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戰神手,向金雞,那飛虹,和莫氏兄弟這幾位主兒,已找出一位人來,當咱們的總瓢把子,嘿,這可是江南武林裏幾十年來從來沒有的事呀!看樣子,咱們又得熱鬧熱鬧了。""真的?就憑神手戰飛,金雞向一啼這些角色,還會服氣誰嗎?喂!老哥,你知不知道這位要當咱們總瓢把子的人,到底是怎麽樣一位人物呀?""這個……兄弟我也不十分清楚,隻聽說這位主兒姓裴,年紀也不怎麽大,別的麽,兄弟我可也不太清楚了。""姓裴的?這倒奇怪了!江甫武林地麵上成名露臉的,並沒有姓裴的這一號呀?這倒是誰呢?……據兄弟我知道的,別說江南了,就連兩河,可也沒有姓裴的英雄呀?""這倒不見得,你看過蕪湖城白老爺子訂下的武林英雄譜沒有,上麵寫的就有兩位姓裴的,叫做什麽槍劍無敵,使一對弧形劍和一柄鉤鐮槍,武功說是全都是硬把子。""瞎,老哥,你可就差了,白老爺子訂這武林英雄譜,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咧,那槍劍無故裴氏兄弟,早就死了十幾年啦,就是在十多年前,震動武林的蒙麵人那趟子事裏麵,和另外好幾位成名立萬兒的鏢頭,一起死的。""哦,原來是這麽檔子事。"


    "就算他們兄弟兩人沒有死,他們可是兩河地麵上的人,怎樣也不可能跑到咱們江南來當總瓢把子呀?""哈,老哥,您別忘了,咱們也是從兩河地麵上過來的呀?說不定,有那麽一天,咱們也能當上江南的總瓢把子呢。""嘿,你別挨罵了吧!"


    "說正經的,您要知遣這位主兒到底是怎樣的一位人物,到了五月端陽那一天,您到戰神手的浪莽山莊去瞧瞧就行了,聽說這次盛會,把江南合字弟兄都請遍了,為的就是對付那條孽龍——""喂,老哥,你還是不要說長道短吧,讓人聽見了,咱們可就吃不了,得兜著走啦。"於是江南道上,快馬馳騁,劍影鞭絲,俠蹤頻現,俱都是到浪莽山莊去參加這場盛會,拜見這位神秘的總瓢把子的。


    陽光甚烈,行人苦熱,道旁一株大樹的綠蔭下,橫放著一擔新鮮的瓜果,鵝黃嫩綠,清香襲人,於是這方小小的綠蔭,就成了來往行人的綠洲了。


    三五匹鞍轡鮮明的長程健馬,倘佯在較遠的草地上,偶然垂下頭,嚼一口江南的青草,三五個手裏搖著馬連坡大草帽的勁裝大漢,箕踞在綠蔭下的瓜果擔旁,享受著旅途中的片刻蔭涼。


    正午時分,路上的行人,都是懶洋洋地,空氣中飄散著的是懶散閑逸的氣氛,甚至連這兒個勁裝大漢,都半閉著眼睛,連身旁放著的,那帶著金黃色的香瓜,都懶得再伸手拿起來吃一口。驀地——


    路的盡頭處,傳來一陣奔馳的馬蹄聲,陽光之下,隻見數匹健馬,絕塵而來,馬蹄飛健,奔行如龍,竟然俱是來自塞外的良駒。


    樹蔭下的勁裝大漢睜開眼來,交換了一個懷疑的眼色,像是彼此在問道:"是誰?"他們的問題,霎眼間便有了答案,這幾匹健馬馳到切近,馬上騎士口中齊聲"的盧"呼,健馬長嘶一聲,嘎然止步。


    樹蔭下的大漢不禁在心中暗喝一聲!


    "好身手。"抬目望去,隻見絕塵馳來的這五匹健馬上,首頭的一騎,上麵坐著一個身軀頎長,麵孔瘦削,頷下微微留著些短髭的中年漢子,衣衫華麗,神采飛揚,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


    和他並肩同來的一騎馬上人高顴深腮,目光如鷹,滿麵精悍之色,左手帶著韁繩,右手竟齊腕斷去,他左掌微帶,跨下健馬便自紋風不動,騎術之精絕,竟是無與倫比。


    樹蔭下的大漢又自互望一眼,轉目望向第三匹馬上,馬上坐的竟是一個妙齡少女,一身淡青色的緊身衣褲,滿頭的青絲,也是一方淡青絲中一起包著,麵如桃花,眼明如水,秋波微掃,群山失色,一眼望去,雖覺這少女美豔不可方物,但神態之中,卻又帶著七分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華之態。


