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夢白隻聽得一陣寒意自心底升起,半晌不能言語,蕭王孫亦不禁感歎,當下將楊璿死時情況說出。


    藍大先生聽了,心頭也是一寒,喃喃道:"當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隔了半晌,向蕭王孫微一抱拳,道:"相交貴在知心,你既知我,我便不必多言,多言徒亂人意。"蕭王孫微笑道:"正該如此。"


    藍大先生道:"就此別過……"


    蕭王孫失聲道:"為何要走?"


    藍大先生黯然道:"此地我豈能再留?"


    蕭王孫沉吟半晌,知他若是見到群豪圍攻蘇淺雪,既不能相助於她,亦不能袖手,委實隻有遠遠走開的好,當下也不攔阻,隻是長歎道:"今日一別,不知你要去何處?更不知何時方能相見?"藍大先生朗聲笑道:"天地之廣,何處不能容我,四海之大,何處不能相見……"向斷紅、絕紅微一揮手,將半柄鐵椎脫手擲出,長笑道:"小兄弟,今日之武林,是你的天下了……"笑聲猶未消失,身影已自遠去。


    直到許久許久之後,展夢白似乎覺得這爽朗的笑聲猶在耳畔,他那豪氣英風,也似時在眼前。


    他深知無論藍大先生去向何處,總能創出一番天下,這正如李靖相送虯髯時的心情一般。


    群豪目送這當代奇俠身形遠去,心中都不免有甚大感歎,絕紅大師雖然身在空門,修為功深,此刻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斷紅大師目光更是如醉如癡,幾次都要趕去追隨,卻又終於忍住。


    也不知過了多久,展夢白走到絕紅大師麵前,遲疑了半晌,似是在考慮如何措詞,卻終於未曾說出話來。


    絕紅大師望著他微微一笑,道:"你可是要問她的下落?"她,自是指的蕭飛雨,不必說出名字,展夢白也是知道的。


    絕紅大師見他點了點頭,雖未說話,但無限深情已自目光中流露出來,又自一笑,道:"她就會來的。"這一笑中已帶有幽怨之意,似是在為自己一生之情感黯然神傷,卻又不禁為這一雙小兒女的多情欣喜。


    展夢白呐呐道:"她……她在……"


    突然間,四山響起了一陣怪異的哨音,山之後,竟隱隱有兵刃出鞘,腳步奔騰之聲傳了過來。


    群豪雖然早已知道四山必有埋伏,此刻麵目仍不禁為之色變,塞上大俠樂朝陽凝神傾聽半晌,沉聲道:"四山埋伏,至少有四百人!"他一生闖蕩江湖,曆練之豐,無與倫比,竟能自腳步聽中猜出對方的人數。


    蕭王孫、杜雲天雖是一代奇俠,但終究少在江湖中走動,偶一現身,亦如神龍破雲而現,見其首而不見其尾,是以這一點比之樂朝陽猶有不及,聽了此言,兩人對望一眼,蕭王孫道:"四百人……"杜雲天道:"敵眾我寡,隻怕……唉,若要殺光了他們倒也容易,若要擊退他們,卻是難如登天。"這句話聽來似是有些矛盾,其實卻含有深意,隻因要這些武林名俠去迎敵無名之輩,他們實是下不得手去。


    蕭王孫歎道:"不但如此,以此腳步之聲聽來,這四百人之中,不乏一流高手,以我數人之力,即使要想將之殺光,隻怕也不容易。"展夢白突然道:"那邊有人來……呀,似乎是李冠英與孟如絲兩人,他們怎會在這裏?"話方說完,李冠英與孟如絲已奔到近前,兩人俱是滿麵惶急之態,喘息著道:"展……展兄,快……快下山吧?"展夢白道:"還未上山,怎能下山?"


