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從船頭跳下,聽從容虎建議奮力向東而遊。不過片刻,眼前卻漸漸模糊,渾身都覺得不對勁。他四肢無力,泛起昏昏欲睡的感覺,驀然發現自己正浮在江麵之上,心內大驚,知道中了敵人的奸計。


    兩邊岸上傳來喧嘩,顯然已經發現他這條浮出江麵的“魚兒”。半昏半醒中,繩網近身,被身不由己拖往岸邊。


    不行,我要回西雷。我不可以落到若言手中。


    鳳鳴心中狂喊,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身穿離國服飾的士兵向自己走來。耳邊的喧鬧越來越遠,四周景物開始發黑。他頭一側,終於昏迷過去。


    安定心神的焚香一絲一絲在空中飄動。


    離國王宮內,最輝煌的大王寢宮中,絲幔低垂。七八個容貌俏麗的侍女,垂手站在大床兩旁。兩排侍衛整整齊齊站在門外,身材高大,手執利斧,肅穆威嚴。


    床上深深陷在柔軟錦被中的人,卻仍未醒。安安靜靜仰躺在床上,長長睫毛覆蓋在眼上,直挺的鼻子和俊美輪廓在焚香的籠罩下有點朦朧,顯出醒著時極難看見的乖巧。


    右手從錦被中伸出,寬大的長袖被掠到手上臂處,露出白皙的肌膚,蒼白滑膩中,有幾道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傷痕,看得人暗暗心疼。


    一名老者,正坐在床前,將手指輕輕按在昏睡者的手腕上。


    妙光身著一襲華麗貴重的彩衣,臉上卻憂心忡忡,輕聲問道:“異人師父,怎麽樣?”


    “公主莫急,待我再探。”


    這位老者,正是教導離王若言藥術的奇人,他自稱異人,平日隱居在離國偏僻之地,這次,卻被若言王令緊急召到都城。


    妙光知他醫術厲害,不敢打攪,隻好忍住不作聲,頻頻把視線投到床上人的臉上。


    異人探了半天脈息,皺眉沉吟,忽然伸手掀開錦被,將病人的衣襟解開。一片暗紅的傷痕,出現在漂亮的胸膛上。


    “唉……”他輕輕歎氣。


    妙光臉色急變:“師父為何歎氣?難道鳴王他……他……”她年少老成,極少失了分寸,不料遇到鳳鳴,十次倒有九次不知所措。


    鳳鳴被俘送回都城已經七天,仍沉睡不起,再這樣下去,隻怕活不了多久,怎不心焦?


    “鳴王胸有撞擊痕跡,內傷未愈之時連遭大變,心神耗損,後悲切交加,偏偏沒有發泄出來,導致鬱悶在心。本來忌水,他反而跳江逃生,跳江後已元氣大傷,又在這個時候中了迷藥。”異人搖頭:“其中種種分開來,每一種我都可以隨手解救。可混到一起,病中加病,要救他何止難上千倍?”


    “難上千倍也要救,”身後忽然有人沉聲說話。


    妙光回頭,連忙行禮:“王兄。”


    異人也站起,對若言微微一躬:“大王。”


    若言緩緩踱前,銳利的目光掃在鳳鳴臉上,低沉地道:“鳴王身份微妙,於我離國大業極為重要,你一定要救他。”


    異人摸著花白胡子,沉吟半晌:“我試一試吧。”


    妙光大喜:“謝謝師父。”


    “救治需安靜,請大王和公主暫離,留我靜心施展。”


    屏退眾人,異人從木箱中取出一個長形布包,布包展開,露出一排一排閃著寒光的銀針。


    靈活地拈起一根,熟練地往鳳鳴身上紮下。


    沉睡多日的鳳鳴,第二天終於在異人的銀針下醒來。看見顫動的睫毛,一直站在旁邊的妙光不由低聲驚叫起來:“鳴王?鳴王醒了?異人師父果然厲害。”


