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人"當然絕不是件值得向別人推薦的事,卻永遠有它值得存在的理由,無論誰痛痛快快的罵過一個自己痛恨的人之後,總是會覺得全身舒暢,心情愉快的,好像便秘多日腸胃忽然暢通。


    隻可惜這種愉快的心情陸小鳳並沒有保持多久。


    從客棧走出來,沿著黃塵滾滾的道路大步而行,還沒有走出半裏路,他就忽然發現了兩樣令他非常不愉快的事。


    除了歲寒三友和他自己之外,道路上幾乎已看不見別的行人,也不再有別人跟蹤他。


    除了這一點點準備用來付小費的散碎銀子外,他囊中已不名一文。


    他喜歡熱鬧,喜歡看見各式各樣的人圍繞在他身邊,就算他明知有些人對他不懷好意,他也不在乎。


    "貧窮"豈非寂莫的一種?寂寞豈非總是會跟著貧窮而來?


    你有錢時候,寂寞總容易打發的,等你囊空如洗時,你才會發現寂寞就像是你自己的影子一樣,用鞭子抽都抽不走。


    陸小鳳歎了口氣,第一次覺得那一陣陣迎麵吹來的風,實在冷得要命。


    午飯時陸小鳳隻吃了一碗羊雜湯,兩個泡饃,那三個糟老頭子卻叫了四斤白切羊肉,五六樣炒菜,七八樣剛蒸好的白麵饅頭,還喝了幾壺酒。


    陸小鳳幾乎忍不住要衝過去告訴他們:"年紀大的人,吃得太油膩,肚子一定會疼的。"這頓吃得既然並不愉快,小費本來就可以免了,隻可惜一個人若是當慣了大爺,就算窮掉鍋底,大爺脾氣還是改不了的。


    所以付過賬之後,他身上的銀子更少得可憐。


    拉哈蘇還遠在天邊,他既不能去偷,也不能去拐去騙,更不能去要飯,假如換了別的人,這段路一定已沒法子再走下去了。


    幸好陸小鳳不是別的人。


    陸小鳳就是陸小鳳,不管遇著什麽樣的困難,他好像總有解決的法子。


    黃昏後風更冷,路上行人已絕跡。


    陸小鳳背負著雙手,施然而行,就好像剛吃飽了飯,還喝了點酒,正在京城前門外最熱鬧的地方逛街一樣。


    雖然他肚子裏那點泡饃早已消化得幹幹淨淨,可是他心裏卻在笑,因為無論他走得多慢,歲寒三友都隻有乖乖的在後麵跟著。


    無論誰都知道陸小鳳比魚還滑,比鬼還精,隻要稍微一放鬆,就連他的人影都休想看見了,他不停下來吃飯,他們當然也不敢停下來。


    可是餓著肚子在路上吃黃土,喝西北風,滋昧也實在很不好受。


    歲寒三友一輩子也沒受過這種罪,孤鬆先生終於忍不住了,袍袖一拂,人已輕雲般飄出,落在陸小鳳麵前。


    陸小鳳笑了,微笑著:"你為什麽擋住我的路?是不是還嫌我走得太快?"孤鬆鐵青著臉:"我隻想問你一句話。"


    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很有幽默感的人,何況現在他肚子裏唯一還剩下的東西就是一肚子惱火:"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陸小鳳眨了眨眼:"現在好像已到了吃飯的時候。"孤鬆先生:"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不趕快找個地方吃飯?"陸小鳳:"因為我不高興。"


    孤鬆先生:"不高興也得去吃。"


    陸小鳳歎了口氣:"強奸逼賭我都聽說過,倒還沒聽說過居然有人要逼人去吃飯的。"孤鬆:"現在你已聽說過了。"


    陸小鳳:"我吃不吃飯,跟你有什麽關係?"


    孤鬆:"飯是人人都要吃的,你難道不是人?"


    陸小鳳:"不錯,飯是人人都要吃的,但卻有一種人不能吃?…


    孤鬆:"哪種人?"


    陸小鳳:"沒有錢吃飯的人。"


    孤鬆終於明白,眼睛裏居然好像有了笑意:"若是有人請客呢?"陸小鳳悠然:"那也得看情形。"


    孤鬆:"看什麽情形。"


    陸小鳳:"看他是不是真心誠意的要請我。"


    孤鬆:"若是我真心要請你,你去不去?"


    陸小鳳微笑:"若是你真要請我,我當然也不好意思拒絕你。"孤鬆盯著他:"你沒錢吃飯,要人請客,卻偏偏不來開口求我,還要我先來開口求你。"陸小鳳淡淡:"因為我算準了你一定會來的,現在你既然已來了,就不但要管吃,還得管住。"孤鬆又盯著他看了半天,終於長長歎了口氣:"江湖中的傳言果然不假,要跟陸小鳳打交道果然不容易。"好菜、好酒、好茶。


    孤鬆先生:"你喝酒。"


    陸小鳳:"不喝一點。"


    孤鬆:"是不是要喝就喝個痛快?"