    李冠英歎道:"蘇……蘇夫人已在此地布下數道埋伏,第一道似有四百人之多,若要上山,隻怕……"孟如絲接道:"蘇夫人在我兩人無處投身之時收容了咱們,固是大恩大德,但展……展大俠你對咱們,更是義重如山,是以咱們縱然冒了性命危險,也得趕來通知展大俠一聲,展大俠你即使要將她除去,也不急在今天。"李冠英道:"咱們在山上這幾日,已多多少少知道她一些密,她雖然該死,但來日方長,展兄你………"展夢白一直默然傾聽,此刻方自朗聲道:"我等既已來到這裏,已是有生無回,縱然戰死,也得一戰!"群豪早已滿心憤慨,聽了這響當當的話,忍不住轟然喝起采來,杜雲天微笑道:"展夢自倒不愧是帝王穀主女婿。"蕭王孫笑道:"看來倒和你這有去無回的離弦箭有些相似。"兩人對麵微笑,顯然在為展夢白自傲。


    李冠英。孟如絲兩人卻是麵色大變,兩人還未說話,突聽山下有人大呼道:"蕭老大……蕭大哥……"呼聲高亢入雲,一條人影隨著呼聲急奔而來,身法之快,竟不在藍大先生等絕世高手之下。


    樂朝陽變色道:"這是什麽人?"


    蕭王孫、展夢白卻是看清,此人竟是鐵駝,最怪的是,他駝背上竟會背著一人,蕭王孫道:"我在這裏。"鐵駝一掠而來,大聲道:"蕭老大,你……你快救他一救,此人已快死了,除你之外,無人救得了他。"以他的內功修為,說話竟也有些喘息,可見實是奔馳過劇。


    蕭王孫道:"誰受了傷?且放下他來。"


    鐵駝道:"你瞧瞧這是誰?"將身背之人,放了下來,四麵立刻發出數聲驚呼,呼聲最響的,竟是李冠英與孟如絲!


    隻因這身受重傷之人,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人中的出鞘刀吳七,此人竟會受傷,真是誰也想不到的事。


    蕭王孫也不禁變色道:"是他?是誰傷的了他?"鐵駝歎了口氣,道:"還有誰,除了那無影槍外還有誰?但無影槍也被他利刃所傷,傷的並未見得比他輕!"蕭王孫道:"楊飛在那裏?你怎會遇著他們?"鐵駝歎道:"我遇著他兩人時,兩人顯然已拚過生死,都已重傷,隻有楊飛的徒弟楊成守護在側,楊成那時若是殺了吳七,實是易如反掌,但他卻不愧是條漢子,竟不肯乘人之危,見我到了那裏,便將他師傅抱走,還求我無論如何,也要將吳七救活,為教他以後親手複仇,唉……這小子端的有種的很!"蕭王孫道:"你又怎會到了這裏?"


    鐵駝瞧著展夢白一笑,道:"這卻是咱們小兄弟的心上人說的!"蕭飛雨既然已能說話,傷勢自已痊愈。


    展夢白暗中雖放下了心事,卻又忍不住脫口問道:"前輩在那裏遇著了她?她怎地還不上山來?"鐵駝道:"吳七。楊飛受傷之地,便在洞庭湖畔,那位蕭姑娘,也在那裏逛來逛去,像是在等人似的。"展夢白道:"她等……"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問得如此著急,紅著臉住口不語。


    蕭王孫卻替他問了出來:"小女等的是誰?"


    絕紅大師微微笑道:"少時您自知道。"


    鐵駝歎了口氣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聽得蕭老大在山上,便急急趕來,除了蕭老大外又有誰能醫得了吳七的傷勢,那知吳七這雖已半暈半迷,卻偏偏不肯上山,嘴裏隻是說:"求你帶我去找絲絲,我死也要見絲絲最後一麵。"我怎知絲絲是誰,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他帶上山來。"孟如絲身子突然輕輕顫抖起來,雙秋波中,也泛起了晶瑩的淚水,咬住櫻唇,垂下了頭去。蕭王孫歎道:"何苦……這是何苦?"他救人為先,先將吳七傷勢仔細診視了一遍,又他服下了幾粒丹丸。


    鐵駝道:"這傷還有救麽?"


