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纖垂著頭,看著自己腳下的鞋子。鞍子露出裙邊外水紅色的宮緞,鞋尖上鑲著粒拇指般大的明珠。裙子是織金的,在燈下閃動著柔和而美麗的金光,與珠光輝映這正是世上最能令少女們膛目動心的光芒。


    幾個穿著織錦短褂,百稻湘播的少女,低著頭,垂著手,肅立在她身旁,用眼角偷偷膘著她,目光中又是羨慕,又是妒忌。


    她很了解她們的心情,因為她們也還年輕,因為她自已以前的身份,也跟她們完全一樣。


    但忽然間,一切事全都改變了,簷下的燕雀已飛上雲端變成了鳳凰。


    這變化簡直就好像在做夢一樣,她甚至還未清醒,已變得高高在上了。


    仿佛就為了證明這不是夢,她慢慢的伸出手,去端桌上的她手剛伸出,已有人替她將茶捧了上來。豈止是杯茶,她知道自己無論要什麽,隻要開口,就立刻會有人送來,這不是夢,絕不是。


    但也不知為了什麽,她卻寧願這是一場夢,寧願重回到夢還沒有開始的時候…"暮春三月,江南的春雨總是迷人的,春雨是那麽輕柔,就像是煙霧一樣。綠油油的草地,在春雨中看來,柔軟得又像是情人的頭發。她一隻手挽著滿頭長發,隻手提著鞋子赤著腳,在綠草上跑著。雨絲已打濕了她的頭發,春草刺得她腳底又疼又癢,她都不在乎。因為她就要去會見她的情人了,隻要能見到他,倒在他懷裏,她什麽都不在乎。那才是夢,比夢更美麗的夢。隻要想到那種甜蜜的溫馨,她的人就似已醉了。隻要想起那個人想起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她的心就好像被針在刺著"總有一天,我會要你後悔的。"對麵個慈祥而端莊的中年婦人,正在看著她,等著她回答"姑娘已拿定了主意麽?"沒有回答。纖纖的手揉著一團茉莉花,已揉碎了,忽然抬起頭來嫣然一笑,道"你為什麽不請他自已來跟我說?無論什麽話,我都希望他能自己告訴我。"歐陽急一身青衣,頭戴竹笠,打馬飛馳,總算已追上前麵那輛黑漆馬車。龍四的烏騅馬,已被人用根長繩係在車轅後。這匹曾縱橫江湖的名駒,競似很了解主人的苦心,競不惜委屈,跟在一匹拉車的駑馬後麵走,忍受著車輪揚起的坐土,歐陽急不禁長長歎息。他了解,但為了小雷這樣的人,無論做什麽事都是值得的。"盯著那輛馬車,查出她們的落腳處。""你還不放心。""我也知道丁姑娘若有傷害小雷的意思,早巳可下手,可是我……""可是你為什麽要讓她將小雷帶走?""我隻有這麽樣做隻要能治好小雷,她就算將我的頭帶走,我都答應。"歐陽急咬著牙,勉強控製著自已,生怕眼中的熱淚流下。趕車的壯漢已下了馬車,正在喝茶,車廂裏卻沒有人出來。歐陽急也遠遠停下。現在雖然也沒有人認得出他,但他還是不能不分外小心。"你一定要分外小心,那位丁始娘絕對不是個平凡的人,我走江湖走了幾十年,非但看不出她的身份來曆,連她的武功家數都看不出來。""我明白。""她來救小雷,絕不是為了她自已高興,她一定有某種很特別的目的,我們若查不出她的身份和來意,我怎麽能放心?""我明白。"龍四的意思,他當然明白,可是他也想不出這了姑娘來救小雷。會有什麽特別的目的。趕車的壯漢口氣喝了三大碗茶,又在茶亭攤子上亂七八糟買了一大包吃的,找了塊樹蔭-坐,翹起了二郎腿,享受起來。歐陽急越來越覺不對了,像丁殘豔那樣的脾氣,怎麽會坐在車廂裏等她的車夫在外麵大吃大喝?何況車子上還有個重傷垂危的人。但車子的確是那輛車子。後麵那匹烏騅馬,他更不會認錯。歐陽急又沉住氣,等了半天,隻見那壯漢吃完了,又喝了兩大碗茶,斜倚在樹下,帽子蓋住了臉,居然睡著了。這實在更不像話,歐陽急本來就是烈火般的脾氣,哪裏還沉得住氣打馬急馳過去經過那輛大車扭頭一看,車窗開著,車廂裏竟是空的,人呢?歐陽急真急了,躍下馬,一個箭步竄過去,一把揪使了那壯漢的衣襟,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壯漢本來還想還手,但身子被人家掀起,竟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他就算再蠻,也知道這莊稼打扮的小個子,不是什麽好來曆。歐陽急瞪著他,厲聲道"人呢?"壯漢道:"什麽…"什麽人?"歐陽急道"車上的人。"