    陸小鳳:"不但要痛快,而且還要快。"


    他滿滿斟了一碗酒,一仰脖子,就倒在嘴裏,一口就咽了下去。


    他喝酒並不是真的在"喝,而是在"倒"的,這世上能喝酒的人雖不少,能倒酒的人卻不多。


    孤鬆看著他,眼睛裏第二次露出笑意,也斟滿一碗酒,一口咽下。


    他喝酒居然也是用"倒"的。


    陸小鳳在心裏喝一聲采:"這老小子倒真的有兩下子。"孤鬆麵露得色:"喝酒不但要快還要痛。"


    陸小鳳:"痛?"孤鬆:"痛飲,三杯五杯,喝得再快也算不了什麽。"陸小鳳:"你能喝多少?"


    孤鬆:"能喝多少也算不了什麽,要喝了不醉才算本事。"這冷酷而孤傲的老人一談起酒經,居然也像是變了個人。


    陸小鳳微笑:"你能喝多少不醉?"


    孤鬆:"不知道?"


    陸小鳳:"難道你從未醉過?"


    孤鬆並沒有否認,反問:"你能喝多少不醉?"


    陸小鳳:"我隻喝一杯就已有點醉了,再喝十杯也還是這樣子。"孤鬆眼睛裏第三次露出笑意:"所以你也從未真的醉過?"陸小鳳也不否認,一仰脖子,又是一碗酒倒下去。


    棋逢敵手,是件很有趣的事,喝酒遇見了對手也一樣。


    不喝酒的人,看見這麽樣喝酒的角色,就很無趣了。


    青竹、寒梅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臉上也全無表情,慢慢的站起來,悄悄的走了也去。夜寒如水兩個人背負著雙手,仰麵望天,過了很久,青竹才緩緩問:"老大已有多久未曾醉過?"寒梅:"五十三天。"


    青竹歎了口氣:"我早巳看出他今天一定想大醉一次。"又過了很久,寒梅歎了口氣:"你已有多久未曾醉過?"青竹:"二十三年。"


    寒梅:"自從那次我們二個人同時醉過後,你就真的滴酒未沾。"青竹:"三個人中,總要有一個保持清醒,大家才都能活得長些。"寒梅:"兩個人清醒更好。"


    青竹:"所以你也有二十年滴酒未沾。"


    寒梅:"二十一年零十七天。"


    青竹笑了笑:"其實你酒量還比老大好些。"


    寒梅也笑了笑:"酒量最好的,當然還是你。"青竹:"可是我知道,這世上絕沒有永遠不醉的人。"寒梅點點頭:"不錯,你隻要喝,就一定會醉的。"隻要喝,就一定會醉。


    這句話實在是千古不變,顛撲不破的。


    所以陸小鳳醉了。


    屋子很大,生著很大的爐火,陸小鳳赤裸裸的躺在一張很大的床上。


    他一向認為穿著衣服睡覺,就像脫了褲子放屁一樣,是件又麻煩,又多餘的事。


    無論誰喝醉了之後,都會睡得很沉,他也不例外,隻不過他醒得總比別人快些。


    現在窗外還是一片黑暗,屋子裏也還是一片黑暗,他就已醒了,麵對著這一片空空洞洞,無邊無際的黑暗,他癡癡的出了神。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非但不能向別人敘說,甚至連自己都不敢想的事,也許就為了要忘了這些事,他才故意要跟孤鬆拚酒,故意要醉。


    可是他剛睜開眼睛,想到的偏偏就是這些事。


    該忘記的事為什麽總是偏偏忘不了?該記得的事為什麽總是偏偏想不起?


    陸小鳳悄悄的歎了口氣。悄悄的坐起來,仿佛生怕驚醒他身邊的人。


    他身邊沒有人?


    他是不是生怕驚醒了自己?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一聲輕輕的歎息,他身邊雖然沒有人,屋子裏卻沒有人。


    黑暗中,隱約對看見一條朦朦隴隴的人影,動也不動的坐在對麵的椅子上,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坐了多人。


    "醉鄉路穩宜常至,他處不堪行。"這人歎息著,又道:"可是這條路若是走得太多了,想必也一樣無趣得很。"陸小鳳笑了。


    無論誰都笑不出的時候,他卻偏偏總是會忽然笑出來。


    他微笑著:"想不到閣下居然還是個有學問的人。"這人:"不敢,隻不過心中偶有所感,就情不自禁的說了出來而已。


    陸小鳳:"閣下深夜前來,就為了要說這幾句話給我聽的?"這人:"還有幾句話。"陸小鳳:"我非聽不可?"這人:"看來好像是的。"他說話雖然平和緩慢,可是聲音裏卻帶著種比針尖還尖銳的鋒芒。


    陸小鳳歎了口氣,索性又躺下去:"非聽不可的事,總是中會太好聽的,能夠躺下來聽,又何必坐著?"這人:"躺下去聽,豈非對客人太疏慢了些?"


