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鳴世以低沉而緩慢的聲音,說了這段曲折而動人的故事,他明銳而睿智的目光,便也似因著這段故事而蒙上了一層悲哀的薄霧。


    夜色,更深了,黎明前的片刻,永遠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時候,也永遠是一夜中最寒冷的時候,他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袂上的灰塵,像是想將他心中的憂鬱也一起抖落似的,但是這少年心中的憂鬱究竟是什麽?卻永遠都沒有人知道!


    當人們極力隱藏著自己身世的時候,不也是非常痛苦的嗎?


    於是他又自長歎一聲,走到門口,他忍不住要趕快離開這房間,因為他生怕自己在這裏耽得過久,會不由自主地將心裏的秘密告訴裴玨,而他有這種衝動,此刻已不是第一次了。


    裴玨抬起頭,望著他的身影,低低問道:"你要走了?"吳鳴世"嗯"了一聲,停住腳步,隻聽裴玨長歎著又道:"為什麽一天的時光有時候顯得那麽短,有時候卻又像是無比的漫長,唉——我真希望這黑夜快過去,白天快些來,然後白天再趕快過去,明天的黑夜再快些來,唉——我真是不知道等待原來是這樣令人痛苦的事。"吳鳴世緩緩地點了點頭,突地回身一笑,親切地笑著說道:"你等的是什麽?"裴玨長長一歎,日光遠遠投向窗外的無盡黑暗,沉聲道:"我不知道金重玉女這兩位老前輩此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麽?因此我希望明夜的三更快些來,好讓我能解開這問題,同時吳鳴世又親切地笑了一笑,隻是這次他笑容中卻像是有些奇怪。當這親切而奇怪的笑容,在他目光中又旋轉成一陣輕淡的憂鬱時,他卻仍然含著笑道:"同時,你還期待著檀文琪會來找你,你知道她白天時絕不會來,所以,你就等待晚上,是不是?"裴玨沉重的麵頰,飛揚起一陣輕快而帶著讚佩的笑容,像是在說:"你什麽都知道。"但是他沒有說出來,他隻是默認了。吳鳴世緩緩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道:"等待雖然令人心焦,但也是件非常美的事,沒有焦急的等待,怎麽會有相見有快樂。"然後,他再緩緩走了出去。


    裴玨再次望向他的身影,隻覺他說的話是多麽動人而美妙,雖然沒有韻腳,亦不分平厭,然而卻像詩句一樣,令人心動!


    於是他細細地領悟著這等待的痛苦,幻想著相見的快樂,隻到曙色染白了他昏黃的窗紙,他方自在朦朧中睡去。


    暮春的陽光,像往常一樣,從東方筆直地照射過來,射進了他的窗戶,照著他俊秀的麵容,同樣地,也照進了檀文琪的窗戶,照著檀文琪那如花的嬌顏,她沒有睡,她隻是悄然合上眼簾,轉動一下臥著的姿勢,避開這刺目的陽光。


    她沒有睡,是因為她已開始後悔,為什麽要那麽匆匆地離開自己旦旦相思,朝久昔憶的人,一時的嬌嗔,卻換來永久的悔疚,她暗怪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孩子氣。


    於是她開始期待黑夜的來臨。


    "等到晚上,我再去找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我昨天晚上的孩子氣。"她瞑目玄想著,當夜幕再次籠罩著大地的時候,他會跑到昨夜的小溪旁,等待著她,張開他壯健的臂膀,將她擁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告訴她,他所愛的人,隻有她一個。


    這個白天,她希望能在這種甜蜜的幻想中度過,但是,當武林中人知道"飛龍鏢局"主人"龍形八掌"的掌珠在這裏的時候,他們卻不讓她安靜的時刻來幻想了,他們絡繹不絕地到這裏來拜訪她,拜訪江湖上成名的鏢頭"快馬神刀"龔清洋,以及"八卦掌"柳輝,也會對那冷酷而倨做的令家兄弟偷偷望上兩眼,大家都在奇怪,這兩個怪物怎會和"飛龍鏢局"裏的人在一起,隻是誰也沒有問出來而已。


    "今天已經是初二了,距離五月端陽,已不過隻有短短的三天!"武林中人,也在焦急地等待著三天後共賀盟主的大會。


    午後,二十四個黑衣勁裝佩刃的彪形大漢,馳著健馬,從"浪莽山莊"急馳到這山城中來,到處散發紅底金字的請帖,正式邀請武林同道,在"五月端陽"的正午,到"浪莽山莊"中去。


