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追上太後,鳳鳴唯恐有人監視,不敢開口和太後談什麽,兩人閉嘴不言,分別乘小轎和馬匹回到宮殿。


    一下馬,隨茵和幾個大侍女迎上來道:“國師來了,正在客廳等鳴王呢。”


    鳳鳴趕緊進去,遠遠看見鹿丹挺拔的背影,不知為何,懸起的心竟輕鬆了一點,露出笑容道:“好大的雪,國師竟然這個時候過來,不怕冷嗎?”


    鹿丹轉身,唇角勾起:“剛剛細聽鳴王進來時的腳步聲沉重匆忙,似乎受了氣。但此刻聽鳴王的聲音,鳴王的心情又似乎好得很。”他身著一套大紅長袍,映出白皙肌膚,好看之極。


    “別說了,還不是那什麽軍務議廳,他們懷疑我師父撒謊,真是豈有此理。”鳳鳴坐下,將事情說了一遍,才忽然想起來:“師父也和我一同回來的,怎麽不見了人影?”


    隨茵從簾子後轉出來答道:“大師說她累了,回房休息,請鳴王招呼國師。”


    鹿丹道:“不要勞動孫子大師,實話說,鹿丹這次來,也不過是為了見見鳴……咳咳咳……”居然舉手捂住嘴,連咳了好一陣,似喘不過氣。


    鳳鳴皺眉,湊前道:“國師沒事吧?隨茵快端熱茶來。”


    鹿丹擺手阻止,又咳了一會,慢慢止住了,輕笑道:“天越來越冷了。”臉上兩圈暈紅,倒平白添了不少美麗。


    鳳鳴握住他的手,隻覺得冰冷一片,遠看還不覺什麽,現在近看,才發現鹿丹似乎消瘦許多,不由暗自擔心,皺眉道:“前兩天還好好的,怎麽……”


    “鳴王曾教過鹿丹一句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鹿丹見他那樣,反而笑了,低聲道:“早告訴過鳴王的,難道鳴王以為鹿丹上次的話是在撒謊嗎?現在軍令司那邊八成也瞞不住了。鹿丹不是什麽好人,死了也不值什麽。”


    他這話雖千真萬確,鳳鳴也確實被他害得很慘,但此刻聽他這麽一說,鳳鳴似乎被人用刀戳了兩下似的,眼淚幾乎淌下來,哽咽道:“王宮裏名貴草藥眾多,又有最好的大夫,國師不要胡思亂想。”


    鹿丹沉默良久,低低歎道:“鳴王這般心腸,鹿丹真不知該為大王慶幸,還是該為鳴王擔憂?”拍拍鳳鳴的手,沉聲道:“別擔心,有我在這宮廷一日,軍青就不敢碰你一分。大師……唉,我今天無法向大師討教了。”


    他緩緩站起來,身子猛然一歪。鳳鳴驚呼一聲,搶前扶住他,才知道他竟已虛弱到這種地步。


    鹿丹掙脫鳳鳴扶持,勉強站穩,笑道:“讓鳴王瞧見笑話了。”


    鳳鳴不忍,問道:“國師下次有事,派人叫我過去好了。”


    鹿丹點點頭,看向鳳鳴,欲言又止。


    “國師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


    鹿丹凝視鳳鳴半晌,露出雪白的貝齒笑道:“鳴王可知,這宮殿內外到處都是各方派來的奸細?”


    鳳鳴疑惑地瞅他一眼。


    “鹿丹有一個請求……”


    “國師請說。”


    “大王仁厚愛民,尊師重道,虔信神靈,深有慧根……”


    鳳鳴開始還不知鹿丹要說什麽,聽見慧根這個字眼,腦子裏閃起一點火花,“哦”了一聲,明白過來。


    早上太後要收第二個弟子的話,看來已經傳來鹿丹耳中。


    鹿丹對鳳鳴附耳道:“請鳴王為大王在孫子大師麵前美言幾句。”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乘上小轎,在風雪中離去了。


    鳳鳴送了鹿丹,回到書房,看見桌麵上寫到一半的練兵方略。那軍青和鹿丹都是玩弄政治的老狐狸,在爭權的過程中,這些所謂的科學理論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假如軍青有心刁難,就算再好的練兵理論也會被否決。


    鳳鳴悶悶不樂,隨手撕了自己寫的練兵方略,呆呆坐下,整理自己被那些家夥攪和得亂七八糟的思緒。


    鹿丹看來是快病重了,沒想到病魔來勢洶洶,看他這樣子,也不知能支持幾天。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鹿丹在從永殷回來的路上,就一直在慢慢虛弱,隻是鳳鳴太遲鈍了,一直都看不出來。


    至於軍亭那邊的軍務,神靈的文字,摩爾斯密碼,還有什麽大禍臨頭的預兆,比“十二國記”還複雜,鳳鳴根本懶得去想。


    倒是容恬傳來的訊息――兵不仞血以豆勝,那個“以豆勝”,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可恨這裏到處是奸細,不敢和太後私下溝通,而且瞧太後的意思,似乎還不大願意告訴他容恬的計劃。


    鳳鳴苦著臉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


    大大打個哈欠,肚子忽然發出“咕咕”的聲音,這才想起還沒吃午膳。


    出到客廳,正碰上隨茵找他,道:“孫子大師命人將午膳端進房間吃,鳴王呢?是在客廳吃,還是回房吃?”