    陸小鳳:"閣下好像並不是我的客人,我甚至連閣下的尊容都還未見到。


    這人:"你要看看我,這容易。"


    他輕輕咳嗽一聲,後麵的門就忽然開了,火星一閃,燈光亮起,一個黑衣勁裝,黑巾蒙麵,瘦削如鷹,挺立如標槍的人,就忽然從黑暗中出現。


    他手裏捧著盞青銅燈,身後背著柄烏鞘劍,燈的形式精致古雅,劍的形式也同樣古雅精致,使得他這個人看來又像是個已被禁製於地獄多年,忽然受魔咒所催,要將災禍帶到人間來的幽靈鬼魂。


    甚至連燈光看來都是慘碧色的,帶著種說不出的陰森之意,端坐椅子上的這個人,也就忽然出現在燈光下。


    爐火已將熄滅。


    陰森森的燈光,陰森森的屋子,陰森森的人。


    他的衣著很考究,很華麗,他的神情高貴而優雅,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帶著種發號施令的威嚴,可是他看起來,還是個陰森森的人,甚至比站在他身後的黑衣人更陰森可怕。


    陸小鳳又笑了:"果然不錯。"


    這人:"不錯?我長得不錯?"


    陸小鳳笑:"閣下的這副尊容,果然和我想象中差不多。"這人:"你已知道我是誰?"


    陸小鳳:"賈樂山?…


    這人輕輕吐出一口氣:"你見過我?"


    陸小鳳搖搖頭。


    這人:"但你卻認得我。"


    陸小鳳微笑:"除了賈樂山外,還有誰肯冒著風寒到這種地方來找我?除了賈樂山外,還有誰能用這種身佩古劍,勁氣內斂的武林高手做隨從?"賈樂山大笑。


    他的笑也同,而且還帶著種尖刻譏消:"好,陸小鳳果然不愧是陸小鳳,果然有眼力。"陸小鳳:"不敢,隻不過眼中偶有所見,就情不自禁說了出來而已。"賈樂山笑聲停頓,盯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你也已知道我的來意?"陸小鳳:"我情願聽你自己說。"


    賈樂山:"我要你回去。"


    陸小鳳:"回去?回到哪裏去?"


    賈樂山:"回到軟紅十丈的花花世界,回到那些燈光輝煌的酒樓賭場,倚紅假翠的溫柔鄉去,那才是陸小鳳應該去的地方。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這是實話,我也很想回去,隻可惜。."賈樂山打斷了他的話,道:"我也知道你近來手頭不便,所以早就替你準備好盤纏。"他又咳嗽一聲,就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家人,領著兩條大漢,搶著口很大的箱子走進來。


    箱子裏裝滿了一錠錠耀眼生花的黃金白銀。


    陸小鳳皺眉:"哪裏來這許多阿堵物,也不嫌麻煩麽?"賈樂山:"我也知道銀票比較方便,卻總不如放在眼前的金銀實在,要想打動人心,就得用些比較實在的東西。


    陸小鳳:"有理。"


    賈樂山:"你肯收下?"


    陸小鳳:"財帛動人,我為什麽不肯收下?"


    賈樂山:"你也肯回去?"陸小鳳:"不肯。"


    他微笑著,接著:"收不收下是一件事,回不回去又是另外一件事了,兩件事根本連一點關係都沒有。"賈樂山笑了。


    他居然也是那種總是要在不該笑的時發笑的人。


    "這是利誘。"他微笑著:"對你這樣的人,我也知道憑利誘一定不成的。"陸小鳳:"你還準備了什麽?"賈樂山:"利誘不成,當然就是威逼。"陸小鳳:"很好。"黑衣人忽然:"很不好。"


    陸小鳳:"不好?"


    黑衣人:"閣下聲名動朝野,結交遍天下,連當今天子,都對你不錯,我若殺了你這樣的人,麻煩一定不少。"陸小鳳:"所以你並不想殺我?"黑衣人:"不想。"陸小鳳道"我正好也不想死。"黑衣人:"隻可惜我的劍一出鞘,必定見血。"陸小鳳又笑了:"這就是威逼?"


    黑衣人:"這隻不過是警告。"


    陸小鳳:"警告之後呢?"


    黑衣人慢慢的放下青銅燈,慢慢的拾起手,突聽"嗆"的一聲,劍已出鞘。


    蒼白的劍,仿佛正渴望痛飲仇敵的鮮血。


    陸小鳳歎了口氣:"果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利器。


    黑衣人:"你是在為自己歎息?"


    陸小鳳:"不是。"


    黑衣人:"不是?"


    陸小鳳:"我是為了你,為你慶幸,為人慶幸時我也同樣會歎息。"黑衣人:"哦?"


    陸小鳳:"你身佩這樣的神兵利器,卻為賈樂山這樣的人做奴才,你們自江南一路前來,居然沒有遇見我那個朋友,運氣實在不錯。"黑衣人:"若是遇見了你那個朋友又如何?"


    陸小鳳:"若是遇見,這柄劍此刻已是他的,你的人已入黃土。"黑衣人冷冷笑:"你的口氣倒不小。"陸小鳳:"這不是我的口氣,是他的。"


    黑衣人:"他是誰?"


    陸小鳳:"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


    白雲般的長衫飄動,一滴鮮血正慢慢的從劍尖滴落……


    閃電般的劍光,寒星般的眼睛。


    鮮血滴落,濺開……


    黑衣人握劍的手上,青筋暴露,瞳孔也突然收縮:"可惜你不是西門吹雪!"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劍已刺出,劍光如虹,劍氣刺骨j驚人的力量,驚人的方位,驚人的速度。


    這樣的利劍,用這樣的速度刺出,威力已不下於電閃雷霆。


    有誰能擋得住閃電雷霆的一擊?