    蕭王孫仰天長歎一聲,道:"性命雖可保全,但他那一身武功,隻怕從此……唉。"話未說完,但言下之意,自是眾人皆知,這聲名顯赫的武林高手苦練數十年的武功,竟從此廢去。他那一生多彩多姿的生命,也將從此歸於平淡,若是要吳七自己選擇,隻怕他寧可死了也不願如此。


    群豪俱是練武之人,自能體會到武功被廢後的心情,不禁俱都為之黯然神傷,正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吳七服下了蕭王孫的靈藥,似已微微清醒,但口中仍在不住喃喃嗔語:"絲絲……絲絲……你在那裏?"展夢白本覺這吳七驕橫霸道,此刻也不禁為這般刻骨銘心,至死不渝的癡情感動,轉首不忍瞧他。


    隻聽孟如絲終於痛哭失聲,痛哭著撲到吳七身上,痛哭著道:"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吳七微微張開一線眼睛,瞧見了孟如絲,憔悴的麵容上,露出一絲慘淡的微笑,道:


    "你……你莫要走……"


    孟如絲慘然道:"絲絲不走……絲絲永遠陪著你……"吳七含笑道:"好……"伸手似是要去撫摸孟如絲的嬌靨,但手才抬起,又自落下,又自暈迷過去,但麵上那安慰的笑容,卻久久未曾消失,群豪已隱約猜出此中真象,心裏也不知是甜是苦。


    李冠英麵白如紙,木立不動。


    孟如絲轉身撲在他身前,流淚道:"大哥,我……我不能再跟著你了,我……你……我……"李冠英淒然一笑,道:"我知道。"


    孟如絲道:"你……你知道就好……"兩人對視一眼,都不再說話,也不再去瞧第二眼,似是所有情意,所有的悲哀,都在這最後一眼中敘說盡了,孟如絲站起身子,向蕭王孫一拜再拜,抱起了吳七,垂首道:"晚輩為了照料他的傷,不能再為前輩盡力了,晚輩這就下……山……"說到最後一字,又是泣不成聲,吳七威鎮武林時,她不顧生死,不惜一切自他身旁逃走,而此刻吳七已是半死之人,她卻不顧一切要跟著他。


    隻見孟如絲抱著吳七痛哭著奔下山去,群豪心裏都不知是何滋味,也不知是誰,喃喃輕歎道:"女人……女人……"這就是女人,男人永遠無法猜透的女人。


    展夢白一拍李冠英肩頭,歎道:"李兄,你……"李冠英目中已有淚痕,不願被人瞧見,隻是仰天長笑道:"李某此身已無牽掛,正可與惡賊決一死戰!"展夢白道:"好漢子……"突然想起自己尚有牽掛,接著,便想起了宮伶伶,縱身向那石碑後飛掠而去。


    石碑後竟已沒有了宮伶伶的影子,地道出口,也已緊緊閉起,展夢白大駭喊道:"伶伶……伶伶……"目光動處,隻見石碑後刻劃著些字,也不知是用尖刀還是金簪劃的,雖然糊潦草,但卻仍可分辨。寫的是:"展大叔:伶伶再也無顏去見蘇夫人,伶伶走了,伶伶從小就會照顧自己,此去一定會練好武功,為爺爺複仇,大叔隻管放心,伶伶隻望大叔能和蕭姑娘一生幸福,伶伶就已心滿意足了。"展夢白看完了這幾十個字,眼前已是淚光糊,慘然道:"伶伶,好苦命的孩子,大叔永遠不會忘記你的……"他知道伶伶必然已自地道中走了,但入口封閉,無法開啟,他也不能追趕,何況縱然去追,也追不著了。


    他手掌輕撫著石碑上的字跡,心裏在為伶伶真誠地默禱,但願這苦命的孩子,能從此脫離悲慘的命運,但願自己日後還能再見著她,但願她那時已是美麗的婦人,永遠過著幸福的日子……


    蒼天有眼,他的願望是必能達成的。


    突然間,四山戰鼓齊鳴,數百人一齊現身,數百柄刀劍,在日色下閃閃發光,天地間頓時彌漫起一片殺氣!


    展夢白英雄膽作,兒女情消,縱身掠去,沉聲道:"與其等他們殺過來,不如咱們殺過去!"群豪轟然道:"說得好?"


