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急轉而下,殃神等人急急高去,倒又把一直默立廳中一角的趙子原忽略了。


    趙子原眼望諸人身影消失不見,忖道:


    “我甘冒風險來到此地,原望對二十年前那段疑案能尋得一些眉目,想不到依然一無所獲,看來我又是白跑一趟了。”


    他舉袖抹去額上汗珠,轉身便走,麥斫俯倦地望了他一眼,並沒有任何攔阻的表示。


    這時雨勢漸弱,但仍不時有閃電劃過天空,天空是一片陰覆,夜風呼嘯和垢噪的雨聲互相呼應。


    莊外傳來五更梆聲,趙子原環目掃見四下無人,便悄悄繞經右側通道走到後院。


    他伸手人懷,掏出一支三角形黑色小箭,心中念頭電轉:


    “這是天賜良機,我就將這支三角形黑色小箭放在一個醒目的地方,麥十字槍一回後院,必然會注意到,隻不知我這樣做是否妥當?”


    猶豫了須臾,他到底還是將令箭插在一棵大樹上,回身又從前院走出。


    趙子原冒著風雨,步出院落,隱隱瞧見莊門外立著一個纖小的人影,他凝目瞧清那人麵龐,當下隻覺心子重重一震,登時愣立當地。


    那人正是曾將趙子原折磨一陣子的武冰歆,趙子原不意她於斯時竟會出現於此,隻有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他步出莊門,衝著武冰歆道:


    “姑娘,咱們又碰著啦,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武冰歆低哼一聲,道:


    “是麽?我倒不以為如此。”


    趙子原一怔,旋即會意過來,道:


    “然則姑娘是有意到這裏來了?”


    武冰歆道:“正是。”語聲一頓,便道:


    “我推度你會到十字槍麥府來,是以便在此等候……”


    趙子原暗叫一聲“苦也”,不知她何以對自己夾纏不清,自家無緣無故惹上了這女魔頭,著實吃了不少苦頭。


    遂道:


    “姑娘怕不是又要區區回到留香院去吧?”


    武冰歆花容微變,道:


    “話倒說得輕鬆,趙子原你隨那‘司馬道元’破瓦逃出留香院,這筆帳可還沒有結哩。”趙子原一驚,問道:“姑娘怎生知曉在下的姓名?”


    武冰歆暗笑忖道:


    “爹爹手下驛亭遍滿天下,豈會連此等事都查不出來,可笑這蠢小子猶渾然不曉……”心中想著,口上道:


    “這個也值得大驚小怪,真是沒有見過世麵的井底之蛙。”


    趙子原吃她頂撞一下,但他早已摸清對方那喜怒無常的性格,是以並不引以為件。


    武冰歆複道:


    “此外你猶負欠本院一杯明珠尚未壁還,你以為撒手一走便可以不了了之?”


    趙子原愕道:


    “什麽明珠?……”


    武冰歆勃然大怒,道:


    “小子裝傻!你進入東廂量珠贈與李姬之事就此淡忘了麽?哼哼,李姬總該向你提過量珠聘美的規矩吧。”


    趙子原恍然“哦”了一聲,籌然之間那白袍人“司馬道元”所說的一句話悄悄浮上心頭:


    “留香院那‘量珠聘美’是武林有史以來最大的陰謀,老夫不欲你淪人百劫不複之地,是以將你引出。”


    想到這裏,內心不覺震一大震,說道:


    “區區事先並不明白此中內情,而且事實上未嚐將明珠據為己有……”


    武冰歆打斷道:


    “廢話!從來進入留香院之人,沒有敢於尋托詞耍賴,他們各有各的償還明珠方法,你見過密室裏那十三人啦,此即其中一例。”


    趙子原聳聳肩道:


    “也罷,在下有生之年,總會設法壁還這一杯明珠……”


    他忽然想起,若果自己能說服李姬,將那一杯明珠還與留香院,倒也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但回心一想,業已出贈之物怎可要求他人奉還?此舉非特在情理上說不過去,而且也毫無把握。


    武冰歆冷笑道:


    “好一個有生之年,可惜家父卻不與你講這一套。”


    趙子原道:“依姑娘說,又待怎地?”武冰歆道:“姑娘要你為我辦一件事——”


    趙子原道:


    “還是這一句老話。”


    武冰歆瞪了他一眼,道:


    “你竟敢不從麽?”