    陸小鳳。


    他還是靜靜的躺著,隻從棉被裏伸出一隻手,用兩根手指輕輕一夾。


    邊才是妙絕天下,絕世無雙的一著。


    這才是無與倫比,不可思議的一著。


    兩指一夾,劍光頓消,劍氣頓收。


    也就在這一瞬間,屋頂上的瓦突然被掀起一片,一個人猿猴般倒掛下來,雙手一揚,二十七道寒星暴射麗出,暴雨般打向陸小鳳。


    這一著才是出大意料,防不勝防的殺手!


    隻聽"噗、噗、噗"一連串急響,二十七件暗器全都打在陸小鳳蓋著的棉被上。


    僅僅隻不過打在棉被上。


    這樣的距離,反而被彈了回去,散落滿地。


    黑衣人看著握自己劍的人,倒掛在屋脊的人都在歎息:"久聞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妙絕天下,想不到居然還有這麽驚人的內家功力。


    陸小鳳笑了笑:"其實我自己也想不到,一個人在拚命的時候,力氣總是特別大的。"黑衣人忽然:"這不是力氣,這是真氣真力。"陸小鳳:"真氣真力也是力氣,若沒有力氣,哪裏來的真氣真力。"他伸出另一隻手,輕撫劍鋒,又歎了一聲:"好劍。"黑衣人:"你……"


    陸小鳳又笑了笑:"我不是西門吹雪,所以劍還是你的,命也還是你的。"賈樂山也笑了。


    "這是威逼。"他微笑著:"利誘不成,威逼又不成,你說我應該怎麽辦?"陸小鳳:"你為什麽不回去?"


    這句話賈樂山好像聽不見,又道:"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閣下無疑是英雄,美人何在?"美人就在門外。


    風吹過,一陣幽香入戶。


    指甲留得很長的老家人,用一根銀挖耳挑亮了銅燈,門外就有個淡妝素服的中年婦人,扶著個紫衣少女走了進來。


    這婦人修長白皙,體態風流,烏黑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在燈光下看來,皮膚猶如少女般嬌嫩,無論誰都看得出,她年輕時必定是美人,現在雖然已到中年,卻仍然有種可以令男人心跳的魅力。


    對男人來說,這種經驗豐富的女人,有時甚至比少女更誘惑。


    可是站在這紫衣少女的身旁,她所有魅力和光彩都完全引不起別人的注意了。


    沒有人能形容這少女的美麗,就正如沒有人能形容第一陣春風吹過湖水時那種令人心靈顫動的漣漪。


    她垂著頭走進來,靜靜的站在那裏,悄悄的抬起眼,凝視著陸小鳳。


    她甚至連指尖都沒有動,隻不過用眼睛靜靜的凝視著陸小鳳。


    陸小鳳心裏已經起了陣奇異的變化,甚至連身體都起了種奇異的變化。


    她眼睛裏就仿佛有種看不見的火焰,在燃燒著男人的欲望。


    看見這少女,陸小鳳才明白什麽樣的女人才能算做天生尤物。


    賈樂山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上,欣賞著陸小鳳臉上的表情,悠然:"她叫楚楚,你看她是不是真的楚楚動人。"陸小鳳不能不承認。


    賈樂山輕輕吐出口氣:"好,你隨時要回去,她都可以跟你走,帶著這口箱子一起走。"陸小鳳也輕輕吐出口氣:"那麽你最好叫她在這裏等我。"賈樂山也:"什麽時候回去?"陸小鳳:"一找到羅刹牌,我立刻就回去。"賈樂山的臉色變了:"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答應,你究竟要什麽?"陸小鳳眼珠子轉了轉:"本來我是什麽都不要的,可是現在,我倒想起了一件東西。"賈樂山:"你想要的是什麽?"陸小鳳:"我想要司空摘星的鼻子。"賈樂山怔了怔:"黃金美人你都不要,為什麽偏偏想要他的鼻子。


    陸小鳳:"因為我想看看他,沒有鼻子之後,還能不能裝神扮鬼,到處唬人。"賈樂山盯著他,忽然大笑。


    他的笑聲已變了,變得豪邁爽朗,仰麵大笑:"好,好小子,想不到我這次還是沒有唬住你,你是怎麽看出來的?"這句話說出來,已無疑承認他就是司空摘星。陸小鳳淡淡:"我嗅出了你的賊味。"司空摘星:"我有賊味。"陸小鳳:"無論大賊小賊,身上都有賊味,你是偷王之王,賊中之賊,味道自然更重,何況……"司空摘星搶著問:"何況怎麽樣?"


    陸小鳳:"我就算已醉得不省人事,除了你這種做小偷做慣了的人之外,別人還休想能溜到我屋裏來,偷我的衣服。"他衣服本來是放在床頭的,現在卻已蹤影不見。"司空摘星笑:"我隻不過替你找個理由,讓你一直賴在被窩裏而已,誰要你那幾件衣服?"陸小鳳:"你當然也不想要我的腦袋?"


