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很快換好,婆子再勸道,“你說說你,身為貴妃,怎麽淨做些謝廣媳婦才會做出的事!聽說太極宮中死的那個,身世也極是可憐,我從殷妃那兒聽來的半句話音,徐惠本不姓徐,”


    謝金蓮問,“那姓什麽?”


    婆子說,“聽說是果州徐刺史武德五年出使高昌、從牧場村一帶姓謝的夫妻手上抱養來的,姓謝,謝家四個孩子,兩男兩女,這是最小的那個……”


    婆子還嘀咕說,“怎麽會這樣巧呀,你也姓謝,可是我聽說牧場村沒第二個人姓謝……”


    臨走,婆子答應再來看謝金蓮,並在宮外對兩位宮人道,“兩位姐姐,婆子求你們好好照看金蓮,說不定什麽時候她就仍是貴妃了。你們隻當給婆子個麵子,陛下八位皇子,我可接下來了六個,”


    宮人不敢怠慢,唯唯應承,謝金蓮在屋中聽了,無聲哭泣。


    ……


    傍晚時分,有內侍在紫宸殿外回稟,趙國公請求覲見皇帝。皇帝屏退眾人,請趙國公進來。


    趙國公見了皇帝的麵,什麽都不說,先從懷中掏出一疊子地契呈予皇帝,赧顏道,“陛下,微臣有罪!這是有位同僚求微臣助力,送給微臣的上萬畝渭河邊的良田,微臣已捐出一千畝去,這是餘下的八千畝。”


    皇帝問,“是不是褚遂良?”


    長孫無忌本不想說,但皇帝問到了,便不能隱瞞,回道,“是的。”


    皇帝說,“國公你且收起來吧,不必與人多說此事了!”


    趙國公有些驚訝,皇帝對他的稱呼,與前幾日當眾直呼“舅父”有著天壤之別,體現著皇帝的冷陌,但看樣子,他並不想過深追究這件事了。


    “陛下,微臣深受大唐三代皇恩,卻不思自省,但子午峪之行,令微臣回去後時時汗顏,不將這東西拿來,微臣於心不安呀!”


    皇帝道,“國公,看你說的,其實你一向做的都很好,自我們相遇,國公不論知不知朕的真實身份,對朕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友、良臣。”


    趙國公越發汗顏,說道,“陛下此語,更令我不能釋懷了!徐惠……”


    皇帝一抬手,不耐煩地製止道,“不要再提她了!國公將地契拿回去,朕不會收回,就當是對國公輔佐朕的酬勞。”


    趙國公哽噎道,“老臣慚愧!更是愧對先皇和文德皇後!陛下對長孫府之厚愛人人皆知,微臣實在不該如此!陛下將地契予臣,是不是已與微臣見外了!臣微末之功,不值這些!”


    皇帝道,“舅父大人,朕哪有那個意思!你在朕的眼裏仍是趙國公、大司空,朕隻是不想聽徐惠的事了……至晚本月末,朕便將她葬在昭陵旁邊,我們繼往開來,把這篇兒掀過去!”


    趙國公數度哽噎,斷續地說道,“陛下,微臣對不住徐惠……隻因私心作怪……早年程重恪的兒子……曾到趙國公府送過些錢,微臣怕陛下苛責!”


    皇帝想起了徐惠,又是一陣懊惱,輕聲對長孫無忌道,“朕已說過不必再提她了,朕隻是難過,我大唐少了一位良相,但日子總須向前走吧?”


    趙國公捶胸道,“是微臣糊塗!猜不透陛下胸懷,”


    皇帝道,“怪隻怪朕,隻知用她之才,卻不知對她施以保護,試想,如朕帶她同去延州,哪裏還有今日之事?”


    又自語道,“朕處處以先皇為榜樣,看來還是不如他呀,別的不說了……隻說這個徐惠吧,朕時時在想,若說看人之精道,無人能出父皇之右!”


    長孫無忌點頭,但又說,“陛下胸懷卻已強過先皇,陛下諄諄善誘,上至晉王、下至高審行,人人都有個大變化。陛下待兄弟如手足,先皇泉下有知,一定會以陛下為榮!”


    皇帝此時才有了點推心置腹的意思,與趙國公道,“舅父,但朕已感覺有些力不從心了!本來有個徐惠……你是不知她的能水!朕常說,施政者要有仁者之心,但一政所出,須堵掉所有小人鑽營的空子!徐惠便能做到。”


    趙國公有眼淚又湧出來,“陛下你還是不原諒老臣了!”


