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定遠望著那輛灰篷馬車,寒聲道:“香川聖女,你是自尋死路了!”


    篷車內一道輕脆悅耳的女子聲音傳出來:


    “甄堡主手上那柄劍當真是殺人的利器,賤妾豈敢以身去嚐試閣下劍上的鋒銳……”


    甄定遠道:“但你分明有意以身試劍,莫非你以為老夫殺不了你麽?”


    那輕脆的聲音道:“賤妾並沒有這個意思。”


    甄定遠道:“那一夜在曠野上,老夫沒有一舉將你斃於劍下,是我一時失策,現在你既然闖入此間,再無陣法護身,要取你性命可就容易多了。”


    那輕脆的聲音道:“賤妾不知何時得罪了堡主,竟教堡主寢食難安,苦苦欲追殺賤妾而後己?”


    甄定遠冷哼一聲,道:“咱們彼此心裏有數,你也不必多說了。”


    摩雲手擺擺手,阻止甄定遠續說下去,道:


    “甄兄說話大可不必帶著那樣濃的火藥氣味,聖女或者是友非敵也說不定呢。”


    謝金印忽然冷冷道:“不錯,像某家這樣的職業劍手處處隻有仇家,隻有敵人,那裏會有朋友可言……”


    武嘯秋逕自麵向篷車道:“聖女芳駕瞳臨,不知是偶爾路過,或是有意至此?”


    車內那輕脆的聲音道:“賤妾此來,乃是要讓甄堡主觀看一樣物事……”


    甄定遠皺一皺眉,目光又望望摩雲手,道:“聖女可不要在老夫麵前耍花招……”


    那輕脆的聲音道:“賤妾不敢。”


    蘇繼飛輕輕將車簾掀開一角,黃影閃動,步下一個黃衫麗人,長得玉靨朱唇,肌質瑩白,令人疑是天上嫦娥下凡人間。


    聖女嫋嫋向甄定遠走去,步履間輕紗飄拂,直欲迎風而去。


    謝金印視線從她那芙蓉般的臉上掃過,身軀登時有若被重物所擊,震了一大震!


    摩雲手道:“聖女風華絕代,果然名下不虛。”


    香川聖女淡淡道:“愧不敢當。”說著眼波流動,有意無意地瞥了謝金印一眼,依然笑容滿麵。


    倒是謝金印卻泛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再度感到眼前這女人身上所透出的難以言喻的“殺氣”。


    這種與身俱來的無形殺氣,隻有像他那樣敏感的劍手,才能夠察覺出來,對他來說,這種殺氣是太熟悉了!


    霎時,他仿佛又已置身在翠湖竹舟之上,麵對著一具屍體,和一個一心求死的女人,那淒楚的歌聲、琴聲,隱約又在耳際交鳴。


    他心中默默狂呼道:“芷蘭!趙芷蘭……我果然沒有料錯,事隔二十餘年,你竟已變成了另一個人,連我幾乎也認不出你來了……”


    摩雲手一直在注意謝金印臉上神情的變化,道:“聖女可認得這位大劍客?”


    香川聖女麵無表情,道:“他,他是誰?”摩雲手一字一字道:“謝金印。”


    歇了一下,又道:“我想你見了麵,不至於認不出來。”


    香川聖女道:“然則大帥的意思是……”


    摩雲手道:“老夫的意思不過說,聖女和謝兄不待我介紹,應該早就認識的。”


    香川聖女輕輕咬了咬櫻唇,道:


    “職業劍手謝金印,賤妾的確是聞名已久,隻不過無緣一見罷了。”


    說完麵上已恢複了笑容,絕不再瞧謝金印一眼。


    謝金印忽然插口道:“像某家這樣以殺人為業的,聖女又怎會認得,大帥此言未免太已無稽了。”


    摩雲手目光在香川聖女及謝金印身上來回掃視不停,漸漸他的眼色變得陰沉無比,陰沉得令人感到說不出的不舒服。


    他緩緩道:“聖女可知老夫今夜約你來此的目的麽?”


    謝金印聞言不禁聳然動容,即連甄、武二人亦自驚訝得變了顏色。


    武嘯秋吃吃地道:“大帥說什麽?聖女是你約來的?”


    摩雲手頷首道:“若非老夫所約,聖女哪裏會如此湊巧,趕來湊上這趟熱鬧?”


    謝金印道:“大帥命手下傳遞訊息,相約賤妾至此,正要請教用意為何?”