    壯漢道"你說的是那兩位姑娘"歐陽急道:"還有個病人。"壯漢道:"他們把車子換給了我,就趕著我的車子走了。歐陽急變色道"你說什麽?"壯漢道,趕的是輛破車,誰知那位姑娘卻偏偏要跟我換,還饒上車子後麵那麽樣一匹好馬。"歐陽急的手緊,怒道:"放你的屁,天下哪有這種好事?"壯漢的腳已懸空,咧著嘴道:"我也想不通是怎麽回事?但卻真有這麽樣一回事,我若說了半句假話,叫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這人四四方方的臉,滿腦老實像,的確不像是個會說謊的,歐陽急也是老江湖,看人也不大會看錯的,跺了跺腳,又問道:"你們在哪裏換的車?"壯漢道"就在前麵的路口。"


    歐陽急道"是不是那條三岔路口?"


    壯漢道:"就是那路口。"


    歐陽急道"你看見她們從那條路去了?"


    壯漢道"我撿了這麽大的便宜,生怕她們又改變主意,走還來不及,怎麽還敢去留意別人。"這倒是實話,無論誰撿了這個便宜,都一定會趕快溜之大吉的。


    歐陽急道:"你那輛車是什麽樣子的?"


    壯漢道"是輛破車,車上接著藍布簾子,上麵還有我的字歐陽急道"什麽字號?"壯漢道:"朋友們都叫我大公雞,我就在上麵畫了個大公雞。"歐陽急道:好,我再讓你占個便宜,也跟你換匹馬。"他再也不說別的,解下了車後的烏騅馬,一聲呼哨已飛馳而去。


    壯漢征了半晌,拾起了他那匹馬的韁繩,喃喃道"這下子我可吃虧了,吃了大虧。"這也是實話,歐陽急騎來的這匹馬雖然也不錯,比起那匹烏騅馬總差得遠了。


    但也不知為了什麽,這個吃了大虧的人,嘴角反而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歐陽急始終沒有找到那輛破車,他奔回三岔路口時,座下的烏騅馬忽然失了前蹄,將他整個人從前麵拋了出去,若不是他騎術精絕,這下子腿就要摔斷。


    他正在奇怪,這匹久經戰陣的名駒怎麽會突失前蹄?


    等他站起來回身去看時烏騅馬竟己倒在地上,嘴角不停地在吐白沫。


    歐陽急手足冰冷,還沒有趕過來,隻聽烏騅馬一聲悲嘶,四條腿一陣痙攣,嘴裏吐出的白沫己變成黑紫色,然後就漸漸僵硬。


    這匹縱橫江湖多年的寶馬,此刻競像是條野狗般被人毒死在道旁。


    那一聲悲嘶,仿佛想告訴歐陽急什麽秘密,隻可惜它畢竟是匹馬,畢竟說不出人的詭譎好詐,它一雙眼睛裏竟似也有淚流,歐陽急肝膽懼裂,隻根不得立刻找到那貌如春花、毒如蛇蠍的女人。


    可是他始終沒有找到。就連剛才那老老實實的壯漢。都似己忽然從世上消失了。


    龍四還沒有睡著,眼睛裏滿是紅絲,一聽見歐陽急的腳步聲,就從床上躍起,道:"你已找到了她們的落腳處?"歐陽急垂下頭,道:"沒有。"