    司空摘星:"你的腦袋太大,帶在身上嫌重,擺在家裏又占地方。"陸小鳳:"你想要什麽?"


    司空摘星:"想看看你。"


    陸小鳳:"你還沒有看夠?"


    司空摘星:"你若以為我要看你,你就搞錯了,我隻要看你一眼,就倒足了胃口。"陸小鳳:"是誰想看我?"


    司空摘星:"賈樂山。"


    陸小鳳:"真的賈樂山?"


    司空摘星點點頭:"他想看看你這個長著四條眉毛的怪物,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究竟有多厲害。"陸小鳳:"他自己為什麽不來?"


    司空摘星:"他已經來了。"


    陸小鳳:"就在這屋子裏?"


    司空摘星:"就在這屋子裏,隻看你能不能認得出他來。"屋子裏一共有九個人。


    除了司空摘星和陸小鳳外,一個是身佩古劍的黑衣人,一個是猶自倒掛在屋梁上的暗器高手,一個是指甲留得很長的老家人,一個是紫衣少女,一個是中年美婦,還有兩個抬箱子進來的大漢,這七個人中,誰才是真的賈樂山。


    陸小鳳上上下下打量了黑衣人幾眼:"你身佩古劍,武功不弱,又不敢以真麵目見人,莫非你就是賈樂山?"黑衣人不開口。


    陸小鳳卻又忽然搖了搖頭:"不可能。"


    黑衣人忍不住問:"為什麽不可能?"


    陸小鳳:"因為你的劍法雖然鋒銳淩厲,卻少了股霸氣。


    黑衣人:"怎見得賈樂山就一定有這種霸氣?"


    陸小鳳:"若是沒有一股霸氣,他昔年又怎麽能稱霸四海,號令群豪。


    黑衣人又不開口了。


    陸小鳳再打量的,是那猿猴般倒接著的暗器高手,隻打量了…眼,就立刻搖頭:"你也不可能是他。"為什麽?


    陸小鳳:"因為賈樂山這樣的人,絕不會猿猴般倒掛在屋頂上。"這人也不開口了。


    然後就輪到那指甲留得很長的老家人。


    陸小鳳:"以你的身分,指甲本不該留得這麽長的,你挑燈用的銀挖耳,不但製作極精,而且本是老江湖們用來試毒的,你眼神充足,腳步沉穩,內家功夫必定不弱。"老人家神色不變:"莫非你認為老朽就是賈樂山?"陸小鳳笑了笑:"你也不可。"


    老家人:"為什麽?"


    陸小鳳:"因為你不配。"


    老家人變色:"不配?"


    陸小鳳:"賈樂山昔年稱霸海上,如今也是一方大豪,他的飲食中是否有毒,自然有他的侍從們去探測,他自己身上,又何必帶這種雞零狗碎。"老家人閉上了嘴。


    那兩個拾箱子的大漢更不可能,他們粗手粗腳,雄壯而無威儀,無論誰一眼就可以看得出。


    現在陸小鳳正凝視著那紫衣少女。


    司空摘星:"你看她會不會是賈樂山?"


    陸小鳳笑:"她也有可能。"


    司空摘星幾乎叫了出來:"她有可能?"


    陸小鳳:"以她的美麗和腿力,的確可以令男人拜倒裙下,心甘情願的受她擺布,近百年來稱雄海上的大盜,本就有一位是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隻可惜……"司空摘星:"隻可惜怎麽樣?"


    陸小鳳:"可惜她年紀太小了,最多隻不過是賈樂山的女兒。


    司空摘星看著他,眼睛裏居然露出種對他很佩服的樣子:"那麽現在隻剩下一個人了。"剩下的是那中年美婦。


    "難道她會是賈樂山?"


    "當然也不可能。"


    陸小鳳:"賈樂山三十年前就已是海上之雄,現在最少已該五六十歲。"這中年婦人看來最多也不過四十左右。


    陸小鳳:"據說賈樂山不但是天生神力,而且勇冠萬夫,昔年在海上霸權爭奪戰中,總是一馬當先,勇不可當。"這中年婦人卻極斯文,極弱。


    司空摘星微笑:"你說得雖有理,卻忘了最重要的一點。"陸小鳳:"哦?"


    司空摘星:"你忘了賈樂山是個大男人,這位姑奶奶卻是個女的。"陸小鳳:"這一點並不重要。"


    司空摘星:"哦?"


    陸小鳳:"現在江湖中精通易容術的人日漸其多,男扮女,女扮男,都已算不了什麽。"司空摘星:"不管怎樣,你當然也認為她絕不可能是賈樂山。"陸小鳳:"確是不可能。"


    司空摘星:"但我卻知道,賈樂山的確就在這屋子裏,他們七個人既然都不可能是賈樂山,賈樂山是誰呢?"陸小鳳笑了笑:"其實你本不該問這句話的。"司空摘星:"為什麽不該問?"


    陸小鳳:"因為你也知道,世事如棋,變化極多,有很多不可能發生的事,都已發生了,有很多能做的事,現在也那已到做,連滄海都已變成了桑田,何況別的事?"司空摘星:"所以……"


    陸小鳳:"所以這個姑奶奶本來雖不可能是賈樂山,但他卻偏偏就是的。


    司空摘星:"你難道說他是男扮女裝?"