    異人摸著胡子微笑,又提醒道:“醒雖醒了,但鳴王受傷過重,隨後的調理才是最重要的。”


    烏黑的眼睛,終於緩緩睜開。在睜開的瞬間,流露出小鹿般的膽怯。


    若言一直坐在床邊,此刻猛一傾前,挑起鳳鳴下巴,沙啞笑道:“鳴王別來無恙?讓本王好等。”


    男人的力道讓鳳鳴皺眉,他困惑地轉頭,似乎弄不清自己的處境。


    “容恬……”


    “容恬?”若言輕笑:“不用耗費心神找容恬,他被我亂箭射死,屍身大概已腐爛在激流之中。”


    鳳鳴霍然震動,仿佛此刻才認清麵前何人,寶石一樣的眼睛瞪著若言,許久才輕輕搖頭:“我不信。”


    若言目光銳利如針,直視鳳鳴,冷冷道:“等我將他發臭的屍身找到,你自然就信了。”


    鳳鳴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怔怔看著若言。容恬處境危險他早就知道,如今聽若言親口證實卻又是另一番滋味。他咬著下唇,直勾勾盯著若言,仿佛要在若言臉上盯出一個洞來,身軀停止了顫抖,僵硬如石。


    空氣凝重起來。


    鳳鳴一聲不吭,連一點哭鬧的痕跡都沒有。


    妙光和異人相視一眼,都深覺不妥。


    若言也察覺有異,將鳳鳴從床內側拉到身邊,抓住他的手腕居高臨下道:“啞了?”


    鳳鳴手腕被他抓著,也不反抗,仍是怔怔發呆,隔了片刻,眨眨眼睛,似要開口說話,發紫的嘴唇一張,竟“哇”一聲,吐出一口暗紅的血來。


    若言吃了一驚,連忙放手。妙光掩住小嘴驚呼出聲。異人眼睛猛然一睜,大叫一聲:“不好!”撲到床邊,忙取出銀針施救。


    鳳鳴卻已昏了過去。


    銀光連閃,不斷紮在鳳鳴手上身上,異人不敢有絲毫大意,汗珠密集地覆蓋額上。


    妙光探頭看看他們,回頭看環手在旁的若言一眼,愁道:“王兄何必氣他,異人師父說了,鳴王體弱,就如已經快散架的小船,禁不住一點風波。”


    若言也盯著床上的鳳鳴,冷冷道:“要不是你無用讓他跑了,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妙光滯言,低下頭去。


    異人在鳳鳴身上忙了半晌,方停頓下來,深深吸氣。


    “如何?”若言在身後沉聲問。


    異人轉身,舉手用袖子輕輕拭去額頭的汗,歎道:“急怒攻心,差點無力回天。大王若想保住鳴王性命,萬萬不可再如此。”


    若言黑著臉:“我不許他死,他就死不成。”稍稍皺眉,走前坐在床邊,大手撫過鳳鳴安靜的側臉,問道:“他什麽時候醒?”


    “很快會醒,”異人答道:“但他身體虛弱,兼之受激過甚,醒來後會如何,不敢隨意猜測。”


    “嗯,我知道了。”若言點頭,冷然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大王。”


    “王兄……”妙光走到門前,還是放心不下,轉身低低喚了一聲,瞅一眼若言直挺的背影,又把話咽下,幽幽歎氣,走了出去。


    兩旁侍女,靜靜退下,將宮門掩起。


    焚香還在靜靜燃著,為寢宮帶來一陣悠遠縹緲的幽香。若言坐在床頭,盯在鳳鳴臉上的目光充滿王者的掠奪和淩厲。


    很難解釋自己的感覺。


    仇視和利用、欺騙和強迫、詭計和陰謀,這些複雜但對於王室成員來說如家常便飯的東西,很難直接套在鳴王身上。


    “容恬對你真不錯。”漸漸地,陰沉的臉上曲線變得柔和。若言有著男性粗獷英俊的臉上,泛起一絲笑容:“你對容恬也不錯。”


    他歎了兩聲,修長手指靈巧地解開鳳鳴的衣裳。


    帶著傷痕的身體袒露出來,若言讚賞地凝視著,目光有如實物一樣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這具身軀。


    他脫下王袍,在鳳鳴身邊躺下,長臂一伸,不勉強地將鳳鳴慢慢摟到懷裏。


    “側有美人,君王之福。”若言斜眼看看鳳鳴乖乖的睡相,笑著喃喃:“容恬深情,難道我就不及?他已死了,你除了我,還能選誰?”