    那獨掌漢子身軀微掃,"刷"的躍下馬來,大步走到這少女身前,帶著滿臉笑容,問道:"姑娘,您可要下來歇歇?"這少女秋波一轉,卻回首望了身後的二人一眼,便微微搖首道:"不用了,你把那黃金瓜買幾個,帶在路上吃就行了。語音清柔嬌脆,有如長草中的飛鶯,卻是一口純粹京片子。獨掌漢子含笑應了一聲,微一擰身,箭步竄到瓜果擔旁,掏出一錠兩許重的銀子,"吧"的一聲,拋在地上,大聲道:"賣瓜的,把你們這裏上好的瓜果,全用簍子給爺們裝上。"那少女柳眉輕顰,又回首望了身後的兩人一眼,輕輕說道:"龔三叔還是這樣的脾氣。"她身後兩騎,馬上人竟是兩位麵貌完全一樣,衣青也完全相同的枯瘦漢子,麵土木然沒有任何表情,日光如電,卻是往來流轉,聽了這少女的話,麵上神色,仍然絲毫不動,生像是世間任何言語,都不足以令他們關心似的。


    樹蔭下的勁裝大漢,見到這兩個枯瘦漢子,麵色卻不禁為之驀然一變,互望一眼,各自垂下頭去,取了身旁尚未吃完的香瓜,低頭大嚼起來,目光再也不敢往上膘一眼。


    片刻之間,那獨掌漢子買好了瓜果,這五匹健馬,便又絕塵而去。


    樹蔭下的大漢,這時才敢抬起頭來,卻不約而同地長身而起,一個頷下長著掩口濃須的彪形漢子,目送著他們的後影,沉聲道:"果然不出莊主所料,飛龍鏢局裏已經有人來咧,哼,你看看那快馬神刀龔清洋的那份狂勁,若不是……唉,若不是他身後還跟著那兩位,我當時就想教訓教訓他。"另一個大漢把手中的馬連坡大草帽往頭上一戴,一麵道:"快馬神刀龔清洋和八卦掌柳輝這兩個小子來了倒無所謂,後麵那兩位,倒的確紮手得很,還有那個小妞兒,卻不知是誰?"另一人雙眉一軒,呼哨一聲,招來那邊的兒匹健馬,一麵道:"我看那小娘們八成就是那條孽龍的女兒,她老子既然放心讓她出來走江湖,手底下也絕對錯不了,唉!我真不知道莊主打的是什麽主意,弄了那麽個怪小子來當總瓢把子,到了那天,他不弄個笑話出來才怪!"那濃須大漢"哼"了一"聲,沉聲道:"莊主的主意,也是你隨便能褒貶的嗎?我看你小子真是膽子上生毛了。"巨掌微翻,抓住一匹馬的組繩,翻身躍了上去,又道:"飛龍鏢局的人既然已現形蹤,咱們也用不著再去打聽了,還是快回莊去吧!"雙腿一夾,揚鞭而去。


    隻剩下那販賣瓜果的小販,兀自站在樹下,望著這些大漢逐漸遠去的身影,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突地抄起地上的擔子,大步向另一方向走去,隻是那些勁裝大漢沒有看到他此刻的神情而已。


    由下午而黃昏,這條大路上由西麵馳向東麵的武林豪傑,一撥接著一撥,一個個俱是滿麵精悍之色,顯見得都是草澤中成名的豪士。


    但是裴玨,他知不知道自己已在武林中造成這麽大的騷動呢?


    天黑了,一雙銅燭台上的兩支巨燭,將一間布置得極其精致的書房,映得十分明亮。


    裴玨以手支額,斜斜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目光凝注著那雙燭台,默默地想著心事。


    他側首望著坐在身側的吳鳴世一眼,突地沉聲說道:"吳兄,我總覺此事有些不妥,此刻距離會期越來越近,我的心也就越發亂了,試想像我這樣一個無用的人,怎能擔當起這麽重的擔子,唉——"他長歎一聲,微微變動了一下自己坐著的姿勢,雙眉不禁為之一皺,接著又道:"何況我身上所受的傷,直到此刻仍未痊愈,吳兄,你天資絕世,我卻是個最笨的人,這一年來我在江湖中流浪,更知道江湖中有著驚人武功的奇人異士,實在大多了,要我這麽個笨,笨得連武功都學不會的一個人來當江南武林的領袖,豈不要被天下英雄恥笑。"吳鳴世微微一笑,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在房中緩緩踱著步子。