    龍四跺腳,道:"怎麽會沒有。"歐陽急去,要我回來轉告你,她一定會治好小雷的傷。但我們卻不好再去找她,否則……否則她就不管這件事了。"他每說一個宇,心裏都好像被針在刺著,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龍四麵前說謊,他不能不這麽樣說。龍四已老了,而且太疲倦,已受不了這麽大的打擊。


    他若知道這件事的真相,隻怕立刻就要口吐鮮血,一病不說謊有時也是蓄意的,隻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說謊的人心裏的感覺一定也遠比被騙的人痛苦得多。


    龍四終於長長歎了口氣,道"她說她一定會治好小雷的傷?"歐陽急點點頭,不敢接觸龍四的目光。


    龍四黯然道"不知道她會不會好好照顧我那……那匹馬。"歐陽急道"她一定會的。"


    若不是他勉強控製著自己,隻伯早已失聲痛哭起來。


    隻有他知道,馬已死了,人隻怕也沒有希望。


    那惡毒的女人對一匹馬都能下得了那種毒手,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的?


    可是她為什麽要這麽樣做呢?她若要殺小雷剛才在這屋子裏她已有機會下手,何況小雷本已傷重垂危,根本已用不著她動手。


    歐陽急緊握雙拳,他實在不懂女人的心事,又有誰能懂呢?


    山穀。泉水下帶般從山上流下來,山青水秀。


    山麓下繁花如錦,圍繞著三五間紅牆綠瓦小屋。一個垂著條辮子的小姑娘,正汲了瓶泉水從百花間穿過去。


    小屋裏已有人在呼喚"丁丁,丁丁水呢?"


    "水來了。"丁丁輕快地奔了過去,烏黑的辯子飛揚辮梢結著個大紅蝴蝶。


    小雷已洗過了臉。


    丁丁用棉布蘸著泉水。輕輕地攝去他臉上所有的泥汙和血跡,看著他滿意地歎了口氣,道:"這個人果然很好看。"丁殘豔麵上的輕紗已卸下,看來也有些憔悴,冷冷道:"等他死了,就不會好看了。"丁丁眨著大眼睛,邀"你看……他會不會死?"丁殘豔不說話。但眼睛裏卻也不禁露出一絲憂慮,這也許是她今生第一次為別人的生命憂慮。丁丁輕輕歎了口氣,道:"我真希望他不要死。他和小姐真是天生的一對。"丁殘豔咬著嘴唇,看著小雷,似已癡了,也不知是愁?是喜?


    小雷在床上不安地轉側著,好像又有雙看不見的魔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微弱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嘴裏又在低低的呼喚"纖纖……纖纖……你在哪裏?……"丁殘豔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


    丁丁卻皺起了眉,道"這個纖纖是誰?他為什麽一直在叫她的名字?""纖纖……纖纖……"小雷的呼吸聲越來越低。嘴角卻似露出了笑容,似已在夢中看到了他的纖纖。


    丁殘豔忽然衝了過去,一掌摑砸他蒼白的臉上,嘎聲道"纖纖早已忘了你,你若敢再叫她聲我……。我……。我就殺了你。"小雷蒼白的臉上已被擅出五根指印,但卻還是全無感覺。


    丁丁卻已嚇呆了,失聲道"他已經快死了,小姐,你。…。你為什麽還要打他?"丁殘豔咬著牙道:"我高興我愛打誰就打誰,他若敢再叫那母狗的名字,叫一聲我就割下他塊肉。"無論誰看到她這時的神情都知道她既然說得出,就做得到。


    隻可惜小雷看不見,"纖纖"纖纖……"他又在呼喚。


    丁丁的臉已嚇得蒼白,丁殘豔身子顫抖著,突然一探手,從腰帶裏抽出柄新月般的彎刀。


    丁丁駭極大呼:"小姐,你千萬不能真的…"真的割他的肉,我求求你。"丁殘豔緊握著刀柄,根本不睬她,突然一刀刺下,刺在小雷肩上,小雷身子在床上一跳,張張眼看了看她,又暈了過去。