    閉目,在離國獨有的焚香中入睡。


    清晨時,懷中人微微動了動。


    若言有著和容恬不相上下的警戒,猛然睜眼,對上睡得正香的鳳鳴。鳳鳴似正在美夢之中,唇邊含笑,身軀不時微微動彈,偶爾皺眉,仿佛夢中被人打攪好事。


    若言不作聲,靜靜凝視。發現鳳鳴皺眉之時,會無意識地將頭往自己懷裏擠,就如剛剛出生的小貓一般,可愛到了極點,柔軟的發絲拂到若言下巴,癢癢的。


    “咳咳……”


    剛要伸手撫摸柔美的臉蛋,鳳鳴卻又在懷裏咳嗽起來。他猶在夢中,眼睛一直閉著,咳了幾下,唇邊的笑意收斂,眉頭開始擰起,象從美夢跳入惡夢。咳嗽還不曾停止,一聲一聲漸漸急促,額頭開始滲汗。


    “鳴王?鳴王?”若言輕輕叫了兩聲,心裏忽然泛起不可思議的溫柔,伸手在鳳鳴背上輕拍。


    鳳鳴越咳越急,睫毛顫動片刻猛然睜眼,烏黑的眸子對上若言。


    若言暗自警惕,立即收起剛剛浮現的一絲溫柔,冷冷看他。


    鳳鳴卻似乎還沒有清醒,迷朦的眼睛眨著,癡癡凝視若言片刻,忽然露出炫目的笑容,輕道:“你回來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扔下我。”聲音就如仍在夢中一樣朦朧。


    若言一愣。


    鳳鳴呢喃著,把頭靠在他懷中,眼睛閉起,仿佛到了世上最溫暖的地方。若言讓他自動靠近,貼在自己胸前,隻覺四周出奇安靜,心跳異常大聲。


    他沉吟不語,待伸手去探鳳鳴的鼻息時,發覺他又睡著了。


    鳳鳴靠著的姿勢讓若言極不舒服,他卻沒有挪動,反而盡量就著鳳鳴的位置。寢宮寂靜無聲,屋角處長燃的焚香閃著星紅數點。若言就著窗外隱隱透過的月光,無聲看著鳳鳴熟睡的麵容,不知不覺,竟過了幾個時辰。


    天,已亮了。


    若言在天亮時起床,他把鳳鳴的頭移回枕上,手一遍一遍掠過鳳鳴的發尾,當發現自己不舍時吃了一驚。


    “好好看著,一有動靜立即來報。”吩咐了侍女,才離開寢宮處理國事。


    容恬雖然死了,但他為離國帶來的麻煩,還遠遠沒有解決。這些年來隱隱壓製的叛黨,借由這次動亂活躍起來,想到這點,若言就恨不得容恬沒死,那樣就可以把他抓來好好折磨一番,以泄心頭之恨。


    可惜,容恬是他親手射殺的。他記得容恬在馬上飛奔,箭一支一支射在容恬背上,地上流下一道血紅軌跡,到激流盡頭,駿馬人立嘶叫著停下,容恬已無路可去。


    “西雷完了。”他輕笑著,彎弓達箭,對準容恬。


    容恬勒馬回頭,他身後,是轟鳴激流,麵對的,是若言的弓箭。容恬不愧是和若言齊名的人,不愧是西雷王。他眼中沒有絲毫懼怕,隻是開口說了一句話。


    他的聲音,淹沒在轟鳴流水聲中。但若言卻知道他在說什麽。


    “不要傷害我的鳳鳴。”容恬最後說的是這句:“你要得到他,就不要傷害他。”


