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鬧事,抓了一批,也不知道收斂。那個姓宣的副官,下午到警察廳,嚷著叫著,沒憑沒據的,竟還想著要我把總理的堂弟扣起來。虧我一片仁心,好說歹說,滿以為勸得消停了。沒想到剛才,白雪嵐家裏打個電話來,說廣東軍拿著槍,把白公館給包圍了。這是要造反啊!沒王法的王八蛋!和他們說,不許保釋,非要多關幾天,殺殺他們的氣焰。」


    那位副局長,近日得了廣東軍不少好處,如今遇到事件,是一心要幫廣東軍說好話的。


    他默默聽上司發了一通火,思忖了少許,才臉上露出一點笑,說,「廳長的話,很在情理,這班人的氣焰,實在是囂張得可恨。不過,正是因為現在要辦案子,我琢磨著,對各方多加安撫,才能騰出手來,辦理正事。如果摩擦大了,廣東軍鬧出更多事來,妨礙了抓劫匪,倒是不太好。」


    他停下看看周廳長的臉色,並沒有越發惱怒的跡象,才繼續往下道,「再一說,這些當大兵的沒讀過書,粗鄙不堪,自己出來惹事,不妨讓他們自己的長官管教約束。展司令那邊,派了張副官來,正在外頭茶房裏等著。說起來,這位張副官,廳長也是和他見過幾次麵的,是個懂道理的人,為人又很大方。不如就賞他一個麵子,讓他把那些當兵的保釋出去,領回去嚴加管束。我們這邊,也省了事。」


    周廳長聽見「很大方」三字,心裏未免微微一動。


    廣東軍這陣子,在城裏行徑跋扈,早就惹過不少亂子,為了消去麻煩,也常常給警察廳上一些孝敬。


    周廳長對他們,竟是愛恨難分。


    恨他們擾亂治安,讓自己臉上不好看,又愛他們孝敬的金錢。


    隻是,他們若不惹事,又何從有給自己源源不斷送錢的理由呢?


    周廳長仰著臉,隻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來,最後又歎了一口氣,搖頭說,「罷了,先把案子辦好了,我再理會這些人。你出去,就和那個張副官說,我就看在展司令和他的麵子上,讓他辦理保釋。再有下次,我是絕不放人的,非叫他們吃幾天牢飯不可。」


    副局長喜道,「我這就去。」


    周廳長又叫住他,問道,「他們帶了多少保釋金過來。」


    副局長說,「下午您不是說過金額嗎?他們按照您吩咐,帶的這個數目。」


    把手比了一個數字。


    周廳長皺眉說,「哪裏夠?保釋金按人頭算,這隻能把下午抓的十來個人保出去。我剛才在白公館門口,又抓了二十來個。論理,這帶槍包圍海關總長的公館,罪名比在街上鬧事大多了,是不準保釋的。不過我為著他們展司令的麵子,就擔一點關係也無妨。你告訴他們,再把這二十幾個的保釋金交過來,警察廳就一起放人。」


    副局長說了一聲是。


    趕緊出辦公室,去辦這油水頗豐的差事去了。


    第七章


    這一頭,周廳長把鬧事的廣東軍料理了,白公館大門前才撤了陣仗,但仍是加派了護兵在四邊外牆看守。


    宣懷風進了屋,才問白雪嵐,「剛才進來時,你和孫副官眉來眼去的,說些什麽?」


    白雪嵐拿眼睛往他身上瞟,笑吟吟地說,「我隻和你眉來眼去,不和別個眉來眼去。」


    宣懷風待要教訓他一句什麽,心下又一軟。


    前一刻還對著廣東軍黑洞洞的槍口,不知下一刻生死如何,相比之下,現在讓他嘴頭上討兩句便宜,算得上什麽。


    宣懷風不好直接答他話,裝作去檢查床單,看聽差有沒有按照他的吩咐,通通換上幹淨的來,因為白雪嵐受了傷,是不能碰髒被單的。


    後來,宣懷風又和白雪嵐說,「對了,我想著你在大門口和警察廳說的話,究竟你膽子也過大,還攛掇他調查。這倒是以進為退的方法,不過萬一他不識趣,或者精明起來,真的順著你的話,要對你調查一番,你又怎麽辦?」