    這份描金紅帖,是由"神手"戰飛、"七巧追魂"那飛虹,以及"北鬥七煞"同時具名的,當"快馬神刀"龔清洋接到這份紅帖的時候,他赫然見到,紅帖麵上竟寫著:謹呈,飛龍鏢局"神刀龔、神掌柳兩大鏢頭。"而另一份紅帖,竟亦寫著:謹呈"冷穀二老。""快馬神刀"龔清洋雖然狂傲自大,至此卻也不得不暗驚人家消息的靈通,自己到這裏來不過一日,人家便已知道了自己行蹤,他凝思著掏出一錠銀錁,賞給這送帖的大漢,這大漢既不拜謝,亦不推辭,隻是倒退三步,"刷"地,反手上了健馬,急馳而去,隻留下龔清洋手持銀錁,仍在出神。


    自從"千手書生"以內家重手,震斷了他的手掌之後,他的心境,已多少和昔日有些改變了,此刻他奉了"龍形八掌"之命,到這裏來,探測江南綠林的情事,他心裏多少是有著些怔忡與不安的。


    因為他知道,這並非一件輕易之事,雖然有名震武林的冷家兄弟做靠山,但直到此刻為止,他仍然不知道這兩個怪物究竟是否會在危急時刻幫助自己,而他卻很清楚地知道,到此來的人,都是綠林豪客,而綠林豪客是永遠和"飛龍鏢局"為敵的。


    在長江渡口,他和"八卦掌"柳輝,遇著了離家一一載的檀文琪,他們也不知道檀文琪怎會和這"冷穀雙木"走到一處,他們隻是謹慎地勸這嬌縱的少女,快些回家,但是檀文琪卻拒絕了,她反而妥和他們一起到這裏來。


    於是他們隻得將已尋獲她的消息,快馬報到北京,而此刻,他又發覺了她的變化,往昔天真無邪的少女,今日卻像是有了太多的憂鬱,他開始後悔,不該和她在一起,使得自己本已極為沉重的肩膀上,又多了一重負擔。


    背後輕咳一聲,"八卦掌"柳輝緩步踱了過來,目光一掃,瞥見了他手中的紅帖,雙眉微皺,沉著聲音說道:"是不是?浪莽山莊那邊送過來的。"龔清洋緩緩頷首,柳輝接過這兩張拜帖,匆匆一瞥,雙眉便皺得更緊,俯首沉思半晌,忽地問道:"去,還是不去?""快馬神刀"龔清洋幹咳一聲:"自然要去的。"語音一頓,又道:"神手戰飛此舉,似乎勢在必成,我真不知道他們推出來的總瓢把子,究竟是誰?"柳輝緩緩歎道:"這倒不是關鍵所在,要緊的是,他們具帖相邀,不知究竟是什麽意思,如果他們想在那盟主之會上,成心折辱我們,敵眾我寡,唉一我隻怕飛龍鏢局的盛名,會——"他含蓄地中止了自己的話,龔清洋亦自長歎一聲道:"可是我們又怎能不去?"這兩個曾經並肩揚威江湖,並肩手刃群寇,護衛著"飛龍鏢局"和飛龍鏢旗,不知闖過多少刀山劍林的武林豪客,此刻麵麵相對,心裏各各部有些擔憂,"飛龍鏢局"近年來盛名雖更盛,但其實手把子真硬的角色,卻並不多,尤其是在江南道上,江南綠林中人,著真能因此一會,而趨於團結,對"飛龍鏢局"說來,倒的確是件值得憂慮之事。


    天又黑了,京口南郊,京鎮山地的這小小山城,燈火遠遠較平日繁盛得多,繁華錦纖的京口城裏"飛龍鏢局"的分局,卻住在這山城中的這家雖潔淨,但卻簡陋的客棧,一是為了京口"飛龍鏢局"中的三位鏢頭,都已遠赴西川,再來卻是為了要想避開"浪莽山莊"的耳目。


    但是,他們失敗了,江湖申有成名的人物到了某個地方,這種消息有時會比瘟疫傳播得還快,何況他們是"飛龍鏢局"中的人。


    黃昏時,這小城中便已快馬奔馳,冠蓋雲集,隻是到這裏來的,大多都是江南武林白道中的豪傑,他們此來並不完全是為了拜訪"飛龍鏢局"中的鏢頭,主要的卻是想看看,名震天下的"飛龍鏢局"對這江南綠林共賀盟主的大會,究竟有什麽反應。


    但是黃昏後方自來到此間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人能看到"龍形八掌"檀明的掌珠的麵目了,因為天一入黑,檀文琪就反閂上自己的房門,說是:"旅途勞頓,要睡了,抱歉得很。""快馬神刀"龔清洋,和"八卦掌"柳輝,隻得為她向那些久慕"龍形八掌"盛名,以後久慕"龍女"檀文琪豔名,而趕來拜訪的武林豪士道歉,要知道"龍形八掌"檀明當時權傾江湖,他的掌珠,便自也是武林中人所觸目的人物,她雖然沒有在江湖中闖蕩,可是江湖中人卻都已知道她的美豔,又有些好事之人,暗中替她取了綽號。


    "龍女!"