    蕭王孫歎道:"看來也隻有如此,不知三位大師……"斷紅大師不等他話說完,便已截口道:"咱們雖然身在方外,此事也要管的,妹子……不,師姐,你說是麽?"絕紅大師道:"佛門中人,並未忘了降魔手段!"蕭王孫道:"好!杜兄與我帶著夢白前衝,三位大師斷後,樂大俠率領群豪居中,首尾切莫失了連絡。"樂朝陽道:"全憑前輩作主。"


    展夢白鐵劍一揮,大喝道:"衝!"


    衝字出口,他鐵劍已衝入了刀林!


    血戰一起,殺聲震天,那數百柄鋼刀在日光下一齊揮展時的情況,縱有生花妙筆,也難描寫萬一。


    蕭王孫、鐵駝、杜雲天,雙手空空,身形矯如遊龍,穿行在數百柄長刀間,每隔片刻,便必定有人被他們點中穴道。


    展夢白鐵劍過處,但聽一片兵刃折斷聲,驚叫慘呼聲,他雖是手下留情,不願傷人性命,怎奈鐵劍之鋒,無人可擋,片刻間也不知有多少人在他劍下殘廢,點點鮮血,幾乎染紅了展夢白的衣襟。


    這四人雖然勢不可擋,但塞上大俠統率而來的武林群豪,在這數百柄刀鋒壓力之下,卻是苦不堪言!


    苦戰之下,群豪俱是血滿征衣,有的固是飲人之血,卻也有的仍是他們自身傷口中流下來的。


    絕紅、滅紅、斷紅三位大師,昔年雖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此刻身在佛門,終是不能多造殺孽,隻是跟在群豪身後,一見群豪有險,立即出手相救,若非如此,群豪至少已有大半在亂刀之下喪生,縱然如此,還是不免有兩人在亂刀之下慘遭分身!


    要知以二十人之力抵擋數百人,縱是武功相差懸殊,亦是不敵,何況這數百人中,不缺蘇淺雪多年來在江湖物色的高手,隻因這些高手大半身受蘇淺雪大恩,是以此刻竟齊心為她賣命,倒如李冠英、孟如絲等,若非情況特殊,此刻又何嚐不肯為她效力。


    蕭王孫雙手不斷,心中卻不禁暗歎忖道:"這蘇淺雪當真不愧為人中之傑,單隻這收買人心一事,便非昔日那些隻知以威力服人的武林梟雄能及!"杜雲天見到對方傷亡如此慘重,仍是無人退下,心中又何嚐不有如此感懷!


    展夢白既要衝上山去,又不得不回身拯救身在險境的同伴,是以苦戰了頓飯功夫,仍是殺不出重圍!


    這時對方傷亡雖然已有六、七十人之多,但人數仍眾,戰誌仍旺,已方傷亡雖隻四、五人,但群豪已有疲乏之容,顯見無法支持,就連那般勇猛的玉空子,此刻亦是雙目無力,滿頭大汗。


    展夢白奮力衝到蕭王孫身側,一劍斬斷了對方一人的右臂,沉聲道:"咱們若再衝不上去,隻怕蘇淺雪便要逃了。"蕭王孫道:"她有心在此山中將已知情人箭秘密之人一舉而滅,此刻萬萬不會逃走的,怕隻怕………"長歎一聲,接口道:"我等此番血戰之後,縱能衝出,已是精力交疲,那裏還能衝過後麵幾道埋伏?"杜雲天長袖卷起了兩柄長刀,黯然道:"縱然有人能夠衝過,但見到蘇淺雪時,隻怕連刀都舉不起來,那裏還能殺?"展夢白暗歎一聲,奮然道:"縱然如此,咱們也隻有衝得一步是一步了。"鐵劍展處,再不容情!


    但經過一番血戰之人,對方武功較弱之人,已大多被淘汰,剩下的已幾乎全是可以力拚的高手。


    塞上大俠樂朝陽滿麵血汗交流,掌中棍,已被染紅,他行走江湖數十年,卻也從未見過如此大戰!


    玉空子掌中精鋼短劍,已被砍得刃口卷起,但見一人衝了過來,他一劍揮去,竟已刺不破對方衣衫,那人乘他微一怔神時,劈麵將長刀砍下,玉空子長嘯一聲,拋下短劍,接住了對方手腕,兩人同時奮力,玉空子奮起全力一擰,隻聽喀的一響,對方手腕竟被他生生擰斷!


