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武雖是守多攻少,但是招法變化無數,應付自如。看得出他的基本功十分紮實,但有時又不拘常法,兩人都是使刀,李武偏偏又多了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解數來,處處出人意料、令人救所必救,步法也進退莫測。


    劉縣尉隻道對方力氣大,慢慢的便悟出人家使的也不全是蠻力,少年的一招一式專挑他刀勢將老未老、力道將泄未泄、攻其救須必救的關節下手,就如同第一次打落他竹刀時一樣,有個巧勁兒在裏麵。


    因而劉縣尉更覺著吃力,有勁使不上,深恐稍微一個疏忽,臉便丟大了,他把全身本領都拿出來,短時內才打了個難解難分,但背心裏早已濕透了。


    老三李威拍著錢袋子在場外喊道,“四弟——大哥讓提醒你,手下要留些分寸,我們還有長安的正事——”


    場外那麽多人,但鴉雀無聲,因而這句話傳得清清楚楚。


    劉縣尉偷眼看去,喊話人所說的大哥並未關心場中的比拭,此時正同李襲譽低聲耳語,好像無須擔心兄弟似的。


    李縣尉暗暗一咬牙,要想抬頭挺胸地離開此地回信寧縣去,看來不能這麽瞎比拭了。


    他在早年的實戰中揣摩的一招“腋裏夾刀”,百發百中,從無失手。打著打著,劉縣尉腳下假裝一個趔趄,嗖地回身,雙足一點,往斜刺裏跳出去。料想這個好勝心切的少年一定會乘勝來追,隻要他一近身,非吃個大虧不可。


    果然,人剛跳開,就聽到身後生風,對方已跟著追過來。


    劉縣尉大喜,這娃娃還是嫩了!說是遲、那時快,他左臂一甩,竹刀便從腋下反刺回去!底下腳尖兒一擰,人也轉迎過來。


    但他手裏生刀被對方“噠”地一打,刀尖不由自主地便觸了地,被李武跳過來就勢一踩,竹刀又他娘脫手了。


    李武想著長安,手底下果然留著分寸,竹刀指在對方胸口上沒有刺出來。但劉縣尉知道,若在實戰中的話,自己也就糊裏糊塗地交待了。


    此時勝負已分,縣尉鄭重朝他的小對手拱拱手,赧顏道,“本官輸了!”


    李武不好意思,小白臉上閃過一抹勝利的紅暈。


    縣尉又問,“但不知你師從何人?”


    李武道,“是我父王所教呀。”


    縣尉不由感慨道,“本官這一招,早年於戰場上絕少有人能躲的過,但卻被你輕鬆破掉了,果真是虎父無犬子!本官服了!”


    “父王說‘單刀看手,雙刀看走’,你方才看似走得匆忙,但持刀手藏在身前不動,注定有所預備,因而我看你左肘一抬,也就留意了。”


    劉縣尉由衷讚道,“果然有些道理,本官輸的心服口服!!”


    李武道,“這算什麽呢,我大哥,二哥,三哥都比我厲害。”


    劉縣尉更無話可說了,水平差著太多,臉麵上也就不覺有多窘迫。隻是不知隨著這幾位少年的出現,自己還能不能帶李襲譽回黔州。


    不過他知道,此時再要同李襲譽來強硬的已無什麽把握,雖然自己人數上仍舊占優,但挨扁的注定是這些官差——還講不出理去——三十幾個手拿真刀真槍的成年人叫幾個拿竹刀的娃娃揍了,到哪裏去告狀?


    李襲譽在場外撇著嘴,正色教訓道,“四郎,你雖說勝了,阿翁還要提醒你不要自滿!縣尉什麽大陣仗沒見過?那是在萬馬叢中、刀頭舔血的錘煉過來的!方才縣尉有意讓著你,至多也就算是大意了。因而今日之事你們萬不可隨處傳揚。”


    劉縣尉聽了聽,聽不出李襲譽話裏有奚落的意思。


    再說今日真大意了,沒想到盈隆宮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身手。他衝李襲譽拱拱手,說道,“李員外過謙了,不過,以劉某看來,這位四公子的身手當真是不錯!”


    李武收起竹刀,恭敬地回道,“阿翁,我知道了。”


    李雄在場外接話道,“四弟你方才跳踩這一式還不規矩,父王早就說過,腳下觸刀時雖是踩的刀背,但務必要有個搓的動作,可你直接踩上去了,如果縣尉手裏拿的不是竹刀的話,你的腳可能就傷了!”


