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殺氣騰騰,太和宮卻沒有收到一點消息。


    皇後終於坐不住了,她要到渭河邊去看一看,她要與皇帝在一起、在軍前露露麵,這會給唐軍和敵軍都傳達一個明確的信息。


    她叫過幾名最貼身的宮婦和宮女,交待給她們接下來要留意的事情,特別是看護好這六位皇子。


    皇後說,如果前方局勢不妙、甚至一觸即潰,她們要按著皇後事先的分派、分頭帶著皇子們入山。


    最小的一對雙胞胎皇子也都有人負責,皇後說,等局勢穩定後,她們再帶著皇子們回長安,那時每個人都將有豐厚的賞賜。


    皇後出發了。


    渭河邊敵我力量懸殊,每一名唐軍的神經都繃到了最緊,也許有個人伸指稍稍一彈,都會紛紛繃斷。


    剛剛從前線調回長安的左武衛大將軍侯君集,連他的家眷都沒來得及從終南山搬回長安,就領兵到渭水邊來了。


    他主張隔河布陣,堅拒敵軍再前進一步,然後再派一支奇兵,由岐州繞道去敵軍背後襲擾,理由是敵軍遠道而來,後勤必不能堅持太久。


    但他的這個建議被主將李靖反對。


    李靖說,突厥行師一向沒有糧道,走到哪兒搶到哪兒,這些人來去迅疾,戰力彪悍,我們僅有的六萬人再抽走一部,剩下的這些人。要怎麽分散在漫長的渭河邊布置防守?


    河邊有多少人馬,那不是一目了然?


    再說,突厥既然能長驅直入,涇州方向、守將羅義到底有沒有出力抵擋都值得懷疑。


    那麽侯將軍主張派出去的這支奇兵,在羅義與突厥之間能起多大的作用?


    李靖主張與突厥談和,多許給他們一些財物也是可以的。


    突厥人突然來犯,無非是沒吃沒喝了,為故太子李建成出氣隻是他們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他提示說,以往太上皇在位時沒少給過他們,兵事不等於義氣,硬要一戰當然在臉麵上會好受點,但實力懸殊,不好受的都在後邊。


    黃門侍郎褚遂良立刻熱切地支持李靖的提議。


    侯君集不好與主將頂牛,但對小小的黃門侍郎沒必要客氣,侯將軍厲聲指責褚遂良,“你這是貪生怕死,陛下身邊有你這樣的人也沒個好!”


    褚遂良麵紅耳赤地同侯將軍分辨,侯君集當著皇帝的麵,對褚遂良說,“你的家眷都在長安,你在為他們考慮,而忘了臣子的責任和陛下的顏麵!”


    這就連主將李靖也暗暗諷刺了。


    在皇帝猶豫不決的時候,皇後到了。


    她私下裏與皇帝說,李靖的主張才是審時度勢的,在李靖的理由之下,皇後還私下裏同丈夫說了她的另外一個擔心。


    她還考量到了長安城中的形勢。


    皇帝在城外已經有些日子,而長安城中的局麵皇後才最清楚。


    她說,如果城外這六萬人有什麽閃失,皇帝的身邊就連一支人馬也不會有了,一向在皇子之間左右搖擺的太上皇,接下來的走向也極可能很不明朗。


    如果太上皇關了城門、發布一條詔令,比如指責現任皇帝沒有本事平息大事,他要親政。比如為玄武門事件平反……那麽城外連生命安危都有些懸乎的皇帝,在那些征戰在外的眾將心幕中還有多大的份量?


    當然皇帝也有為數眾多的支持者,連死了的李建成也有,羅義就很值得懷疑。真走到那一步,國中可能又要來一次血腥的傾軋。


    皇後偷偷對丈夫說,“太上皇拿財物交好突厥人可不是第一次了,這次當然也可以,而且彼此都是熟客。與其等他送,何不我們送?”


