朱元璋就頒下聖旨,召集諸王回京祭祖,自諸王就藩以後,這樣的盛事就越來越少了,一來是因為路途遙遠,而來未必不是為了防止諸王起野心。朱元璋此次頒旨,出了想念諸王之外,想要借此機會暗查下毒者的心思也隻有司馬奕才明白了,司馬奕暗道,看來朱元璋也對這些兒子們起了疑心,無論結果如何,對他來說都算的上一件好事。


    為禦侮防患,朱元璋在位期間曾兩次分封諸子為藩王。而這些藩王在自己的封地各擁重兵,坐鎮一方,其中尤以秦、晉、燕、寧諸王勢力最強。司馬奕在各地的暗探發來消息,有些藩地的情況已經很糟了,到了隻知藩王而不知帝王的地步,不臣之心已經昭然可揭。更有甚者魚肉百姓,窮兵黷武,搞得封地裏一片烏煙瘴氣,民憤四起,即便是將來他能收回這些地方,隻怕也不好處理了。


    明朝新建,許多百姓尚未歸心,留戀前朝,所以諸王如此作為,實在是司馬奕擔心不已,倘若他的身體支持不下去,以後的繼承者也很難轄製住這些桀驁不馴的藩王,曾經的曆史隻怕又會重演。


    原身自然也看到了分封諸王的弊端,幾次上奏請求朱元璋撤藩,但都被打了回來,聖心已決,原身到最後也是有心無力了,隻能任由諸王做大。朱元璋自登位以來,一直致力於加強中央集權,為何到最後偏偏留下一個爛攤子下來。


    此番諸王進京,他一定要想辦法在事情變得更糟糕以前解決這件事情。


    諸王陸陸續續趕到,這幾天,天上一直下著小雪,街上掛滿了紅色的燈籠,新春的喜慶在這一刻彌漫在整個南京城裏。


    燕王是最後一個到的,比起其他藩王的大隊人馬,他們一行人卻是輕車出行,隻帶了幾十個護衛的侍衛,朱棣此行帶著他的嫡妃徐氏和他們的嫡子女們。


    司馬奕收到消息的時候,他們已經在行宮裏住下了,他不得不感歎這其中燕王朱棣果然是個聰明人。入京帶著大隊人馬,可見是對朱元璋的不信任,再加上朱元璋此人最是看重嫡庶,顯然這位燕王非常了解他的父親。


    朱元璋這幾天很高興,即使有老臣在朝堂上頂撞他也不生氣,每天連飯都多吃了一碗,自從把幾個孩子都分出去以後,他就很難再見上人了,所以這次無論出於什麽樣的目的將他們召回來,再看到他們的時候,他的心裏也隻剩下了愉悅了。


    年輕的時候,孩子多了也不覺得有什麽,除了一個嫡長子能夠讓他稍稍看重以外,他每天忙著打江山,和孩子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但是等到他年紀大了,他就愈發喜歡這種兒孫滿堂的感覺,可是偏偏他卻不能這麽做了。


    孩子長大了,心思就多了,人心也就複雜了。朱元璋認為前朝之所以覆滅的原因就是因為沒有早早的立下太子,所以他建國以後,就直接立下太子以安人心,將諸子都分封出去拱衛皇室,為的就是避免奪嫡之爭。至於那些在封地裏作威作福的王爺,朱元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雖說人心有偏愛,但到底都是親生的孩子,年少就藩,朱元璋心裏還是有些愧疚的。所以即便太子多次上表要撤藩,他都沒有同意,隻要他們沒有反心,在他閉眼之前,他就得護著他們,這也是一個作為父親的帝王最後能為他們做的事情了吧。


    朱允熥第一次見到朱棣的時候還有些認不出來,這個略略有些發福的男人就是他的四叔嗎?


    燕王朱棣洪武三年受封燕王,十三年就藩北平,一晃也就這麽多年了,他上一次見他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所有的印象開始變得模糊。


    “你是?”


    正準備去向朱元璋請安的朱棣迎麵就撞了一個半大的少年,穿著一身皇子的裝束,可是他卻沒有什麽印象,他不記得有個這麽大的弟弟,更沒有見過這般年紀的侄子。


    “拜見四叔,我是朱允熥,前太子妃的嫡次子”


    朱允熥淡淡的笑了,眼神裏沒有半分惱意,氣度從容。


    “好小子,原來你長這麽大了,這麽多年不見,四叔的年紀大了,記性也差了”


    朱棣瞬間露出熟稔的笑容,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讓人很難生出惡感。


    不得不說他心裏還是很驚訝的,要知道他上一次見他還是很多年以前了,站在角落裏畏畏縮縮的,也很瘦弱,看不出一點皇家子弟的樣子,沒想到真是人長大了,他差點都認不出來。要知道這孩子一直不受太子寵愛,雖然是嫡子,但是出身尷尬,何況東宮一直有一個很受父皇寵愛的孫子,所以他能長成這樣的人才相貌還是很讓他欣喜的,拋卻了其他的東西,他算得上是他的叔父呢!


    “你這是……”


    “剛從學堂下課,正準備回寢殿”


    “既然這樣,那不著急,來,陪著四叔說說話”


    朱棣瞬間改變了想去請安的心思,比起請安,他反倒是對這個少年有更多的興趣,他的直覺告訴他,或許從這個少年的嘴裏,能知道不少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朱允熥欣然應允,這才不枉他在這裏等了許久就為了一次意外的碰麵,父王說此人心思深沉,野心勃勃,所以派他來接近這位四叔,他很開心的答應下來,他知道這就是父王給他的機會,而且對於這位在父王嘴裏不好對付的王叔,他也很有興趣呢。


    隨著諸王的入駐,南京城裏瞬間就熱鬧了起來,皇宮裏上上下下開始忙碌起來,新春的喜意開始在各宮出現,而在各式的熱鬧背後,各種試探和較量也在徐徐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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