    丁殘豔慢慢地拔出刀,看著刀上的血,目中也流下淚來"你為什麽一直要叫她名字,你為什麽不問問我的名字。"她的心裏也像是在被刀刮著,突又反手一刀,刺在自己肩上。丁丁全身抖個不停,眼淚出一連串流下,流著淚道"我明白了,龍四送給他那匹馬,為的就是要他騎著去找纖纖,所以你連那匹馬都殺了……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活著。"丁殘豔跳起來,大聲道"這不關你的事,你出去。"丁丁淒然道"好,我出去,可是小姐你……你為什麽要折磨別人?又折磨自己"丁殘豔嘶聲道"隻為我高興,我高興"……我高興……。丁丁垂下頭,流著淚慢慢地走出去,還沒有走到門外,已可聽到她的哭聲。丁殘豔沒有聽見,眼睛又盯著手裏的,刀上有他的血,也有她的血。他的血已流進她的傷口裏。她抬起手,揉著自己的傷口,漸漸用力。她全身都疼得在發抖,在流著冷汗。可是她的眼睛卻漸漸亮了起來,亮得就好像有火在裏麵燃燒著。…這究竟是恨?還是愛?隻怕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又有誰能分得清楚?


    暮色漸漸籠罩大地,丁殘豔坐在床頭,看著小雷,目光漸漸朦朧,頭漸漸垂下。


    這些天來,她又何嚐歇下來過?


    她不停地追蹤,尋找,查訪,忍受著斷腕上的痛苦,忍受著寂寞和疲倦這些又是為了誰?她實在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對一個陌生的男人,一個捏斷她手的男人,一個她仇人的兒子愛得如此深,恨得又如此深。


    無論如何,他現在總算在她身旁了。他就算要死,也絕不會死在別人懷抱裏。


    丁殘豔垂下頭,一陣甜蜜的睡意,輕輕地合起了她的眼臉……


    "纖纖,纖纖……。"小雷突然又在掙紮,又在呼喚。


    丁殘豔突然驚醒,跳起來,身子不停地顫抖。


    小雷蒼白的臉又己變成赤紅,身上又發起了高燒,神智似已完全狂亂,正瞪著血紅的眼睹看著始在他床頭的一個人,忽然大叫"纖纖,你回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丁殘豔咬著牙,一掌摑了過去,誰知小雷卻拉住了她的手。


    他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競拉得那麽緊,那麽用力,她掙紮著,但她的人卻已被拉倒在他懷裏。


    他己擁抱著她"纖纖,你休想走,這次我不會再讓你走的。"丁殘豔一口咬在他臂上"放開我,纖纖已死了,你再也休想看見她。""你沒有死,我也沒有死隻要你回來,我一定不會死的。他傷口又在流血,但他卻似完全沒有感覺,還是抱得那麽緊,她想推開他,可是他從來沒有這樣子抱過她,從來也沒有人這樣子抱過她,她力氣竟也似乎忽然消失,咬著嘴,閉上眼睛,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淚流在他肩上滲入了他的血,滲入了他的傷口。她痛哭著,喃喃地說道"不錯,我是纖纖,我回來了,你……你為什麽不抱得我更緊些呢……"一個人若是連自己都不願再活下去,就沒有人還能救得了他,世上也絕沒有任何一種醫藥的力量,能比一個人求生的鬥誌更有效。


    你若明白這道理,也就可以知道小雷已絕不會死的。


    雷沒有死,這簡直已幾乎是奇跡,但世上豈非不就時常有奇跡出現的。


    隻要人類還有信心,還有鬥誌,還有勇氣,就一定會不斷有奇跡出現,所以希望永在人間。


    熱退了後,人就會漸漸清醒。但也隻有清醒時才會痛苦,隻有曾經痛苦過的人才明白這道理。


    小雷張開了眼睛,茫然看著這間屋子,從這個屋角看到那個屋角。


    他眼睛裏已沒有紅絲,但卻充滿了痛苦。纖纖在哪裏?誰說纖纖回來了?


    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丁殘豔一隻手提著個水瓶,輕盈地走過來、她眼睛在發光,蒼白憔悴的臉上,仿佛也有了光彩。


    小雷看到了她,失聲道"是你,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他聲音雖虛弱,但卻並不友善,丁殘豔的心沉了下去,臉也沉了下去,甚至連腳步都變得沉重起來。


    她轉過身將水瓶放在靠窗的桌上,才冷冷道"這是我的家。我為什麽不能來。"小雷更驚訝,道"這是你的家?那麽我怎麽會到這裏來的?"丁殘豔道:"你不記得?"