    趙子原默默不語,武冰歆複道:


    “若果你能將此事辦妥,以往那筆債包括一杯明珠在內便一筆勾銷,否則……哼哼……”趙子原釘了一句:“否則區區又要受到一番折辱,是不是?”


    武冰歆冷冷道:


    “看來你很願意再嚐一次皮鞭的滋味,姑娘當然不致令你失望。”


    她伸出皓手解下腰問皮鞭,揮腕一抖,疾掃趙子原門麵。


    趙子原方聽清後麵那一句話,便已感到勁風拂麵,雖則情知被這一鞭刷中,較之被刀刃砍猶要難受,卻毫不作閃避的打算。


    他所以如此,並非反應不夠靈敏,而是深知對方武功深不可測,躲也無用之故。


    皮鞭掃到他的門麵,迅即撤回,趙子原臉龐上非但沒有留下鞭痕,同時亦不感覺到任何痛楚,不禁迷惑異常。


    武冰歆以另一手握住鞭尾,將整條長達七尺的黑色皮鞭圈成一個半弧狀,冷冷地說道:


    “你為何不躲避?”


    趙子原苦笑道:


    “躲又有什麽用?我隻指望有朝一口在武學上獲得較高的成就,能將你手上的皮鞭奪下來。”


    武冰歆聞言,美眸中突然射出森冷的光芒,趙子原不願和她的視線接觸,便緩緩閉上雙目。


    武冰歆道:


    “似此空言憑誰也說得出來,堂堂大丈夫竟是這般軟弱無用麽?哼,好沒出息?”


    此刻莊院裏忽然又走出一人,趙子原回目一瞧,卻是才逃過大難的金翎十字槍麥斫。


    麥斫乍見莊門前立著兩人,似乎怔了一怔,接著便是吃驚的“瞻”了一聲。


    趙子原見他視線掃過自己,就一直投注在武冰歆身上,可見對方的吃驚,絕不是針對自己而發。


    隻聽麥斫道:


    “是武姑娘麽?”


    武冰歆輕輕地點了點頭,神情甚是據做,道:


    “麥莊主好記性。”


    麥斫道:


    “昔日麥某嚐去過留香院,在驛亭麵謁令尊,適時武姑娘就在旁側,是以麥某印象至為深刻。”


    他見武冰歆沒有言語,又道:


    “姑娘駕臨鄙莊,恕麥某未曾遠迎。”


    武冰歆道:


    “客氣了。”


    麥斫對她那冷淡的態度,似乎並不放在心上,說道:


    “請移駕人莊小坐。”


    說著,做了一個虛引的手勢,武冰歆始卻終沒有移動足步,道:


    “不叨擾了,據說莊主今夜與職業劍手有個死約會/麥斫道:


    “原來武姑娘知道此事,敢是受令尊之遣而來?”


    武冰歆道:


    “不是。”


    麥斫訝然道:


    “那麽你……”


    武冰歆截口道:


    “不瞞莊主,我是為找尋此人而來。”


    邊說邊伸手一指趙子原。


    麥斫駭訝更甚,望著趙子原道:


    “這位小哥兒方才曾在莊中逗留一陣子,老朽還不知你的姓名。”


    趙子原道:


    “小可姓趙,草字子原。”


    麥斫“啊”了一聲,一副未曾耳聞模樣。


    趙子原冷眼旁觀,見武冰歆態度傲慢十足,甚是令人難耐,而麥十字槍卻始終對她謙恭有加,相形之下便可推出武冰歆本人或她的父親必然大有來頭,決非泛泛人物。


    而麥十字槍之所以吃驚,自然是想到以武冰歆此等身份,怎會不辭遠道奔波來此尋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


    麥斫道:


    “刻前殃神曾誤認小哥為職業劍手一路之人,但依老朽看法,似乎並不大像,老朽不解的是,小哥緣何要置身於這場是非之中?”