    隻聽裴玨皺眉又道:"何況……唉,我又何嚐不知道那神手戰飛的用心,他之所以要讓我來當這總瓢把子,還不是已知道我是個無用的人,是以便想叫我去做他的傀儡,日後他若要我做什麽違背良心之事,我又當如何?吳兄,我那時若知道會生出這些麻煩,唉……"他長歎一聲,倏然中止了自己的話,隨又微微一笑道:"不知怎地,自從我穴道被那廝恰巧震開之後,我竟變得如此喜歡說話,唉——人們能夠將心中想說的話說出來,的確是件痛快的事,過去一年來——""吳鳴世劍眉微剔,突地頓住腳步,麵對裴玨朗聲接道。"裴兄,我與你相交時日雖淺,但我一生之中,卻隻交了你這麽一個朋友。"裴玨微唱一聲,接口道:"除了兄台之外,芸芸天下,也再無一人真的視我為友了。"吳鳴世微笑一下,瞬又正色道:"你我既相交,朋友貴在知心,我有一句話本待不說,但卻有如骨鯁在喉,非說不可。"裴玨目光一抬,道:"吳兄隻管說出來便是。"吳鳴世道:"你我一見如故,承蒙你不棄,將你一生遭遇,都告訴了我,我與你以前雖不相識,但也可知道你以前必定不會是個懦夫,但這些日子,自從你隨那神手戰飛來到此地之後,我看你一日之間,至少要長籲短歎百數十次,這卻不是大丈大的行徑了。"裴玨呆了一呆,卻聽他又道:"那神手戰飛此舉,固然是別有居心,但你又何嚐不能將計就計,乘著這個機會,做兩件名震天下,造福武林的事來。"他語聲微頓,隻見裴玨緩緩垂下目光,便又接著說道:"裴兄,你之天資,遠在我之上多多,隻是你自己還不知道而已,你若浪費了這份天資,將它埋葬在過份的。謙虛裏,那就太可惜了。"裴玨默默地轉過目光,照進窗子來的月華,又漸漸退了回去,他知道夜已更深了。


    "我究竟該怎麽辦呢?"


    他暗問著自己:"名揚天下",本是他夢幻以求的事,但此刻麵對著這揚名的機會,他卻又不禁有些膽怯。


    因為大多的折磨,已使得他失去原有的自信。這一年來,命運對他的安排,根本從未給他自己選擇的機會,對任何事,他隻有默默順從,而從未有過反抗的餘地。


    於是,此刻,當他自己能為自己的命運作一選擇的時候,他就未免為之舉棋不定了。


    吳鳴世目光凝注在他身上,良久良久,看他仍然垂著頭,甚至連坐的姿勢都沒有改變一下,不禁暗中長歎一聲,忖道:"我有什麽方法能夠激起他的勇氣呢?他本可變成一隻剛強的獅子,但此刻他卻僅僅是一隻善良的綿羊而已。"更敲之聲,從窗外傳來,已經過了兩更了。


    於是吳鳴世歎息著走了出來,一麵暗中告訴自己:"等到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再想想辦法吧,在這春天的晚上,連獅子都會變成綿羊,我又怎能使綿羊變成獅子呢?"於是這間原來已是十分幽靜的書房,此刻就變得更為幽靜了,幽靜得令裴玨不禁感覺到一種無比難堪的寂寞。


    窗外庭院深沉,微風聲,蟲鳴聲,混合在幽冷淒清的月光裏,便有如情人的眼淚滴在滿塘殘荷的小池中。


    那麽,大地不也變成少女的麵頰了嗎?


    裴玨費力地站了起來,走出門,走到這深沉的庭院裏。


    他渴望著春夜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更喜愛春晚的聲音聽到他耳裏,無論如何,他還是熱愛著生命的,縱然他此刻有著一份淡淡的憂鬱。


    他們居住的地方,是這浪莽山莊幽靜的後院裏的一個幽靜的側軒,"神手"戰飛似乎有意將他和一切人隔開,就連吳鳴世,都是安置到前院西廂的一問客房裏。


    沿著院中一條碎石於鋪成的小路,他緩緩而行,月光照在這條小徑上,將滿徑的碎石,都問爍得有如鑽石般光亮。


    他隨手拾起一塊,又費力拋了出去,暗中自感歎著自己一生遭遇之淒,卻又不禁暗自感歎著自己一生遭遇之奇。


    許多張熟悉的麵孔,便開始在腦海中泛濫起來。


    隻見院子的角落裏,有一扇小小的木門,他漫步走了過去,目光動處,心中不禁為之猛烈跳動一下,幾乎脫口驚呼起來,全力奔了過去,角門前竟倒臥著兩個勁裝大漢的身體。


    月已升至中天,月光筆直地照下來,隻見這兩人身形扭曲,仰天倒臥在地上,右手緊緊捏著腰間的刀柄,刀已出鞘一半,半截刀光,青藍如電,走到近前一看,這兩人麵目之上,滿是驚恐之色,伸手一探,卻已死去。


    晚春的風,本已溫暖得有如慈母的眼波,但吹到裴玨身上,他卻覺得有一陣令人栗驚的寒意,望著這兩具屍身,他呆呆地愕了半晌,突地一轉身,想跑回房子裏。哪知——


    方一轉身,目光動處,卻見一條人影,並肩站在自己身後。


    月光之下,隻見這人身軀枯瘦如柴,卻穿著一件極為寬大的長袍,隨著晚風,飄動不已,頭上烏眷高髻,麵目生冷如鐵,木然沒有任何表情,若不是一雙炯然有光的眼睛,像閃電般望在裴玨身上,便生像一具僵屍,哪裏像是活人。