    摩雲手道:“老夫不過要安排聖女和謝兄見一次麵,想不到你們兩人竟是如此陌生,倒教老夫有些失望了。”


    謝金印心念微動,忖道:“看來鬼斧大帥知道的內情倒不少呢,他作此安排,其意絕不僅於此,我得好生提防他的鬼計才是。”香川聖女默然半晌,俄爾始輕歎一聲。摩雲手道:


    “聖女何故發歎?”


    香川聖女道:“想到大帥如此好意,賤妾卻不得不教你失望,豈不非常遺憾麽?”


    摩雲手一怔,猶未及回話;一旁的謝金印忽然快步趨前,麵對著香川聖女長身一揖說道:“香川聖女……”


    香川聖女瞅他一眼,冷冷道:“謝大俠有何見教?”


    謝金印躊躇了一下,似乎考慮要不要將話說出來,一時竟然楞立當地。


    香川聖女微顯不耐,道:“謝大俠何以欲言又止?有什麽事快說啊。”


    謝金印對聖女冷漠的態度並不在意,他緩緩說道:“聞說聖女精於醫道,不審是否屬實?”


    香川聖女道:“慢著,這是誰告訴你的。”視線落到一夢身上,道:“莫非是你?”


    一夢道:“不錯。”


    香川聖女歎道:“大師未免也太過於好管閑事了,如果出家人都像你這樣……”


    一夢微笑接口道:“如果出家都像貧僧這樣,那麽天下就要大亂了,是麽?”


    香川聖女道:“大師若有此自知之明,便應該從此好生收斂一些了。”


    謝金印輕咳一聲,道:“聖女……”香川聖女神情又趨於冷淡,道:


    “對了,我幾乎忘了謝大俠還有話要說呢。”


    謝金印道:“某家有一事相求,萬望聖女能夠拋開個人恩怨,俯允此一不情之請……”


    香川聖女冷漠如故,道:“這就奇了,我和你素昧平生,有何恩怨可言?謝大俠此言易滋誤會,賤妾倒要請你好好解釋一下。”


    謝金印望著聖女,暗忖:“她一直在裝糊塗,不知為了何故?抑或聖女竟然並非是她,是我瞧走眼了?不過這也不大可能。”


    當下道:“地上躺著的是某家二弟,他中了鬼斧大帥詭計暗算,命在旦夕,聖女可否施予援手?”


    香川聖女連考慮都沒有考慮,便道:“這又有何不可,謝大俠以為賤妾是見死不救之人麽?”


    謝金印不料她答應得如此爽快,不覺呆了一呆。


    香川聖女輕輕擊一擊掌,那為聖女駕禦馬車的蘇繼飛立刻縱身躍下,道:“姑娘有何吩咐?”


    香川聖女道:“且將地上這個人抬到車廂裏,待會兒我再來施救。”


    蘇繼飛諾應一聲,哈腰將昏迷不省人事的謝金章抱起,放置車廂之內,怪的是摩雲手一夥人隻在一旁冷眼觀望,並未加以攔阻。


    香川聖女道:“適才賤妾乘馬車前來,見前麵墳地上躺著一憎一俗,分明有中毒的征候,亦被我安置在車廂裏,如若時間不要拖得太久,解救他們似無問題。”


    謝金印道:“那是朝天尊者與洪江,他倆在高王瀑中的毒,我一路抱他們至此,本要二弟救治,不想連二弟自己亦遭遇不測。”


    摩雲手冷笑道:“聖女自顧不暇,竟還有心情去顧及旁人,怕就怕在你這輛篷車進來容易,要出去可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香川聖女沒有答理,徑朝謝金印道:“在我答應你的要求之前,尚有一道問題要請你回答……”


    謝金印道:“但問不妨。”


    香川聖女一字一字道:“設若……我是說設若你的二弟不治而死,我想知道你心中會有什麽樣的感受?你將大哭一陣?或者根本無動於衷?”


    一夢似對聖女的問題非常感興趣,眯著眼看謝金印如何回答。


    謝金印自然曉得聖女所以問出這話的動機,霎時翠湖那一幕往事,依稀又拾回他的腦際。


    那一夜,在顛簸不定的竹舟上,一個臉色鐵青的女人便曾指著他,厲聲責問:


    “你這人刻薄寡情,喜怒哀樂不形於色,你可懂得什麽是人性?什麽是感情?……”


    當時他自承對天底下之事都不在乎,但等到麵;臨親人的生死時,真會完全沒有感覺麽?這就是他必須回答的難題了。


    他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也許我會痛苦一輩子,也許我會傷心一兩天就把它淡忘,又或許我根本都不在乎,這要等事實發生後才能知曉了。”


    一夢對他那模棱兩可的答複頗感失望,而且毫不避諱,立刻形諸於色。


    倒是香川聖女神色依舊,隻是輕輕點一下頭,誰也無法猜知她心中作何想法?


