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洇十分感動,遠迎近送不敢怠慢,崔夫人此來象征意義大過實際意義,但這已經足夠了。放眼黔州各縣,刺史夫人還不是隻來了都濡縣!


    下了車,崔氏已經置身於崇山峻嶺中了,丫環如小鳥出籠,異常的興奮,看到遠處隔山望嶺的到處都是人,霧藹之中伐木丁丁,不時有參天的大樹緩慢而沉重地倒下。


    馬大人對崔氏說,那是為著地塊的取直計畝。但他給刺史夫人安排的山坡就是遠近最好的了,沒有樹,石頭也少。


    崔氏和丫環穿著裙子、抱著鋤頭開荒。這是件新鮮活兒,新鮮的很。別說丫環了,就是崔夫人也是頭一次幹。


    李引及手下立刻上前,各揮家夥,誰也不甘落後。他們揀去了山坡上的碎石,把它們拋到山穀中去,拔去地中的野草,再將地翻鬆平整,在地邊與穀溝的搭接處攢好地界。


    因為人多,有十幾名護衛幫著幹,這邊的進度很快。


    馬縣令再來的時候,給刺史夫人和她的護衛們帶來了點心、茶水,並吃驚地道,“真是大出下官的意料,不愧是高大人府上的。”


    崔穎道,“馬大人你過獎了,我這邊是有幫工的,算不上我們幹的!”


    她招呼那些護衛們過來吃點心,喝水。那些平時在刺史府中規中矩、禁若木馬的衛士們,在此時也不再拘謹。馬大人送來的點心肯定夠量,崔氏讓小丫環端給那些衛士,並給他們倒茶水。


    李引坐在遠處的地頭上沒有過來,望著極遠處霧氣中的山嶺出神。


    他想不到自己會到都濡縣的荒山上來,而崔氏就坐在離他不遠的身後。他不回頭,也不去拿點心吃。


    最後一次在山陽鎮出現時,那位功夫深不可測的老人最終放過了他,衙役也隻是咋唬了兩聲沒有追趕。但他在離開那裏時,仿佛崔氏就認為自己是一隻卑微的螻蟻。


    長史,螻蟻。


    其實他一直都是螻蟻。


    他曾在一條小河邊、蹲在那裏看水中“螻蟻”的映像――白白淨淨的影子一瞬間有些可憎,他揮動鐵劍照著自己的臉上砍去,一劍殺死了它,血水淋漓著滴入河裏。


    他曾想去西州,讓高峻看到他又跑出來了,不論是殺是剮都由他了。但他覺著這樣不好,最初的恩怨與他是無關的。


    所以他來了黔州,最好的自虐就是看著一個男人高頭大馬、而另一個自己念念不忘的女人儀態萬方地出入。


    他不求功名,不求錢財,他隻想像螻蟻那樣,偶爾能看到高審行和崔穎這兩個人。


    丫環從他身後走來,把幾塊用手帕兜著的點心放在李引的手上、還有一盞茶,離開時李引發現她的臉蛋兒紅撲撲的,手帕也留給了他。


    他匆匆地吃掉點心,發現手帕不大好還了。因為崔氏已經與丫環再次拿起了鋤頭,一邊湊在一起鋤草、一邊低聲地私語。


    他若是此時走過去、把手帕遞過去,無疑就把本來不被人注意的事讓人注意了,他把手帕揣起來,也幹活兒。


    在背著受傷的崔氏樊爬山路時,李引的內心平靜得很。


    小丫環無意中說,崔穎曾經在他中箭時叫過他原來的名字,那時她正伏在他的背上,李引明顯感覺到崔氏的緊張,他也緊張了,一下子驚覺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擔心回到黔州後會有大批的、如臨大敵的侍衛等著他、將他繩之於法,但他沒想到過逃跑。到黔州後一切平靜,高審行還要嘉獎他,但李引把刺史的賞賜轉贈了那名駕車的、死去的衛士。


    獨處時,李引曾經仔細地、在燈下端詳過這塊兩次失而複得的銀子,隻比手指蓋大了一點兒,卻在他毫無知覺時替他擋了一箭,而上邊沒有任何擦痕。


    丫環在遠處驚聲地叫了起來,“夫人,”


    李引立刻抬眼望過去,發現那兩個人停了手裏的活,把鋤頭扔在地下,都在看崔穎的手掌。李引側耳,順著山風聽到她們隱約的話,崔夫人手上磨了水泡。


    李引暗笑,高審行為了他的大計也算豁得出來了!


    她們不叫,身為一名內衛隊長是不能主動過去的,李引不久便聽到小丫環叫他。


    崔夫人右手中指根部的掌丘上,被陽光照著一隻剔透的水泡,有玉米粒大小,可以想象這隻手握著鋤柄時有多辛苦。丫環說,“李引,你一定有辦法!”


    李引無聲地輕哼了一下,揀了一截樹枝,掰下上邊的荊刺,放在嘴裏吮了一下,然後捉住崔穎右手的四根指頭,去刺那隻水泡。丫環扭轉了頭不看,隻聽李引低聲道,“你吮一下吧。”


    崔氏看到水泡癟了下去,那裏亮晶晶的,但她表示下不去口。而李引已經放開她的手,起身離開了。丫環嘟噥道,“比腿上傷口還難吸嗎,真是!”


    崔夫人低聲埋怨她道,“老大不小的,怎麽口沒遮攔!”她自己吮了一下,鹹鹹的,眼淚流到嘴裏也是這個味兒,不知血是什麽味道。


    從都濡縣回到刺史府後,李引再去二門上站著。丫環從他身邊過時,李引叫了聲,“給你的手帕,”但丫環沒理他,快步走過去了。


    有件事是她願意的,崔夫人回來後問她對李引的印象,嫌不嫌李引年紀大、嫌不嫌李引醜,因為李引足足大過她二十來歲。


    夫人上山一整天,高審行都被一件事煩著,都濡縣已故縣令劉大人的遺孀王氏,拉著女兒跑到刺史府來了。


    馬洇有話在先,縣衙所有官員的家眷都得上山,劉縣令雖然死了,但在此事上也算縣令。再說劉大人又是因公殉職、吏部通令表彰的楷模,她們要去。


    但馬大人給她們母女分派的地塊就比不上刺史夫人的了,坡地上樹根裸著、碎石遍地,也沒有點心茶水。不久娘兩個的手掌、腳掌都起了水泡。女兒哭哭啼啼,還不敢大聲。


    此時,高審行好生安慰她們,對她們提到了自己的夫人崔穎。他不大可能因此而斥責都濡縣的馬大人,但是高審行答應關照一下,讓馬洇給她們換一處近的、好幹的地方。


    王氏道,“大人,可我們母女再也幹不動了,”


    高審行不可能否了馬縣令的安排,這是為官之道,要有大局觀。刺史大人有些不悅,但是王氏母女早已畏山如虎,見刺史大人這個態度,王氏道,“我家劉大人可不是翻車摔死的,是有人謀害!”


    高審行一聽大驚失色,這是個霹靂一樣的消息。要知道劉端銳的死因,已經經由都濡縣戡驗、黔州府核察後報上去了。


    此時王氏來這麽一手,看來也是真急了眼。高審行問,可是上頭撥給劉大人的撫恤銀子,你們不是已經領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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