    裴玨心中驀地一驚,本已猛烈跳動著的心,此刻更像是要從腔子裏跳出來,目光一垂,再也不敢看他一眼,下意識地一回頭。哪知——


    目光動處,身前竟也站著一條人影。


    裴玨心中不禁為之一寒,定睛望去,這人影竟然亦是枯瘦如柴,衣袖寬大,烏簪高髻,麵目生冷,竟和方才那人一模一樣。


    他不禁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睛,但這人影卻是真真實實地站在他眼前,他心中不禁又是一寒:"難道我真的遇見了鬼?"回頭再一望,身後那條人影,仍然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


    他膽子再大,此刻也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冷戰,目光飛快地左右一望,自己身前身後,竟各各站著一條人影,不但穿著麵貌完全一樣,麵上的神情,竟然也是完全相同,木然沒有任何表情!


    一時之間,裴玨的身形,再也無法動彈一下,隻見左麵那枯瘦漢子,麵上的肌肉微微牽動一下,不知是否就是算做笑了一笑,然後身軀筆直地一旋,電也似地掠到那道角門之上,伸出手掌,在門上一隻巨鎖上輕輕一捏。


    那隻重逾百斤,堅固無比的巨大鐵鎖,竟在他這隻幹枯得有如鳥爪一般的手掌輕輕一捏之下,像朽木般應手而裂。


    右麵那枯瘦漢子麵上的肌肉也自微微牽動一下,口中竟沉聲道:"請!"左麵的枯瘦漢子此刻已打開角門,手微一伸,口中亦道:"請!"這兩聲"請"字,語氣之冰冷,生像是發自丸幽,哪裏有半分活人的味道,裴玨隻覺一股寒意,由腳底升至背脊,禁不住又機伶伶打了個冷戰,站在這兩個形如鬼魅的漢子中間,不知怎生是好。


    這兩個枯瘦漢子的四道目光,有如四道厲電,瞬也不瞬地望在他身上,使得他有一種置身幽冥地府的感覺,連自己的血液,都冰冷起來,心念一轉,暗自在心中尋思道:"這兩人究竟是誰?來此究竟是何用意?我與他們素不相識,更無宿仇可言,他們找我又為的什麽?叫我出來又為的什麽?",他雖然無法得到這些問題的解答,但是事已至此,他卻知道自己除了跟著他們出去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


    於是他暗中一咬牙齒,大步走出門外,一道小溪,由西麵流來,婉蜒向東流去,水聲潺潺,溪旁有一片竹林,為風所吹,風聲簌簌。


    那兩個枯瘦漢子,一前一後,走在裴玨身側。裴玨耳中所聞,真是自己的心跳之聲,連這美妙的天籟,都無法聽到了。


    走到竹林近前,前行的枯瘦漢子,突地回過頭來,冷冷道:"閣下就是將任江南綠林總瓢把子的裴大先生吧?"這二十餘字自他口中說出,音調高低,竟然毫無變化,此時聽來,更覺有如出自幽冥。


    裴玨呆了一呆,腦海中閃電般掠起一個念頭,暗暗忖道:"怎地這兩人也知道我的名字,難道他們亦是那神手戰飛的對頭,前來加害於我?"目光抬處,隻見這枯瘦漢子兩道攝人心魄的陰冷目光之中,果然滿含惡毒之意,心中不禁又為之一寒,幾乎想否認此事,但心念一轉,又自忖道:裴玨呀裴玨,你難道真的已經失去昔日的勇氣,你難道真的已變成一個隻會歎氣的懦夫,今日你就算要被這兩人殺死,又怎能做出此等惡劣、卑鄙之態!"一念至此,心胸之中,又複熱血沸騰,一挺胸膛,昂首朗聲說道:"不錯,在下正是裴玨,不知兩位深宵相召,有何見教?"此刻他已將生死之事,全然置之度外,是以便再無畏懼之心,方才那種畏縮之態,此刻便也一掃而空。


    前行的枯瘦男子醜惡而冷削的麵目,又自微微扭曲一下,嘴角竟然泛起一絲森冷的笑意,緩緩說道:……


    "閣下年紀輕輕,卻已將要成為江湖中無數武林豪大的魁首,真是可喜可賀得很。"他口中雖在說著"可喜可賀",語氣之中,卻仍然滿含森冷的寒意,哪裏有半分向人賀喜的意思。


    他話聲微頓,裴玨還未來得及答語,卻見他手微一招,又自說道:"冷老大,你還不來參見參見未來江南綠林的總瓢把子?、話聲未了,裴玨隻覺眼前一花,遠遠走在自己身後的另一枯瘦漢子,便已突然現身在自己眼前,寒著麵孔,緩緩道:"閣下年紀輕輕,卻已將要成為江湖中無數武林豪士的魁首,真是可喜可賀得很。"目光一轉,望向另一枯瘦漢子、又道:"你我實在應該參見參見這位未來江甫綠林的總瓢把子。"他竟將先前那枯瘦漢子所說的話,一字不漏的重說了一遍,裴玨不禁為之一愣,不知道這兩個麵上木然沒有任何表情的詭異人物,究竟在弄什麽玄虛。


