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韓朗就見流年人已然等立門前,估摸是他很快回轉,沒在那裏多說半句廢話。


    流年恭敬回明,隻說:“他邀主子,傍晚尚香院修歡閣見。”


    韓朗稱好,吩咐下午動身,流雲跟從。


    有了那十二個保鏢同去,流年倒也放心。隻是沒想到,韓朗沒讓他隨行,另有意圖。一出門,他直言問流雲,“你這幾日心神不定的,是有什麽事情想說?”


    流雲聞言,猛地將頭一低,遲疑須臾,抬眼迎上,沉聲稟明,“等主子一切安定,流雲想離開。”


    韓朗遙望空中安靜的浮雲,很難一笑置之的感覺,“一個人,還是兩個?”


    流雲愣住,咬牙不支半聲。


    “你想找我大哥報仇,卻依舊沒把握全身而退。如果,抱著必死的心態去,那大嗓門哭死在我麵前怎麽辦?”


    “流雲明白。所以,願意再忍。但,總是要離開了。”流雲躬身行禮,決然道。


    韓朗整裝,一雙細長的眸子平靜地看著遠處,“該出發了,莫折信不喜等人。”


    莫折信不好等人,但有美女坐膝,一切就可另當別論。


    韓朗一踏進修歡閣,妖嬈香霧裏,隻見赤著上身的莫折信大咧咧地坐在塌上,懷裏抱著一位養眼的美女。這美人蛇腰扭動,窈窕的身材隻掛丹紅白蓮肚兜,十分起勁地玩著虎筋雕花長弓,黑雕羽箭箭頭方向不明地微顫。


    美女還不時嬌喘抱怨,“你別亂動,都射不準。”


    韓朗這才注意到,那廂射擊的獵物也很好笑,是個眉目清秀的小倌手持麵青花銅鏡呆站,身側左右,真有幾支雕翎插地,難怪他嚇得麵如白紙。


    韓朗狠橫了眼半垂眸的莫折信。莫折信舌尖濕舔美女的脊背,一路下滑,眼卻朝他斜睨,“一起?”


    韓朗拂袖,不客氣地點頭,“好!”


    說話間,他拿起被擱置在矮幾上的小弓,走到那小倌的跟前,瀟灑地奪下用來遮擋的鏡子,隨手一拋,彎身拔出一箭,繞小倌身後,教他開弓。


    莫折信輕咳幾聲,謙和地微笑,眼裏卻湧起冷厲之光,他將懷裏的女子掰正,同樣扶她的手,拉開弓弦。


    雙方被教者噤若寒蟬——


    破聲中,兩箭在空中相遇。一點耀閃!


    瘦小的一朵光花並開,莫折信氣勢盛一籌,其箭支縱剖開韓朗的箭,定落在小倌的腳前,黑亮的箭羽在微風輕晃。


    軟柿子的小倌,綿綿地昏倒了。韓朗抽身斜退,毫不理會那廝倒地後會砸到哪裏,隻對自己那支分裂的箭,暗自惋惜,他的目標是莫折信那張長得不錯的臉。


    如果破了相,看他如何到處受女人恩。


    “韓朗,這個便是你求人的態度?”莫折信撫弓背一問。


    “我是給你機會,哪個說來求你?”


    莫折信一頓後,大笑,眼底地冰淩開始融化,抬起嚇得哭泣美人的下頜,憐惜一吻後,披上袍子,大大方方地向韓朗做出個“請”字。


    天近黃昏,韓朗依然未歸。


    不知何故,華容這兩天總是無法真正入眠,人卻顯昏沉。可能突然說話,讓他有點——不習慣而已。


    趁韓朗出門,他居然避開旁人,按地道返回,獨自坐在郊外灰黑殘垣前,望天。夏日光烈,刺得華容睜不開眼。一恍惚,有飄起來的感覺。


    人發虛不舒服,運氣也不怎麽好。這時候居然來了十來個巡邏兵。


    華容本來也勉強算是三流高手,對付這幾個人不在話下。


    可是纏鬥了一會,那種飄忽的感覺又來了,眼前發黯腳底發浮,還沒等別人拌他,自己先摔了個狗吃屎。


    倒黴就是倒黴,等他神誌清爽抬起頭來,十幾把明晃晃的刀已經橫在了他眼前。


    幾個兵士開始計劃如何領功,怎麽平攤。


    領頭的倒沒怎麽說話,眼睛環視了下,說明了一切。


    “以前這玩意可不是咱們能享受起的,今兒不如都來痛快下。”有人淫笑附議。


    華容喘氣感覺還沒恢複,舉目卻見人解開褲帶將褲頭褪到膝蓋,有點發愣。


    其他嘍羅已經將他手腳死死地壓製住,而領頭兵猴急地將他的頭壓下,把樣皺巴巴的東西塞進嘴裏。


    爛得掉渣的汙辱,華容現在沒心思接受;要他伺候的代價,不是人人給得起的。


    他噗嗤笑出聲,狠狠地咬下。


    想享樂的人,結果疼得喪犬樣地嘶吼,“你找死!”