    他特別加重“誤認”兩字的口氣,趙子原道:


    “恕小可不能回答這道問題。”


    麥斫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心中有氣,但他世故已深,是以猶能忍受,使怒氣不泛於形表。


    暮然,一陣急促的足步聲由遠而近,一名中年勁裝大漢在細雨下自莊內衝將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師父……師父……”


    麥斫皺眉道:


    “什麽事如此慌張?”


    地勁裝大漢喘口氣道:


    “師父,你瞧……”


    他攤開右手,掌心橫攤著一支通體黑色的三角形小箭!


    麥斫一把將羽箭接過來,隻見那箭身似是水晶雕成,雖在雨水澆淋中仍閃閃發光。


    他麵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喃喃道:


    “這是怎麽回事?……”


    武冰歆乍見此箭,芳容也是一變,隻聽她驚咦一聲,雙目緊緊注視著麥斫手上的小箭再也收不回來。


    那勁裝漢子嚎懦地道:


    “弟子正要進入後院小想,卻在一棵樹上發現此物……”


    麥斫直若未聞,自言自語道。


    “老夫委實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他喃喃道著,麵上像是蒙上了一層死灰。


    武冰歆道:


    “麥莊主,你又有麻煩了?”


    麥斫身軀顫了一顫,再也顧不得有武冰歆及趙子原在旁,茫然地與那名勁裝漢子人莊去了。


    一直默然不語的趙子原望著麥斫瞞珊的身影,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匪可思議的古怪笑容。


    武冰歆轉過蜂首,正好瞥見趙子原的奇怪神情,一霎間一道念頭自她腦中一閃而過,衝口道:“莫非就是你麽?”趙子原一震,立時恢複常態,道:


    “姑娘此言何意“


    武冰歆露出迷惑之色,卻沒有再行追問下去,趙子原心中暗暗打鼓,忖道:


    “這武冰歆好機敏的心思,方才她幾乎對我動了疑念,有幸方才我留下令箭時未被人發覺,爾後我行動必須格外小心了……”


    武冰歆雖已猜到了那支令箭可能是趙子原所留,但因旋又想到這個可能性竟是微乎其微,就連自己也無法相信,遂打消了此一疑念。


    她重新拾回話頭道:


    “咱們談回正題,到底你答不答應為姑娘辦那件事?”


    趙子原道卜


    “姑娘無頭無腦要區區做這做那,卻始終未將事情內容說明。”


    武冰歆俯首無言,像是陷入沉思中,良久始道:


    “趙子原!你可願意去太昭堡一趟/


    那“太昭堡”三字乍一人耳,趙子原內心陡感一陣前所未有的激動,失聲道:


    “你……你再說一遍?”


    武冰歆白了他一眼,道:


    “姑娘問你!是不是願意到太昭堡去做幾天上賓?”


    她一字一字說得十分清晰,趙子原心知自己是不會聽錯了,遂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問道:“為了什麽理由?”武冰歆道:“暫且不告訴你。隨我來……”


    嬌軀一轉,輕移蓮步前行。


    趙子原卻呆呆立在當地,腦海中思潮千回百轉,盡是在想著有關“太昭堡”的一切事。


    直到武冰歆自前麵密林中牽出兩匹駿馬,趙子原這才如夢初醒,忙不迭舉步迎上前去,道:


    “姑娘是早有準備了。”


    武冰歆麵寒如冰,道:


    “卜風?”


    趙子原如言一躍而上馬背,繼著武冰歆也翻身上馬,冷冷道:


    “千萬別打逃走的念頭,否則以姑娘這匹馬的速度,隨時可以將你截獲,不信便走著瞧。”


    說罷當先策轡馳去。


    趙子原一拍馬背,縱騎在後跟上,兩馬沿著莊前大道駛出,頃忽便將莊院遠遠拋在後麵。


    豪雨已歇,天邊現出了一輪彎月,膝朦朧隴勾出了周遭景物的輪廓,夜風瑟瑟,偶爾有幾聲銳急的鳥鳴,劃破靜寂的空間,屬引不絕,使荒落的大地平添了幾許淒厲的氣氛。


    趙子原忽然感到不安起來,自從他開始在江湖行動,接二連三遇到許多奇幻難測的經曆,雖然自己一向灑脫自如,仍不免心中惴惴,尤以麵對眼前這幽靈也似纏住自己不放的武冰歆為然。


