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個人。


    四個身穿灰色長袍的人,這四個人不知道原先是藏在哪裏,一下子就突然冒了出來,而且很快的掠到白天羽麵前。


    他們的神情冷漠,年紀都在四十左右,每個人手中執著劍,他們的臉色平板,不帶一絲表情,灰色而沉滯的眼睛看著白天羽。


    白天羽沒有動,他看看這四個人,再看向謝小玉,但謝小玉僅笑笑:"白大哥,我說這四個人我不認識,你相不相信?""你是說他們不是神劍山莊的人?"


    "這個我倒不敢說,因為我來神劍山莊才一年多而已。""一年多雖不算長,可是連你自己家裏的人都不認識,似乎不太可能吧?"白天羽冷冷的說。


    "別的地方的人我自然都認識,而且還是我來了之後雇請來的。"謝小玉看看那四個人:"但是這所院子裏的人,我卻一個都不認識,我沒進去過,他們也從不出來。""從不出來,他們又如何生活呢?"


    "我不知道。"謝小玉搖搖頭:"我也不管家,是謝亭生在管。"謝亭生就是謝掌櫃,大家都稱他為謝掌櫃或謝先生,久而久之的就忘了他的本名。


    謝小玉是山莊的主人,自然不必也叫他謝先生,但也是現在才直呼他的名字。


    "謝亭生也不知道我們。"四人其中一個中年人忽然開口:"我們是他的叔叔經管神劍山莊時進入山莊的,已經有三十年了,十年前謝總管去世,才由他的侄兒來接任。""那麽四位是神劍山莊中最老的人了?"謝小玉笑了笑。


    "我們不屬於神劍山莊。"中年人的聲音也跟他的臉一樣平板:"我們隻屬於藏劍居。""藏劍居?"謝小玉微楞:"藏劍居在哪裏?"


    "就是這裏麵。"中年人指著小院子裏。


    "原來這裏叫藏劍居,我真是慚愧,居然會不知道,虧我還是山莊的女主人。"謝小玉說。


    "聽主人說起過,但是卻與藏劍居無關。"中年人說道:"這兒不屬於神劍山莊,而是主人私居的地方?""你們的主人是我的父親。"


    "我們不問主人在藏劍居外的關係。"中年人說:"藏劍居隻有一個主人,再無任何牽連。""那麽四位如何稱呼?"謝小玉笑著問。


    "藏劍居中,隻有主人與劍奴,用不著姓名。"中年人說。


    "隻是為了稱呼區別,人以幹支為冠稱。"中年人說:"我叫甲子,以此類推為乙醜、丙寅、丁卯……""照這樣推算起來,這藏劍居中豈非有六十名劍奴了?"謝小玉說。


    "藏劍居與世隔絕,不通往來,無可奉告。"甲子說。


    "我要找謝曉蜂。"白天羽忽然開口:"他在不在?""藏劍居中,沒有這個人。"甲子說。


    "那麽我就找藏劍居的主人。"


    "如果主人要見你,自會在外麵相見。"甲子冷然的說:"否則你我來也沒有用,藏創居中絕不容外人進去。""主人在不在?"白天羽問。


    "無可奉告。"甲子說:"相信你們早已知道了,這院牆外兩丈之內都是禁地,今天念你們是初次犯禁,我們才加以警告,下次就格殺勿論了。你們快走吧。""我是來找謝曉蜂決鬥的。"白天羽沉下聲來。


    "告訴你沒存這樣一個人。"早子說:"你要找謝曉蜂,就應該到別處去找。""到哪裏可以找到他?"


    "不曉得。"甲子說:"藏劍居既與外世隔絕,而且顧名思義,藏劍居既已藏劍,也不是跟人決鬥的地方。"白天羽冷笑一聲:"那麽你們手中怎麽會拿著劍呢?""我們手中的不是劍。"


    "不是劍。"白天羽冷冷的說:"那又是什麽?""隨便你稱它為什麽,就是不能叫它為劍。"


    "明明是劍,卻偏偏不稱為劍。"白天羽鄙夷的大笑:"你們這種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行徑不怕人笑掉大牙。"這四個人聽了白天羽的話,本應、該感到很憤怒才對,可是他們卻仍然很平靜,沒有一絲激動之樣,甲子等白天羽笑完了才冷冷的說:"你要怎麽想,怎麽稱呼那是你的事。"用子說:"但是在藏劍居中,我們不認為它是劍。"白天羽忽然覺得笑不出來了,罵人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但是對方如果根本不作理會,這就變得非常無趣了。


    白天羽冷哼一聲,盯著甲子:"你們是出來阻止我進去的?""是的。"甲子說:"那扇門封鎖藏劍居的,所以萬萬不能破壞。""假如我一定要破壞它呢?"