    他心中正自驚疑交集,卻見這"冷老大"目光又自緩緩轉到自己麵上,又道:"不瞞閣下說,我兄弟兩人,遠道而來,為的就是要看看這位壓倒江南所有武林豪士的總瓢把於,究竟是何等人物?"另一枯瘦漢子冷然接道:"如今一見,閣下果然是英姿煥發,人中龍鳳。"這兩人說起話來,無論話中的含意是欣喜,抑或是恭維,語氣卻全然是冷冰冰地沒有一絲變化,是以他們無論說什麽話,人家聽來,都會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種難言的寒意。


    裴玨雖然是聰明絕頂之人,此刻對這兩人的來意,卻也不禁為之茫然,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人家的話。


    那"冷老大"嘴角掛著的森冷笑意,突地一斂,麵色越發陰沉他說道:"不過,我冷枯木——"他故意將話聲微微一頓,目光一瞟裴玨,卻見裴玨麵上,並未因"冷枯木"三字而生出驚嚇之意,心中不禁大為奇怪:"難道他從未聽過我的名字,還是他真的身懷絕技,是以便不畏懼於我?"口中使又接著說道:"我冷枯木卻有一事想要請教,閣下此番榮膺江南武林魁首,不知是否被江南武林同道推選而出的?"他此刻已被裴玨那種夷然無畏的樣子所動,是以說話之語氣,便也遠較和緩的多,他卻不知道裴玨初入江湖,又何曾聽到"冷枯木"三字,是以對這江湖中人聞而色變的名字,便也絲毫沒有畏懼之態。


    裴玨為之一呆,卻聽另一枯瘦漢子亦自一斂嘴角笑容,冷冷說道:"我冷寒竹亦有一事想要請教,閣下此番榮膺江南武林魁首,若不是被江南武林同道推選而出,那麽是閣下的一身藝業,已使江南武林中所有的英雄豪士,心服口服,是以也毋庸征求他們的同意?裴玨暗中長歎一聲,忖道:"其實我又何嚐同意此事。"口中呐呐地,竟自說不出話來。


    隻見這冷枯木與冷寒竹兩人,齊地冷笑一聲,雙手一背,微一抬頭,目光俱都望在天上,口中卻冷然說道:"我兄弟所問之話,請閣下快些答複,也好讓我弟兄麽……嘿嘿,快些參拜閣下。"一陣風吹過,裴玨隻覺自己麵頰之上,熱烘烘地,像是發起燒來,手足卻是一片冰涼,呆呆地愕了半晌,心裏恨不得那吳鳴世此刻站在自己身畔,替自己來口答這兩人的話,又暗恨自己口舌笨拙,一時之間,不覺心中充滿羞慚之意,忖道:"裴玨呀裴玨,你技不驚人,又無聲名,你是憑著什麽要來做江南武林的魁首,又怎怪得了人家會來盤問於你。"他本是生性極為善良,正直之人,此刻心中隻想到自己實在不該來做這總瓢把子,卻未想到這兩人憑著什麽質問自己,是以心中但覺羞愧,卻無惱怒之意,暗中長歎一聲,才待說話,哪知那冷枯木目光突地一垂,冷然又道:"閣下既然不願回答我兄弟二人的話,想必是因為我弟兄兩人配不上和未來的江南綠林的總瓢把子說話了。"冷寒竹亦自緩緩垂下目光,冷冷道:"其實閣下也不必自視太高,我兄弟二人,雖然既非武林魁首,亦非強盜頭子,但卻比閣下這種乳臭未幹,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卻又要厚著臉皮,並起房門,自封為江南綠林總瓢把子的無知稚子而略勝一籌。"裴玨劍眉一軒,但覺心中怒火大作,大聲道:"這個什麽總瓢把子的位子,你們看得十分稀罕,我卻根本未見得想做,你卻為何如此辱罵於我,難道我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你們不成?"冷寒竹呆呆地望著他,生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突地轉過頭去,道:冷老大,你可聽見這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狂徒,說的究竟是什麽話?"冷枯木垂下頭去,故作沉思狀地沉吟半晌,道:"他像是在質問你,方才為何對他說出那般無禮的話來。"冷寒竹目光一轉,凜然望向裴玨,道:"閣下是否對在下方才所說的話,仍為不滿,那麽——閣下想必是要懲戒懲戒在下了。"裴玨雖覺自己本就不應來做這總瓢把子,但他一生之中最不能忍受別人的輕賤辱罵,此刻不禁怒火高張,軒眉怒道:"我與你們素不相識,你們深夜之中,將我引至此地,如此戲弄於我,究竟是為的什麽?哼哼,你們雖然無聊,我卻犯不著和無聊之人說話。"身軀一轉,大步走了回去。