    他微唱一聲,忖道。


    “她長得雖是如此姣美,但舉止談吐間卻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冷酷的味道,令人難以接近,古人所說的蛇蠍美人大約就是像她一樣了。”


    走了一程,道路愈發平坦,趙子原果然發覺胯下坐騎馳騁的速度遠較對方那匹馬兒緩慢,因此武冰歆不時須放緩馬步,自己才不致瞠乎其後,顯是她有意作此安爿:,以打消自己任何逃走之念。


    馬行原野中,武冰歆側首麵向著他,說道:


    “趙子原你的真姓可是姓趙?”


    趙子原愣道:


    “自然是姓趙,姑娘緣何有此一問?”


    武冰歆晤了一聲,道:


    “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趙子原一時領悟不出她語中含意,隻有悶聲不響。


    武冰歆道:


    “你知道姑娘要領你到何處去麽?”


    趙子原道:


    “知道。”


    武冰歆道:


    “說說看,什麽地方?”


    趙子原道:“自然是到太昭堡去了。”武冰歆道:


    “看來你並不太蠢,何以先時老是露出一副傻愣愣模樣,令人見了便忍不住心頭火起。”


    她原想道:“令人見了便忍不住為你發急。”可是猛一想到此言多有不妥,遂改了另一種說法。


    馬行迅速,不一會便棱過這一片原野,馳人一叢密林,行了半個時辰,忽見前麵林間小徑有兩條人影比肩飛馳著!


    來到近處,那右邊一人聽到蹄聲回過頭來,趙子原與他打了個照麵,正好瞧清那滿臉於思,心頭登時一陣猛跳,他口齒微動,一句招呼欲吐未吐,武冰歆已自低喝出聲:


    “蘇繼飛!你停下來!”


    那於思大漢正是趙子原在密室裏見過的蘇繼飛,他驟聞喝聲便與身旁同行之人停住腳步,回身道:


    “原來是武姑娘,久違了。”


    他顧目一盼,已瞥見了馬上的趙子原,卻不動聲色。


    武冰歆麵色沉寒,道:


    “你幾時從留香院密室逃出來!”


    蘇繼飛打個哈哈,道:


    “武姑娘言重了,蘇某又非令尊階下之囚,要來要去難不成還須別人作主?”


    武冰歆道:


    “從來人留香院之人都是有進無出,姑娘要知曉你在密室住了如此之久,又如何脫身出來?”


    蘇繼飛沉吟道:


    “如果蘇某說,東廂李姬已對我失去誘惑遂力,不知你相不相信?”


    武冰歆微微愕住,搖頭道:


    “絕對無此可能,除非你打自人留香院伊始,就沒有被李姬迷住……”


    語聲一頓,複道:


    “你既然未沉溺於美色中,卻又自甘在密室稽留一段時期,可見其實是另有圖謀:……”一、蘇繼飛被她一語道破內情,不禁神顏大變,再也顧不得對方反應,轉身便走。


    武冰歆喝道:“站住廣蘇繼飛步履微頓,道:“武姑娘還有何見教武冰歆伸出皓手指著蘇繼飛身旁之人,道:


    “閣下這位朋友怎不介紹一下?”


    那人聞言緩緩回過頭來,卻是一個滿頭白發,左額上有一條深紅色刀疤,雙眼細小的老者。武冰歆道:“老丈大名?”刀疤老者低聲道:


    “倫夫野老何勞姑娘下問。”


    武冰歆朝刀疤老者上下打量一番,道:


    “家父曾向我毗過老丈外像,那額上刀疤便是最突出的表記刀疤老者輕咳一聲,似乎有意要打斷她的話題,武冰歆卻毫不停歇,一口氣不停繼續道:


    “如果我猜得不錯,老丈應該是二十餘年前業已過世的太昭堡主趙飛星的總管奚奉先?”