    摩雲手沉聲道:“話題扯到哪裏去了?方才聖女曾提及,要與甄堡主觀看一樣物事……”


    香川聖女道:“哦,我險些把它忘了。”


    說時徐徐將她那白如蔥玉的五指張開,隻見中指上戴著一隻綠色發亮的指環,上麵鐫著一些奇怪的花紋。


    眾人觸目所及,齊然倒吸了一口氣,滿麵都是驚疑之色。


    甄定遠寒聲道:“聖女忽然取出這隻指環,是啥意思?”


    香川聖女明眸閃動,道:“我的意思,甄堡主想必明白得很。”歇一下,複道:“諸位當已瞧見指環上所雕刻的花紋,乍看之下,那隻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圖樣,細認時,又隱約有形跡可循……”


    甄定遠輕咳道:“此事最好不要再談……”


    香川聖女徑自道:“指環正麵的花紋,雕刻著五柄劍,兩側各有四條手臂,環繞著三顆人頭,那五柄劍裏有三柄的形狀,正和目下這三位來自關外壯士手上所持的三把斷劍完全一樣……”


    一夢忍不住失聲道:“女檀樾說的是——金日、寒月、繁星三口劍?”


    香川聖女道:“不錯。”


    狄一飛和暖兔、烘兔有點局促不安地望著手中的斷劍,這三把斷劍本是甄定遠事先交給他們,在適當的時間亮出來,用以對謝金印展開心理攻勢的,雖然曾經產生了一點作用,但並不能使謝金印的鬥誌悉數崩潰。


    現在這三柄斷劍在他們手上,既不能用以傷敵,又不許任意拋棄,反而成了累贅。


    香川聖女續道:“其餘兩口劍,那居中的一口劍柄上係有黃色的劍穗,想來便是謝金印謝大俠隨身所帶的那隻兵刃了!”


    諸人聞言,下意識轉目望去,隻見謝金印腰間所掛的長劍劍柄上,果然係有一絡黃色的劍穗,正迎著夜風微微飄動。


    甄定遠道:“還有另外一口呢?”


    香川聖女道:“甄堡主何須明知故問,那另一口劍,便是甄堡主所用的兵器了!”


    甄定遠神色霍變,叱道:“胡說,滿口胡說。”


    一夢道:“準此而言,五柄劍,敢情就是象征五個人?”


    香川聖女道:“不錯,這五個人都是武林中言之色變,以殺人為業的職業劍手,而那居中係有黃色劍穗的長劍主人謝金印,隻怕就居其中的第一把交椅了。”


    對於香川聖女的指控,謝金印隻是一笑置之,未予辯駁。


    一夢道:“然則依聖女的看法,職業劍手竟然有五個人之夥了,貧僧猶以為隻有謝施主一人咧。”


    香川聖女道:“這五個人中,隻有謝金印頂著職業劍手的招牌,公然無忌地殺人,其餘四人行事都相當隱秘,是以江湖中人會有這種錯覺。”


    一夢道:“那三顆人頭,又是怎麽回事?”


    香川聖女道:“那三顆人頭正是當今武林最可怕的人物,據我所知,這三個人自己不出麵,卻在暗地裏控製著這以殺人為業的秘密集團……”


    摩雲手冷冷打斷道:“聖女可不能憑空臆測,總得要有點根據才行啊。”


    一夢道:“女擅樾之言,有何憑據?”


    香川聖女道:“好在謝大俠就在此地,你問他吧。”


    一夢下意識瞧了謝金印一眼,見他眼色深沉,神情落寞,像是心事重重,遂打消了追問之念。


    摩雲手沉著嗓子道:“這隻指環本屬一人所有,而且環不離手,它又怎會到了你的手上?”


    香川聖女展顏笑道:“說起來非常簡單,指環的主人此刻已為賤妾所俘,淪為我階下之囚,她的指環也就落在我的手中。”


    摩雲手仰天縱聲大笑道:“說來簡單,做起來可不簡單呢!你知道指環的主人是誰麽?”


    香川聖女道:“冰泊綠屋的二主人女媧,是不是?”