    "那就會很槽糕的。"甲子冷冷的說:"你會後悔不該做了這件事,而且別人更會怪你不讀做這種事。""本來我倒並不真想破壞它的,給你這麽一說,我是非破壞一下了。"白天羽大笑說:"因為我這個人從不做過的事後悔,而且最喜歡被人埋怨。""我們會盡一切的力量去阻止你。"


    二


    "我們會盡一切的力量去阻止你。"


    絕對沒有人會去懷疑甲子這句話的真實性,三歲小孩子都看得出他們一定會盡丁切力量去阻止。


    白天羽看得出,也知道,但他隻笑笑,然後一滑步,人閃過甲子他們四個人,而已閃到門前。


    四個人四把劍,就在白天羽剛到門口時,已如閃電般的刺向白天羽後胸。


    四把劍都是同一招,同是一刺,這一刺很簡單,很平凡,不會有任何變化,但卻是淩厲無比,氣勢萬鈞。


    在這種情況下,誰都會先躲開這一霹,然後再想辦法去破門,但是他們偏偏遇上了白天羽。


    白天羽頭也不回的仍然抬起右掌擊向門,左手卻從任何人想不到的部位扭曲、變出,然後用一種很奇特的手法一揮。


    就聽見"當、當、當、當"的一連串聲音,甲子他們的劍居然都相碰一起他們驚訝的互看一眼,等他們定眼望向白天羽時,就看見那扇門在白天羽的拳下變得粉碎。


    木門後是封鎖了幾十年的秘密世界,除了謝曉蜂之外,還沒有別人進去過。


    所以連謝小玉都感到萬分的好奇,連忙探頭向裏麵望去。


    她感到失望了。


    裏麵的範圍雖大,卻十分淩亂,亂草叢生,把原來的亭台樓閣郡掩遮下去了。


    這隻是一個破舊的庭院罷了,卻是在神劍山莊之中,而又是一代劍神三少爺的潛居之所,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的。


    最使人側目的是居然有兩座土墳。


    土墳堆立在斷草殘壁之間,雖不知墳中埋的是誰,卻可知這是新起的墳,因為墳上的草還修得較為整齊,是這院中最整齊的東西。


    四位劍奴見門已被擊碎,態度雖有點驚惶,但是神色卻更見冷酷,他們不進反而向外麵衝了出去。


    他們不是逃跑,因為隻衝出了十丈之後,他們就突然的停止了。


    然後他們就像是一群被關在籠子裏的老鼠,突然發現籠門開了,就飛快的衝出來,分散的躲向隱秘的地方。


    躲向隱秘的地方,是老鼠在受驚嚇時的必然習性,但是他們四個人卻不像,因為他們隻是進去一下,立刻又出來了。


    拿著劍進去,又拿著劍出來。


    進去時,劍是雪白光亮的,出來時劍上卻已染滿了鮮血,而且還在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四個人的劍都是如此,那意思就是他們每個人至少都殺了一個人,不過由劍上滴血的情形看來,殺的絕不隻四個人。


    他們隻進去了一下子,立刻就出來,殺完人出來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被殺的人也許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取去了性命。


    好快的動作,好快的劍、


    白天羽沒有再動,也沒任何表情,謝小玉的臉色卻已有點變了。


    "他們這是做什麽?"謝小玉問。


    "大概是殺人吧。"白天羽淡淡的回答。


    "為什麽要殺人呢?"


    "大概是不喜歡那些人偷偷摸摸的躲在那裏。"白天羽笑笑:"我也不喜歡這種人。""他們是神劍山莊的人。"謝小玉說。


    "但不是藏劍居的人。"甲子開口說:"主人曾經跟外麵的人約法三章,在這所院子的周圍劃定了禁區,不準前來窺探,違令者死。""那是指兩丈之內。"謝小玉說:"他們都不在禁地內。""兩丈是門關著時的限製。"甲子淡淡的說:"現在門已經打開了,周圍就擴大了,凡是能看見門裏情形的地方,都是屬於禁區。""凡是看見了這院子內部的人都得死?"


    "是的。"甲子點點頭:"你一來的時候,主人就已經跟你說過了,如果你沒有告訴你的人,這些人的死是你的過失,如果你告訴過他們,那麽就是他們自己找死,""他們不是我的人,是神劍山莊的人。"謝小玉急著說。


    "神劍山莊原先沒有這些人。"甲子說:"這些人是你帶來的。""我是神劍山莊的主人。"謝小玉昂然抬頭。


    "主人還在的時候,你就不能算是主人。"甲子冷冷的說:"就算主人不在,你也隻是神劍山莊的主人,不是藏劍居的主人,你管不到這一個地方來。"白天羽忽然覺得很有意思,看來謝曉峰和謝小玉這一對父女之間,還有著一些很特別的關係。


    謝小玉本想再說,但她看了白天羽一眼,覺得自己似乎已說得太多了,連忙笑笑,對白天羽說:"我們父女之間不常見麵,有許多事情尚未溝通,倒叫白大哥見笑了。"白天羽隻笑笑,沒有說什麽,但卻轉身間甲子:"那麽我們兩個也是非死不可?""不知道。"


    "不知道?"謝小玉一楞。


    "因為你們已經打開了門,生死就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了。"甲子回答。


    "由誰來決定?"白天羽問。


    "自然是由裏麵的人。"甲子說。


    "這裏麵還有人?"