    刀疤老者蹬地倒退一步,呐道:


    “姑娘好厲害的眼色。”


    趙子原聞言,胸口也自一震,忍不住對刀疤老者多瞧上兩眼。


    刀疤老者奚奉先道:“姑娘若無它事,老朽可要告辭了。”武冰歆寒聲道:


    “你們再也走不掉了?”


    奚奉先麵色一沉,額上刀疤隱隱泛成紫紅之色。


    蘇繼飛朝趙子原打了個眼色,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向他說道:


    “老夫所以離開留香院,乃是在該處尋到了趙飛星趙堡主遇害的有關線索,你若要得知此中詳情,可於一月後到首陽山嶺來,老大與奚老兒暫時索居在一座茅舍中……”


    趙子原略一點頭,表示已然聽清他這句以內力傳音的話。


    這當兒,武冰歆縱騎攔在道中,奚奉先道:


    “姑娘不讓咱們過去了麽?”


    武冰歆道:


    “正是。”


    說著伸手人左襟衣袋,掏出一支黑色小管,蘇繼飛電目一瞥,道:


    “姑娘敢是要發出訊號,聯絡驛亭下屬?”


    武冰歆正要點燃信管,蘇繼飛陡然大吼一聲,道:


    “接我一掌?”


    掌隨聲起,當胸朝對方纖手劈去。


    武冰歆不料他會突然動手,乍不及防,隻有將手上信管拋棄於地,玉手接著一拂而出。


    蘇繼飛發覺她玉臂這麽輕輕一拂,自家一掌攻勢非但悉數被化解開去,而且全身大穴皆已籠罩在她一拂之下,不由心神一凜。


    他欲待退避,其勢已不可能,當下遂低喝一聲,不等自己一掌招式用老,便換了另一個方位,連續攻出四五式。


    這連環五式出招奇速,用勁尤足,武冰歆卻視若無睹,嬌軀一晃,輕輕自馬上飄下地來,那隻蔥玉般纖手不疾不徐拂了一圈,蘇繼飛劈出的雄渾掌力頓時如同泥牛人海,全無動靜。


    在旁觀戰的趙子原隻瞧得暗暗心驚,那蘇繼飛乃名震字內的一等高手,功力之高,自不待言,那日他在密室一舉手便破去了丁偉魯的“拖刀掌”,那等掌力端的稱得上神乎其明了,不想目下竟被一個年輕女流輕描淡寫就化去了他的重重攻勢,趙子原不覺驚得呆了……


    但聞蘇繼飛道:


    “好功夫?”


    喝聲中掌出如風,掌力猶未拍實,身形陡地淩空而起,左手借勢繼之一翻,他已發出了獨門絕學“飛雲十八掌”!


    他那飛雲十八掌才發,掌風真力劃過半空,一霎之間“嗚…‘嗚”銳聲大作,氣勢駭人之極。


    武冰歆見對方來勢驚人,果然不敢直攫其鋒,足步一錯,縱身退開五六步之遙……


    蘇繼飛並沒有乘勢追擊,收掌道:


    “蘇某少陪了。”


    他向刀疤老人奚奉先打個招呼,兩人一前一後提身躍起,自武冰歆頭頂上飛掠而過,轉瞬已在十丈之外。武冰歆叱道:


    “慢走……”


    欲待縱身追趕,卻又惟恐趙子原趁機溜走,隻有眼睜睜望著兩人背影消失於蒼茫夜色……


    她別過臻首,冷冷瞧著趙子原,生似蘇繼飛和奚奉先之逸走,全是趙子原的過錯,是以惹起她的怨怒。武冰歆咬牙道:”都是你這小子礙事?”


    右手一抬,給了趙子原一記耳光,發出清脆的響聲。


    趙子原隻覺臉上火辣辣的,鮮血洋洋從唇角流下,一時之間隻感一陣憤怒填滿胸臆,腦中盡是怨恨,他怒喊道:


    “你……你欺人太甚了!”


    盛怒zt一掌疾翻而起,就要拍擊出去,但他視線偶一觸及對方那冷峻的眼色,立時又恢複了先時的持重冷靜,心道:


    “無論如何我終究不是她的敵手,妄逞血氣之勇也於事無補,昔日韓信何等英雄,連胯下之辱都受得了,我難道這口氣都吞不下去麽?”