    樂朝陽大笑道:"好兄弟,幹得好!"笑聲方了,但覺背後一涼,接著一陣劇痛,他後背竟被人劃破一條血口!


    玉空子大驚之下,趕了過去,樂朝陽已回身將那人刀鋒以棍指卷住,一個肘拳,打得那人胸骨盡折,慘呼而死?


    玉空子道:"你不妨事麽?"


    樂朝陽道:"區區一條傷口,算得了什麽?"


    話猶見了,身子突然搖了兩搖,竟已站不住身子。


    玉空子伸臂扶住了他,將方才奪來的長刀,舞起一團刀光,護住自己與樂朝陽的身子。


    但對方見得他兩人的狼狽神情,立刻全力攻來,樂朝陽容色慘變,道:"……兄……弟,你莫管我,快……快去幹吧?"玉空子牙關緊咬,也不答話。


    樂朝陽滿頭俱是黃豆般大小汗珠,忍痛道:"兄……弟,我……我還能殺,快放開手!"玉空子厲聲笑道:"今日我雖已抱定決心,戰死為止,但卻不能讓大哥你死在我之前……"突然間,一聲長嘯,傳了過來!


    接著,有人大呼道:"蕭老大,展夢白!我老頭子與天馬大和尚來了!"兩條人影,淩空飛來,有如飛將軍從天而降,竟是莫忘我老人與天馬和尚,身形方才落下,對方便已傳出兩聲慘呼!


    蕭王孫縱聲大笑道:"來得好……來得好!"


    話猶未了,隻聽又有人大呼道:"展夢白,展兄弟,大鯊魚率領太湖眾家兄弟,為你助拳來了!"展夢白精神一振,縱聲大笑道:"來得好……來得好!"樂朝陽耳聽一陣有如戰鼓齊鳴般的腳步之聲奔了過來,欣然一笑,道:"兄弟,這一下咱們都不必死了?"自刀光人影中望將出去,但見數百個精赤著上身的大漢,齊聲呐喊,揮刀衝了過來,呐喊之聲,勢如雷鳴!


    當先一條大漢,身高八尺,背闊三亭,手揮一條三股烈火叉,來勢有如猛虎出柙,正是太湖群豪之首大鯊魚!


    展夢白遙遙呼道:"大鯊魚,你好麽?"


    大鯊魚狂笑道:"好,好,待殺完這些畜牲,再和你痛飲三百杯!"雖然還隔著數百柄長刀,兩人卻似已把臂言歡。


    過了半晌,大鯊魚又道:"白布旗一般奴才,又戴著白帽子在山下出現了,俺若非急著上來,少不得先和他們打一架!"展夢白又驚又喜,笑道:"幸好你未曾與他們打,否則便變成大水淹倒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了。"大鯊魚奇道:"莫非那些奴才也……"


    突聽一個雄渾沉厚的語聲呼道:"蕭老前輩、展大俠、熊正雄與布旗門兄弟為兩位效力來了!"呼聲落處,已有百餘個身穿白袍,頭戴奇形白帽之人,揮刀加入了戰圈,聲勢之壯,不亞太湖群豪!


    這一來敵我雙方的強弱之勢,立刻為之大變,潛龍山莊門下,陣腳已漸漸亂了,人人麵上也都已有驚懼之色!


    絕紅等三位大師袍袖一拂,齊地退下,她三人見到此刻已不必自己出手,便不願再出手了。


    蕭王孫朗聲道:"有勞三位大師在此押住腳陣,莫老人與馬大師、杜兄、鐵老弟,與夢白且隨我先上山去。"大鯊魚朗笑道:"前輩放心,將這些畜牲都交給大鯊魚就是。"鋼叉一振,對方已有一人身上多了三個透明窟窿!


    展夢白戰誌如虹,大呼道:"走!"


    鐵駝振臂道:"駝子我來開路!"當先衝出。


    突聽一人嬌笑道:"還有我呢?"


    這語已是如此熟悉,展夢白霍然轉身,隻見一人已自亂刀中衝到他身側,正瞧著他依依含笑。


    若非在此等混亂之中,展夢白便要不顧一切去抱著她,但此刻他心情雖然歡喜激動,卻隻能道:"飛……雨,你……你何時來的?"但兩人手掌還是忍不住輕輕一觸,這一觸便又給展夢白平添許多勇氣!