    "嗯……龍女,倒的確是個響亮的名字!"坐在昔年小戴曾經隱居過的招隱古寺西去半裏的"浪莽山莊"中大廳裏的"神手"戰飛,一手搖首折扇,一手捋著長須,含笑如此說道:"可是,不知道這丫頭武功究竟怎樣,到那天,她如果也來,老夫倒要仔細看看她。"一搖手中折扇,又是一陣狂笑。


    坐在他身旁的一個麵色慘白,但卻麵容清秀,身材瘦削,但卻一身錦衣的少年,正是"北鬥七煞"中聞訊趕來的"七煞"莫星!


    此刻他微微一笑,道:"昔年小戴風流招隱古寺中,雙柑鬥酒聽黃鵬,傳為千古韻話,今日我倒風流不輸小戴,豪氣卻有過之,在這浪莽山莊中,隻雞鬥酒論英雄,哈哈——想來也可成為武林佳話了。"他說話的聲音輕細微弱,有如女子,神氣活現,也有些女子之象,不認得他的人,有誰會知道此人便是"北鬥七煞"中最狠、最辣、武功亦最高,聲名亦最響的"七煞"莫星。


    "神手"戰飛掀須笑道:"是極,是極,風流不輸小戴,哈哈——那龍女檀文琪若是見了莫兄,隻怕……哈哈,隻怕莫兄此後改個名字叫做龍婿了。"大廳中濟濟群豪,立刻都也縱聲狂笑起來,大笑聲中,隻有坐在一邊的"七巧童子"吳鳴世,麵色似乎一變,似欲長身而起,但目光一轉,輕輕歎了口氣,又坐了下來,隻聽"神手"戰飛又自接道:"隻可惜那位金雞不曾前來,不然我們桌上的這隻雞,再加上……哈哈,那不就成為雙雞鬥酒論英雄了嗎?"廳中又響起一陣更洪亮的笑聲,"七巧童子"吳鳴世也笑了起來。


    隻是這笑聲,後園中的裴玨卻沒有聽到。


    他知道"浪莽山莊"中此刻已是風雲聚集,從四麵八方趕來的江湖豪客,自恃身份能夠及得上的,便都在會期之前就都到了這裏來,"北鬥七煞"中,除了"三煞"莫西不知下落外,其餘的六位,已來了四位,"大煞"莫南,"五煞"莫北,那日被"冷月仙子"莫名其妙地窮追了一頓,幸好後來突然有人在中途截走艾青,他們方才幸兔於難。


    此刻,他們也都到了這裏。


    除此之外,還有不知多少裴玨不認得的豪客英雄,他也知道,這些人到這裏來,都是為了自己。


    "但是,我又是為了什麽呢?唉——"他悲哀地低歎一聲,望著和昨夜一樣的燈光,低語著道:他心中隻希望三更快些到來,隻希望能在三更時分,見到"金童玉女"兩位老前輩,更希望能在深夜中見著檀文琪。


    這期間,他仍然隻有焦急地等待著,暗中低歎著——而他歎息的聲音,山城中客棧裏的檀文琪自然也無法聽到。


    她隻能聽到屋外的嘩笑聲,她知道自己屋外的一間客廳裏,此刻正高張筵席,大會群雄。


    嘩笑聲中,她仿佛聽到他們說話的內容,是在討論那位即將榮膺"江南總瓢把子"的人,究竟是怎麽樣的一位人物。


    有人說:"聽說此人是昆侖名宿鐵梧桐的高足,一身昆侖劍法,已盡得及師真傳,尤其對於輕功一道,更有特別的功夫。"又有人說:"小弟倒聽得的有些不同,兄台你可知道,數十年前,形意門曾一度中興,而傳得,形意門,重振聲威的,就是那位怪傑、如意掌金八步,後來他老人家雖然因為門人不肖,而不再過問形意門中的事,其實卻在暗中物色傳人,而這位主兒,聽說就是這如意掌的弟子。"這話立刻引起一陣驚歎聲,但隨即有人反駁著說:"不對,你們都錯了。"他停了停,賣了賣關子,方自接著道:"你們大概都知道,約摸十年前,武林中出了個神秘難測的蒙麵人,把武林中十多家成名的鏢局,全部整毀了,連歐陽平之老鏢頭,都喪了命,嘿!這位主兒,就是這蒙麵人的兒子,他這次出來,是為他老人報仇來了。"於是,立刻又響起一陣更大的驚歎,身在鏢局中的人,更是愁容滿麵,隻有躲在房中的檀文琪,心裏卻有些好笑,她不知道當龔清洋和柳輝發現這位"主兒"就是他們素來看不起的裴玨時候,他們臉上會有怎樣一種表情。