    想到這裏,單掌又緩緩垂了下來。


    武冰歆嘲諷道:


    “姑娘正要瞧你敢不敢動手呢,還算你識相知趣……”


    語至中途忽然頓住,敢情她發覺趙子原模樣雖是沮喪,但眉宇間卻流露出傲然倔強的神色,此等軒昂氣概,反使她心底升起欽仰之念,下麵那刻薄侮辱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她一直迷惆的望著趙子原,自家也分不出心中那複雜的感情。


    移時,武冰歆才輕歎一聲,道:


    “咱們繼續趕路罷。”


    她緩緩跨上坐騎,一夾馬腹,馬兒飛快向前奔去。


    趙子原見她神態忽冷忽熱,不禁暗暗納罕,當下亦縱騎前馳,穿過密林後地勢逐漸轉高,來到一處斜坡,武冰歆勒住組轡,道:


    “太昭堡就在前方不及五裏的崖壁上……”


    趙子原定睛望去,但見四周都是峭立千切的峰嶺,遠處古堡的影子像凸起的島嶼,又像一隻蟄伏的巨獸,在黑夜中格外顯得陰黯冷森!


    武冰歆道:


    “打從眼下起,你要一個人設法混進堡內。”


    趙子原視線一直停留在古堡上,內心激動莫名,武冰歆說什麽話,他可是一句也沒聽進去。他默默對自己呼道:


    “我終於投回大昭堡的懷抱來了,昔年那一段公案也就要逐漸揭曉啦……”


    武冰歆瞧他如醉如癡,怒道:


    “傻小子!聽見我的話沒有?”


    趙子原驟然驚醒過來,略帶歉意的笑笑,道:


    “姑娘請複述一遍。”


    武冰歆怒火已燃,但輕輕一跺腳,道:


    “我隻能領你到此,自現在開始你必須單獨進入古堡,未動身之前,我先提醒你一件事……”趙子原道:“武姑娘但請說出。”


    武冰歆尋思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說道:


    “首先你必須了解古堡的種種內情,這大昭堡從前的主人乃是武林有數的高人之一,叫趙飛星,二十年前為仇家買雇職業劍手擊斃……”


    趙子原心道:


    “這些軼事我早已知曉,哪還用你多言。…


    私下雖如此想著,卻沒有說出口,武冰歆續道:


    “趙飛星死後,他的女兒趙芒蘭偕同夫婿中州一劍喬如山高飛遠走,古堡遂形同廢墟,後來江湖上傳出一道消息,喬如山在翠湖又死於職業劍手的劍下,芒蘭自此也生死不明,不知所終……”


    趙子原聽到這裏,陡覺胸中熱血沸騰,忍不住露出痛苦之狀。


    武冰歆止住話聲,奇道:“你怎麽了廠


    趙子原過了半晌才道:


    “沒什麽,姑娘繼續說吧。”


    武冰歆雖是對他的舉措感到驚奇,卻也未多問。


    遂拾起先前話頭,接道:


    “然而就在三年前,業已變成廢墟的太昭堡突然又有了新的主人,據我所知,目下這個堡主姓甄,名字不詳。”


    趙子原心念一動,忖道:


    “姓甄,今夜到過麥府的玄緞老人不是也姓甄麽……”


    正付間,武冰歆道:


    “我所講的都與你進入堡內的行事有關,你必須記清了。”


    趙子原點點頭,道:


    “姑娘仍未言明,究竟要在下為你辦什麽事?”


    武冰歆低首沉吟一下,似乎欲下決定該不該說出來,良久始壓低嗓子,一字一字說道:


    “你混進古堡後,第一樁要事便要設法親近堡主的千金,博取她對你的好感……”


    她說出這話,方始發覺自家內心委實矛盾得緊,竟然暗暗希望趙子原能率然拒絕此一要求。


    趙子原呆了一呆,道:


    “區區隻道姑娘要我去做什麽險難賣命之事,是以不惜以百般脅迫相加,不想竟是這等荒唐……”武冰歆哼一聲道:“怎地?你到底答不答應廠趙子原道:


    “姑娘沒有說笑麽?”