    哪知他腳步方自移動半步,眼前一花,這枯瘦如柴,名符其實的冷枯木、冷寒竹,竟又並肩擋住他的去路,身形之快,有如飄風閃電,競不知他們的身形是如何而動的。


    裴玨腳步頓處,怒道:"你們年紀有了一把,做起事來,卻有如頑童一般,既不說出來意,此刻卻擋住我的去路,你們究竟要對我怎麽樣,就請——"冷寒竹冷笑一聲,截斷了他的話,道:"我兄弟方才問你的話,你若不快些答複,哼哼,隻怕閣下又要高升一級了。"冷枯木好像不解地一皺眉頭,問道:"人家此刻已是江南綠林的總瓢把子,再升一級,卻升做什麽?"冷寒竹冷冷一笑,道:"再升一級,就要升到九幽地府去當閻王了。"這枯木、寒竹兩人,一母孿生,自幼心意相通,此刻說起話來,一唱一答,如在唱雙簧一般,有時說話冷峻無比,有時卻又宛如兒戲,實在是令人難以捉摸。裴玨若是久走江湖的,他便會知道這兄弟二人之行事之難測,在江湖中早已大大有名,武林中人捉起"冷穀雙木"來,誰不暗暗大皺眉頭,隻是裴玨初入江湖,又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些武林掌故,此刻隻覺得這兩人可厭已極,卻不知道自己麵對這兩個魔頭,性命已如懸卵。


    他劍眉怒軒,大聲喝道:"我告訴你,我的武功既不能使江南武林豪士心服,人家也沒有推選我來做這總瓢把子,我自己心裏也不願做,可是卻偏偏有人非要請我來做不可,你兩人要是看著眼紅,不妨叫——"冷寒竹又自陰淒淒一聲冷笑,再度截斷了他的話,冷冷說道:"閣下既然如此說,那好極了,可是——"他又一頓話聲,轉首道:"冷老大,你也是江南武林中人,你讚不讚成這位裴大先生來做咱們的總瓢把子呢?"冷枯木故意呆了一呆,然後搖了搖頭道:"我有點不大願意。"冷寒竹道:"那麽叉該怎麽辦呢?"冷枯木又搖了搖頭道:"那麽該怎麽辦呢?我也不知道。"冷寒竹淒淒地在嘴角作出一絲冷笑,道:"你不願意,我也不願意,可是卻又有人非要他做不可,這事確是有些難辦,我看——冷老大,我們隻有把他弄死算了。"語氣平靜,聲調也仍然全無高低頓挫,口中雖在說著有關另一人的生死之事,口氣卻像是在說著家常一樣,別人的生命,在他眼中,生像是沒有任問價值。


    裴玨心中一凜,哪知那冷枯木突地不住搖起手來,說道:"這樣有些不妥。"冷寒竹道:"怎地?"冷枯木道:"人家年紀輕輕,你就將人家弄死,不是太可惜了些嗎?"冷寒竹道:那麽又當怎地?"冷枯木故意沉思半晌,突他說道:"裴大先生,我這兄弟想弄死你,你看該怎麽辦呢?我看你還是趁早走了算了,你要不當那總瓢把子,我兄弟也就不會要弄死你了。"裴玨心中雖然不願意被那神手戰飛利用,來當這總瓢把子,但此刻聽了這冷枯木的話,卻一挺胸膛,大聲喝道:"你不說此話,我本非一定要來當這總瓢把子,但你說了這話,我今日卻是非當不可了。"雙臂一分,想分開兩人,從中間穿過去,哪知觸手之處,冰涼堅硬,竟然有如精鋼。他心中暗吃一驚,縮手退步,卻聽那冷枯木又自冷冷一笑,道:"閣下若能將我兄弟二人的身形推開半步,那麽我弟兄二人不但立刻讓閣下回去安息,而且到了閣下正式充任江南綠林總瓢把子時候,我弟兄二人必定首先前來道賀,否則——哼!"他冷哼一聲,中止了自己的話,這"冷穀雙木"中的枯木冷老大,的確不愧為久享盛名的武林人物,方才裴玨伸手方自觸及他的肩膀,他便知道這少年武功平常,甚至毫無武功,心中雖在奇怪,此人怎會做起江南綠林道的總瓢把子來,但心中卻已再無方才那種對這少年的武功莫測高深的感覺,是以他此刻方自說出這種話來,因為他已明知裴玨絕無推動自己的身形的可能。