    摩雲手大笑不止,道:“聖女既已知曉她是誰,還敢說她為你所俘?你要扯謊也得扯個合情合理的,莫要離譜太遠……”


    一直未開口,扮成車夫的蘇繼飛忽然道:“那麽大帥認為咱們聖女無此能力擒下女媧了?”


    摩雲手道:“不是老夫認為不認為的問題,而是此言簡直太荒謬了。”


    蘇繼飛道:“咱家聖女胸中韜略才智,若說要生擒一人,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摩雲手道:“老夫仍然不相信。”


    香川聖女盈盈一笑,指著身後的篷車,道:“大帥可曾看出來,這輛馬車是誰人的?”


    摩雲手未假思索,道:“自然是你所乘坐的馬車。”


    香川聖女道:“錯了,這馬車是女媧乘坐的那一輛,眼下已為我接收過來。”


    摩雲手眼色狐疑不定,顯然心中信念已有動搖。


    甄定遠道:“大帥甭聽她造謠,她故意將馬車造得和女媧那一輛一模一樣,藉以混淆他人耳目,使人認不出來。”


    香川聖女擊一擊掌,高聲道:“黎馨。”


    廂車裏一道嬌脆的聲音應道:“姑娘有何吩咐?”


    香川聖女道:“你將女媧好生看守住,掌心抵住她心脈,聽得我發出訊號,立刻便將她殺死,無須遲疑。”黎馨道:“是。”


    甄定遠縱然最能控製自己的情緒,此刻麵上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環觀其餘諸人,亦齊然為之聳然動容。


    摩雲手道:“你……你說女媧現下就被囚在這輛馬車裏?”


    香川聖女頷首道:“所以說,大帥最好莫要輕舉妄動。”


    摩雲手沉吟一下,道:“聖女且將車上篷簾掀開,老夫若非親目瞧見,仍舊無法相信。”


    香川聖女笑道:“賤妾還不至傻到這種地步吧,篷簾若一掀起,隻怕你營救女媧的行動,便要即時展開了。”


    摩雲手一言不發,端端前走了兩步。他腳步走得極為緩慢,而且隻走了兩步,但卻給人心頭以一股沉重的壓力,仿佛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嗚”地一聲怪響揚起,配合著他的足步,摩雲手抖了抖手中的大板斧,立時一股殺氣直逼出去!


    夜風吹過,將他身上的衣袂吹得拂拂有聲,而他整個人卻似一把鋒銳的利刃,渾身上下都可以殺人。


    摩雲手沉聲道:“你隻要動一動,老夫立刻就要了你的命。”


    香川聖女毫無懼色,道:“你隻要動一動,黎馨立刻就會要了女媧的命。”


    摩雲手瞠目,這當口,倏然一條人影一衝而起。


    眾人看也不必看,便知道那條人影定必是謝金印,隻因處於如此堅凝的壓力下,還能身如箭矢,衝天飛起的人並不多見。


    摩雲手怒喝道:“姓謝的,你是自求速死了!”


    大板斧平擺,竟也隨之指向空中謝金印。


    一眾高手俱已瞧出,摩雲手斧式正隨著謝金印身形的變化而變化,無論謝金印從那一方位落下,都勢將無法逃開他的斧口……


    謝金印吐氣開聲,筆直降下。


    摩雲手厲嘯一聲,大板斧化為一片光幕,說時遲,那時快,謝金印身在空中,忽然掣劍出鞘。


    隻見他劍尖平挑,猛地脫手飛出,疾射而下。


    劍子瞬時被斧網吞沒,但摩雲手板斧所化成的網幕,也被劍子突破了一道缺口,而缺口一開,謝金印身形,安然落地。


    一夢忍不住喝彩道:“好一招仙人指路!謝施主用到劍上,當真已臻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步了。”


    摩雲手手中大板斧緩緩垂落,木無表情。


    再看方才自謝金印手上射出的劍子,卻已斜斜插在地上,劍身猶自擺顫不歇。


    謝金印反手將長劍掣起,道:“大帥斧法別辟溪徑,乃某家平生僅見,無怪能名列前輩數大異人之列。”


    摩雲手深沉地望了他良久,道:“謝金印,你一身功夫、已不在老夫之下了。”


    謝金印道:“好說。”


    香川聖女道:“大帥約賤妾至此,本意要連我一網打盡,不料我卻將你的計劃全盤破壞,這卻是你始料所未及吧。”


    摩雲手道:“你準備拿女媧當人質,討價還價麽?”