    華容抬頭,耳邊響起一聲巨響。


    修歡閣樓台上。


    “那個謠言嘛,就是說你的那朵菊花,早讓人給踩爛……”莫折信把最後那字,說得非常含糊。


    “你把這句再說清楚點。”韓朗無猶豫地建議。


    “不高興!”莫折信聰明地不上腔,“既然放下了,又何必再拿起?”


    “欠人情了唄。”


    “那朵菊花?你怎麽會選上他?”


    韓朗看手中的杯盅,“運氣不好而已。”


    莫折信陷入沉默思索,半盞茶的間隙,他果毅拒絕,“韓朗,我尊重你的選擇。可我不能幫你。即使,我知道韓焉是騙我,可關鍵不在這裏。”


    韓朗送了個微笑。


    然後自己給自己斟酒。


    “關鍵是你不如韓焉,因為你心裏從沒有,‘國家’二字。”


    韓朗訕訕,“那以後恐怕是敵非友了。”


    兩人默契地舉杯。


    “以後是以後,不算今朝。”莫折信坦蕩道,“不如聊聊你看中那花。你對他的心思,讓我好奇。”


    韓朗抿了抿唇,終於開口,“以前我曾想過將離若能解,我一定吃飽、睡足到自己過癮為止。”


    莫折信將頭一低,很難想象韓朗變成大胖子的模樣。


    “如今呢,變了嗎?”


    日落月升,這頭夕陽早已染紅了雲,那邊月剛剛現了虛形。


    “嗯,我養他。”


    隻是那麽一瞬,韓朗他有了這個想法。


    巨響仍然未斷,久不聞息。


    周圍每一處每一分,都飽沾了血漬,腥味的血水蜿蜒滲入土中,逐漸暈化開去。


    如畫者潑墨。


    華容起身拉住林落音,打起手勢,“林將軍,這幾個人頭已經給您捶爛了。”


    林落音終於停住,扭頭看他。“你說什麽?為何在這裏?”


    濃稠的血汁和著稀爛的肉、骨,從他左拳淌流下,聲音“滴答”。


    華容點頭,兩人對視。


    或者該用——端詳。


    久久。


    華容抬手抹去嘴角殘餘帶血絲的白液,瞧見林落音攏起的劍眉,突然嘴角勾起,手在地上寫下“嫌棄”二字。


    林落音愕然。


    華容一指自己,再點落音,最後一指地上“嫌棄”二字。


    “我說你嫌棄?”


    在林落音看來,華容無論怎麽樣的表情,眼睛依舊幹淨,月映碧水般清澈,純粹卻又不能見底。


    可等他消化了這話的意思,心裏那火又再次噴發,這熔漿從細縫裏噴發出來,無法終止。


    怒氣比他見人欺辱華容,讓他難受的感覺更甚,心肺絞擰在成一團,苦膽爆裂。


    他想都不想,箭步上前吻住了華容。


    唇齒間鹹腥的味道漸漸地淡化,彼此吞肚再也不見,周圍血腥味道卻不散,令人焦躁難安的氣氛,點滴不散。


    月掛在殘枝梢上,澹澹的新月影子映進黑紅血窪裏。


    汙赤色的月,碎了,又合;最後支離破碎。


    “你在想什麽?”殘剩無幾的意識,讓林落音這麽一問。


    華容在落音手心寫下:“佛雲……”


    “別想了。佛,不在這裏。和我走!”落音一把糾住華容的手。


    殘屍血肉還散著溫熱,宛如身處煉獄血池,這點華容從來不怕。


    起漣漪的血窪,月影又恢複正常。


    華容作勢起身,手勢倏地一轉,點住了林落音的昏穴,扶住他躺下後,笑道,“多謝將軍抬愛。華容向來知道自己要什麽。”


    他仔細地拭去林落音左眼上的快要幹涸血珠,眸彎如新月。


    這時,有東西從落音身上掉去,借月色,讓華容看清是支平安簽竹。難怪,會來這裏。


    腳底抹油前,他望天璀璨而笑,“下一世吧。”


    遁回老宅,華容滿身的血跡,讓人瞠目,流年機警地閃出門外,懷疑發生什麽變故。從廚房奔出來的華貴,提著明晃鑒人的切菜刀,指著他,嗓門還沒拉開。


    華容搶先一步,“發生點小事,不必掛心。”