    她多麽渴望能看到這種表情,她心中的熱血,也似乎要沸騰起來了。


    但是,沒有多久,她飛揚起的心,又被一層濃厚的憂鬱籠罩。


    "他今夜見著我,會不會還在怪我昨天晚上的孩子氣?"又忖道:"假如他今天不在外麵等我,那叫我怎麽樣去找他呢?我又不知道他究竟是住在哪間房子裏。"她那一雙有如春水般的黛眉,便緊緊皺到一處,情潮,又開始紊亂起來,她站起來走動一下,廳中雖然嘩笑如故,但她隔壁的房間裏,卻靜得連半點聲音部沒有,她不知道她的兩位"冷叔叔",此刻在做什麽,她隻是暗中感激,這兩位性情冷僻的怪人,竟為她忍受了這種討厭的嘩笑聲。夜色——


    就在人們的等待之中,一分一寸地加重了。


    大地,也就變得更加黑暗。


    "篤!篤!"


    "呀!此刻已經兩更了!"


    裴玨緊了緊自己衣裳悄悄從後院中走了出來,他極力不使自己的身形行動時,帶出任何聲音。


    "啊!此刻已經兩更了!"


    檀文琪亦在暗中低語,她又站起來,緊了緊自己的衣裳:"我該去了。"穿上薄底的蠻靴,在腰間係上一條水色的綢帶,再用另一條較短的綢帶,將滿頭的秀發輕輕柬住。


    然後,她推開窗子,窗外繁星滿天,春意正濃,一陣風吹來,她怔了怔,突地又暗中思忖:"假如我去了,他不理我,那麽我該怎麽辦?"她立刻又坐了下來,端起窗前桌上的冷茶,喝了口:"他不會不理我吧?他對我那麽好!"她微笑了,甜甜的笑容,使得明媚的春夜,更平添了幾分春意,她想起他對自己的好處,但是——她突地重重"哼"了一聲:"他對我有什麽好?他走的時候,連告訴都不告訴我一聲,我吃盡了千辛萬苦,才找到他,可是他卻隻問我珍珍呢?""珍珍呢?"她重複地低語著,憤然做了個鬼臉,憤然拉下頭上的絲帶,"珍珍呢?鬼才知道!"噗地,又坐到椅子上,將腳上的兩隻鞋子都脫了下來,手掌一揮,兩隻水色的纖花的小蠻靴,一左一右,遠遠地落到屋子的角落裏,發出"砰,砰"兩聲輕響。


    這一夜,她都沒有出去,她甚至沒有離開過這房間一步,因為她整夜部在矛盾與痛苦中,她的心,幾乎已被撕成兩半:"去,他會等你的,他會原諒你的一切!""為什麽去,你有什麽要他原諒的,你為他受了那麽多苦,而他卻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問起別人。"天又亮了。


    兩夜未曾安眠的她,像是一個酒後初醒的醉漢似的,周身都那麽疲倦,那麽乏力,倒臥在床上,她甚至連指尖都不願動彈一下。


    午膳的時候,她方自有些朦朧的睡意,忽然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問她:"琪兒,你可是病了。"睜開眼,她看到兩個頎長枯瘦的人影,並肩站在她床前,她忍不住要哭,終於,有兩粒晶瑩的淚珠,偷偷自眼眶滑下。


    冷枯木雙眉微皺,他雖不了解少大的心情,卻也知道她並沒有真病,隻是"心病"而已,他側顧冷寒竹一眼,兩人俱都知道,她是為什麽流淚的,隻是這兩人一生無情,誰也不知道該怎樣對一個哀傷著的少女,說句勸解安慰的話。


    檀文琪悄然合上眼簾,她想將眼眶中所有的淚水,都隱藏在合起的眼簾裏,但是,淚水卻又都不聽話地滑落了出來。


    她隻得悲戚地長歎一聲,低低說道:"我沒有病,冷大叔,二叔,我……"她話猶未了,腰畔突地微微一麻,黑甜的睡意立刻從這微微一麻的地方,彌布她全身。


    她睡著了。


    站在她床前的枯木寒竹亦自同聲歎息一聲,悄然帶上房門,走了出來,迎麵走來向他們含笑為禮的"八卦掌"柳輝,他們卻連眼皮都沒有抬起半分,逕自走進自己的房間,"砰"地關起房門,房門外猶自站著滿麵幹笑的柳輝。


    隻是他雖然心中不忿,卻也無可奈何,望著關起的房門暗罵了一聲,悻悻走了開去,方自走到店門,忽地兒騎健馬急馳而未,馬上的騎士,像雞子似的躍下了馬背,柳輝定睛一看,不由失望道:"原來是東方五俠來了,怎地也不通知小弟們一聲,也讓小弟能及早遠迎。"搶步走到門口,一揖到地,連聲又道:"不曾遠迎,恕罪恕罪。"說話之間,健馬上的騎士,已全都躍下,竟是五個鳶肩蜂腰,麵目英挺,俱都穿著淺紫羅衫的華服少年。