    "你們進去後就知道了。"


    "如果我們不想進去呢?"


    甲子微微一楞:"你們打開門,不是為了要進去的嗎?""那倒不見得。"白天羽笑笑:"我們也許隻想瞧一瞧裏麵的景色,現在門己打開了,裏麵隻不過是兩座荒墳,一片淩亂,沒什麽好看的,我就不再想進去了,除非我確知謝曉蜂在裏麵。""這個我們不管。"甲子說:"我們隻知道你們打開門就得進去,不打算進去的人,就得死在外麵。""我原是要進去的。"白天羽冷笑:"但是被你們這麽一說,我倒不想進去了,看你們用什麽方法能要我進去。"甲子沒有回答,他用行動來答複,四個人舉劍在胸前,劍尖平伸,排成一個扇形,慢慢的向前逼近。


    圈子越逼越近,劍尖上所透出的殺氣也越來越濃。


    白天羽的神色已不再吊兒郎當了,他看得出這四個人現在所布下的這個劍陣並不是好玩的。


    這個劍陣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逼得人非往後退不可,其實後退並無不可,但後退一步就是門了。


    白天羽神色凝重,手中的劍已舉起,勁力凝結,也準備發出那石破天驚的一招了。


    這時雙方的距離約摸是一丈。


    空無一物的一丈中,含有著兩股難以比擬的巨力在相互衝擊著。


    突然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微風,風中擲起了一片落葉,卷入了他們之間的空間,葉子還未落地,卻已突然消失了。


    三


    這空無所有的一丈,仿佛有著幾千萬支利劍,幾千萬把利刃,再由幾千萬雙無形的手控製著。


    別說是一片落葉,就算是十個人進來,也會被斬成幾千萬塊,成為肉眼看不見的細粉。


    謝小玉的臉色已嚇白了,緊縮成一團,可是她的眼中卻閃出了興奮的光芒。


    她的呼吸很急促,但多半是由於興奮,少半是為了恐懼。


    有什麽是值得她興奮的呢?


    無聲無息無形的衝突"表麵上看來是平衡的,但衝突畢竟是衝突,必須要有個解決的。


    衝突有個結果。


    勝或負,生或死?


    白天羽和劍奴之間的衝突,似乎是隻有生或死才能結束的那一種。


    這是每一個人,包括他們雙方自己都有的共同感覺,隻不過誰生誰死,各人的感覺都不同而已。


    很快就可以看出來了,因為四名劍奴忽然的進前一步,相距丈許,進一步也隻不過是尺許而已,並沒有達到短兵相接的距離。


    但是以他們雙方僵持的情況而言,這一尺就是突破。


    生與死的突破。


    突破應該是結束的揭曉,但是也沒有。


    因為白天羽居然退了一步,退的也是一尺,雙方的距離仍然是一丈。


    在衝突中能夠有突破的人,應該是占上風的一方,但是甲子他們的神色卻已微異,已緊張。


    甲子他們再進,白天羽再退。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


    謝小玉當然也跟著白天羽退。


    終於,他們退入了門裏。


    僵持終於有了結果,看來是白天羽輸了。


    四


    白天羽的劍已收起,神色平靜,仿佛沒有發生任何事,而門外的劍奴們,卻像是生過了一場大病似的,幾乎陷入虛脫的狀態。


    也像是剛掉入河裏被人撈起來,全身濕淋淋的,甲子是比較撐得住的一個,他抱劍打了一恭,神色中有著感激:"多謝白公子。""沒什麽,是你們把我逼進來的。"


    "不,在下等心中都很明白,白公子如若劍氣一發,我等必無幸理。""你們是一定要我進來?"


    "是的,如果無法使白公子進去,我們隻有一死以謝了。""這就是了。"白天羽笑了一笑:"我本來是要進來的,可是卻不願被人逼進來,如果你們客客氣氣的請我進來,我早就進來了。"甲子沉默片刻,才又開口:"如果白公子堅持不肯進去,我們隻有死數,不管怎麽說,我們仍是感謝的。"他們雖是沒有姓名的劍奴,但人格的尊嚴卻比一般成名的劍客都要來得堅持,更懂得恩怨分明。


    "我也不是願意在那種情形下被你們逼進來,但是我若想自由自在的進來,勢必要發出劍招。""公子招式一發,我們都必死無疑。"


    "這點我比你們清楚。"白天羽淡淡的說:"隻是我還不願意為你們出手,我是來找謝曉峰的,你們不是謝曉峰。""很好,很好,魔劍一發,必見血光,你已經能擇人而發,我大概就快擺脫魔意了,小朋友,請過來一談。"一個蒼老的聲音由院中的茅亭裏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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