    李武嘻嘻笑著回道,“我知道那是竹刀,才敢直接踩上去啊。”


    劉縣尉暗道,“我就是不大意也不是他的對手,這才是一個老四,還有三位哥哥沒出手呢!”


    想到此處,劉縣尉再對李襲譽道,“李員外,在下受上官所差,實在是身不由已……也為難的很!”


    出人意料,李襲譽笑著對他道,“劉縣尉,老夫決定了!隨你回去!不令你為難了!既然郭公子已將長孫潤和趙國公的麻煩理清了,馬王又親去長安,老夫不必親自跑這一趟!”


    先前叫人以武力逼迫著回去,李襲譽萬難接受,現在不同了。再說,得知郭待聘連陶亮被毆一事也分斷清楚了,即便回去又能如何?


    老頭子看起來心情不錯,對涪陵縣的差人說,“涪陵縣船夫同這支箭實屬有緣,那麽老夫將箭白送他便是!”


    劉縣尉此刻已變得很恭敬,對李襲譽道,“有勞李大人,下官承情了!”


    臨行,李襲譽仔細叮囑五個少年,不要他們跑得過於超前,最好在萬州城等一等馬王才好,李雄李壯等人一口一個地答應了。


    ……


    李襲譽在整個回程上始終留意著,路上哪裏有馬王爺的身影!


    劉縣尉等人誰都沒有親眼見過馬王爺,但誰都知道他不好惹。


    尤其今天見識了四公子李武的身手之後,幾乎無一例外、對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心存極度的戒懼,一路上沒碰到此人,也不知該慶幸還是遺憾。


    但在整個的回程上,他們對李襲譽無不恭恭敬敬,親自將李襲譽護送到黔州刺史府,沒見到劉方桂,更不知道劉方桂在澎水縣挨羅刺史打的事了。


    不過羅刺史對他們說,李員外這件事早已分斷清楚,他們可以交差了。


    就這麽,李襲譽被十幾名差官護送著急匆匆趕回來,隻是在黔州刺史府吃了羅得刀招待的一頓豐盛的酒飯。


    當二人在席間說到信寧縣涉案屍身被毀一事時,羅得刀狐疑地問李襲譽,“難道真如涪州船夫所說,先皇顯了靈?經郭公子分析之後,本官倒真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因為不可能是長孫潤出手。”


    李襲譽一臉的輕鬆,“反正老夫已將那支箭特意留給了涪陵縣船夫,顯靈一事愛真不真,反正整座涪陵縣都有了見證——趙國公帶的什麽使命?先皇在半路上庇佑他,便是庇佑馬王和盈隆宮。”


    從刺史府出來後,李襲譽再去澎水縣會晤了趙國公,得知長孫無忌從澎水脫了身,飲食起居均有人打理,李襲譽也就放心了。


    澎水縣已專程來看望過趙國公,讓他安心養傷,在流放地的勞役暫時也不必考慮,但縣令陶洪的意思:按著大明宮流放他的旨意,長孫無忌不可擅出澎水縣。


    長孫無忌告訴李襲譽,自從到了澎水縣,他連金徽陛下的影子都沒見呢,想起和李治、武氏約定的兩月之期,長孫無忌不由的一陣急躁。


    李襲譽想起孩子們在萬州說過的、馬王已在涪州的話來,便對長孫無忌提了一句。隻是一路上並未親眼見到馬王,李襲譽自已都有些不確定。


    長孫無忌乍聽之下覺得不可思議,心頭先被一陣訕訕的滋味填滿了,難道馬王會如此心切,繞過自己、帶了兒子們直接趕去長安?過了好一陣,他才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襲譽兄,你該不是叫孩子們給哄了吧?這可不像他的做派,再說崔夫人都未動身呢,郭公子幹什麽去了?”


    李襲譽坐不住了,辭了長孫無忌匆匆往盈隆宮來,一見到柳玉如、崔氏等人,才確認自己真讓幾個孩子給哄了,金徽陛下此時還在硯山鎮沒回來呢。


    婉清問,“爹,當時是誰和你說峻也同行的?”


    李襲譽回想一下說,“是三郎對我說的,我看他挎著鼓鼓囊囊的錢袋子,哪能料到這些人是背了大人們跑出去的!因而對賢婿人已在涪州的話也就不懷疑了!”