    若言在瞬間震了一下,弓箭飛出,本應射在容恬胸口卻偏到肩下。容恬從馬上悲壯地跌落激流,鮮血飛濺,黃土地上,留下那片美麗盛放的血花。


    土月族附近的那道激流不但急,而且多與地下河流相通,若言下令士兵連綿十五裏搜查,始終無法找到容恬屍體。


    但,他必定死了。無人可以受這樣重的傷跌下激流而不死。


    回到寢宮,異人已經來了,在與寢宮相通的側屋中親自熬藥。


    鳳鳴還沒醒,沉沉躺在錦被中。


    “醒了沒有?”


    侍女忙回道:“鳴王一直在睡,不曾醒來。”


    沉睡的鳳鳴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若言無聲坐在床邊,又開始不由自主地伸手碰他。


    俊美的臉,直挺的鼻,和蒼白的唇,都讓指尖眷念。


    終於,鳳鳴醒了,低低呻吟一聲,仿佛從夢中醒來是一件困難的事。寢宮中的人都屏息等待。於是,那雙漂亮的眼睛睜開,無論何時,裏麵的光芒總叫人驚歎。


    “鳴王醒了?”


    鳳鳴的表情比昨日更困惑,若言耐心等著他反應過來。烏黑的眼眸中盛滿迷惘,鳳鳴轉頭,看見剛剛進了寢宮的妙光,眼中亮了亮:“秋籃,怎麽這裏的人我都不認識?”他向妙光伸手,口裏卻喊著秋籃的名字。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妙光停下腳步,疑惑地瞪著鳳鳴。


    她小心喊了一聲:“鳴王?”


    鳳鳴皺眉道:“你站這般遠幹什麽?容恬呢?”


    “我……”妙光驚訝之餘反應過來,眼珠一轉,試探著走近,露出笑臉:“我沒有站遠啊,鳴王,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鳳鳴左右看看,笑起來:“秋籃你真是胡塗了,居然連太子寢宮都不認得,虧你還在這裏呆了這麽些年。難道是昨天烤鴨子,爐火把你烤胡塗了?”


    妙光與異人交換目光,異人微微搖頭,用手指指自己的腦袋,意思說鳳鳴可能神智不清了。


    “準備好了沒有?”鳳鳴又問。


    妙光臉色古怪:“準備什麽?”


    “今天出宮審視梯田啊,你怎麽搞的,一大早什麽都糊裏糊塗的。”


    “哦哦,是,是。”妙光連忙順著改口:“可是大王有令,今天不可以出宮。”


    “為什麽?”


    “因為……因為……”妙光一時想不出理由,腦裏念頭直轉。


    鳳鳴臉色一變,拔高聲調道:“我知道了,那個天下第一美人要來對不對?容恬一定陪她去了,還不讓我知道。”


    他激動起來,連連咳嗽幾聲,嚇得妙光連忙幫他拍背,搖頭道:“不是不是,大王才不理會什麽天下第一美人。”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尷尬又擔心,頻頻望向異人求救。


    異人取了紙筆,寫下幾個大字展給她看―――極險之時,能哄就哄。重回現境,恐生不測。


    鳳鳴茫然抬頭:“容恬在哪?”他眼中波光閃閃,似乎已經濕潤,忽然皺眉,怔怔地喃喃道:“容恬不在了,有個男人說容恬已經不在了。是誰?是誰說的?”


    眾人大驚,生怕他立即想起容恬已死。


    妙光忙道:“大王立即就來,他處理了國事立即過來。”


    “你騙我,他一定是去見那女人。”鳳鳴卻低吼一聲,目光四處怯怯張望,仿如失去倚靠的孤兒般,竟哭了起來:“容恬,你在哪裏?”