    香川聖女道:“不敢,賤妾為情勢所迫,不得不出此策。”


    摩雲手沉吟道:“你自稱女媧為你所俘,雖然無法證實,老夫卻寧肯信其有,不願冒險,說吧,你有何條件?”


    香川聖女道:“賤妾別無他求,隻望大帥不要留難。”


    摩雲手道:“好,你坐上馬車走吧。”言罷,指著謝金印及一夢道:“至於這兩人,老夫可要留下。”


    香川聖女搖首道:“不行,他們兩人得和賤妾一道離去。”


    謝金印心中實感到不是滋味,依他的性格,他絕不願拜一個女子之賜,而免去此一劫難。


    當下緩緩道:“某家寧願留在此地……”


    言猶未盡,那摩雲手已自打斷道:“你們不用走,我走……”歇一下,複道:“移時之後,老夫將再返回此問,如若未見你將女媧留下,不論你走到何處,老夫也有辦法把你找到……”


    語落身起,甄、武二人及漠北三個漢子亦相繼縱逝,直到他們走遠了,鬼斧門招魂二魔考喃喃念著咒文,當頭帶領死屍離去。


    謝金印大喝道:“鬼斧門的朋友,慢走一步!”


    招魂二魔恍若未聞,隻是一個勁兒嘰哩咕嗜地念著難懂的咒語,那老禿一招手,忽然一具死屍一扭腰,朝謝金印直衝過來。


    方圓尋丈之內,一時陰風慘慘,突然泛起了一陣寒意。


    一夢喝道:“施主留神……”


    那具死屍瞬即衝到切近,口裏發出恐怖之極的怪叫,手裏所執巨斧揮舞得格格作響,身軀也挺得十分僵直。


    謝金印手起劍落,死屍被攔腰斬為兩半。不過僵硬的身軀卻屹立不倒,諸人目睹此一古怪現象,都為之麵麵相覷。


    經過這一滯頓,招魂二魔已統領死屍群走得無蹤無影。


    香川聖女翠眉微蹩,低聲自語道:“鬼斧大帥緣何要門下死屍殿後以阻延時刻?其中隻怕又有問題了……”


    她約略尋思一下,朝蘇繼飛道:“蘇老,你過來一下。”


    蘇繼飛應聲,步近聖女身側,道:“什麽事?”


    香川聖女道:“蘇老你快點到墳場外邊去瞧一瞧,鬼斧大帥那一幹人到底走遠了沒有?”


    蘇繼飛道:“聖女唯恐敵人逗留附近不去麽?”


    香川聖女道:“不僅如此,怕隻怕鬼斧大帥另有陰謀。”


    蘇繼飛呆了一呆,道:“陰謀?這……”


    香川聖女打斷道:“若能確定對方業已走遠,你立刻便轉到亂葬崗西側,那裏有兩座墳墓並排而立,一座是喬如山,另一座是謝金印的墳墓。”


    蘇繼飛目光下意識投注到謝金印身上,不解道:“謝金印的墳墓?他不是好生生在這裏麽?”


    謝金印麵上忽然露出難以言喻的古怪之色,默然不響。


    香川聖女道:“那兩座墳墓,自然隻是假塚而已,我難道沒有對你提起過?”


    蘇繼飛道:“沒有啊,如果聖女曾經提及,我一定記得。”


    香川聖女道:“這且不去管它,就在那兩座墳塚旁側栽有兩棵楊柳,你隻要瞧瞧那二株楊柳有無異狀,見到的話,快回來告訴我。”


    聲音甚是急促,臉上同時流露出十分焦急之色。


    蘇繼飛大感詫異,本想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見到她焦急之狀,又將話咽了回去,他深信聖女才智出眾,話出必有因,她既然如斯焦急,那麽事態必定非常嚴重,殆無疑問了。當下迅速轉身,向西麵掠去。


    一夢望著蘇繼飛背影消失不見,始道:“此地行將發生什麽事?聖女可否透露一二?”


    香川聖女道:“賤妾亦無法肯定,等蘇老回來再說吧。”


    一夢隻有悶在心裏,不再發問,回首望了謝金印一眼,見他一直保持緘默,空氣寂靜得令人發慌。


    約莫一柱香時間過去,仍然不見蘇繼飛轉回。


    一夢忍不住提醒她道:“蘇施主仍未回轉呢。”


    香川聖女微微皺一皺眉,道:“我知道,大師是出家人,似乎比我還沉不住氣呢,咱們再等一下。”


    一夢麵上一紅,悶然不語。


    謝金印卻在這時開了口:“咱們立身之地,距那座墳墓隻有數十丈光景,這麽長的時間,某家足足可以來回走五趟了。”


    香川聖女喃喃道:“看來蘇老此去是凶多吉少了……適才我本不該輕率叫他去察看,我原應親自走上一遭的……”


    一夢訝道:“聖女之意,蘇施主將會遭遇不測?”