    謝金蓮自語道,“我的錢匣子被人倒去了一多半!一定是李威幹的!”


    李襲譽捋須一樂,“想來是怕我半路上硬拽他們回來,才把他爹擺出來好叫老夫放心!讓他們出去摔打摔打也好,至少在盤纏、身手上不必擔什麽心,隻是做爹的沒去,這幾個孩子跑到長安幹什麽去了?”


    崔嫣重重地歎了口氣,沒往下說。


    ……


    雖然早就有風聞,但是,當李治在朝會上當眾宣布,由左千牛衛大將軍薛禮領兵去西域時,太子太師、同中書門下三品、英國公李士勣依舊有一點點不舒服。這麽大的事,他這個兼領的兵部尚書也和其他官員一樣,當刻才從皇帝的口中得到最終確認。


    大事已定下來,他不可能再表示自己也有去西州平亂的意向了,那便有爭功、爭勢之嫌。


    今年薛禮四十五歲,正是年富力強,而李士勣已經六十五歲了。


    僅僅是將薛禮、李士勣二人的年齡往台麵上一擺,李治這麽安排誰也說不出什麽來,但李士勣已經體察到皇帝不便明說的用意了。


    此刻英國公關心的是,由誰來接替薛禮的現職。玄武門非等閑之地,從接替人選上也能印證李治的真實用意。


    李士勣靜靜地聽著下文,得知暫鎮玄武門的是薛禮手下一名郎將——那是薛禮的人,而且是暫時鎮守,左千牛衛執牛耳者仍是薛禮——也就是說平亂歸來,薛禮還要回左千牛衛。


    散朝時,李士勣聽殿中監官員傳呼道,“薛禮將軍請移步至紫宸殿,陛下和武皇後單獨召見!”


    英國公意味索然的打道回府。


    恰巧黔州劉方桂的飛信也到了,英國公快步走入書房,屏退下人,迫不及待地去看這封密信,看罷大吃一驚。


    刺殺長孫無忌的人死於“秦王箭”。


    長孫無忌業已安然無恙地抵達澎水縣。


    這個“秦王箭”是真是假?即便英國公對先皇帝所用的箭支還有些印象,但此刻從飛信中的描述是辨別不出真假的。英國公想,如果箭是真的,又是誰射出的這支箭?既然不是長孫潤,難道是盈隆宮?


    這個事件的警告意味無比強烈!


    這就好比一個賊,趁著天黑跳入人家的院子裏行竊,滿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但卻被一塊不知誰、從黑影裏投出來的石子,給精準地砸了一下。


    刺客是精挑細選的,不論是射技,還是對英國公府的忠誠,都無可挑剔。


    那麽用秦王箭一下子射死刺客的人就更可怕!你不知道他的底細,他卻知道你的底細。一想到這一點,李士勣頓時渾身躁熱,心跳加快。


    此時的紫宸殿內,隻有李治,武媚娘,薛禮。


    再沒有第四個人。


    李治和武媚娘堅信,哪怕金徽皇帝已經離開大明宮近十年了,站在他們麵前的這個身材魁偉的中年將軍,仍然是金徽陛下的摯交和死黨。


    即便是放在眼下,隻要他們的皇兄在盈隆宮有一句話、讓薛禮拿下他們,李治和武氏一刻也不會安穩地坐在這裏。


    可奇怪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在朝臣中針對李治的冷陌、抵拒、孤立、甚至謀圖廢立的種種事件當中,最令李治和武媚娘放心倚賴的,恰恰就是這個人,而且他們還自始至終放心地讓薛禮鎮守在玄武門。


    但這一次,薛禮必須離開了,為著大唐的萬世基業。


    皇帝請薛禮坐,武皇後居然親自給薛禮端了茶來。


    薛禮躬身謝茶,然後道,“陛下、娘娘召見微臣,不知還有什麽叮囑。”


    李治道,“朕與皇後一直視薛將軍如同兄長,將軍即將遠征西域,我們不知何時能夠複見,今日隻是敘敘往事。”


    武皇後道,“那年夏天,萬年宮深夜突發山洪,淹斃三千多人,朝臣衛士人人自顧,唯獨將軍冒險登高而呼,方使本宮與陛下脫險,這是無論何時也不能夠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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