    晚餐過後,老王爺打著飽嗝,挖挖鼻孔,昏昏欲睡的樣子。而坐於下首的周真,完全沒食欲,許久不說一句。


    這夏夜,暑氣也有讓人頭痛欲裂的時候。


    今日早朝,難得病秧天子上殿聽政,局勢動蕩他卻不表一句,全全由韓焉代勞。這讓周真十分不悅,意見不合的他馬上出列與韓焉對峙。


    可惜,韓焉根本不與之辯駁,隻躬身憂心啟奏,“聽說老王爺身體不適,也難怪侯爺心發暴躁,臣請陛下準侯爺假期,回家陪伴家嚴一段時日。”


    皇帝緊抿著唇,不假思索地點頭,輕輕鬆鬆地將他拒於千裏之外。


    “臣明日照樣上朝,除非皇帝親口罷了我的官!”受挫的周真,憋著氣撩下話,當朝扔冠撕袍袖,忿忿離開。的


    “真兒,我的床修好了,現下可舒服了。等會,帶你去參觀。”不知何時,老王爺碩大頭擠進了周真的視線,打斷了他的思緒,兩腮垂下的肉一抖抖的。


    “孩兒沒心思。”如果不是他一回府,老王爺就派人來請,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老王爺揮手,讓仆人退下後,正式開導。“床像搖籃樣,會晃的。”


    周真沒能說話,門前有人稟報,皇帝知道侯爺鬱悶,特派人送來食盒,沒想到撲了個空,所以輾轉到了王爺府。


    老王爺捧著肚子,美滋滋地跳出一個驚人的高度,嘴裏還直囔著要吃好吃的。


    食盒普通,隻分兩層,第一層的盤底,居然沾著一張小紙。


    周真眼尖一把奪下老王爺手上的密函。


    “明日早朝,幫朕。”


    寥寥幾字,確實是皇上的筆跡。


    周真猶如死水的心底又起漣漪,而一旁的老王爺卻停止了進食,扭臉看著自己的兒子。


    “真兒,這事不必管了。”口氣鎮定。


    對此,小侯爺周真倒不意外,他爹一時清醒,一時糊塗乃司空見慣的事。


    “父王,這是什麽話?”明顯是皇帝有難,求助於自己,食君俸祿,必當忠君之事。


    老王爺眯縫著眼,摸著肚子。“你的情感,還是過於充沛哦。”


    周真正要辯解,卻聽得府外一陣騷亂。


    “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起稟王爺,鎮寧公發兵已經將王府包圍了。”


    老王爺埋頭將密函藏匿妥當,拍拍兒子的肩,樂嗬嗬地問,“韓焉沒跟著一起來嗎?”


    “韓國公已在門外求見。”光安恭敬回稟。


    “那還不快請。”


    朦朧月光下,不穿朝服的韓焉,穿著也相當出風頭。見了老王爺與周真,並不隱晦,開門見山,隻含笑輕問,“我此行,隻想皇上送給侯爺的信上說的是什麽?”


    啟明星剛落,龍輦已經停在巍峨的殿門前,皇帝掀起紫竹簾帷,對著天際遙遙一望,兩邊宮人衣袂隨風流動,火紅色的氆氌沿玉階而上。


    晨風又起,小皇帝竟然打了個冷顫,深吸口氣後下了輦,昂然邁步上朝。


    宣告退位的詔書此時就死攥在手裏,軟錦柔鍛也讓他深感紮手,刺痛。


    堂前首位站著的那位,官袍蟒帶,漫不經心的神采像極了心裏的某人,卻從來不是。


    他隻是韓焉!


    不過如此!


    皇帝壓住心頭的怒火,掃視下朝殿,周真果然來了,與他交換了個眼神後,又默然地將頭一底,退立在一側。


    於是,他又將視線投向了韓焉。


    韓焉迎著他的目光,微笑,神情挑釁又煽惑。好似一切盡在其掌握之中。


    皇帝別過頭,將手上的詔書緩緩展於案台上。


    目光在“一怒失聲,自知無能。”幾字上停滯。


    “皇上,該早朝了。”韓焉施禮提醒,皇帝舉眸,對他冷冷一笑。


    隻要殺了他,韓朗就能安全,就能回來。


    隻要韓焉死。


    韓朗就能沒事。


    思及至此,當今聖上霍地站起,一拍龍案,喝道,“來人,給朕拿下韓焉!”案上明黃色聖旨被掃落,錦軸沿著階台滾下,拓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受封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殿前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殿前歡並收藏一受封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