    在皇帝以秦王身份征戰在外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其實在長安、在武德皇帝的身邊替秦王周旋的,隻有他的王妃長孫氏,她對太上皇的了解甚至強過了丈夫。


    皇後暗示,太上皇的皇子還多的是,此時在龍首原上的大明宮裏,仍然接連不斷有小叔子降生。


    話已無須多說,皇帝同意了李靖的建議,因為渭河邊的六萬唐軍已如烈火焚燒了很久的石頭,禁不得一點冷水了。


    人們分頭行動起來,有人去河對麵轉達大唐皇帝談和的意思,有人回長安傾府庫籌集資財。


    而僅有的六萬唐軍,除了留極少的一部在渭河邊警戒,其餘全部移入河岸後的崇山峻嶺中,半隱半顯、大張旗幟,讓敵方搞不清有多少人馬。


    而皇後邀請陛下,陪她到渭河邊遊曆。


    這又是一項大膽至極的舉動,但皇帝知道勢在必行,他曾拉住皇後的手,感動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隨後,一隻“悠閑”且帶著稍許慵懶味道的皇家出遊小隊出現在渭河邊。


    突厥人不會不察覺,他們隻有過稍許的疑惑,更多的是感覺到,已方此次的出兵,更像是窮親戚到富親戚家討些好處。為了討得更多一點,還亮一亮粗胳膊,讓對方知道自己還有些用處。


    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他們是第一次、麵對新上來的另一位大唐皇帝。


    如果新任的大唐皇帝,仍然樂意執行父輩的外交手法,誰會冒著兩敗俱傷的風險大打出手?


    再說,渭河對麵的山巒裏征煙滾滾。


    接下來,史書上記載的就沒有差錯了,貞觀皇帝隻帶著六騎,飛馳過了渭河上的便橋。


    他氣定神閑,給人的感覺就是來打發窮親戚,甚至還毫不客氣地、指責對方打擾了他同皇後出遊的好心情。


    幾天後,突厥退兵了。


    事後,皇帝同妻子說,由於她在渭河邊的出現,為大唐省下了一筆十分巨量的賠付。


    當突厥人提出再加一點時,被他以皇後掃了出遊的興致、不高興、而一口回絕了。


    但皇後丟下皇子們從太和宮跑到前線來,又受到了皇帝輕描淡寫的批評。


    皇帝親自陪著妻子返回太和宮,如喪考妣的宮婦們跪著向他們稟報,兩個雙胞胎的皇子失蹤了,皇後當時便暈了過去。


    宮女們還在兩位小皇子的搖床上發現一封信,這是盜子賊留下來的。


    寫信的人說,他會在某時某刻,在某地坐等這裏的人、拿錢去贖回兩個孩子,過時不候。如果膽敢大事搜尋,他會殺人滅口,遠走高飛。


    署名“草上飛”。


    皇帝氣得暴跳如雷,他與皇後在前麵舍著姓命抵擋突厥人,而身後有人偷走了他們的兩個最為喜愛的孩子。


    許多涉事的宮婦被杖責,依著皇帝的脾氣都要打死,但被皇後製止了。


    太和宮草木皆兵,宮婦們不但要看守孩子,還要站城巡視,她們已很不容易。


    收到這信已經有幾天了,一手交錢、一手交孩子的日子就在當下,還是尋找皇子要緊,皇後不想再積累怨氣,這於大事無補。


    人們按著信中所說的地點,帶了豐厚的財物前去,但卻一個人影子也沒有,興許這個“草上飛”感到了後怕,根本就沒敢露麵。


    皇後大病一場,躺在太和宮裏每日以淚洗麵,禦駕返回長安時她也不走。


    此時,在大理寺獄中,趙國公在訴說這段往事的時候,沉痛地說,也許妹妹長孫皇後的病因,便是那時坐下的。


    “不過這下子全都好了!本官一直在心裏說,皇帝夫婦誰都是人精,怎麽皇子中卻沒有一個有些氣候的,承乾放蕩,李泰醉心文牘,”


    忍了忍,長孫無忌終於沒說李治。


    但言外之意很清楚,鷂國公戰無不勝的過往,原來都有個無可辯駁的注解原來他擁有著雄才大略的皇帝、和文德皇後的正宗血統。


    趙國公情不自禁地就要起身,去溫泉宮與皇帝報告這一重大的消息。


    樊鶯雀躍著,對師兄說,“陛下還說要把我轉嫁太子呢,我當時恨得要死,原來你就是太子!”


    她的師兄立刻不讓她再往下說,樊鶯去看趙國公的臉色,她說的有些不妥,鷂國公可以是皇子,但卻不是太子。


    但趙國公對樊鶯的話絲毫也沒有表示出吃驚。


    這下子真的全好了,以趙國公府與永寧坊鷂國公府的良好交情,以及鷂國公出類拔萃的能力,什麽太子不太子的,還有一點點的疑問嗎?