    武冰歆哂道:


    “這當口誰有心緒與你說笑,簡直廢話。”


    趙子原心忖現在是自己人太昭堡的大好機會,若予以拒絕,便不知又要被對方折騰到何時?而且感情這個東西本就十分微妙,絕非人力所能勉強,自己縱然應允,亦不能作任何保證,思念及此,說道:


    “在下旁無抉擇,隻好答應啦。”


    武冰歆心中猛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感覺,感到十分難受,她也分不清那是妒意,或是其他什麽樣的情感?


    趙子原追問道:


    “然後我怎麽辦?”武冰歆寒著臉兒,道:


    “十日後我會回到此地,到時再指示你行事機宜。”


    心想自己千方百計要他去做此事,他既已應允,自己本當歡喜才是,怎反而會有難受的感覺?真是莫名其妙。趙子原道:“在下可以走了吧?”武冰歆道:“慢著!”


    她手腕一抖,陡然間一條黑影從她身畔飛起,趙子原剛瞧出黑影乃是對方手上的皮鞭,便已感到勁風拂麵。


    鞭身像一條長蛇般從他的頭頸繞纏而過,將咽喉緊緊勒住,趙子原登時覺得胸中窒悶,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但他卻坦然毫無俱色,沉聲道:


    “姑娘一再折辱在下,敢問是何居心?”


    武冰歆頹然一歎,抖手收回皮鞭,心頭想道:


    “我本來要警告他不得對甄家女兒產生異念感情,但這話豈是我一個女兒家所能出得了口?”


    趙子原可沒察覺對方情緒的變化,隻隱隱感到她冷熱無常,好惡不定,令人無從捉摸。


    他轉身便走,胸中心事重重,方步出丈許,倏地身側風聲斐然,武冰歆橫身阻住他的去路。趙子原道:“敢情姑娘仍有話要說。”武冰歆冷冷道:“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趙子原道:


    “什麽?”


    武冰歆道:


    “堡主的女兒叫甄陵青,這是你應該知道的。”


    趙子原道:


    “在下早已知曉,有謝姑娘提醒。”


    武冰歆側身讓開一旁,趙子原大踏步而去。


    武冰歆無言望著他去遠,身子一直不曾移動,此際月兒已自雲端露出大半麵龐,水銀色光暈投射在她身上,迷蒙中生似一尊沒有生氣的石像。


    直到趙子原身影杳不可睹,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竟沒有追究他何以早就識得甄家女兒?


    她躍上馬背掉轉馬頭循來路馳去,心神大是恍惚……


    冷月下,趙子原邁開大步往前行去,遠處黑色的古堡像是張著兩臂等待著向他擁抱。


    他越過深穀,甫一踏上斷崖,迎麵崖頂突然傳來一聲嗆喝:


    “什麽人?”


    趙子原情知已觸動埋伏在古堡四周的暗樁,他劍眉方揚,眼前人影閃蕩,五步前三名勁裝漢子一字排開,同聲喝道:


    “來者止步答話!”


    趙子原道:


    “爾等可是太昭堡壯丁?”


    居中一名勁裝漢子道:


    “不錯。”


    趙子原道:


    “好極了,區區正要到貴堡去,便請領路。”


    那勁裝漢子朝趙子原上下打量一眼,冷笑道:


    “堡門現已關閉,你要見誰?”


    趙子原躊躇一忽,道:


    “你可以通報貴堡千金,說是新交趙子原求見。”


    那勁裝漢子微愕道:


    “哪有客人半夜登門造訪之理,識趣的快快退回去!”


    趙子原皺眉道:


    “區區非要人堡不可,閣下若不領路,我隻有自己過去了。”


    右首一名勁裝漢子冷笑道:


    “你準備硬闖麽?”


    趙子原無語,不啻默認了對方的話。


    那勁裝漢子道:


    “奉勸你還是快些退回去,否則可來不及了。”


    趙子原淡淡一笑,一步向前,右首勁裝漢子驀地大吼一聲,一拳翻起直搗趙子原胸口。


    他拳出如山,力道甚是威猛,趙子原雙袖不疾不徐揮了一圈,敵手翻了一個筋鬥,仰身跌倒於地。那名勁裝漢子立刻蹬步躍起,戟指叫罵道:


    “好小賊!竟敢跑到太昭堡來撒野!”