    陸小鳳:"嗯。"


    司空摘星笑:"賈樂山稱霸七海,威懾群盜,當然是個長相很凶的偉丈夫,若是長得像這麽秀氣,海上群豪怎麽會服他?"陸小鳳:"也許你已忘了他昔年的外號,我卻沒有忘。"司空摘星:"你說來聽聽。"


    陸小鳳:"他昔年號稱鐵麵龍王,就因為他和先朝名將狄青一樣,衝鋒陷陣時,臉上總是戴著相貌獰惡的青銅麵具。"司空摘星居然也閉上了嘴。那中年婦人卻歎了口氣:"好,好眼力。"陸小鳳:"雖然也不太好,馬馬虎虎總還過得去。"中年婦人:"不錯,我就是賈樂山,就是昔年的鐵麵龍王,今日的江南善士。"說到"賈樂山"三個字時,他那張"風情萬種"的臉,已變得冷如秋霜,說到"鐵麵龍王"四個字時,他眼睛裏露出刀鋒般的鋒整,說完了這句話時,他就已變了一個人。


    他的衣著容貌雖然完全沒有改變,神情氣概卻已完全改變,就橡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劍,連陸小鳳都可感覺到他的殺氣。


    殺人如草芥的武林大豪,就像是利劍一樣,本身就帶著種殺氣。


    他凝視著陸小鳳,接著又:"但我卻也想不通,你是怎麽看出來的?"陸小鳳微笑:"因為她。"


    他眼睛看著的是楚楚,動人的楚楚,每看到她時,他眼睛裏就會充滿讚賞和熱情。


    賈樂山眼睛裏卻充滿了狐疑和憤怒:"因為她?是她暗示你的?"看見賈樂山的表情,陸小鳳笑得更愉快,悠然:"你一定要這麽想也無妨,因為她若不在裏,我一定想不到你是賈樂山。"賈樂山扶著楚楚的手突然握緊,楚楚美麗的臉上立刻現出痛若之色。


    陸小鳳在心裏歎了口氣,直到現在,他才能確定他們之間的關係,凶惡狡猾的老狐狸,溫柔美麗的小白兔,貪婪的兀鷹,失去自由的金絲雀……


    他不忍再看她受苦,立刻解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無論走到哪裏,男人們都會忍不住要多看她兩眼的"賈樂山:"哼。"陸小鳳:"可是這裏的男人們,卻看都沒看過她,甚至連偷偷的看一眼都不敢,女人們天生喜歡被男人看的,他們不敢看她,當然不是怕她生氣,而是為了怕你,所以……"賈樂山:"所以怎麽樣?"


    陸小鳳:"所以我就問自己,這裏的男人都不是好惹的人,為什麽要怕你?莫非你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賈樂山?"賈樂山盯著他,忽然大笑:"好,說得好,想得也好。"陸小鳳:"你本不是來聽我說話,你是來看我的,你要看看我是怎麽樣一個人。"賈樂山:"不錯!


    陸小鳳:"現在你已看過了。"


    賈樂山:"是的。"


    陸小鳳:"我是怎麽樣一個人?"


    賈樂山:"你是個聰明人。"


    陸小鳳笑:"好,說得好。"


    賈樂山:"你不但聰明,而且意誌堅強,無論什麽事都很難打動你,我想你若真的要去做一件事時,必定百折不撓,全力以赴。"陸小鳳:"好,想得也好。"


    賈樂山:"你是個很好的朋友,卻是個很可怕的對手。"他目光刀鋒般的盯著陸小鳳:"隻可惜你不是我的朋友,所以你隻有死。"陸小鳳:"隻有死?"


    賈樂山冷冷:"非死不可!"


    夜更深,風更冷。


    黑衣人還是標槍般站在那裏,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又從身上拿出把小挫子,正在挫自己的指甲。


    屋梁上倒接著的人,不知何時已落下,連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來。


    賈樂山道:"你的確沒有看錯人,他們三個人的確都是不好惹的,剛才接住老三的一著殺手劍,老二的一手滿天花雨,再加上老大,情況就不同了。"陸小鳳看了看那白發蒼蒼的老家人:"老大就是你?"白發蒼蒼的老家人冷笑了一聲,屈起手指,中指上三寸長的指甲,竟仿佛就得柔軟如綿,卷成一團,突又彈出,隻聽"磁"的一聲,急風響過,七八尺外的窗紙,竟被他指甲彈出的急風刺穿一個小洞。


    這根指甲若是真的刺在人身上,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陸小鳳也不禁喝一聲采:"好!好。一著彈指神通,果然不愧華山絕技。"老家人冷冷:"你的眼力果然不差。"


    陸小鳳歎息著:"崆峒殺手劍,辛十娘門下的滿天花雨,再加上華山的彈指神通,看來我今天好像已真的非死不可。"司空摘星忽然笑了笑:"別人說你眼力不差,我卻要說你眼力不佳。"陸小鳳:"哦?"


    司空摘星:"你隻看見了他們三個人的武功來曆,卻忘了這裏還有兩個更可怕的人。"陸小鳳:"我沒有忘。"


    司空摘星:"你沒有算上我?"


