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蘇殷的解釋,樊鶯就笑,“要是換成謝家大哥,他才不會這樣換呢!這樣換怎麽才能成為上等人?”


    蘇殷說,可不要小看了“中下”與“下上”的區分,雖然兩級緊鄰著,但一個是中等戶,另一個則是下等戶,所要繳納的戶稅與地稅差著很多。上等戶稅額最高時達到過四千文,而同年下等戶才五百文。


    高峻心中一動,不知在貞觀九年,如蘇殷所說挖空心思,就是想要變作低等戶的人,不知有多少。


    婉清要查找這些東西就比樊鶯更得心應手,她在燈下低首,逐頁、逐行、逐字地往後翻看,遇有不懂的,便扭頭與蘇殷詢問,然後再看。


    高峻陪在一邊,麵前也像蘇殷和李婉清那般擺著一本,但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他看到婉清手腕子上的刀疤,情不自禁地將她腕子抓起來握住,拉到燈影裏撫摸。


    蘇殷瞥了一眼沒有吱聲,但有好一陣子,腦袋裏想的都是他那隻手到處亂摸的情形,麵前的戶冊子好一陣子沒有翻動。


    樊鶯在高峻的旁邊,手指在他腰裏捅了一下,“師兄,我們看不出什麽,但也不能搗亂,不如去廚房給她們弄些宵夜。”


    兩個人跑下去,打開廚房的門進去,點了燈,看到壇壇罐罐裏糧油、佐料一點未帶走。


    高峻不知從何做起,隻是嘀咕道,“說走就走,慌得米也不帶,幸虧是我們來了不然,不知了白搭掉多少!”


    樊鶯輕聲道,“你不會做也不要埋怨,就站在旁邊,看我的。”高峻就在她身後看、蹲下去點火,打打下手。


    樊鶯往常也不大做飯,但平時看婆子弄飯耳濡目染,依樣畫葫蘆,倒是一刻也不停滯。沒有青菜,但還有三隻雞蛋,最後,兩人將蒸飯、清油雞蛋湯端上去。


    幾人將攤開在桌上的戶籍冊子往邊上推了推,騰出個空地來放碗。蘇殷看著湯碗裏,讚道,“果然好看,黃的、白的如雲似霧,清水透徹,宛若江南晴空中的流霞。”


    李婉清也讚道,“若是加了菜葉,反倒遮遮掩掩的失了韻味,不知妹妹如何想到要這樣調配呢?”


    蘇殷又道,“你們看,湯麵上的一點點的散油,多像水麵的漣漪。我記得婆子做湯,油都聚在一處的,但你是如何將它們打散的呢?”


    樊鶯笑道,“你們以為若是有菜葉的話我會不加?沒有啊,什麽都沒有,隻有力氣,連個雞蛋都打不散,怎麽進廚房?既然都這樣誇獎,到時誰若敢吐出來一口就不行。”


    三人嘻嘻哈哈,婉清小心地舀了一下,先嚐了一口湯,又讚道,“這就更應了那句話,什麽人做什麽飯,這湯的味道怎麽這麽美呢!”


    高峻聽了,連忙探匙深深地舀起一下往嘴中送,滋味果然不同以往。婉清說,“你輕點不行麽,把水麵漣漪都弄沒了!”


    樊鶯起身,再跑下去取來薑泥,往李婉清麵前一擺,“你這樣討人喜歡,就祝你將來生個女兒,如小鳥依人。”


    婉清不甘示弱,回道,“小鳥也是隻鶯鳥,像她三姨娘一般的。”


    兩人在這裏對話,不覺間就將蘇殷冷落了,她自顧吃飯,不插話。高峻指著戶冊中幾行字對她道,“這不可能!”


    蘇殷連忙去看,隻見上邊寫著:戶賈富貴,年五十三,婢楊葉,年十九,宅一塸(ou,量詞,一堆兒)菜園若幹,冬粟四十頃,定“下上”戶。


    她也知道賈家村的這個賈老爺正是交河有名的牧草商,可以說算是村中的首戶。而在一村之中,可能有人與他重名嗎?


    如果不可能,這個賈富貴就是那位牧草商賈富貴的話,那麽最近一次定戶等,就出現差錯了。


    貞觀二十年定戶等,正是蘇殷在西州長史任上主持的。她感覺此時不是家中的那個峻在問她話,而是西州大都督在責問她這個西州司馬。


    她當時便心慌意亂起來,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湯匙,拿起了這本冊子、翻到封皮上去,一看,卻是貞觀十七年的。她暗暗地噓了口氣,覺著心還在急跳。


    高峻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對她道,“就算是他,就算是二十年的,你也不必這樣子緊張。”


    蘇殷低聲如蚊,問他道,“為什麽呢?”


    “誰能無錯,有錯也是那些縣吏們的,西州大都督家的人豈能有錯?”他若無其事地舀湯吃飯,李婉清和樊鶯聽到了,也爭著來看,一齊道,“峻,我們一向以為你是很秉公辦事的,哼哼,想不到你也……”


    蘇殷顯得十分不服,再去找到賈家村二十年的戶籍冊子低頭翻找,“我定要看看二十年的,如果有錯,任憑大都督處置我。”


    高峻連忙伸手壓住她道,“不必看,萬一你看了真有錯,讓我怎麽處置你呢?”蘇殷的手被他壓在翻開的冊子上動不了,大窘。


    高峻說,他所奇怪的是,貞觀十七年正是嶽青鶴和萬事巨把持了柳中牧場的牧草收購,賈富貴的牧草買賣如日中天,甚至有望比今年還要紅火。


    那年,高峻曾與劉武、馮征去賈家村微服私訪,賈家手下奴仆成群,賈老爺的戶下不會隻有一位叫楊葉的年輕婢女。


    部曲和婢女,是與牲畜一樣被視為財產而登記的,與牲畜按“蹄”計算一樣,奴、婢是按著“指”計數的——奴婢千指。


    高峻終於從那裏拿開了手,對三人說道,“我所說蘇司馬不會有錯,並非是要包庇徇私,蘇殷掌管一州定戶,不可能戶戶審驗無錯,再說,有錯即改嘛!你把錯拿到長安去有什麽用?”


    “那你想怎麽辦?”幾位女子齊聲問。


    高峻道,“賈老爺在手實上說得明白,‘如有隱漏,願受違敕之罪’,他欺騙的是皇帝,這是大罪,我非把他罰到一個‘下上’戶不饒他!罰完了,名也符實,蘇殷也就無錯了。”


    借著高峻說話的機會,蘇殷已經翻開了貞觀二十年的戶冊,在賈富貴的戶名之下,奴婢的人數增補了十幾名之多,又多了“賈克邪,年二十一,腿疾,菜園二十畝,冬粟八十頃,定中上戶”的內容。


    看到蘇殷的臉上又現出自負的表情來,高峻冷笑道,“他終於變乖了。”


    他再去翻看三年前的戶冊,找到“賈克邪”,是單立的一戶,那年他十八,有婢名叫葉麗,年三十五,菜園二十畝,冬粟四十頃。


    而今年,賈富貴父子並在了一戶,冬粟也由各四十頃,合並變成了八十頃,而且已經是中等戶了。


    “睡覺吧,明天,我的意思就帶你們同去賈家村,打探一下這位草商賈老爺,還有沒有什麽親爹之類的隱匿了。”


    樊鶯馬上跳起來,親熱地拉蘇殷去同睡,高峻假裝不知道她的用意,真不知道柳玉如給了樊鶯什麽好處,一點都不想通融通融。


    高峻拉婉清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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