    蕭飛雨笑道:"分別之後,我傷勢立刻好了,才知道師父早已令人快馬傳柬江湖,我到了這裏,便在山下等候莫大伯和大鯊魚他們,好帶他們上山,隻是你……你呀,我到了你身旁你都不知道。"雖是嬌嗔,卻也溫柔。


    展夢白癡癡笑道:"我……我……"


    天馬和尚突然一拍他肩頭,笑道:"小夥子,走吧,要聊等到明天也不遲,何況明天之後還不知有多少個明天在等著你們哩?"鐵駝一馬當先,直奔上山,跟在他身後的,無一人不是武林中絕頂高手,腳程是何等迅快!


    到了一處,四山合抱,地勢絕險,鐵駝道:"蘇淺雪若是在這裏弄成滾木擂石,咱們可慘了,幸好沒有。"突聽山上有人大呼道:"展夢白,滾木要來了,你等死吧!"兩人並立山巔,竟是那頎長少年與柳淡煙的孿生妹子柳輕絮夫婦!


    展夢白知他乃是顧念舊情,話雖說得凶惡,其實卻是故意點醒自己,要自己快走,微一抱拳,急奔而出。


    眾人眨眼間便出了險境,隻聽身後驚天動地般一連串大震,想是滾木已下,柳輕絮夫婦若是下令滾木在先,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奔行盞茶功夫之後,前麵絕壑阻路,深達百丈,寬有十餘丈,唯有架繩橋,堪作兩岸通路。


    眾人雖知此橋之險,但勢在必行,不得不走,但人人俱是小心翼翼,生怕這繩橋中斷,葬身絕壑!


    等到眾人全走過去,掌心都已捏了把冷汗,突見繩橋起處,倒臥著十數具身,一人高舉著長刀,癡癡然站在那裏,刀上滿是鮮血,他身上也滿是鮮血,但這一刀若是落下,繩橋立斷,眾人隻瞧得又驚又疑,不知這一刀為何不曾砍下,展夢白卻已瞧見這癡癡呆呆的人竟是昔日風流瀟的江南名俠林軟紅!顯見蘇淺雪早已令人在此守候,隻要見到群俠登橋,便立刻砍斷架橋的巨索,幸好留守在此的人中,有個林軟紅,竟將同伴殺了。


    隻見林軟紅滿麵鮮血,容光憔悴,幾乎令人不敢相認。


    他瞧也不瞧眾人一眼,隻是在口中喃喃道:"秦琪死了……秦琪死了……你們走吧……你們走吧……"群俠知他必定又是為情所苦,心頭又是感激,又覺黯然,但此刻也無暇安慰於他,匆匆謝過,急奔再上!


    蘇淺雪似覺這三重險阻必能將群俠攔住,是以此後再無埋伏,群俠又經片時急奔,便來到一片氣象開闊的莊院。


    若是換了平日,群俠到此必將考慮莊內是否還有埋伏?該如何入莊?但此刻人人俱是熱血如沸,那裏還顧得許多,竟是腳步不停,急衝而入,莊內一片空蕩,想見莊內之人,已傾巢而出,眾人方自衝過前院,忽然間,大廳內傳出一聲嬌笑,道:"貴賓遠來,怎地不通知賤妾一聲,好教賤妾恭迎大駕!"蘇淺雪滿麵含笑,與唐迪大步迎出。


    她見群俠來得如此迅快,心裏難免吃驚,但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竟是彬彬有禮,含笑揖客。


    群俠魚貫而入,人人俱是麵色鐵青,心裏卻都要瞧瞧這蘇淺雪倒底還有何花樣使出,是以都不說話。


    那知蘇淺雪果真聰明絕頂,竟不等別人發難,已先笑道:"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各位既然來到這裏,賤妾若再隱隱藏藏,推推托托,自己先覺不好意思,各位有什麽話隻管問吧,賤妾隻要知道,必定從實說出,各位俱是前輩英雄,蕭老前輩更是俠中清流,想必也不會對婦道人家太過無禮。"這番話簡單明白,雖敗不餒,雖柔亦剛,當真說得漂亮己極,群俠縱是對她深痛惡絕,但也不能不對她此番這種言語行動深表佩服,誰也不願以惡言待她,蕭王孫微一抱拳,道:"夫人既是人中之傑,在下等自也不願以俗人相待夫人,隻是有些話在下等雖已知道,卻仍不得不再問一聲。"蘇淺雪笑道:"請問。"


    蕭王孫一字字緩緩道:"不知夫人可是那情人箭之主?"蘇淺雪含笑道:"正是!"