    昨夜歇息在這客棧中的武林豪士,有的在前院中閑立,此刻見了這"飛龍鏢局"中赫赫有名的鏢頭"八卦掌"柳輝,竟對這五個少年如此恭敬,不由都大為驚詫,一起湧到門口,定晴一看,不論識與不識,見了這少年五人的裝束氣派,心中方自恍然:"原來是虎邱飛靈堡的東方五俠!"這少年五人略一整理衣衫,便都搶步到柳輝身前,握手寒暄,十遣如電目光,顧盼之間,又向柳輝身後的相識之人,含笑招呼,而曾經被這少年五人招呼著的武林豪士,臉上便立刻泛起得意的笑容,像是覺得自己能與他們招呼,乃十分榮幸的事。


    "快馬神刀"龔清洋聽到院中的騷動,亦自快步迎出,大喜呼道:"想不到,想不到,東方五兄弟竟一起來了。"搶步走到其中一個長身玉立,英姿颯爽的少年身前,大喜又道:"尤其想不到的是,遠在千裏之外的鐵兄,今日也回到江南來,小弟一入江湖,便想到虎邱去拜訪諸兄,隻是生怕諸兄俱不在家,又不敢去驚動老人家,是以——哈哈,卻想不到今日在此處見著了。"這少年五人一人店門麵上俱都含著微笑,此刻目光一掃,瞥見龔清洋的斷手,不由失聲道:"龔兄,這是怎麽了?,龔清洋長歎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小弟實覺汗顏,唉——稍等小弟再奉告諸兄。"目光一轉,忽又笑道:"諸兄此來,可也是為著那浪莽山莊中的盟主之會嗎?"當先而立的華服少年,也就是被龔清洋稱作"鐵"兄的一人,含笑道:"正是,我兄弟五人,本來都難得回家,這次恰巧是在端陽節我兄弟回家省親之時,聽得江南道上,傳言。神手戰飛的這次盛舉,我兄弟便忍不住要來觀光觀光,家嚴本來不許,後來聽得我大師兄自西河返來,說起在濟南府曾見到龍形八掌檀大爺的俠蹤,像是也取道江甫,家父這才令我兄弟前來,一來順便問候檀大爺好,再來也叫我兄弟致意,說是自從檀大爺上次到寒聲去過之後,家嚴一直身體不舒,是以也不能去京城回拜,請檀大爺不要見怪。"這少年說起話來,不但語聲清朗,而且不急不徐,語氣從容,一望而知是出身世家的俠士。他目光一轉,又自笑道:"總鏢頭也來了?這連小弟等也不知道呢!"遠遠站在西廂跨院門外的一老一少,兩個武林豪士,聽到他們的話聲,那少年忍不住問道:"師父,這五個人是誰呀?怎地連龍形八掌都要到他家裏拜訪。"那老者微微一笑,道:"這兄弟五人俱是一母所生,世居江南虎邱飛靈堡,聲名赫赫,震動天下,你再想想看,為師可曾與你說過?"那少年沉吟半晌,方自恍然道:"難道這五人就是音年以一柄鐵劍,三枚劍膽,威震群魔的鐵劍東方奇的五位公子,東方鐵、劍、震、江、湖嗎?"老者含笑道:"不錯,方才那與快馬神刀說話的,便是東方長公子,習藝於昆侖門下的東方鐵;站在他右側的,那身材較矮,麵如滿月的,便是拜在峨嵋霜尋大師門下的二公子東方劍!站在他左側,那身量頎長,鳳目長眉的,就是三公子東方震,據說這三公子性情最烈,武功最高,乃是少林寺當今掌門大師的唯一俗家弟子。"他歇了口氣,接道:"那並肩站在他們身後,麵貌相同,身材一樣的,是一雙孿生兄弟,一起拜在武當門下,就是這五兄弟中最幼的東方江,與東方湖了。"他讚佩地微唱一聲,又道:"這五人出身武林世家,家世果然顯赫無比,師門更是名重當時,可是他們做人行事,卻都又那麽謙虛有禮,真是人傑,真是人傑……萬兒,你將來能學著他們,那就好了!"那少年劍眉一揚,像是想說什麽,又倏然住口,轉口說道:"他們的父親就是一代大俠,可是為什麽他們卻都不在自己父親門下學武,難道他一難道他們看不起自己的父親嗎?"老者微笑道:"這倒是因為鐵劍東方老俠客,為了怕自己管教不嚴,不願意親授他們的武功,才叫他們拜倒別人門下,不過,東方老俠客自己也收了個弟子,那就是你去年曾經在山東見過的鐵麵專諸雷真。"這師徒兩人閑語之中,"東方五兄弟"已被引人正廳,"快馬神刀"龔清洋立刻擺下接風盛宴,長兄東方鐵一麵謙謝,一麵又道:"我兄弟這次忍不住要到浪莽山莊來,主要還是為了要看看那位總瓢把子,究竟是何等樣的人物。"他話聲方了,門外突又大步走人兩個黑衣帶刀的勁裝大漢,走到院中,雙手一揚,手中高舉著一對描金紅帖,朗聲道:"敝莊莊主特命小的們來問候東方五俠的俠駕,並且送上拜帖,恭請東方五俠於後日正午,光臨敝莊!"東方震冷冷一笑,道:"戰神手的動作倒快得很!""哈哈,不是老夫自誇,那東方五兄弟到了還不及半個時辰,老夫的拜帖便已送到,這種動作,哈哈——莫兄,你說快不快?""神手"戰飛掀須大笑,向並肩站在他身旁的"七煞"莫星哈哈笑道。