    她的手又在用力捏著她的衣角。指節又已發白。小雷偏著頭,思索著,看到了肩上的血跡血,血雨。


    山壁間的狹道,獨行的老人,旋轉著的油紙傘毒蛇般的長索,砍在血肉上的巨斧,穿入骨髓的長劍。…也就在這一瞬間,全都在他眼前出現。


    了殘豔霍然轉身,盯著他的眼睛,道"你已記起來了?"小雷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寧願還是永遠不記得的好。"丁殘豔目中忽然露出一種幽怨之色,道"該記的事總是忘不了的。"小雷忽又問道:"龍四呢?"


    丁殘豔道:"哪個龍四?"


    小雷道"龍剛龍四爺。丁殘豔道:"我不認得他。"小雷道:"你也沒有看見他?"


    丁殘豔道"我不認得他。"


    小雷皺起了眉,道"我暈過去的時候,他就在我麵前。丁殘絕道"但我看見你的時候卻隻有你一個人。"小雷道"你在什麽地方看到我的?"


    丁殘豔道"在一堆死屍裏,有人正在準備收你們的屍。小雷道:"誰?不是龍四?"丁殘豔道"不是。"


    小雷皺眉道:"奇怪,他怎麽會走呢?"


    了殘豔冷笑一聲,道:"他為什麽還不走,死人既不能幫他打架,也不能為他拚命了,對他還有什麽用。"小雷不說話了。丁殘豔看著他,仿佛想看他失望惱怒的表情。


    但小雷臉上卻連一點表情也沒有,淡淡道:"他既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他的,他本該走的。"丁殘豔冷冷道"看來你朋友並不多。小雷道:"的確不多。"小雷淡淡道"這也許隻因為想死也不容易。"


    丁殘豔目光閃動忽又問道:"我欠不欠你的。"小雷道"不欠。"丁殘豔道:"你欠不欠我的"小雷道:"欠,欠了兩次。"丁殘豔道"你準備怎麽樣還我?"


    小雷道:"你說。"


    丁殘豔悠然道"我早已說過,像你這種人的命,連你自已都不看重,我拿走也沒有用。"小雷道"你的確說過,所以你現在根本就不必再說一次。"她慢慢地轉過身,將瓶裏的水倒入一個小小的木盆裏。小雷沒有去看,從她走進來到現在,他好像隻看了她眼,現在他眼睛正在看著門。因為他忽然發現,有個梳著辮子的小女孩,正像隻受驚的鴿子般;躲在門外,偷偷地看著他,臉上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她發觀小雷在看她,忽然向小雷擠了擠眼睛。小雷也向她擠了擠眼睛,他已感覺到這小女孩不但長得很可愛,而且對他很友善。真正對他友善的人並不多。這小女孩正掩著嘴,偷偷地看他,小雷招招手,要她進來。小女孩偷偷指了指丁殘豔的背扮了個鬼臉。丁殘豔突然道:"丁丁你鬼鬼祟祟的躲在外麵幹什麽?"丁丁吃了一驚,臉已嚇白了,吃吃道"我……我沒有呀。木盆裏的藥雖然是黑色的,仿佛爛泥,但氣味卻很芬芳,丁丁捧著木盆,一雙手也抖個不停,小雷道"你怕什麽?"小雷忽然道,"請坐。"


    丁丁一驚,嚇得兩條腿都軟了下去。


    小雷忍不住笑了笑,道:"你怕什麽?"


    丁丁忽然衝了過來,掩住了他的嘴,伏在他的枕上耳語道,"小聲點說話,否則我們兩個人全都沒命了。"小雷道"有這麽嚴重?"


    丁丁道嗯。"


    小雷道:"什麽事這麽嚴重?"


    丁丁道"你能不能站得起來,能不能走得動?小雷道"說不定。"丁丁道"你若能站得起來,就趕快走吧。"


    小雷道:"今天晚上就走。"丁丁道"現在就走。"小雷道:"為什麽要這麽著急?"