    群俠雖然早已明知此事,但聽她此刻親口說出來,說得如此痛快乾脆,不禁心頭一震!


    展夢白更是熱血奔騰,恨不得立即拔劍而起,隻是被蕭飛雨纖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掌,耳語道:"問完再動手也不遲。"蕭王孫道:"夫人確是快人,但在下還有件不情之請,要想請教夫人,那情人箭究竟有何秘密魔力?竟能令天下為之震動?"蘇淺雪微微一笑,道:"此事說來,倒也有趣的很,我得分幾條來說,才能說得清楚。"眾人早已將這問題反反覆覆,不知想過多少次,誰也找不到答案,此刻聽她竟肯說出,都不禁凝神傾聽。


    蘇淺雪緩緩道:"我小時便常聽人說起一些昔日武林雄主的故事,卻從未聽過有個女的,於是我便想做第一個武林女王,直到我長大後,與唐迪一見鍾情,才開始將這想法淡忘。"我與唐迪婚事若是能成,此事也就罷了,那知我與唐迪相戀時,唐無影竟已為唐迪訂下了婚事,唐迪自不敢反抗那專橫的老人,我一怒之下,便決心要將那幼時的想法實現,便用盡各種手段,令一些武林中一流高手不得不拜倒在我裙下,好教他們日後不敢與我作對,而我與每一人分手時,都與他們約定一個暗記以為表誌,日後他們隻要瞧著這暗記,就如同瞧見我一樣。經過十數年的時間,江湖中與我有交情的武林高手已不少了,我又求得一種最毒的毒藥秘方,於是我便開始煉製情人箭,這情人箭除了奇毒無比外,本無什麽秘方,於是我便想盡辦法,增加它的神秘之感,故意將它染成紅.黑兩色,故意隻在月圓時才令它出現,至於發射情人箭的機簧弩筒,卻是唐迪監工所製的,唐門暗器世家,他監製的弩筒勁力自比別人強些。更厲害的是,那弩筒機簧乃是以爛鐵柔鋼所製,是以發射時絕無聲息。所有的玄妙之處,都在那死神帖上,那死神帖每張看來,雖都一樣,其實眼睛裏卻有些不同,隻因我將昔日與那些武林高手約定的暗記,以碧晝在那骷髏雙目之中,情人箭一製成,我便拿那些與我有交情的武林高手開刀,他們一接到那奇異死神帖,已是一怔,再瞧見那骷髏雙目中的暗記,又是一怔,我便乘他們這怔神之際,將暗器無聲無息地發射而出,竟然全都成功,隻因他們都認為昔日與我交往,乃是件虧心事,是以一見那暗記,便已失常。如此經過數月之久,武林中便已有數十高手傷在那情人箭下,情人箭神奇的聲名,立刻四麵八力地傳送了出去,再加上我那些故意的做作,使它更平添許多神奇的魔力,這時我便令秦瘦翁在暗中將情人箭發售,一些想秘密尋仇的人,都是我的主顧。他們所用的死神帖,自然已無暗記,但這時武林中人都已認為情人箭與死神帖必定有種神秘的魔力,是以一接死神帖,心已慌了,心神一慌,自然容易被暗器射中,這其間當然也有些未能成功的倒子,但人們總是有種劣根性,唯恐天下不亂,一傳十,十傳百,將情人箭越說越是神奇,千方百計要來購買情人箭之人,也越來越多!買箭的人越多,死在情人箭下的人自也越多,如此因果循環,終於使得江湖中人談箭色變,而買了我情人箭的人,少不得要為我吹噓,為我效力,這就是情人箭那神秘魔力的由來……唉,有些事說穿了雖然不值一文,但這謎底若不揭開,誰也不能完全確定自己能猜中它的秘密!她竟將所有秘密,完全坦白出來,說的如此痛快,群俠隻聽得目定口呆,作聲不得!