    "七煞"莫星回身望了望仍在大廳中吃喝著的群豪一眼,隨手拋卻了手中的牙簽,微笑著道:"的確快得很,的確快得很,隻是——"他的眉一皺,又道:"小弟卻有幾件擔心之事,想對戰兄一言。""神手"戰飛立刻道:"你我自己兄弟,說話難道還會有不便之處,莫兄,你快些說出來——"他一搖手中折扇,掀須一笑,又道:"老夫正自洗耳恭聽哩!"莫星目光一轉,低聲道:"小弟所擔心的第一件事,便是戰兄此舉,此刻可說是已震動江甫,連,虎邱飛靈堡的東方兄弟都被引了出來,他兄弟家教一直極嚴,輕易絕不涉足江湖的,由此可見,正不知還有多少武林健者,要到戰兄的這浪莽山莊來!""神手"戰飛哈哈笑道:"多多益善,難道莫兄你是在擔心老夫負擔不起嗎?"莫星雙眉一軒,道:"戰兄,如此說來,小弟豈非成了呆子,小弟擔心的是,那位姓裴的仁兄,終日愁眉苦臉,癡癡呆呆,既不會武功,又不會說話,到了會期那日,若在天下群豪麵前弄出笑話來,那……豈非你我兄弟,也要大失麵子!""神手"戰飛"刷"地收起手中折扇,兩道濃眉,也緊緊皺到一處。


    卻聽莫星又道:"小弟第二件擔心之事,便是那金雞向一啼,既然已與戰兄鬧翻,到了那日,隻怕也會前來騷擾,戰兄雖不會畏懼於他,但也總是惹厭之事,以小弟所見,還應及早防備才是。""神手"戰飛目光一轉,心中暗忖:"這難道我還不知道,還要你這毛頭小子來告訴我:"口中卻道:"正是,正是。"莫星嘴角一揚,又道:"還有一事,便是小弟看那七巧追魂目光不正,此人奸狡百出,說不定暗中已在圖謀對戰兄不利,戰兄亦該小心才是。""神手"戰飛緩緩頷首,突地大笑道:"莫兄正在談到那兄,想不到那兄就已來了。"莫星麵色一變,轉目望去,隻見"七巧追魂"早已緩步走來,而戰飛又微笑道:"莫兄正談起閣下囊中的七巧,雖然久已聞名,卻始終未曾見過,幾時定要開開眼界。""七巧追魂"那飛虹目光一轉,與莫星互視一眼,陰陰笑道:"莫兄要看,日後總有機會的,嘿嘿,戰飛,你說是嗎?""七煞"奠星麵色又一變,但隨即亦"嘿嘿"一笑道:"正是,正是,小弟亦在翹首以望哩!""嘿嘿!哈哈!"三人目光相對,俱都仰無大笑起來。


    "哈哈!嘿嘿!"金雞向一啼得意地向麵前一個衣衫檻樓,形容猥褻的矮小漢子,哈哈狂笑道:"到了那一天,你隻管走到那位要當總瓢把子,的人麵前去,朝他臉上吐口濃痰,看他怎麽對付你,哈哈——戰飛呀戰飛!我看你的如意算盤,究竟能打到幾時?"他得意地狂笑著,眼望著西方的晚霞,在他身側,群集著"金雞幫"的弟子,看到他們幫主的笑容,也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又是一個星光閃爍的春夜。風,像往常一樣和暖,星光,像往常一樣明亮;流水,像往常一樣流動;大地,像往常一樣靜寂——檀文琪從靜寂中醒來,窗外夜寒如水,她迷茫地揉了揉眼睛,才想起自己方才是被那冷氏兄弟點了腰畔的"睡穴"才睡著的,而此刻穴道卻已解開了。她不知道此刻是什麽時候,站起來,理了理揉亂了的衣衫,靜寂的黑夜中,突地傳來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她秀眉軟顰,暗忖:"是誰在深夜中還如此急馳?"隨又暗笑自己:"我怎麽如此多事?"伸手一掠鬢角,隻覺腳底涼涼的,原來仍未穿上鞋子。