    白雪嵐笑道,「那姓周的見著我,膽子就寒了三分,他還敢真的查到我身上嗎?他露出那個意思,我準不讓他活到明天去。」


    宣懷風說,「果然,你是打算強盜做到底了。但凡明麵上過不去的,就暗地裏下手。」


    白雪嵐臉無愧色,說,「現在的中國,壓根就是個強盜世界。你以為那些穿著西裝的官員,看著道貌岸然,翻開麵子,滿肚子的坑蒙拐騙。警察廳那邊,說不定正數著廣東軍送的鈔票呢。不說那些,我們到浴室去,你幫我洗一洗。」


    宣懷風剛要反駁,說我為什麽幫你洗,猛地想起來,這身上有傷口的人,是要小心不能沾水的。


    何況白雪嵐這又是槍傷,最怕感染。


    如今就算是白雪嵐要逞強地自己來洗,宣懷風也必定要攔著。


    他想清楚了,倒不肯扭扭捏捏,站起來,把外套脫了,搭在椅背上,在白雪嵐肩膀上一拍,說,「既然要洗,那就隨我來吧。你也應該早點睡。」


    白雪嵐很欣賞他這拿得起,放得下的態度,倒要瞧瞧他怎麽來做。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浴室,宣懷風在法蘭西浴缸裏放了半缸熱水,卻不叫白雪嵐坐進去,隻讓他臀挨著浴缸的金屬把手,略略斜坐著。