    以鷂國公同麽子長孫潤的感情,如果鷂國公成了太子,趙國公根本不懷疑老兒子長孫潤,會占不住兵部尚書、甚至更高的位子!


    鷂國公讓長孫大人稍安勿躁,再給他將酒滿上,說道,“草上飛已經死了,但他的妻兒此時在哪裏,我也知道。”


    “在哪裏?”長孫大人急切地問道。


    “此時要去沙丫城的臍王千歲,便是草上飛的次子。”


    樊鶯此時已都明白過來,與趙國公提到了她與師兄的餘杭之行,“草上飛”也是她的殺父仇人,早年已死在紫溪嶺的那次山崩中了。


    “草上飛”因為失了雙胞胎的兒子,專門偷別人的雙胞胎。


    趙國公咬牙說,“這個渾蛋!還想去沙丫城,老子追回他來碎屍萬段!”


    鷂國公說,“何必呢,就讓他回去,將所有的證人都請到長安來不是更好?大人你不但不該此時揭露曹大,而且還該給他吃吃定心丸,確切告訴他,另一位皇子真的就是左腳四趾,這樣他才會盡心盡力辦事。”


    趙國公言聽計從,而且也同意鷂國公的主意、僅與皇帝說明鷂國公的真實身份,但在沙丫城證人抵達前,不對外公布。


    趙國公匆匆忙趕往溫泉宮。


    隨後,鷂國公和他的三夫人樊鶯連夜被“押”往溫泉宮,皇帝親“審”。


    被臍王視若命根的那塊青玉,原來在鷂國公的身上戴了很長的日子。而他左胸前的胎記,嚴格說隻對外露過兩次。


    一次是高審行在西州任長史時,有一次菊兒和做飯的婆子掐嘴,高審行拿著廚房的菜刀,滿院子追著要砍婆子。


    高峻赤膊從二樓上下來製止,一把奪了菜刀後、就回二樓上去了。但那時高審行氣羞交加,根本就沒有留意。


    婆子當時好像看到了,但她沒有吱聲,也許她那時便知道高大人是誰了,但怎麽敢說出來?


    另一次,是頡利部三千人帶著思摩骨灰返回長安,高峻在城外曾脫赤了上身,外袍裹了思摩的骨灰,內袍給了思晴,也許隻有奴必亞看的最真切。


    而長孫大人、褚遂良等人都在後邊遠處,又忙著回宮複命,已經轉馬走了,反正長孫無忌是沒有留意。


    溫泉宮,皇帝這一次就沒有那麽倉促,此時再看鷂國公的相貌,皇帝才回想起高峻第一次麵君時,他心中閃過的疑惑。


    皇帝當時曾經自問,眼前這個年輕人,除了有一點點高儉族人的味道,到底更像誰呢?


    現在,皇帝的這一絲的疑慮得到了證實:原來他像長孫皇後。


    但當時,皇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他與一位故去久遠的女人聯係起來。


    眼前這個年輕人,按著武德七年的生辰正該是二十六歲,比曹大貼切的多了。而曹大就像他娘的三十六了。


    皇帝微笑著,對鷂國公說,“鷂國公,鷂國公,原來你是想要國啊!但朕封你為鷂王就不好聽了,馬王爺三隻眼,你是總牧監,現在更是馬王!!”


    他心情很好,如釋重負,又從懷裏托出樊鶯送來的黃蓮珠,說道,“嗯,這顆至寶,朕就不必還你了!”


    這裏的暗示極其明顯,當時為了這顆珠子,皇帝開玩笑說要將樊鶯轉嫁太子。現在他說不必還了,說明了什麽?


    也許他已經在考慮李治的去處。


    趙國公長孫無忌心裏也放下了一個大包袱。因為李治的確立,一直以來他總覺著自己欠皇帝一個人情。


    矬子裏拔將軍,長孫無忌也是別無選擇啊。


    皇帝最終依他、立了李治,其實也是看在了皇後的情份上了。


    在鬥爭最艱辛的時候,長孫無忌曾在隻有他和皇帝私下裏在一起的時候,拿著渭水之辱來羞辱皇帝。


    “你兒子一丟便是兩個,不然也不會有今日的局促!我妹妹也不會病死。”


    這句話後來讓皇帝示意史官改了,但不得不說,這句話讓皇帝想起了他對皇後的歉疚,以及長孫兄妹在最艱苦時對自己的支持。


    他最終選擇了李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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