    蕭飛雨忽然間道:"唐鳳唐姑娘在那裏?"


    蘇淺雪道:"死了,被唐迪殺了,他不但殺了自己的女兒,也殺了他爹爹,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群俠聳然變色,誰也想不到唐迪竟是如此惡毒,唐迪麵上,卻無絲毫表情,似是完全麻木了一般。


    展夢白厲聲道:"先父……"


    蘇淺雪不等他話說完,已截口道:"展化雨也是我殺死的!"展夢白怒喝一聲,揮劍而起。


    蘇淺雪緩緩道:"少年人,你且坐下來,我既然擋不住你們,早已沒有心活了,也不必你費力動手。"她瞧了唐迪一眼,接道:"我與唐迪,俱是罪大惡極,本就該死,死時能有各位如此顯赫的人物殉葬,更是榮幸之至。"展夢白變色道:"你說什麽?"


    蘇淺雪格格笑道:"這莊院一裏方圓之內,都埋有極厲害的炸藥,引線布在廳外,都有專人看守,隻要我一聲令下,咱們這些人便都要被炸成粉碎,這便是我三十年布置之最後一著,本來是不想用的,但事已至此,卻不得不用了,哈哈,各位來到這裏,插翅也難飛飛去了!"笑聲淒厲,有如鬼哭。


    群俠縱是鐵膽,此刻麵色也不禁為之慘變。


    蕭王孫道:"那點燃引線之人,難道也不想活了麽?"蘇淺雪獰笑道:"那四人俱是自告奮勇,要接這差事的,隻因你們若是不死,他四人終必要死在你們的手下,倒不如與你們同時而死,以方幸、方逸、柳淡煙、孫玉佛四條命,來換蕭王孫、杜雲天、鐵駝、莫忘我四條,總是劃算的,我與唐迪一生什麽福都享過,展夢白與蕭飛雨卻正是如日方中,以我兩人換他兩人,也已夠本,何況還要加上個大名鼎鼎的天馬和尚!"大廳間隻聞她淒厲的笑聲,誰也說不出話來。


    忽然間,蘇淺雪長身而起,嘶聲狂笑道:"情人箭光了,咱們也完了,放吧……放吧……"刹那間,群俠隻覺頭腦一陣暈眩,隻等那天崩地裂的一聲大震,那知蘇淺雪三聲喝過,四下仍是毫無動靜。


    群俠一驚一喜,蘇淺雪、唐迪卻是麵色大變,兩人突然躍身,向廳後的一重門戶飛掠而去。


    蕭王孫喝道:"莫讓她點引線!"


    喝聲未了,群俠身形俱已展動,這幾人是何等輕功,起步雖後,但卻幾乎與蘇、唐兩人不差先後掠入了那重門戶。


    隻見門裏乃是間小小的密室,中央有個八卦圖形,盤旋交錯著十餘根引線,但此刻引線都已水濕,方辛等人更是蹤影不見,牆上卻寫著數十個黑漆淋漓的大字,寫的是:"蘇夫人,抱歉的很,咱們還不想死,此後必定妥妥當當藏起來,待機而動,藥引也是咱們弄濕的,隻因咱們生怕還未出炸藥範圍,引線便被夫人點燃。展夢白、蕭王孫,咱們今日救了你一命,你可千萬莫要忘記。蘇夫人,唐迪,後會有期,再見吧!孫玉佛、柳淡煙、方辛率子同留。"群俠瞧得又驚又喜,蘇淺雪、唐迪卻已不能動彈!


    展夢白厲聲道:"蘇淺雪,你……"


    突見蘇淺雪雙手齊揚,一手拍向唐迪胸膛,一手拍向自己心窩,口中格格笑道:"誰也殺不了我……"笑聲未了,兩人已一齊翻身倒地,隻見蘇淺雪心上插著隻紅色短箭,唐迪心上插著隻黑色短箭,這一雙奇異的情人,終於也死在奇異的情人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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