    香川聖女道:“頗有這個可能。”蟀首微抬,喃喃道:“摩雲手啊……摩雲手,你心計之險,當真無人能及,可惜你要拿我當你的對手,未免不智了……”


    一夢若有所悟,道:“聽聖女口氣,似乎摩雲手又有大手筆猶未施出?”


    香川聖女道:“大師可留心聽到摩雲手臨去之言?”


    一夢道:“‘你們不用走,我走。’就是這句話麽?”


    香川聖女頷首道:“正是,摩雲手說出這話,分明有意使我們留下,但賤妾自信曾對他提到有人質在手,料他必不敢怎樣,目下此一料想已被推翻了一半……”


    語聲怕微頓,續道:“可以這樣說,他那唯恐我傷害人質女媧的舉止與言語,都是故意做作給甄定遠和武嘯秋二人看的。”


    一夢聽得大惑不解,正要詢問其中緣由,香川聖女已自急急道:“時機緊迫,咱們不能再等下去,隻有冒險一試了。”


    疾步登車,放下車廂篷簾,道:“大師可否為賤妾執轡?”


    一夢道:“往哪裏?”


    香川聖女在車廂內道:“我們到那兩座假家之處觀察究竟,若賤妾推算無差,摩雲手的陰謀也快發動了。”


    一夢躍登車台,方自執起僵轡,謝金印卻已坐在他的身側,從他手裏接過去,道:“我來。”


    車廂內響起香川聖女的聲音:“不敢有勞謝大俠,還請大師偏勞吧。”


    一夢何嚐不知她非要指定自己執轡之意,無奈隻有苦笑道:“出家的和尚權充車夫,倒也不失為奇事一樁。”


    一抖韁繩,篷車如飛馳去……


    且說蘇繼飛離開香川聖女等人後,飛快在墳場四周巡視一匝,始終未見有任何人影,他皺了皺眉,反身向亂葬崗西側行去。


    沉途墳泵亂葬,野草長可及膝,瑩蟲在塚上飛舞,和磷磷鬼火交映,景像頗為陰森淒涼。


    蘇繼飛來到一座荒僻脾小丘上,人目處,隱隱有兩堆青家隆起。他加快足步,趨前一瞧,隻見青泵上各立著一塊石碑,碑麵在黯淡月色的照映下,顯得死灰而蒼白。


    右麵一塊石拜,用篆體鐫刻著幾個字:“謝金印為喬如山所殺,長眠於此。”


    蘇繼飛低聲罵道:“人還好端端活著,便要營墓立碑了,不知他到底安的什麽心眼子?”


    喃喃罵了幾聲,複又繞過這座青塚,就在離這塊石碑數步遠的左麵,另一青塚亦有一碑:“喬如山為謝金印所殺,長眠於此。”


    蘇繼飛眉頭又皺了起來,脫口道:“又是一個假塚!”


    這刻他才記起,聖女要他注意的不是石碑,而是墳塚附近的兩棵楊柳,他抬起頭來,觸目所及不覺愣了一愣。


    但見兩棵楊柳都是光禿禿的,隻剩下一株樹幹,葉子都掉光了,甚至連樹枝梢都沒有。


    他看了許久不得要領,漸漸地感到神思恍惚。但立刻又清醒過來,暗忖:“聖女不是吩咐我,要我發現異狀,立刻便趕回去通知她麽,也許她早已料到會有這等邪門之事發生……”


    正忖問,突聞身後一個聲音道:“蘇大叔……”


    蘇繼飛猛可吃一大驚,霍地車轉身子,循聲而望,那青塚上不知何時蹲著一個人影,正麵對他裂嘴而笑。


    蘇繼飛絕對肯定地知道,剛剛他走過來時,墳塚上不要說人影,即便連鬼影也不見一個,對這鬼魅般突然出現的人,不知從何解釋。


    黑暗中,他一時瞧不清那人麵孔,益發感到對方的神秘莫測。


    驚疑之際,那人影一閃已飄落在他麵前,笑道:“蘇大叔,是我。”


    來人競是趙子原,至此,蘇繼飛方才鬆了一口氣道:“原來是趙小哥,老夫還以為是敵人埋伏在此。”


    趙子原疑道:“敵人?這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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