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位銀發紅袍,容貌昳麗,卻麵帶寒煞的年輕男人不是聞之庚又是哪個?


    沒想到聞之庚一頭烏發褪成了銀絲,竟然沒有死,昭然深悔昨晚沒好好補他兩刀,現如今他不死自己就要死了。


    “滾開!”聞之庚用手一拂。


    昭然一連跌出去好步,咬緊的牙關卻鬆了,他恍悟自己的麵目跟昨晚大有不同,正所謂枯木適春,老皮換了新顏無人識。


    “是,是。”他躬身哈腰,剛轉身走了幾步卻突然又聽聞之庚冷聲道,“站住!”


    昭然隻得轉過臉來,擺出一副小民的模樣:“大人有何吩咐?”


    聞之庚的形容頗有些憔悴之色,看來昨晚的確是元氣大傷,他寒若利劍似的目光上下掃了昭然一眼,略微皺了下眉頭:“哪來的?”


    昭然眼珠子略略動了動,四周並沒有狗奴的蹤影,他哈著腰道:“小民胡三,容家莊的人,進鎮來賣柴禾,順便買點東西。”


    聞之庚慢慢地踱到他的跟前:“買點東西……這是什麽?”


    昭然有些慶幸將如娘的貂皮大衣抵給了南北通貨的老板,現如今他身上用得是件土麻褡褳,可是裏頭還放著如娘的人皮,他想著頓時背脊上生出汗來:“回大人的話,小人給兒子買的抓周禮。”


    “抓周禮,一把桃木劍?”聞之庚道。


    昭然硬著頭皮麵帶諂媚之色:“小人家裏買不起真劍,但也盼著小兒能像大人那般混出個人樣,那也算是小人祖上冒青煙了。”


    他心中卻齜牙地想若是我兒混成你這般人模狗樣,那我墳頭肯定是讓狗尿給浸了,他也不去細想自己的墳頭隻怕比狗尿浸也強不到哪裏去。


    聞之庚果然聽罷了臉上露出嫌惡之色道:“狗東西,倒是會做白日夢。”


    “是,是。”昭然彎腰應道,他在心裏回了句,“狗東西罵人!”


    聞之庚突然抬出手將昭然的下巴給抬了起來,他的手指冰涼,觸及令昭然的皮膚都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


    “大,大人,小人這張皮色一般。”


    聞之庚喝斥道:“閉嘴,我說一句,你跟著我念一句。”


    昭然眨巴了兩下老眼哭喪著臉道:“你大人想我說什麽?”


    聞之庚已經輕啟紅唇:“你個不孝子,敢揍你爹爹……”


    昭然嚇得牙齒上下打得差點係數都飛了出去,他顫聲道:“大人,小人,小人家中有八十歲的老母,兒孫年幼……”


    “快說!”


    昭然隻好如喪考妣地道:“你,你,你個不孝子,敢,敢揍你爹爹……”


    “我日你個先人板板,你爹娘怎麽生出你這麽個畜牲來?”


    昭然的下巴都快被聞之庚給捏碎了,他忍著疼跟著道:“我日你個先人板板,你爹娘怎麽生出你這麽個畜牲來?”


    他當時說這幾句的時候何等快意,眉飛色舞,如今講得結結巴巴,如喪家之犬形貌自然天差地別,聞之庚略微垂了一下眼簾,昭然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走一個,即然起了懷疑隻怕自己今日要走不脫了。


    他腦子裏正苦苦思索著逃命之法,卻突然聽見風中傳來一陣鈴鐺聲,音色隱隱,卻像每一下都敲在人的心間,叫人精神一振,似醍醐灌頂,猶如靈境拂塵,令人頓生智花。


    “佛子!”聞之庚低語了一聲,突然棄了昭然,騰身而去。


    昭然從地上爬起來,咳了兩聲跑出巷子,跑出了巷子就見一群身著白色袈裟的佛門弟子正在路過,他們蓄著烏黑長發,頭戴著雪笠,長衣迎風翩飛,落步卻悄然無聲,給人一種羅襪生塵,縹緲以仙之感。


    “原來佛子就是一群還沒有剃度的小和尚啊。”昭然看著那群人的背影心中暗道,最前麵的人手中持著一隻金色佛杖,杖頂是一座佛塔,四周飄動著一圈金色的小鈴鐺,每走一步,那些鈴鐺便會飛起,劃出金色的弧形。


    整條鬧街都安靜無聲,哪裏還有方才附馬公主通過時的竊竊私語,所到之處莫不是麵帶虔誠之色,跪伏於地候著佛子們通過。


    “這假和尚倒也有些門道。”昭然呶呶了嘴,心想隻是比起他們修道之人隻管降妖伏魔,卻深藏功於名的那份仙家氣度差遠了。


    “哼,道不與僧謀!”昭然心裏想著聞之庚還在附近,調頭就急急地出城奔三囤村去了。


    出了城,他四下張望了一下,沒看見胡三的蹤影,不禁心想到底山民樸實,帶了路卻不願收分毫,他哪裏曉得胡三跟他分別之後,連柴禾都沒顧得上賣,又奔上二三十裏地返家去了。


    ----


    昭然知道狗奴的鼻子好,至少能聞得出一裏路以外的氣味,因此不敢直奔三囤莊,繞了一個大圈子,又在身上噴灑了在城外草市上買的土酒,山民自製的土酒用得都是山間的野果子,氣味芬芳卻不刺鼻。


    灑完了酒,昭然搖了搖手中的還剩的半壇土酒,拎起對嘴飲了一口,頓時一股熱意直衝百會,隻覺得瞬時耳聰目明,遠勝剛才聽的佛音。


    他在山叢裏撲通了一會兒,天寒地冬也沒逮到半隻雞兔,但有酒無肉總歸不美,因此雖然不喜歡吃魚,也隻得奔著附近的山潭而去。


    遠遠便瞧見了穀底的山湖,水邊菰和蒲草,順著水生,順著水亡,被落山的日頭一照,便由深碧至淺褐,縱橫阡陌,壇生在雪地裏生出五樣十色來。


    昭然看得心曠神怡,他拎著酒從山徑上一躍而下,大喊道:“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醉看山間色,盡笑天下人。”


    他剛嚷完,就突然這湖旁可不是他一個人,世邊岩石旁還坐著一個人,那人正彎腰撿起地上的的素履,然後轉過頭來,昭然頓時覺得自己錯了,他看遍山間色,也不能盡笑塵中客,因為這世上有人好像他站在那處,便能令山水失盡顏色。


    昭然覺得他不能用好看來形容,也不是如何驚豔絕色,而是挑不出一處毛病,仔細想想竟然無一字可以形容,令人心生恍然。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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