    裴玨方才一觸之下,又何嚐不知道自己若想推開這兩人,簡直有如蜻蜓去撼石柱,但他生性寧折毋屈,叫他俯首認輸,卻是萬萬做不到的事,當下劍眉軒處,口中大喝一聲,疾伸雙掌,向這冷氏兄弟椎去。


    手掌觸處,心下不禁又為一驚,原來他此番竟然覺得這冷氏兄弟二人的身軀,不再堅如精鋼,反而軟綿綿地有如棉花一般,但卻絲毫沒有著力之處,自己雖已將全身的力氣,都貫注到雙掌上,但這股力氣用到人家身上,卻像是石沉大海,連一絲回應都沒有。抬目一望,隻見這冷氏兄弟二人,麵上仍然木無表情,也沒有半分顯出費力的樣子。


    他一驚之下,便想縮回手掌,但就在他手掌觸到人家身軀的這一刹那,冷氏雙木的身上,突地傳出一股熱力,竟將裴玨的一雙手掌吸住。


    裴玨大驚之下,右腿後曲,左腿挺直,前推的力道,改為後撤之力。


    哪知那股熱力,霎眼之間,便又加強數倍,裴玨但覺自己的一雙手臂,竟然有若置於洪爐,熱辣辣地燒人心裏,自己的全身氣力,竟也隨著這股逐漸加強的熱力,一分一分地在無形中消去。


    熱力越強,他力氣越弱,甚至連雙腿都變得虛飄飄地,連站都無法站穩,右臂之上,更是其痛徹骨,生像是有無數根自火中取出的尖針,插在自己的身上。


    須知他右臂的傷勢,本來痊愈,方才雖因驚恐和憤恨,是以忘去了臂上的疼痛,但此刻他一有感覺,便覺痛人心骨。


    冷枯木森冷的目光,無動於衷地在他麵上一轉,冷冷說道:"怎地即將榮任江南綠林魁首的裴大先生,連我兄弟二人站著的身形都無法推動,哼哼,我看你這總瓢把子,不當也罷。"他語聲微頓,目光一轉,見到裴玨麵目之上,滿是痛昔之色,知道自己的"兩極玄功",已使這少年受到無比的痛苦,便又冷笑道:"我家二弟雖然脾氣較為壞些,我冷枯木卻是世上最仁慈之人,眼見閣下如此痛苦,實在於心不忍,唉一一其實閣下隻要發誓再不存當那總瓢把子之心,我便立刻放閣下回去,唉——這種火燒毛燎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呀。"他一連歎氣兩聲,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來,裴玨聽在耳裏,卻有如萬劍鑽心一般。


    但他卻仍然咬緊牙根,絕不呻吟半晌。讓這倔強的少年說句求饒的話,真比殺死他還要困難十倍。


    冷寒竹冷笑一下,道:"冷老大怕你熱得難受,我冷老二又何苦來做惡人,還是讓你涼快涼快吧。"話聲未了,裴玨便覺得自己雙手觸處,倏然烘鐵變為玄冰,自己的全身,也像是置身冰窖。


    鬥然之間,一冷一熱,冷熱之間,相去萬倍,裴玨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全身骨節交接之處,都仿佛被人插上一技冰針,直比世上任何酷刑,還要痛苦千萬倍,但他卻仍然咬牙忍受著,雖然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忍受多久了。


    冷汗,一滴一滴地由他的額上流了下來,接著,他全身開始不住地顫抖,牙齒也為之打起戰來,但他的目光,卻仍然毫不畏懼地瞪莊這冷氏兄弟的臉上,生像是在告訴他們:"你縱然能令我身體痛苦,卻無法令我心靈痛苦。你縱然能夠將我立即殺死,可是你若要我說句求饒的話,卻是再也休想!"那冷穀雙木亦不禁在心中暗讚一聲:"好硬的漢子。"但心中卻更存下除去此人之心,發出的內力,也更加重了。


    又捱過片刻,裴玨心中方自暗道一聲:"罷了。"眼前仿佛見到死亡的臉,正當頭向他壓了下來。這時他心中不禁掠過一陣難言的悲哀,為之悄然合上眼睛,心中暗道:"文琪,瀘珍,你們不知道,我再也看不到你們了。"他悲哀地歎息著,這倔強的少年,並不畏懼死亡,而僅是覺得自己這一生的生命,竟是如此短促而平淡,沒有一件能夠值得自己驕傲的事,他卻不知道就隻這一一副傲骨,已足夠令他自傲的了。


    再令他難以瞑目的是,他覺得他欠了許多人的恩情,而將永遠無法報答,他眼前似乎又泛起那嘴裏鑲著三粒金牙的胖子的身影,這一枚大餅的施與,已使他永生難忘,但那些曾經迫害過他的人,他卻全然沒有記在心裏。