    宣懷風把白雪嵐上衣脫下,叮囑說,「你不許亂動。」


    擰一把熱毛巾,從脖子開始,慢慢地往下擦。


    這擦身的法子,還是宣懷風上次受槍傷時,從醫院裏學來的。


    擦到紗布附近,便十二分的小心,隻在好的皮肉上輕輕地拭,仔細著不把紗布弄濕。


    白雪嵐被熱毛巾擦身,舒服得直仰脖子。


    等宣懷風把上身擦了兩遍,白雪嵐沙啞著嗓子央求,「好人,把下麵也給我洗一洗吧,我今天打伏擊,人還在泥裏趴著了,隻換過外頭衣服,裏麵都沾著灰。」


    宣懷風知道,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他說話的語氣,著實不由人不同情。


    再說,給人洗澡擦身,從沒有隻擦一半的。


    宣懷風漲紅了臉,隻能給白雪嵐解了皮帶,把裏外褲子褪下,在浴缸旁半跪下來,給他擦洗下身。


    這一輪,比剛才擦上半身簡陋了很多,幾乎就是敷衍了事。


    不一會,宣懷風就把毛巾放了,說,「好了,你這就出去罷。」


    白雪嵐不滿足地抗議,「怎麽隻擦一遍?就算擦好了,睡褲也幫我穿上吧。」


    宣懷風瞪著他道,「你又不是斷了手,連褲子都不會穿嗎?真是豈有此理。」


    白雪嵐便有趣地笑了。


    白雪嵐說,「好罷,我也不得寸進尺,我們一道去睡吧。」


    宣懷風說,「你幹淨了,我還要洗呢。你先去睡。」


    白雪嵐眼神曖昧,放低了聲音,說,「我幫你洗,好不好?」


    宣懷風急了,喝著他問,「你到底出去不出去?再胡鬧,我今晚到書房去睡。」


    白雪嵐不敢真把他惹火了,笑道,「好,我出去,你洗幹淨了就快來。不見著你,我是不閉眼的。」


    這才吃了蜂蜜似的出了浴室,自己把一套幹淨的睡衣睡褲,慢慢地穿起來,躺到大彈簧床上,豎起耳朵,聽浴室裏水龍頭打開時嘩嘩噴濺的水聲。


    不多時,浴室門複又打開了。


    宣懷風從裏麵清清爽爽地穿著睡衣出來,在房裏來回走了幾步,把電燈都關了,摸到床邊,動作輕巧地躺上來掀被子睡覺。


    白雪嵐才把身子靠上去,宣懷風早有防備,伸出手來擋住,語氣裏頗有警告的意味,低聲說,「挨了這樣的傷,你還要做那些傷元氣的事嗎?我告訴你,我是絕不配合的。」


    白雪嵐聽他那意思,是打定了主意的,隻好又把身子往邊上略靠了靠,離了他一點遠。


    這時候已經夜了。


    外頭樹梢微微擺動,在床邊投下一抹拉長的,捉摸不定的影子。


    屋子裏格外安靜,卻是越安靜,越把人的心神用魚絲吊著一般,懸懸的無法入睡。


    宣懷風怕打擾到旁邊的白雪嵐休息,閉著眼睛,盡量要讓自己睡過去。


    不料身邊那人,反是漸漸地多起動作來。


    一會兒翻身,一會兒挪動,反反複複,像身上忽然多了一根筋似的,輾轉反側得沒有休止。


    宣懷風料到他是不甘心地作怪,開始裝作不知道,後來看他是不會主動停止的,隻好轉過頭問,「這又怎麽回事?你真是連一個晚上,也不能忍耐嗎?」


    白雪嵐翻個身,背對他說,「你睡你的,我翻我的。總不能我受個傷,就連睡覺時翻身的人權也失去了。」


    宣懷風見他把人權也搬出來當武器,啼笑皆非,說,「好,你盡管亂動,壓倒了傷口,明天不要又對我嚷疼。」


    背過臉,要繼續去睡。


    但哪裏能睡得入。


    白雪嵐那身體,宛如壓在他心髒上一般,每一個挪動,他就不自禁地留意,還要隱隱擔心會不會把傷勢加重了。


    再一想,更是回憶起自己在醫院的時候,白雪嵐日夜陪著。


    他對待自己的體貼溫柔,那般知道冷暖,可不是自己這個不管不顧的態度呀。


    想到這個,簡直就是難以忍耐了。


    宣懷風歎了一口氣,複又把身子轉回到白雪嵐這一邊來,認輸般地問,「你究竟要我怎樣呢?你也痛快點說出來,不要這樣軟刀子磨人。」


    白雪嵐就等著他這句話,心裏暗喜,卻故意地說,「你睡去吧。我自然能料理自己的事,怎麽就這樣囉嗦。」


    宣懷風追著問了幾遍。


    他才說,「能讓你怎樣呢?傷元氣的事,又說不許做。可你是懂科學的人,也知道唯物和唯心那些道理,生理方麵的事,不是說心裏想著不要,它就自自然然消停的。就必須肚子餓,難道你想著不許餓,它就不叫喚了嗎?」


    宣懷風好笑又好氣,說,「好,好,三更半夜,你和我說起唯物和唯心主義來了。這法蘭西的學問,讀得不含糊。隻是你又說科學,又打肚子餓的比喻,到底意欲何為?再不說,我真要睡了。」


    白雪嵐說,「這事不能隻用嘴說,你自己伸手過來摸一摸,也就清楚了。」


    宣懷風沉默片刻,居然真地把手伸過來。


    白雪嵐握了他,掌心熱得發燙,抓著他一隻手,往自己兩腿之間一放。


    更是燙得讓人心兒一顫。


    白雪嵐問,「這個熱烈的樣子,我怎麽睡?」


    宣懷風在黑暗中睜著眼睛,低聲問,「怎麽你……就忽然這樣起來?」


    白雪嵐說,「我哪天不這樣?偏你今天如此地凶,強迫我忍耐著。我越想忍耐,反越發的漲得難受。罷了,我到浴室去衝衝涼水吧。」


    看似就要起身。


    宣懷風忙按著他說,「大半夜的衝涼水,好人也受不住,你身上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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