    “就在客廳吃吧,這麽冷的天,打火鍋最好。”


    一把聲音忽插了進來:“這有新鮮野兔一隻,打火鍋也要算上我一份。”


    鳳鳴抬頭,看見蒼顏正步進客廳,手裏果真提著一隻兔子,他身後跟著軍亭,卻不見林蔭。


    鳳鳴詫道:“蒼顏將軍怎麽忽然來了?”


    “散會後有點空閑,來看看鳴王和孫子大師,隨便攪一頓午膳。”蒼顏將兔子交給隨茵。


    軍亭直言道:“父親派我們來看住你們,萬一查出有人用謠言動搖軍心,立即嚴懲不怠。”


    “十三軍佐何必如此?嗬嗬,外麵天氣太冷,我們坐下吃一頓火鍋不挺好嗎?”蒼顏不苟言笑的臉露出一絲笑容時顯得分外可親。


    鳳鳴對這位老將印象很好,親切地對他笑笑,不再介意軍亭的態度,命人取來碗筷。


    侍女們手腳麻利地端上小爐熱鍋並各色肉菜,隨茵將兔子交給廚房,自己捧了一壺熱得剛剛好的美酒過來,為鳳鳴等人一一斟上。


    鳳鳴輕抿一口,讚道:“東凡的酒真好喝。”抬頭看看軍亭,柔聲問:“十三軍佐不坐下喝一杯嗎?天氣很冷,酒可以去寒。”


    軍亭冷冷瞅他一眼。


    蒼顏也道:“是啊,就算有令在身,總不能不吃飯吧。”


    軍亭這才硬邦邦坐在鳳鳴對麵。


    真奇怪,早上她勸鳳鳴為自己著想時的態度還挺不錯的,怎麽在軍部這麽一轉後,友善度立即下降到負數?鳳鳴不禁蹙眉。


    蒼顏相對於軍亭的冷淡敵視,算比較和顏悅色,三杯熱酒下肚,忽問:“聽說鳴王從小被當成西雷的太子養育?”


    “啊?是的。”鳳鳴心裏打個頓,溫聲答道:“當年西雷內部不穩,怕有人謀害太子,所以老容王用自己的兒子替代太子留在宮中,而將真正的太子,即後來的西雷王留在身邊保護。”


    “嗬嗬,老容王用自己的兒子……”蒼顏豪爽大笑:“聽鳴王這般口氣,似乎在說外人的事情一樣,老容王不就是鳴王您的父親嗎?”


    鳳鳴聽他話裏有話,驀然一驚。


    天啊,不會現在整個東凡都知道他是移魂之人吧?難道鹿丹臨死前有對他搞鬼?虧他剛才還萬分同情鹿丹。


    “蒼顏將軍說對了一半吧。我從小被送入宮中,父親全心全意保護真太子,都不大管我這個親生兒子,所以父子之間難免疏遠。”鳳鳴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緩緩飲了一杯。


    蒼顏仰頭喝下一杯,將酒杯放在掌中把玩,不時抬眼瞅一眼鳳鳴。鳳鳴心裏有鬼,被他有若實質的目光一刺,渾身寒毛一大半很沒有骨氣地豎了起來,不由暗道:下輩子投胎一定要個正式點的手續,什麽借屍還魂之類的一律不幹,不正式說什麽就是心虛呀。


    “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說……”蒼顏沉吟良久,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將軍有話請說。”


    “唉,這件事,如果容恬尚在,鳴王還是西雷重臣,我絕不會提一個字。但現在的情勢,提出來似乎也沒有關礙吧。”


    這下,連軍亭也露出認真的神色。


    蒼顏歎了一口氣,湊前道:“鳴王可知,你的相貌氣質,和我多年前一個故人很象。初見時,我差點把你當成他的兒子,所以一見而對鳴王生出好感。”


    鳳鳴瞪大眼睛。


    軍亭插嘴道:“將軍一定弄錯了,鳴王生長在西雷王宮,是老容王的親子,怎會是別人的兒子?”


    “這正是問題所在。請十三軍佐站在老容王的位置想想,在可以用他人的兒子頂替的情況下,他會把自己唯一的親子送進隨時可能被暗殺的危險境地嗎?”


    鳳鳴手一鬆,酒杯匡當一聲,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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