    人們臨死之前的感覺,該是十分難以忍受的吧?尤其當他在惋借過生命的短促,和惦念著世人的情重的時候。


    他雖然熱愛生命,卻也不肯為生命屈服,反而默默接受死亡。哪知——


    他身後驀地響起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個嬌柔無比的聲音清朗他說道:"冷大叔,冷二叔,你們在跟誰聊天呀?若不是方才我躍起在稱梢看到這裏有人,我還真不知道你們跑到這裏來了。"她嬌柔地歎息一聲,又道:"這裏風景真好,又有小溪,又有竹林,那邊還有一座小橋,那時我看到人家寫的一句小橋流水人家我就奇怪,小橋,流水到處都有,有什麽值得吟的,哪知江南的小橋流水,果真有種不可形容的美,呀!冷大叔,你們真會享福,居然跑到這裏來聊天了。"這嬌柔的聲音又說又笑,宛如珠落玉盤,嘀嘀呱呱他說了一大套。裴玨將要昏迷的神智,聽了這聲音,卻不禁為之一清,努力地扭過頭去一目光動處,隻見身後俏然站著一個青紗少女,青巾挽頭,春山為眉,秋水為目,春夜的晚風,吹得她纖纖腰肢,有如楊柳,一雙明媚的眼睛,望見扭過頭來的裴玨,卻像是突地吃了一驚,脫口道:"是你!"這嬌美的身影,一映入裴玨的眼簾,裴玨宛如當胸被人一擊,腦海中一陣暈眩,幾乎連身受的痛苦都忘記了。


    這一刹那間,在這目光相對的兩人眼中;天地都仿佛忘了顏色,小溪中的流水,不再東流,閃爍的星群,不再閃爍,甚至連那一輪清輝萬裏的嬋娟明月,也都失去原有的光輝了。


    因為,在她眼中,除了他之外,便什麽也看不到,在他眼中,除了她之外,也看不到別的。


    歲月的悠長,悠長的別離,別離的痛苦,痛苦的相思,在他們目光相對的這一刹那,也都有了補償,生命,是多麽奇妙的東西呀?


    那冷枯木與冷寒竹對望一眼,各各袍袖一指,退開三步。口中說道:"文琪,你認得他?"但是那少女卻根本沒有聽他們的話,一雙秋波,仍自瞬也不瞬地望在裴玨臉上。


    裴玨但覺周身壓力一鬆,手掌軟軟地垂了下來,全身的骨節,也像是全部鬆散,幾乎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軀,要跌在地上,但是,他卻奇跡般地支持住了。


    因為這少女的一雙秋波之中,仿佛有著一種令他能夠生出無比勇氣的力量,為了這一對眼睛,他甘願忍受一切痛苦,也吃盡了一切痛苦,一年多的顛沛流離、饑餓、寒冷、欺淩、失望……他都忍受了,因為,為的是她。


    她,便是時時刻刻活在裴玨心裏,也讓裴玨時時刻刻活在自己心裏的檀文琪。


    月光,像孩子夢中的黃金,輕柔地映在她身上,她緩緩地移動著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向裴玨,嘴裏輕輕說道:"是你,是你,真的是你。"聲音也像月光一般的輕柔,兩滴晶瑩的眼淚,奪目而出,沿著她嬌美如花的麵龐緩緩落了下來。


    眼淚,有時也是表示著大多的喜悅嗎?


    月光,將檀文琪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於是,這道長長的影子,便隨著她緩緩移動的腳步,溫柔地籠蓋到裴玨的腳上,腿上……"裴玨的腿,卻是顫抖著的,這雖然是因為方才那"冷穀雙木"中的枯木、寒竹在他身上所施的內力,使得他體內已受了極大的侵蝕,而幾乎無法站穩自己的身形,卻也是因為這一份突然而來,令他自己都兒子不能置信的喜悅和幸福,使得他那一顆飽經憂患的心,都為之顫抖起來。他感覺到檀文琪的影子,在他身上籠蓋的地方越來越大。他也能看到,檀文琪嬌美如花的麵顏,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這嬌美的麵顏,在他模糊的雙眼中,有如煙中芍藥,霧裏牡丹,隨著夢般輕柔的微風,冉冉吹向自己的懷抱。但是,他卻不敢伸出雙臂去迎接他,因為他怕這僅僅是一場幻夢。隻要自己稍微移動一下身形,便會將這場幸福的幻夢驚碎。潺潺的流水聲,此刻聽來,是那麽細碎而嬌柔,像是遠遠天畔飄湧的琴聲,為這淒涼的夜色,帶來一絲溫柔的情意。風,也像往常一樣地吹著,吹在那"冷穀雙木"中的枯木寒竹身上穿的寬大袍子上,便帶起一陣陣獵獵的聲響。衫角揚起,襟拎飛舞"然而他們的身軀,卻仍然是筆直僵硬的,隻有四隻凜然發著光彩的眼睛,在緩緩地移動著,從檀文琪的麵顏,移向裴玨的眼睛,又從裴玨的麵顏移向擅文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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