    若言一直默默在旁觀察,忽然心中一動,沉聲道:“我在這裏。”一把將鳳鳴從妙光手中接過,輕輕摟著,拍著鳳鳴的背,對妙光使個眼色,笑道:“我好端端的,誰說我不在了?那個天下第一美人也沒有你好看,我不會去見的。”


    妙光道:“鳴王你看,大王已經來了。你再哭,他就要笑話你了。”


    鳳鳴果然上當,收了哭聲,伏在若言懷裏揉揉眼睛,不好意思道:“誰哭了,一定不是我。”


    “好好,不是你。”若言笑。


    異人熬好湯藥,送上來。若言接過:“鳳鳴,來,喝藥。”


    鳳鳴瞪大眼睛:“我為什麽要喝藥?我病了嗎?那個毒還沒有解嗎?不不,我不要中毒!”他露出害怕神色,又縮在若言懷裏。


    若言與妙光對看一眼,都不約而同想起浮岩之毒。


    若言哄鳳鳴:“你乖乖把藥喝了,毒就可以解了。”


    鳳鳴愁眉苦臉看著若言,似乎真的分不清若言和容恬的模樣,撒嬌道:“隻喝一半行不行?”


    “不行。”


    一輪哄勸威逼,總算讓鳳鳴將湯藥喝下,又沉沉入睡。


    若言看著鳳鳴安睡,皺眉不語。


    異人小聲道:“看來鳴王刺激過甚,已經神智不清。”


    妙光問:“可有根治的方法?”


    “神智混淆,是最難治的毛病。”異人一臉無可奈何。


    若言為鳳鳴蓋好被子,站起來,沉吟片刻,沉聲問道:“我隻想知道,可有辦法驗證他是否真的神智不清?他向來詭計多端,我們不得不小心。”


    妙光詫道:“他病得如此重,還能假裝?”


    異人摸摸花白胡子,搖頭道:“神智方麵的病極難入手,鳴王是否真的神智不清,實在沒有可以肯定的方法。但有一事,請大王注意,如果鳴王是真瘋,那檢驗隻會讓鳴王受到刺激;如果鳴王是假瘋而被大王立即拆穿,鳴王恐怕會生起其他頑抗念頭,如此一來,可能會使鳴王的傷勢惡化。”


    “這就是說,無論如何,當前都是保持這種模樣最好?”妙光擔心地看看鳳鳴,抿唇道:“王兄,就讓鳴王把你當成容恬,那不挺好?”


    若言不知想起什麽,哼了一聲,低頭審視鳳鳴的睡顏片刻,舒出一口長氣,點頭道:“我明白了,暫且就這樣吧。真瘋也好假瘋也好,他反正逃不出我的手掌。”


    “西雷失去大王,太後勉強支撐。隻要等王兄做好準備,就可以挾鳴王討伐西雷。離國兵強馬壯,鳴王又在我們手上,西雷一定會人心潰散,盡早投降。”


    “不錯,隻要鳴王在手,西雷已是我囊中之物。他這個模樣,說什麽也比清醒時要死要活的模樣好多了。”若言微笑。


    於是,離國中多了一個身份貴重的囚犯,大王寢宮中多了一個住客。


    鳳鳴時好時壞,好的時候靜靜坐在寢宮角落,可以認出妙光不是秋籃,若言不是容恬,俊美的臉上一派小動物般的警戒,惡狠狠瞪著每一個靠近的人,隻要他是清醒的,就別指望可以不用武力使他吃飯喝藥。


    所以,若言更喜歡壞的時候。


    壞的時候,妙光成了秋籃,若言成了容恬,鳳鳴會笑眯眯地在院前曬太陽,和若言說點毫無意義的胡話,苦死人的藥,隻要哄一哄,鳳鳴還是會喝的。


    “秋月秋星呢?”鳳鳴在若言懷裏焦躁地問:“你說她們幹活去了,怎麽這麽久還不曾回來?”