    等到她記起自己睡夢前的憂鬱的心事的時候,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已倏然而止,她沒有留意馬蹄聲是停頓在那裏,卻又仍在想那著那已困擾了她兩日的問題,她在暗問自己:"我究竟該不該去?"終於,"去見裴玨",變成了一種不可抑止的衝動,她左手掠著鬢發,雙腳套上鞋子,右手開了門,向外一望——突地——門外的院中,像落葉般飄下一條人影來,她心中一驚,立刻低叱道:"是誰?"這人影一旋身,瞥見了檀文淇的麵容,檀文琪亦在星光下瞥見了他的麵容,兩人目光相對,如不時脫口道:"是你!"兩人各自愣了一愣,客門外又響起了一個沉重的聲音,道:"馮老五,還不快開門。"檀文琪一驚,道:"馮五叔,外麵是不是爹爹來了?"這人影點了點頭,一麵驚道:"來了……"輕輕一抬步,便已掠到門口,輕功之妙,超群邁俗,原來此人便是兩河武林中輕功可稱數一數二,"飛龍鏢局"中得力的鏢頭,"塞上飛煙"馮奇峰!


    檀文琪微一遲疑,亦自掠到門口,大門一開,門外當先走入一個高大威猛的長衫老者來,檀文琪粉頸一垂,低呼一聲:"爹!"這老者正是名揚天下,權傾江湖,聲名赫赫的"龍形八掌"檀明!


    他目光,一轉,鼻孔中冷冷"哼"了一聲,像是沒有看到檀文琪似的,沉聲說道:"龔老三,柳老旦,怎地越來越不濟事了,外麵折騰成這副樣子,他們還都不知道,哼——一"一聲冷哼過後,人已走到院中,才回頭望了擅文琪兩眼,又道:"琪兒,跟我來。"大步走上台階,"砰"地一聲,一掌震開了一間客房的房門,喝道:"裏麵住的是誰?"檀文琪麵色大變,她見到她爹爹一掌震開的房門,竟是她兩位冷叔叔住的,心裏又驚又急,蓮足輕點,倏然掠了過去,閃目而望,星光影映之下,卻見房內空空,"冷大叔""冷二叔"竟不知在什麽時候,走到那裏去了。


    這"砰"然一聲掌震,才將住在東跨院的"快馬神刀"龔清洋與"八卦掌"柳輝驚動,他們酒後睡意本濃,此刻竟不知院中發生了什麽事,大驚之下,方自匆忙結束,掠了出來,卻已聽到"龍形八掌"檀明低聲冷冷道:"又喝醉了,是不是?"客棧中的燈光,瞬即全都亮起,睡眼惺鬆的店小二,忙亂地張羅著茶水,除了來自虎邱飛靈堡的東方兄弟,已到京口去了之外,這店裏還住有二十多個武林豪士,此刻都整衣起床,他們都知道,多年足跡未出京城的"龍形八掌",此刻已到了江南的這小城中來!


    "龍形八掌居然也來了,哼哼,這倒是怪事!"方得警報,立刻起身的"神手"戰飛,目光在那"浪莽山莊"在山城外伏下的暗卡,此刻匆匆趕來報訊的大漢身上一掃,沉聲又道:"你可看清楚了?"這黑衣大漢俯首道:"小的若是沒有得到確訊,也不敢來驚動莊主!""神手"戰飛"嗯"了一聲,手指不斷地敲著桌子,發出了連串"篤篤"的聲響,暗自低語道:"他為什麽會趕到這裏來?以他的地位,似乎不該為了此事如此緊張呀?"他目光隨著自己的手指跳動,濃眉緊皺,開始沉思起來。