    陸小鳳:"沒有。"


    司空摘星:"為什麽?"


    陸小鳳:"因為在我眼中看來,你非但一點也不可怕,而且很可愛。"司空摘星笑了。陸小鳳:"你想不到我居然會說你可愛。"司空摘星:"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看得出這位楚楚姑娘的可怕。"陸小鳳笑:"我也看得出她的可愛。"


    可愛的人,豈非通常都是可怕的?


    這句話你也許不懂,可是等你真的愛上一個人時,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司空摘星:"有句話你一定還沒有聽說過。


    陸小鳳:"什麽話?"司空摘星:"楚楚動人,奪命追魂。"陸小鳳轉過頭,看著楚楚,搖著頭歎:"我實在不信你有奪命追魂的本事。"楚楚嫣然一笑:"我自己也不信"。


    她的笑如春花初放,她的聲音如黃鶯出穀,但她的手,卻比赤練蛇還毒。


    就在她笑得最甜時,她已出手,金光一閃,閃電般刺向陸小鳳的咽喉。


    她用的武器,就是她頭發上的金釵。


    陸小鳳已準備出手去夾,他的出手從不落空。


    可是這一次他的手剛伸出,就立刻縮了回去,因為就在這金光一閃間,他已發現金釵竟帶著無數根牛毫般的芒刺。


    他出手一夾,這根金釵雖然必斷,釵上的芒刺,卻必定要刺入他的手。


    刺上當然有毒,他的對頭們想用這種法子來對付他的,楚楚已不是第一個。


    陸小鳳至今還能活得好好的,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的運氣。


    他的眼睛快,反應更快,手縮回,人也已滑開,金釵刷刷擦著他的脖子劃過。


    楚楚手腕上轉,金釵又劃出。


    這根金釵短而輕巧,變招當然極快,霎眼之間,已刺出二十七招,每招劃出的角度都令人很難閃避,每一招刺的都是要害。


    這位楚楚動人的姑娘手中的金釵,實在遠比那黑衣人的利劍更可怕。


    隻可惜她遇見的對手是陸小鳳。


    她的出手快,陸小鳳躲得更快,她刺出二十七招,陸小風避開二十六招,突然一反手,握住了她纖美柔細的手腕。


    手並沒有斷,陸小鳳一向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怎麽能狠得下這個心來?


    她的心卻夠狠,腰肢一扭,突然飛起一腳、猛踢陸小鳳的陰囊。


    這實在不是一個淑女應該使出的招式,誰也想不到,像她這麽樣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子,會使出這麽樣惡毒的招式來。


    陸小鳳偏偏想到了,將她的手腕輕輕一擰,一甩,她的腳剛踢出,人已被甩了出去,勉強淩空翻身,跌進了賈樂山的懷抱。


    賈樂山皺了皺眉:"你受傷了沒有?"


    這句話居然問得很溫柔。


    楚楚搖搖頭,慢慢的從賈樂山的懷抱中滑下來,突然反手,手裏的金釵競筆直刺入了賈樂山的胸膛。


    這變化非但陸小鳳想不到,賈樂山自己更連做夢都沒有想到。


    這無疑是致命的一擊!


    賈樂山中竟不愧是一代梟雄,居然臨危不亂,居然還能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扼住了楚楚的咽喉。


    楚楚的臉已嚇得全無血色,喉咽裏不停的"格格"直響。


    賈樂山的手已收緊,獰笑:"賤人,我要你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隻聽"磁"的一聲,一根三寸三分長的指甲,已點在他腦後玉梳穴上。


    這也是致命的一擊』


    賈樂山手鬆開,狂吼翻身,撲向那白發蒼蒼的老人家。


    可是他剛翻身,又是一陣急風破空,十三點寒星同時打在他背脊上,一柄蒼白的劍也閃電般刺過來,刺入他的腰。


    四個人一擊得手,立刻後退,退入了屋角。


    劍拔出,鮮血飛賤,賈樂山居然還沒有倒下,一張很好看的臉卻已變得說不出的猙獰可怕,一雙很嫵媚的眼睛也凸了出來,盯著這四個人,嘶聲:"你們……你們這是為了什麽?,黑衣人緊握著手裏的劍,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節也因用力而發白,卻還是在不停的發抖,老人家和梁上客也在發抖。


    他們都已抖得說不出話。


    能說話的反而是楚楚,她咬著嘴唇,冷笑:"你自己應該明白我們這是為了什麽。"賈樂山歎出了最後一口氣:"我不明白……"


    這四個字的聲音越說越微弱,說到最後一個字,已變成了歎息。


    他不明白,死也不明白。


    燈光也已漸漸微弱。


    屋子裏一點聲音都沒有,甚至連呼吸聲和心跳聲都已停頓。


    賈樂山已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他來的突然,死得更突然。


    陸小鳳鬆開手,忽然發現自己的手心裏也捏著把冷汗。


    第一個開口的還是楚楚--這是不是因為女人的舌頭天生就比男人輕巧柔軟?


    她已轉身麵對著陸小鳳:"你一定想不到我們會殺他。"陸小鳳承認,他相信這種事無論誰都一定會同樣想不到的。


    楚楚:"你也不知道我們為什麽要殺他?"