    若言親他仰起的臉蛋一下,笑道:“她們要幹很多活。”


    “我不信,一定是你生氣了。她們上次頑皮,將你送給我的瑪瑙船打爛了。容恬,你不可以罰她們。”鳳鳴嚷了一會,又小聲道:“我幫她們賠罪好了,你不要生氣。讓秋月秋星回來吧。”


    若言眯起眼睛:“不要我生氣也可以,你今晚不要攔著我就行。”


    鳳鳴的眸子立即流露出異常的畏懼,掙開若言的手,躲到角落:“你不要迫我,你從來不迫我的,為什麽現在天天迫我?”


    又不肯?


    若言疑心,難道容恬對著鳳鳴就能忍得住一直不碰他?


    “鳳鳴,過來。”他伸手。


    鳳鳴在角落裏搖頭:“不不,我不要。”自從錯認若言後,若言隻要一提及**之事,鳳鳴就驚惶失措,會有好一段時間不肯讓若言靠近。若不是因為異人一直提醒說鳳鳴經受不住刺激,強來可能會讓傷勢無法控製,若言早就霸王硬上弓了,又怎會憋得如此辛苦?


    若言歎氣,臉部曲線柔和少許,輕聲道:“鳳鳴,我是容恬啊,你不要躲開,我不迫你。”


    “好奇怪,我有的時候,覺得你的臉總是一時一個樣。”鳳鳴皺眉道:“有時候是你,有時候又是另一個男人。”


    “別胡說。”


    腳步聲傳來,若言笑道:“秋籃來了,你快過來。”


    妙光在門外出現,對若言行禮,轉頭看著鳳鳴:“鳴王,你怎麽又躲到角落去了?今天好大的太陽,你為何不出去曬曬?”


    鳳鳴冷冷看了妙光一眼,嗤笑道:“她才不是秋籃,秋籃不是這個模樣的。容恬真笨,怎麽連秋籃都不認識了?”


    若言和妙光苦笑。鳳鳴時好時壞,有時更半好半壞,直將身邊的人也攪得神智不清。


    妙光走到若言身邊,低語道:“啟稟王兄,我已在戰俘營裏查過,確實有一對孿生姐妹叫秋月秋星,是在土月族一戰中被抓的,目前正在城外做苦役。和她們一起被抓的還有個叫烈兒的男子,此人狡猾無比,上月居然被他使計跑掉了。”


    若言頜首:“容恬在鳴王身邊安排的五個親信,是一對姐妹一對兄弟再加一個秋籃。這個烈兒和哥哥一起從小跟隨容恬,聽說曾為容恬立下不少大功,是個厲害角色。不過他的大哥還在我們手裏……”沉吟片刻,吩咐道:“公告全國,三天後處死西雷國的奸細容虎,烈兒一定會出現,把他抓回來。”


    “是。”


    “秋月秋星那兩個小丫頭呢?”


    “已經梳洗幹淨,在外麵等著。”


    若言瞥了鳳鳴一眼,轉身和妙光一起出門,轉過拐角,果然見到一對孿生姐妹被侍衛押在走廊邊。


    兩人都瘦了許多,由於當了好一陣苦役,白皙的皮膚有點發黑,但眼睛還是烏溜溜的靈活轉動著。一見若言,眼中流露恨意,被若言冷冷一瞄,又覺寒氣襲身,同時打個寒戰。


    若言道:“把你們兩從苦役營裏調回來,是因為你們從小在西雷王宮長大,知道怎麽侍侯人。而且現在,有一個人天天吵著要你們侍侯。”


    “暴君,你殺我大王族人,一定不得好死。”秋星瞪著若言咬牙。


    秋月握著秋星的手,昂首冷冷道:“秋月秋星隻侍侯西雷大王和鳴王,其他的人,沒資格使喚我們。”


    妙光掩嘴笑道:“好倔強的兩個小丫頭,恐怕是被鳴王嬌縱出來的脾氣。就是要你們來侍侯鳴王。”


    “鳴王?”秋月秋星同時驚叫一聲,不敢相信地對視一眼。


    妙光大致把鳳鳴目前病況說了一通,歎道:“他天天吵個不停,有時鬧得厲害還會吐血,我們實在沒有辦法,隻好把你們叫來。”


    “鳴王……”秋月早聽得眼圈發紅,哽咽道:“怎麽鳴王這般命苦,竟被壞人害到如此田地。”


    “你們可肯照顧他?”