    皇帝道,“是朕不該多提她,隻是朕這些日子,總感覺後腦勺上貼了一塊膏藥,時時的不大清醒。但舅父大人今日到來,總算令朕釋懷不少,不如我們把酒深談!”


    於是,皇帝吩咐準備便宴,單請趙國公。


    所有能出席的後、妃們都出席了,柳玉如、樊鶯、思晴、崔嫣、婉清、麗容、麗藍,人人對長孫無忌口稱“舅父”,一點不見生分。


    皇帝不覺歎道,“徐惠之死不是哪一個人的主謀,但為什麽連謝金蓮、葉玉煙也不容她呢?葉玉煙又同她有什麽仇恨?還不是看貴妃眼色行事!”


    他歎了口氣,舉懷道,“朕由此事所得的教訓,囊括著以往所有教訓之總和!隻是這代價也太大了!”


    皇後道,“我們姐妹生怕陛下一招不甚、對舅父有損,這就真不妥當了!對不住母後大人。難得陛下與舅父盡釋前嫌,我們也十分欣慰!”


    酒是真沒少喝,時間漸漸晚了。


    趙國公正要起身告退,忽然有內侍在門外回稟道,“陛下,有太極宮玄武門守門郎將派人傳過信來,說安仁宮小太監徐韌跑到玄武門下,口口聲聲要陛下去一趟。”


    皇帝自語道,“他膽子可越來越大了,竟敢跟朕如此!”


    皇後笑道,“還不都是陛下,總覺著對不住徐惠,才將他慣到這般!”


    內侍道,“傳話的人說,玄武門上也是這麽回複徐韌的,但徐韌極為氣極敗壞,連狗都不帶,拿腦袋撞牆,聲稱今晚見不到朕下、他便不活了!”


    皇帝道,“國公,不如你陪朕去這一趟,看他個究竟。”趙國公焉有不從,於是即刻起身,出丹鳳門、往太極宮而去了。


    皇後猜測,“是什麽事這樣急,一個小太監竟敢將陛下的軍!除了徐惠活過來,別的事都不大可能。”


    眾人笑說,“皇後魔症了!一個過世半月之久的人怎麽能夠!”


    ……


    如果這些說笑的女子們見到安仁殿的場景,一定會感歎皇後料事如神。


    徐惠活了!!


    小太監徐韌敢在天黑的時分、不帶他的狗、穿過一重重黑黝黝的殿宇、千步廊、西海池、北海池跑到玄武門去,足足二裏來地,這需要些膽子。


    而且他又敢這麽近乎無禮地請皇帝過去,不是這個事的話,還有哪件事敢讓他這麽做?他不能對守門郎將說什麽,隻能以死相逼。


    郎將知道皇帝陪著徐韌玩狗的事,玄武門上一時沒有人動身,徐韌一時便往城牆上撞,這個責任誰都擔不起,於是飛報大明宮。


    徐韌發現這件事多虧了他的狗,天都黑了,一向溫順不咬的狗突然在安仁殿內狂叫起來,徐韌循聲跑進姐姐的寢室,發現凝血珠已被一塊黑而蒙住,在徐惠的床前坐著一人。


    他嚇了一跳,狗還在門邊衝著那人叫著,不敢進去。


    先前那條狗常常狂吠,宮人和內侍們見怪不怪,誰也不露麵。


    隻有一人一狗和小太監顫著聲音問,“你、你是何人?”


    那人起身,看得出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他不答徐韌的話,而是對他道,“讓你的狗別叫了!你去端些水來,別讓任何人知道我在這裏。”


    徐韌道,“憑什麽!你不說清楚從哪裏來、到我姐姐這裏做什麽,我知道你走不出太極宮的!”說是這麽說,但他的狗已然不叫了。


    老者道,“這裏除了徐惠還有誰,老夫總不能到這裏淘金吧?”


    小太監義憤填膺,“你敢非禮我姐姐,不然便是盜珠,看我告訴陛下。”


    老者哭笑不得,對小太監道,“識相的照我說的做,要不你再也聽不到你姐姐說話!她沒有死!”


    小太監愣怔著,以為聽錯了,老者道,“還不快去,機會難得!”


    徐韌飛奔出去,不一會兒端了一碗水回來。


    老者不讓點燈,摸著黑扶起徐惠,將水一點點給她灌進去,在她身上點指如飛,說道,“蒸餅吃多了尚且不好,甘草雖然解毒,過量服用甘草,同樣有不宜之處,更別說她還服用了那麽多天大補的人參了。”


    徐韌道,“上仙,我姐姐真的沒死?”