    丁丁道"因為今天晚上你若不走,以後恐伯就永遠走不掉小雷。道"為什麽?"了丁道"你知不知道她今天給你換的是什麽樣的藥?"小雷道"不知道,聞起來味道好像還不錯。"


    丁丁道"毒藥不是甜的,就是香的,否則別人怎麽肯用。"這小女孩懂的事好像倒不少。


    小雷道"那是毒藥?"


    丁丁道:"那種藥叫鋤頭草,你身上隻要破了一點,敷上這種藥,不出五天就會爛成一個大洞,就好橡用鋤頭挖的一樣。"小雷忽然覺得手胸都有點發冷,苦笑道"難怪我現在已經覺得有點不對了。"丁丁道:"你上午問我怕什麽,我怕的就是這種草,卻又不敢說出來。"小雷道,"可是她既然救了我,治好了我的傷,為什麽又要來害我?"丁丁道"因為她知道你的傷一好,立刻就會走的。"她咬著嘴唇,聲音更低,道"你的傷若又開始發欄,她才能照顧你,你若又暈了過去,她才能留在你身邊。她雖然不希望你死,可是也不希望你的傷好起來。"小雷出神地看著對麵的牆,眼睛裏的表情似乎也很奇怪。丁丁突然道"她這麽樣做。當然是因為她喜歡你,但你卻非走不可,否則你遲早總會像泥巴樣爛死在這張床上的。"小雷沉默著忽然道"你不該告訴我的。"丁丁道"為什麽?"小雷道:"因為我不能走"丁丁吃驚道"為什麽?"小雷道:"我若走了,她怎麽會放過你?"


    丁丁道:"你……。你自己都快死了,還在為我想?"小雷道:"你還是個孩子,我總不能讓你為我受苦。"丁丁道:"那麽你為什麽不帶我走?"


    小雷道"帶你走?"


    丁丁道"我也不能再留在這裏——她已經瘋了,我若再跟著她,我也會瘋的。"丁丁道"我不怕……說不定我還可以賺錢養活你。"小雷道:"我還是不能帶你走。"


    丁丁道:"為什麽?"她聲音已像是快哭出來了。


    小雷歎了口氣,道:"因為我自已也不知道有什麽地方可去。丁丁眼珠子一轉道:"你可以去找龍四。"小雷眼中掠過一重陰影,慢慢地搖了搖頭,道"我找不著他。"丁丁道"他就住在京城裏的鐵獅子胡同。"


    小雷道"你怎麽知道?丁丁道"他自己說的。"


    小雷道"你見過他?"


    丁丁道"我見過他,小姐也見過他,她上午跟你說的話,全是謊話。她歎了口氣,接著道"我看得出龍四爺對你,簡直比對親兄弟還好,若不是小姐答應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傷,他絕不會答應讓人帶你走的。"小雷蒼白的臉,已開始有了變化。


    丁丁道"臨走的時候,他不但再三關照,要你的病一好就去找他而且還將他自己騎的那匹寶馬,叫小姐轉送給你。"小雷隻覺得胸口一陣熱血上湧,一把抓住丁丁的手,道"是不是那匹烏騅馬。"丁丁點點頭,道:我也看得出他有點舍不得,但卻還是送給了你,他說你比他更需要那匹馬,因為你還要去找人。"小雷怔住,冷漠的眼睛裏,又有熱淚盈眶,過了很久,才問道"馬呢?"丁丁歎了口氣,道:"已經被小姐毒死了。"小雷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睛裏發出了可怕的光,身子也在發抖……。丁丁歎道:"有時連我都不懂小姐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她好像不喜歡你有別的朋友,好像覺得你應該是她一個人的。,小雷緊握著她的手,忽然道"好。我們走。丁丁的眼睛亮了,跳起來,道:"我知道後麵有條小路穿過去就是小河口,到了那裏,就可以雇得到大車了。"她又皺起了眉,看著小雷,道:可是。你真的走得動嗎?"小雷道"走不動我會爬。"


    他眼睛裏的光看來更可怕,慢慢地接著道:"就算爬我也一定會爬到小河口的,你信不信?"丁丁看著他,眼睛裏充滿了愛慕和欽佩,柔聲道:"我相信,無論你說什麽,我都相信。"她這句話剛說完,就已聽到丁殘豔的聲音,冷冷道:"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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