    “肯!當然肯!”秋星急切地說:“隻要讓我們留在鳴王身邊,什麽事我們都答應。”


    若言冷冷道:“不要多嘴多事,否則……”他頓了頓,唇邊浮出一絲叫人心寒的陰笑:“我就將鳴王在寢宮橫梁上吊三天三夜,不給水食。”


    “不要不要!”秋月大喊起來,連聲道:“我們一定不生異心,你可千萬不要傷了鳴王。”


    若言抿唇一笑,轉身朝寢宮大門走去。秋月秋星聽從妙光指示,跟在後麵。


    轉過拐角,到了門前,一眼就看見躲在角落的熟悉身影。


    再三提醒自己不要衝動,兩人還是忍不住悲呼一聲,雙雙撲了過去。


    “鳴王!”


    “天啊!真是鳴王!”


    鳳鳴也大叫起來:“秋月!秋星!”他驚喜交加,一手摟著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侍女。“你們都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我真是太高興了!”一連說了幾個太高興,也許是激動太過,居然咳嗽起來。


    秋月兩人吃了一驚,忙止住哭聲,抬頭問道:“鳴王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身後一雙大手伸來,撥開兩人,將鳳鳴摟在懷裏。


    “說了不要激動。你再這樣,罰你每天喝更多更多的苦藥。”


    “我不激動。”鳳鳴搖頭:“不喝苦藥。”


    兩個小丫頭一臉驚訝地看著鳳鳴乖巧地靠在若言懷中。雖然已經聽過妙光解釋,但親眼看見這個詭異的鏡頭,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若言臉上的溫柔顯而易見:“我讓她們回來了,你應該放心了吧。”


    “那烈兒呢?”


    “烈兒也會回來的。等他幫我辦完事,就會來見你。”


    “那容虎呢?也會回來?”鳳鳴對若言微笑。


    “嗯,容虎也會回來。”


    妙光本已離開,又匆匆回來,臉色有點難看。若言掃了欲言又止的妙光一眼,將鳳鳴抱回床上,吩咐秋月兩人:“你們將側屋熬好的藥端過來,喂鳴王喝下。”轉身對妙光使個眼色,兩人走出門外。


    “出了什麽事?”


    “容虎跑了……”


    若言臉色一沉:“是烈兒?”


    妙光點點頭,有點害怕地瞅若言一眼。


    若言沉吟片刻,不在意笑道:“跑了又如何?容恬已死,區區兩個小賊成不了大氣。隻是鳴王那裏要費點工夫哄哄。”


    “王兄……”妙光抿唇,半晌才輕聲問:“王兄覺得鳴王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


    若言一怔,歎道:“我如今盼他是真瘋,也當他真瘋。”鳳鳴貼在他懷裏撒嬌皺眉的模樣,哪怕有一刻是真的也好。


    他,竟已漸漸沉溺。


    幻象也好,欺騙也好,隻要保持現狀,就已不錯。


    不能將鳳鳴真正占有,又無法從鳳鳴口中再得到一點關於兵法或者其他的妙策良計,若言其實已經暗中生疑。但他卻隱隱希望永遠不用拆穿這個看似幼稚的把戲。鳳鳴還能如何?最多騙回他身邊的侍女侍衛陪伴在旁,難道還能飛天遁地。容恬已逝,他縱使逃了,也無可去的地方。