    老者道,“我們試目以待。”


    他使徐惠靠在床上,用被子和枕頭給將她倚住不倒,小太監摸著黑幫忙,老者道,“你捏住她鼻子,向她口中吹氣!”


    小太監照做,捏了徐惠的鼻子,湊過去往她嘴中吹氣。


    老者脫了徐惠的襪子,屈指如錘,在她兩隻腳底不住擊打,偶爾提示徐韌,“吹!”、“住!”


    一邊做這些,老者一邊自言自語,“民間都有將茯苓磨粉、摻入白麵中做餅的習俗,食來宜於脾胃,但她偏偏吃那多的人參!”


    徐韌驚喜中帶著期待,此時已無暇探究老者的來處,一邊忙著吹氣、一邊問,“老神仙,她真的沒事?那你可是大本事了!”


    老者道,“她的病……其實根本不算絕症,連虛弱帶絕望,急火攻心。就這麽躺了十數日,白天晚上被凝血珠近身相伴,寶珠的潛移默化之功,卸去了徐惠體內的人參大火、白術積毒……但說到老夫的本事,也是天下僅有!”


    就這麽足足有兩刻的光景,待徐韌再去姐姐嘴邊吹氣時,臉頰上忽然感覺到,姐姐的口鼻處有微弱的氣息浮動,涼涼的。


    他驚喜道,“老神仙你看!”


    老者長噓了一口氣,說道,“幸虧太醫們用的是四君子湯,人參、白術、茯苓、甘草這四味,均是調理脾胃的良方,每一味藥並無大殺大伐之功。若是翠微宮的烈毒,細細一撮便害人髒腹,連老夫也沒救了。”


    他摸徐惠脈膊,感慨道,“老夫直覺,這樣的方子怎會吃死人?幸而過來看看,你們那個傻皇帝居然連臉都不看、手都不摸,隻知道悲傷!”


    他說,其實徐惠的脈搏一直未斷,隻是極微、極細、極緩,這些日子,徐惠沒進藥、食,恰好給了凝血珠施功的條件,但她此時已極為虛弱。千萬不能進食。


    他們將徐惠放平,小太監倒頭便拜。


    老者道,“我替你看著,你去玄武門上請人給大明宮送信,讓皇帝過來一趟,但對誰也不能提起這件事,更不能提我。”


    小太監指著他的狗,認真對它道,“在這兒等我,不許跑、也不許叫!”說罷,拔腳跑了出去。


    ……


    等皇帝與趙國公趕過來時,神秘老者早已不知蹤跡。


    安仁殿內,凝血珠也去了覆蓋,恢複了往日的光華。徐韌正牽著他的狗候在殿階前,一臉的神秘。


    皇帝道,“你抽什麽瘋,一個太監,敢連夜調動朕和國公。如若沒有大事,看朕能不能輕饒過你!”


    小太監道,“陛下請進,但你和國公得保證不能亂叫喊。”


    三人一起進殿,徐韌還是不說什麽事,而是對皇帝道,“請陛下摸摸我姐的脈。”


    趙國公以為徐韌受了刺激,無奈地搖了搖頭,站在旁邊看著。


    隻見皇帝移步上前,伸手搭在徐惠的腕上,隨即便是一怔。趙國公不知什麽情況,亦上前、站在皇帝身後往床上看。


    但金徽皇帝已經大叫一聲,身子往後便倒。


    長孫無忌隨手接住,見皇帝已經昏過去了,他急得大叫,“都是你搞得,陛下如有閃失,老夫定然活剮了你!”


    小太監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場麵,急得道,“國公,我說過不許叫的,可你們都叫了!”


    ……


    大明宮,這些人見皇帝與趙國公走了,又坐著猜了一會兒太極宮到底是什麽事,人人都覺著皇後第一句說的在理,但此時皇後也不想信自己的話了。


    人們起身,在殿外告別,準備各回各處,太極宮什麽事明日指定會揭曉,也不急在一時。


    但是,有內侍從大福殿方向飛奔而至,向皇後稟道,“皇後娘娘,大、大事不好了!”


    皇後道,“怎麽今日你們這些太監們,不論大的、小的,都這麽一驚一乍的,快說是什麽事,不要耽誤本宮休息。”


    “啟稟皇後娘娘,大福殿……貴妃娘娘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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