    "我為什麽趕到這裏來?""龍形八掌"檀明凜然望著他的愛女:"還不是為了你,我問你,你為什麽要偷偷跑出來,這些日子,你跑到哪裏去了,怎麽會和冷穀雙木之中的枯木寒竹走到一起?"檀文琪低垂著頭,站在她爹爹身前,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爹爹的話,客棧中的燈光全部亮著,但這間屋裏,卻隻有她父女兩人,她隻覺得她爹爹的目光,橡箭一樣直射入她心裏,她不敢說謊,卻又不得不說謊,她囁嚅著說道:"我想到江南看看,又怕爹爹不許,所以才偷偷溜了出來,本來沒有遇著什麽事,但是有一天,我在濟南府最熱鬧的一條大街上,忽然看到兩個衣服穿得很華麗的人,站在路旁邊求人施舍,隻是他們要人施舍的東西卻很奇怪。"檀明沉聲道:"奇怪什麽?江湖中求人施舍的人,隨處皆是,你多管什麽閑事。"檀文琪的頭,垂得更低了,輕輕接著道:"我看見很多人圍在那裏,都在暗中低語,罵這兩人是瘋子。我心裏奇怪,忍不住跑過去看,隻見有個少年從懷中拿了半串錢給他們,他們卻看也不看就丟回給那少年,並且說:你要給我錢,就把身上所有的錢全給我。那少年氣得呆了半晌,才大罵了兩句,回頭避開,這兩人聽到人家罵他們,麵上毫無表情,過了一會,其中一個人突然對另一個人說:時候到了沒有?另一個人點了點頭,兩人就要走了,我聽到那些人罵他們的話極為難聽,心中本來就有些不平,看到他們要走,就忍不住說:我把我所有的錢全部給你。這時候,別人都看著我,像是以為我也瘋了。"檀明冷"哼"一聲,道:"這兩人大概就是那枯木寒竹了。"植文琪點了點頭,又道:"那時我心裏想,我就算把身上的錢全部給他們也沒有關係,反正濟南府的李大叔我是認得的,再來我也是看他們受氣受得太多了,我卻不知道這兩人原來就是爹爹曾經告訴過我的枯木寒竹。"檀明的眉微皺,道:"這兩個怪物這麽做是幹什麽呀?"檀文琪輕輕一笑,道:"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兄弟原來是在打賭,一個說:就算我們在最熱鬧的大街上站一個時辰,也不會有人把身上的錢都給我。另一個卻不同意,其實——"她忍不住又輕輕一笑:"其實像他們這樣要錢,除了我,也真不會有人給他們,他們看到我把包袱裏的幾十兩銀子全給了他們,也不謝謝,拿了就走,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倒覺得很有意思,後來——、她歇了口氣,偷望她爹爹一眼,隻見她爹爹麵上並無怒意,方自接道:"到了晚上,我又不想到李大叔那裏去拿錢了,想了想,就找了家最大的房子,想……想進去借幾兩盤纏……""龍形八掌"嚴峻的麵目上,也忍不住露出一點笑意,接口道:"你卻不知道這家人家也是武林人物,結果差點給人抓住是不是?"檀文琪秀目一張,奇怪地問道:"爹爹,您老人家怎麽會知道的?"檀明"哼"了一聲,道:"你知不知你想偷東西的人家,就是山東境內最成名的英雄霹靂劍,秦天豪住的地方,這次我經過濟南,也在他家裏住了一天,聽他說數月以前,家裏居然鬧賊,我心裏就奇怪,有誰敢到霹靂劍家裏去開扒,卻想不到是你這丫頭……""我沒想到是他老人家住的地方,隻奇怪這家人家怎麽這樣警覺,我剛一進院子,就有人出來了,本來我還不怕,哪知出來的人竟全都是高手,而且越來越多,十幾口劍把我逼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我心裏就在害怕,哪知道這時候突然電閃似的來了兩條人影,雙手連抓,刹那之間,就被他們抓走了三口長劍,那些人就大驚著道:賊人紮手,快把老爺子請出來!哪知剛在他們說這兩句話的時候,這兩人就正拉著我的手,飛一樣地跑走了,他們雖然在後麵窮追,可是卻連我們的影子都追不著,""龍形八掌"檀明雙眉一軒,道:"這兩人想必就是那枯木寒竹了。"檀文琪輕笑頷首道:"他們把我救了出去,我一看是他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呆呆地望著我,忽然對我說:一年之內,無論我有什麽困難,都可以找他們。我就說:我到哪裏去找你們?不如你們就陪我一年吧!我本來有些開玩笑的意思,想不到他們想了想,居然答應了。"本自滿懷怒意的"龍形八掌"檀明,聽了他愛女的輕笑低語,他雖然生性嚴峻,但卻不禁也將胸中的怒氣,消去大半。


    當他回到那間已特別為他設備周全的房中去時,他的步履是安祥的,隻是安祥中卻又有些沉重。


    "老了!"


    他暗歎低語著,由河北至江南這一頓勞累的旅途,已使他此刻全身都彌布著疲憊之意,事業的成就,地位的鞏固,名譽的增長——這些都像是包著糖衣的毒藥,在慢慢地侵蝕著他的雄心壯誌,也在慢慢侵蝕著他對武功鍛煉的恒心,使得十年前還不知道"疲憊"為何事的他,於今竟有了疲憊之意。往昔快馬奔馳,揮帽揚鞭的日子,如今已像是長江大河中滾滾的流水,一去永不複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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