    陸小鳳遲疑著,不相配的姻緣,總是會造成悲劇的,這一點他並不是不知道,但他卻寧願她自己說出來。


    楚楚臉上的表情果然顯得既悲哀又憤怒:"他用暴力占有了我,強迫我做他的玩物,又捏住了他們三個的把柄,強迫他們做奴才,我們早就想殺了他,隻可惜一直找不到機會。


    賈樂山無疑是個極可怕的人,沒有十拿九穩的機會,他們當然不敢輕舉妄動。


    陸小鳳:"這次難道是我替你們造成了機會?"


    楚楚點點頭:"所以我們不但感激你,還準備報答你。"陸小鳳笑了。


    "報答"這兩個字從一個女人嘴裏說出來,通常都別有意義的。


    楚楚的態度卻很嚴肅,又:"我們是去找羅刹牌的,也知道你根本連一點把握都沒有,因為現在我們的條件還是比你好。"陸小鳳:"哦。"楚楚:"隻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全力幫助你。"陸小鳳:"怎麽幫法?"


    楚楚指著地上裝滿金銀的箱子:"像這樣的箱子,我們車上還有十二口,李霞並不知道賈樂山已死了,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麵目,所以……"陸小鳳:"所以我若冒充賈樂山,用這些錢去買李霞的羅刹牌,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到手。"楚楚歎了口氣:"賈樂山至少有一點沒有看錯,你的確是個聰明人。


    陸小鳳:"但我卻想不通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做。"楚楚沉吟著:"因為我們不願讓別人知道賈樂山是死在這我們手裏的。"陸小鳳:"你們怕他的子弟來報仇?"


    楚楚笑了笑:"沒有人會為他報仇的,隻不過……"陸小鳳:"隻不過他是個很有錢的人,留下的很多遺產,殺死他的人,就沒法子去分他的遺產了。"楚楚又歎了口氣:"你實在聰明,簡直聰明得要命。"陸小鳳:"你們既然沒把握殺了我滅口,又怕這秘密泄露,就隻有想法子來收買我。"楚楚眨了眨眼:"這樣的條件,你難道還覺得不滿意"陸小鳳笑了笑:"隻可惜這裏有眼睛的人並不止我一個,有嘴的也不止我一個。…"楚楚:"在這屋裏都是我們自己人,隻有司空大俠司空摘星:"我不是大俠,是大賊"楚楚:"我們司空大賊是陸小鳳的好朋友,陸小鳳若是肯答應,司空大賊是絕不會出賣他的。"司空摘星瞪眼:"我說我自己是大賊,你也說我是大賊?"楚楚嫣然:"這就叫恭敬不如從命。"


    司空摘星也笑了。


    他也是個男人,一個美麗的女人在男人麵前,無論說什麽話,男人通常都會覺得很有趣的。


    楚楚顯然對自己的美麗很有自信,用眼角膘著他,道:"你的意思怎麽樣?"司空摘星:"司空大賊並不是陸小鳳的好朋友,隨時都可以出賣陸小鳳,隻不過司空大賊一向不願意惹麻煩,尤其不願惹這種麻煩,所以……"楚楚道:"所以司空大賊也答應了。"


    司空摘星:"可是司空大賊也有個條件。"


    楚楚眼波流動:"什麽條件?難道司空大賊要我陪他睡覺?"這句話說出來,簡直比剛才她踢出的那一腳更令人吃驚。


    司空摘星大笑:"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若是睡在我旁邊,我睡著了都會嚇醒。


    楚楚:"那末你要我怎麽樣?"


    司空摘星:"隻要羅刹牌到手,就放過那四個女人。"楚楚:"你說的是李霞她們?"


    司空摘星:"嗯"。


    楚楚眨了眨眼:"你為什麽這樣子關心她們?她們陪你睡過覺?"司空摘星瞪著她,苦笑著搖頭:"你看起來像個乖女孩,為什麽說起話來就像是個拉大車的。"楚楚嫣然:"因為我每次說話的時候,總是會覺得很刺激,很興奮。"司空摘星歎了口氣:"我隻問你,我的條件你答不答應?


    楚楚:"我當然答應。"司空摘星立刻站起來,向陸小鳳揮了揮手:"再見。"陸小鳳叫了起來:"我的衣裳呢?"


    司空摘星:"屋子裏有這麽樣一個女人,你還要衣裳幹什麽?你幾時變得這麽笨的?"他大笑縱身最後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人已穿窗而出,霎眼間笑聲已在二十丈外。


    屋子裏不知何時已隻剩下兩個人,陸小鳳躺在床,楚楚站在床頭,她看來還是乖得很,又乖又溫柔,卻又忽然問出了一詞令人吃驚的話:"你想不想要我陪你睡覺?"陸小鳳:"想。"這次他非但連一點都不吃驚,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


    楚楚笑了,柔聲:"那麽你就一個人躺在這裏慢慢的想吧。"她忽然扭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走到門口,才揮了揮手:"我們明天見。""砰"的一聲,門關上。


    陸小鳳隻有睜大眼睛看著屋頂,在心裏問自己:"我為什麽總會遇見這些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他卻不知道怪事還在後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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