    也許鳳鳴真的已經胡塗了,這當然最好。


    寢宮內,鳳鳴早已被秋月秋星哄著喝下藥汁沉沉睡去。


    兩個侍女看著鳳鳴瘦削的臉龐,想起外麵西雷王已死的傳言,情不自禁又開始落淚。


    “鳴王是不是真的瘋了?”秋星看著秋月。


    秋月哽咽著抹眼淚:“還是瘋了的好,不然,鳴王太可憐了。”


    “嗯,鳴王若知道大王死了,一定也會死的。”


    她們卻不知,鳳鳴曾在那陰暗的船艙下發誓。


    雖然我對你一廂情願的犧牲深惡痛絕,但為了你的微笑,我會好好保護自己。


    若我的生命不能為你付出,那麽,我的生命將屬於西雷―――那片你深愛並且擁有的大地。


    身後傳來若言的聲音:“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們哭哭啼啼,否則……”


    秋月秋星一同轉頭,生怕他又說要將鳳鳴吊三天三夜,忙手忙腳亂抹了眼淚,敢恨不敢言地行禮。


    “鳴王已經睡了?”


    “是,剛睡。”


    若言凝視鳳鳴片刻,微笑起來,目光不離鳳鳴,隨口吩咐道:“你們下去吧。”


    秋月看著若言盯著鳳鳴的眼神,心裏暗驚,失聲道:“不行!”


    “嗯?”若言轉頭,瞅著秋月。


    秋星緊張地扯扯秋月的袖子,在若言森冷的迫視下,結結巴巴道:“我們服侍鳴王,向來都是不離身的,晚上也是一樣。”


    “鳴王和容恬在一起時,你們也在旁邊看著?”若言淡淡笑道:“小丫頭,你們的鳴王夜夜在我懷裏睡,早就失了貞潔。”


    他當著兩人的麵,脫去身上衣物,隻餘一條緊身小褲,再輕笑著褪去鳳鳴身上衣物,摟著他躺在床上。


    秋月兩人麵麵相覷,無以形容內心的震驚,緊握的拳頭都在微微戰抖。愣了片刻,兩人才無精打采地退下,掩上寢宮大門。


    門外,早有負責監視她們行蹤的六名侍女守在外麵。


    “那就是你們兩以後住的地方。你們在寢宮內侍侯,出了門,事情都換我們接手。不得私下傳遞物件,不得跨出寢宮前院這條白線半步,都聽清楚了?”


    秋月眼睛一瞪,被秋星拉拉衣袖,差點衝口而出的話吞回肚子。


    “秋月,你不要惹事啦。萬一不許我們侍侯鳴王,那可怎麽辦?”


    “嗯,我知道。”


    兩姐妹偎依著看天上明月,心中歎息著這塵世殘忍的一切,又不由想起,遠方失去大王的西雷。


    悄悄推開寢宮的門,秋月探頭進去。熱騰騰的水盆端在手裏,秋星在身後拿著毛巾及其他。


    若言已經起床,正在其他侍女侍侯下穿衣。


    兩人不看若言,直接走到床前。鳳鳴仍好夢未醒,沉沉睡著。


    若言不想她們吵醒鳳鳴:“他還沒醒。”


    秋月翻個白眼,她們當然知道鳳鳴沒醒。這些人從來沒侍侯過鳳鳴,怎知道要怎麽叫鳳鳴起床?一定是粗魯地叫醒他。


    “鳴王,我是秋月喔。”秋月小聲喃喃,溫柔地摸摸鳳鳴的臉。


    秋星探手入被,將鳳鳴藏在被下的手臂拉出來。毛巾在熱水裏洗淨搓幹,冒著一絲一絲讓人喜歡的熱氣。秋星慢慢地,用毛巾在鳳鳴的手上輕撫,從指尖到手臂,緩緩而不驚醒鳳鳴地擦拭。


    鳳鳴似乎感覺到熱氣,低低呻吟一聲,習慣性地動動指尖,唇邊露出懶洋洋的笑容。黑眸,卻還隱藏在長長的睫毛下。


    若言也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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