    他呼嘯一聲,三名漢子飛快轉身將趙子原圍在核心,搶攻出手,一時拳影交加,飄風激蕩。


    趙子原身形閃展騰挪,幾個回合後,他覓個空隙,猛地吐氣開聲,雙掌翻飛而出,但聞“蹬、蹬”連響,三人同時退開四五步之遠。


    趙子原心中一凜,對方三人功力大出他意中所料。心想他們隻不過是堡內壯丁,已足以抵得江湖上高手,可見主人是何等人物了。


    左首一名勁裝漢子忽然輕噓一聲,道:


    “銀衣隊的大哥來啦!”


    語聲方落,眼前勁風一蕩,一個身材頎長,肩上披著一件銀色大麾中年漢子端端立在五步之前!


    三名勁裝漢子乍見銀衣隊之人出現,齊然垂手立開一側。


    銀衣漢子環目四顧,冷冷道:“發生了什麽事?”


    居中一名勁裝大漢衝著他躬身一禮,呐呐道:


    “杜大哥,這小子自稱趙子原,深夜欲求見甄堡主千金,分明是有意惹事取鬧……”


    杜姓漢子重重的哼一哼,淩厲的目光移到趙子原身上,趙子原不動聲色,凜然屹立。須臾,杜姓漢子始收回視線,沉聲道:“隨我來——”


    三名勁裝漢子不約而同露出不服之色,卻沒有一人敢於出聲抗辯。


    趙子原跟在杜姓漢子身後走著,轉過一麵山壁,頓時眼界一廣,一座黑色古堡坐落在崖壁之上。


    他目光仔細投向四周巡梭,隻見古堡建築得甚是險峻雄偉,通注堡門的道上,隻有一道窄長的吊橋,目下正高高懸起。


    杜姓漢子低嘯一聲,堡內吊橋徐徐降了下來,他望著趙子原陰陰一笑,道:


    “請先行。”


    趙子原心中雖然犯疑,卻是推辭不得,遂舉步向吊橋行去。


    寒冰似的夜色,森冷得有些逼人。


    吊橋是用鋼絲紮成,計分四節,每節約有尋丈長短,中段略為凹曲,成一弧狀形,橋後的堡門洞開著,從這一麵望去,但見一片黝黑。


    至於橋下鬱鬱蒼蒼,則是深不見底的淵穀,任何人跌落下去都必然粉身碎骨,毫無生還希望。


    饒是趙子原如何沉著,見了此等天險也不禁倒吸一口寒氣,勉強按捺住心神,徐徐向橋麵跨出一步。


    就在他邁出第一步的當兒,橋麵第一節倏然自動陷落,趙子原足步踏空,身子頓失重心,往前沉了下去!


    尚幸他早有防備,滿吸一口真氣,衣袂呼地鼓漲起來,身軀一沉又起,淩空飛越而前。


    眼看將近橋麵第二節,陡聞“颼、颼”勁響,自堡內連珠射出了六排羽箭,同時之間,擂鼓聲音大作,長箭配合著鼓聲節奏,幾乎是毫無暇隙脫弦而出。


    變生倉促,趙子原身形不由微頓,衣袖一甩,一股勁風自袖底翻出,密麻的箭雨攻勢為之一阻,趙子原的身子也毫不停滯的直掠而前。


    他方踏上第二節橋麵,亂箭又接二連三襲至,趙子原雙臂縱擊橫掃,舞起一道無形風圈,亂箭紛紛向外折墜。


    他一麵移步向前,一麵心念電轉:


    “長此下去,縱令我不被亂箭射死,也得要活活累死,必須想個脫身辦法才行……”


    一念方罷,咯咯鼓聲驟然一停,一道清越的女音道:


    “收箭退下!”


    箭雨攻勢一歇,接著堡頭上現出一個女人麵龐,高聲道:


    “姓趙的,是你來了麽?”


    趙子原敞聲應了一諾,放開大步朝堡門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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